五十六章·讲理
顾传咽了一口唾沫,眉头皱的死紧,如同是一只目光锐利的鹰,紧紧盯着朱元那边没有片刻放松,等到看见朱老太太坐起来了,便忽而伸手,猛地将旁边的桌子给推翻了。
屋里发出一声巨响,很快便有小二跑过来诚惶诚恐的敲门,被随后赶来的沐泽给打发了。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沐泽跑上来报信,见顾传怒气冲冲气的厉害,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垂头丧气的立在一边:“公子,她根本是早有防备,就是等着那个下人动手好揪住凶手的,这下盛家的计谋要失败了。”
顾传没有说话。
到如今他也没有心思说话。
为什么同样是重生,朱元就可以如此顺利嚣张?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异常,或是成为出头鸟,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连为了接近一个五皇子,都得陪着他出去专门找名医,图的就是能够自然再自然,怕谁会起疑心。
可是朱元呢?
她什么事都要闹的惊天动地,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她有什么资本这么做?!
为什么她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得罪了这么多人,却还是能够为所欲为?!
上面的人难道眼睛都瞎了吗?
银杏树底下的朱老太太剧烈的开始咳嗽起来,死里逃生的滋味并不好受,朱老太太总觉得喉咙里好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小腹处也隐隐的痛,她后知后觉的捂着喉咙,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周遭的环境,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抬头猛地看向了朱元跟朱大媳妇。
对了,她瞪大眼睛,脸上的皱纹几乎都堆积到了一起,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飞快的跑到了朱大媳妇跟前,猛地抬起手打了她几个耳光。
朱大媳妇被她给打蒙了,捂着脸一时连话都忘记说。
朱元在旁边只是让了个发挥泼妇本性的位子出来给朱老太太,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摇了摇头。
她就知道,朱老太太怎么舍得死呢?
虽然她的确是个爱儿子的人,可是骨子里却是凉薄的。
朱正松要是出事,她在朱家的荣光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当然舍得为朱正松豁出去闹一场,可是如果要为朱正松丢了性命?
那怎么可能呢?
这位老太太可还没活够。
什么自尽?
这就不是这位老太太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她一听说朱老太太来付门前闹事要自尽,就知道事情肯定有猫腻。
再联想到盛家父子的做派,盛大爷特地来做的那场戏,她一下子就明白盛家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而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把不想死的朱老太太弄死,最好是谁呢?
当然是得朱正松面前面熟的人,能够叫朱老太太自觉的信任的人,那除了一直在表演的朱大媳妇,还能有谁?
果然,她恰到好处的留了个机会给朱大媳妇,朱大媳妇就抓住了。
朱老太太已经出离愤怒了,她悬在绳套上的时候只觉得已经快要憋死了,在树上扑腾了几下就示意朱大媳妇抱她下来,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的,只要闹事给朱元压力,叫大家都知道朱元逼死祖母就行了,点到为止。
可是谁知道朱大媳妇竟然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被朱大媳妇抱着腿扯了几下的时候整个人都闭过气去了!
所有人都被朱老太太这番模样给惊住了,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这家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是闹着孙女儿要杀亲祖母,而下人是忠诚护主的大好人吗?
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下人要谋杀主子,而孙女儿是救人的了?
可是之前那个老太太确实在屋外叫骂得叫一整条街都惊动了啊!骂的还就是孙女儿没错。
这一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这里耍猴戏给大家看吗?
朱大媳妇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打给打的狼狈不堪,朱老太太也算得上是久经风雨了,青年时候就守寡一路到现在的,泼妇起来无人能挡,什么难听骂什么,哪里最痛打哪里,处处都下的狠手,朱大媳妇被打的鬼哭狼嚎,终于最后抵挡不住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开始痛哭流涕。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为什么要跟朱元做对?明知道大小姐从青州开始就没有输过,她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为了盛家承诺的好处就答应的,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眼睁睁的看着谋害老太太,她就是背主,就是谋害主家......
朱老太太骂的唾沫横飞,朱元却站在一边根本没有用心听,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了对面的酒楼一瞬,才移开目光对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苦笑了一声:“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到底有没有谋害我祖母的意思。不瞒各位,这件案子我原本是不想闹大的,毕竟是家丑,且虽然我父亲不仁不义不慈不忠,可是他到底是我父亲,我原本想给他留几分脸面,可是现在我祖母这么联合外人来陷害我,无中生有,我也无法再瞒下去了。”
百姓们永远都是最爱看热闹的。
尤其是这热闹是来自那些名门贵族的时候。
朱元叹了一口气,见朱老太太还跟朱大媳妇纠缠在一起,便愁眉苦脸的说:“我父亲跟盛阁老的女儿婚前苟合,两人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勾搭在一起,竟然先我母亲一个月产下了一个女婴,为了掩盖她们的丑事,他们竟然朝我母亲下手,企图叫我母亲一尸两命......我母亲生产的时候被做了手脚惨死,我弟弟侥幸活了下来,却被强行改小了一岁交给盛氏养着......”
什么?!
写戏都不敢这么写啊!这都是真的?
百姓们面面相觑,却都提起了精神,甚至有人为了听的更清楚些不惜爬树。
朱元再叹了一口气:“圣上英明,打算查清此案还我母亲一个公道,谁知道盛家却跟我祖母合谋,打算逼我妥协,证明我父亲无罪而已,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我可以发誓,但凡我有一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五十七章·邀婚
众人都被这么毒的誓言一时间给镇住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的朱老太太转过身来,眼睛瞪得简直跟铜铃似地,张嘴便忍不住骂了一声贱蹄子,随即就怒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扯你娘的臊,娘希匹,你这个小蹄子数典忘祖......”
可是百姓们已经没有什么人再相信她了。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明显朱元的话更可信,也明显朱元比朱老太太要温和的多了,她们想起朱元说的母亲生产的时候被害死,自动便将朱老太太想成了恶婆婆,朱正松想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男。
多惨啊?
女人们忍不住唏嘘了,都忍不住怜悯的看向朱元。
是啊,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面对这么恶毒的父亲和继母朱元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事情败露了,祖母还跟继母联合在一起害人,一个小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多难得?
顾传已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
废物!全都是废物!
连盛阁老也是,竟然连一个朱元都拿捏不了!
他不是权倾朝野吗?
平时一句话就定人生死,现在却对一个小小的蚂蚁竟然都没有法子,真是太蠢了!
可是他才下了楼,便见了蜂拥而至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忍不住便站住了脚。
这些人原本是要去抓逼死亲祖母的朱元的。
然后朱元理所应当就会进监狱。
而顺天府府尹是盛阁老的门生,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也是亲盛阁老的阁老的门生。
现在......
他站住脚,眼睁睁的看着一队人马又斜插过来冲在了两帮人马前面,长街顿时挤得水泄不通。
沐泽从后面赶上来,皱眉对顾传说:“公子,好像......好像是五皇子......”
五皇子?!顾传捏紧了手。
朱元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以至于他如此死心塌地的给朱元撑腰?!
前面的骚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五皇子带来的亲卫给解决了,五皇子从马车里下来,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的问:“这是怎么了?”
来找麻烦的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衙差面面相觑,还没开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的百姓们就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原委。
五皇子皱起眉头来,看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人,有些欣慰的说:“你们消息灵通,来的这样快,是对的,这种案子,的确也该好好的审,朱姑娘原本已经受尽了委屈,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来,肯定要被冤枉了。”
???
你说啥?!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强颜欢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盛阁老设下的圈套都能钻出来,上吊快死了的人都被她硬生生的给救回来了。
现在五皇子闭着眼睛说这样的妖孽会受欺负被冤枉?!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抓朱元还是该抓朱老太太,愣在原地很有些无奈。
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啊!让他到底怎么好?!
五皇子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和颜悦色的让百姓们起来,又对着撒泼打滚的朱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有这样为老不尊的祖母,朱姑娘只怕是受尽了委屈,现在还要被冤枉......你们既然来了,就该把这背主的下人拉下去好好审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闹出这样的事来!父皇金口玉言下的命令让大理寺审理此案,可是眼下竟然有人妄图栽赃陷害混淆视听,这简直是藐视圣上!该杀!”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脸上的强笑也快挂不住了,看了顺天府的人一眼,咬牙让人上前拉了朱大媳妇等几个下人。
真是惨,怎么还会遇上五皇子?
不然就算是这么多百姓在,也能强行把朱元也一起带走的。
现在看来是别想了。
病弱的五皇子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已经又开始体力不支,额头冒汗,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敢耽搁,更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谁都知道这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蛋,要是有什么事,十个盛阁老恐怕都保不住自己,他急忙带着人告退了。
顺天府的人见状撒丫子跑的更快。
朱元便笑着上前行过礼,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怕你被欺负,过来瞧瞧你。”五皇子看着亲卫们将百姓们都遣散了,便笑着道:“不过看样子,便是我不来,你也应付的来。”
朱元笑了笑,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是吗?我还以为是殿下的药没有了。”
锦常就在背后插嘴:“朱姑娘,药丸的确快没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再给我们带两瓶回去吧。”
“该根据病情配置新药了,到时候配好再给殿下带回去。”朱元迈进门槛,转过头来看着五皇子:“我送给殿下的东西,殿下收到了吗?”
“收到了。”楚庭川背着手进门,弯腰看了朱元一眼:“不仅如此,我还顺便帮你解决了一个大忙。”
朱元嗯了一声,想了想有些困惑,忍不住站住脚看他:“什么忙?”
“你之前在襄阳的时候,不是曾经跟我要过一个婚约吗?”五皇子说的轻描淡写:“我觉得是时候了,就跟老娘娘提了一下。”
......
朱元腿有些软,没有想到五皇子这个时候竟然会去太后跟前提起这件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当初跟五皇子要这个婚约许诺,完全是因为要去找苏万里让苏万里死心塌地的臣服,还有找个借口将她跟五皇子的关系拉近,好为以后对付盛阁老做准备。
可是她没有打算真的嫁给五皇子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婚约要是捅到了太后那里,那就等于是过了明路.......
“顾家的婚事不好回绝,盛贵妃插手了。”五皇子见她震惊,淡淡的解了她的疑惑:“父皇向来听她的话,何况是这种无伤大雅且理所应当的事,没有别的办法,事急从权,希望你原谅我的鲁莽。”
朱元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五十八章·嫁吗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
苏付氏想起当初朱元曾经跟三太太反复提起的那句话------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从被养在后山待宰的羔羊,到如今翻身甚至要成为皇子妃,这条路怎一个刺激了得?
朱家宅院里一片死寂,盛氏留在朱家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招惹到这个要人命的大小姐,落得个跟朱大媳妇一样进牢狱的下场。
可是他们想的实在是有些多,因为现在朱元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们。
从天而降另一个婚姻对象,朱元现在还有些发懵。
她深深的望着这个如今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玻璃人的五皇子,有一瞬间疑心自己是上了贼船-----结盟归结盟,可是扯上婚姻关系就不好了吧?
上一世她再厌恶襄王,恨不得把襄王五马分尸的时候,也不得不保住他,就是因为如今是个男人当道的世道,家里如果没个男丁,那是要被收回爵位的世道。
为了保住她儿子的既得利益,在爵位还没传到儿子头上之前,她再恨襄王,也只能在襄王陷入麻烦的时候想尽办法对他加以保全。
而这种勾心斗角,虽然痛恨却不得不妥协的日子她过的实在是腻烦了,绝不想陷入第二段这种关系。
虽然五皇子跟顾传有本质上的不同,可是对于朱元来说,他们两个在某一个方面是有些共同点的------那就是代表着麻烦。
而她不喜欢麻烦。
她现在前面还有强大的敌人要斗,没有心思提前把自己陷入到另一场更为残酷的斗争当中。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现在身边还有姨母和弟弟,将来还会找到外祖父和舅舅,如果她现在答应这门婚事成为五皇子的未婚妻,那就是等于提前帮外祖父他们站队。
而虽然打倒了盛阁老,可是未来这十几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权力还将会是掌握在首辅或是其他阁老手里,而现在无一例外,这些人要么是拥护嫡长,要么是拥护得宠的四皇子。
五皇子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朱元深思熟虑之后便摇头郑重的看着五皇子摇头:“殿下此举不妥。”
锦常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以聪明闻名的朱姑娘其实也不是那么聪明,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大周统共才几个皇子?能成为皇子妃,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
哪怕一向以清高自傲不攀龙附凤为荣的那些世家里,也多有暗搓搓的想法子到时候参与选秀的。
可是朱元竟然直接拒绝了。
脑子坏了吧?
不然的话,以现在的形势,成为五皇子妃,能够少多少麻烦,她心里不清楚吗?
“殿下不要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朱元站在原地,见周围的事视野空旷,并无被人偷听的可能,便认真道:“现在我之所以能如此嚣张,但凭一己之力也敢硬抗权倾朝野的盛家,不是因为我有王太傅做靠山,也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能耐,更不是因为殿下说我救过您的命,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庭川负手而立,分明表面看上去是瘦弱少年,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却如老君炉前仙鹤,叫人连高攀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令人自惭形秽。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两只眼睛定定看着朱元,过了好半响,才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扬手打断了锦常的质问,露出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你想做孤臣?”
“也谈不上。”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舒服,朱元也忍不住笑了,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忍不住有些感叹,幸好上一世朱正松最后送她给五皇子的打算没有能够成功,否则的话,见过这样的仙品,对着襄王那个贱人,她怎么还能忍几十年?
她收回这些纷乱的思绪,认真的看着五皇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圣上之所以任由我这样一个蝼蚁胡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看见扑杀我的盛家觉得他们势力的大得超乎了他的控制,所以他想给盛家一些惩戒和教训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如今屠刀虽然还悬着,却并没有朝着盛家砍下去的原因。
“在这个时候,您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朱元叹了口气:“我感佩您的好意,也知道您的好心,不过恕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资本去赌,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盛家绝对就会借机反扑污蔑,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锦常叹为观止。
这些东西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都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根本就分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朱元竟然能看得透,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还看的比五皇子还要长远?!
楚庭川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暴跳如雷,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心里自此知道了朱元的确跟任何的女孩子不同,她可以靠她自己得到任何东西,在接受人帮助的前提一定会给足同等的回报。
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不曾见过。
他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还来得及,对不住,是我自作主张。”
锦常替自家殿下觉得有些委屈了,堂堂皇子殿下,牺牲亲事结果却被人拒绝,最后还得跟对方道歉?
何至于此?!
朱元自此也不由得心服口服。
为什么人家能够笑到最后?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运气和偶然,少年时期就能如此处事滴水不露,喜怒丝毫不形于色的人,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苏付氏一直在房间里忐忑不安的等着,等到朱元回来,便扑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问她:“元元!怎么样了,圣上什么时候会下旨赐婚?!”
朱元见朱景先正认真做功课,上前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淡淡的说:“不会了,我拒绝了。”
苏付氏的笑意僵在脸上,头一次不甚赞同的叹气:“怎么会?元元你太任性了!”
五十九章·奔袭
同样震惊的还有顾夫人。
不,她甚至比苏付氏还要震惊得多了,因为向来以优雅著称的顾夫人头一次当着两个姐姐的面摔了整套的汝窑出的杯子,恼怒的质问:“五皇子是眼瞎了吗?!这样的女人也值得他跟一个臣子去争?!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到底看中她什么?!”
这是顾夫人从来不曾在两个姐姐面前表露的一面。
在嫁给清贵的翰林和工部郎中主事的两个姐姐跟前,她向来是很有优越感且高高在上的,她送给娘家的年节礼物永远超过两个姐姐一大截。
去娘家做客她的孩子永远比连个姐姐的更受重视。
甚至两个姐姐的孩子到了顾传等人跟前,也要自觉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捧着护着她的孩子。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姐姐跟前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
所以哪怕其实她跟婆婆的关系极为不好,家里一大摊子烦心事,她也从来没有在娘家和姐姐跟前透露过一句。
唯有一个意外。
那就是随时随地能够叫人崩溃的朱元。
她看着两个姐姐,好一会儿才收起了之前那副震怒的嘴脸,缓和了情绪重新端坐,可是她的怒气仍旧不熄,抿着唇问大姐:“你确定这消息可靠?”
“我.......”顾夫人的姐姐被她的形容给吓住了,一时倒是不敢把话说死了,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的说:“大约是吧,这事儿也是没准的,因为你也知道,你姐夫不过就是一个翰林院编修,专门抄写公文的罢了,或许这奏折只是在影射五皇子,也不一定的,五皇子或许并没有这个打算......”
顾夫人却不信,正要追问,就听说顾传回府了,当下也没有心思再跟两个姐姐闲谈,打发走了他们之后就迅速去见了顾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婚事又说不成了?”
有婚约在先,还能被人抢了,哪怕这人是皇家的,可是也得给个说法不是吗?
这东西虽然他们也不是那么想要,要了也没想过要真的好好对待,可是当这东西被人抢走,那就是不行!”
“什么婚事不行?”顾传却似乎比她还要惊讶,等到听说了之后便沉默了半响,才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出事了,这次盛家针对她的计谋失败,五城兵马司的人白跑一趟,可是朱正松到底为什么进大理寺的原因却已经被不少人知道.......”
顾传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抬眼看着顾夫人说:“我们当时或许不该如此目下无尘,应该先放低身段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顾夫人嗤之以鼻。
她也并不会对着这种没有教养的妖魔鬼怪降低自己的身份,她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现在他们顾家已经上了盛家的船,难道还真的就拿一个小小的朱元没有办法了吗?
顾传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的父亲顾明章就猛地推开门,神情慌张的对他们说:“出事了!出事了!”
顾夫人脸上惊愕还没有消退,顾传便放下了手里的书信,诧异的看了过去,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上门,将常公公带走了!”顾明章也跟着他的夫人一样陷入了震惊和慌张之中:“是突然上门,且动作迅速。”
顾传顿时觉得头大了起来,他急忙稳住了情绪,问他:“带队的是谁?”
“卫敏斋!”顾明章跌坐在椅子上:“谁都知道最近这位卫指挥使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亲自带队,圣上难道真的厌恶了常公公?!”
顾传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天来笼罩在他心里的阴霾到了这一刻终于毫无顾忌的铺天盖地的网住了他,他意识到了不好,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上当了!从头到尾,朱元就知道我们的目的,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家里也有份,所以她表现给我们看的那一面,不过都是想给我们看到的,而事实上,她应付我们,不是因为她没有能耐揪出我们,而是在耐心钓大鱼,在等着我们跟常公公彻底搭上关系,她私底下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常公公跟盛家的关系!”
顾传终于知道了自己犯了错。
他不该小看朱元的。
朱元毕竟上一世身处藩王府,内宫任何一个波折到了他们藩王府都可能会翻出无数波浪将他们席卷其中,就如同之后的襄王谋反案。
她早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
他不该这么小看她的。
可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已经晚了,顾传看着自己的父亲,又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父亲知道锦衣卫带走常公公的理由吗?”
“以权谋私,因私害工,图谋不轨,结党营私!”顾明章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有点觉得自己牙疼:“用了一连串这样严厉的字眼,说明圣上真的是震怒了,可是分明昨天圣上才召见过厂公,而且让他监督扬州水利的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秘密在于一道奏折。
嘉平帝看着眼前青州知府苏万里送上来的奏折,面上神情无波,看不出喜怒,放下奏折后才对着刚被召进宫来的盛阁老,忽而问他:“爱卿陪着朕多少年了?”
盛阁老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是叙旧情的好时候,他急忙弯腰恭谨回答:“回圣上,老臣颜服侍圣上左右,如今已经二十又三年了。”
真是不短的日子了,少年登基,陪同他一同夺回权力亲政,到如今竟然已经二十多年了。
嘉平帝脸上并没有现出感动的神情,他看着眼前已经显出老态的盛阁老冷冷的弯了弯唇角:“那爱卿可还记得,朕最厌恶什么?”
盛阁老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忽然要跟自己叙旧又说起这个,可是他斗争经验丰富,加上辅佐嘉平帝许久,略加思索便谨慎小心的说:“回圣上,是背叛。”
第六十章·死劾
盛阁老说出了这句话,就觉得不对,他开始颤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抬头恳切的看着嘉平帝:“圣上,老臣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啊圣上!”
他跟着眼前的皇帝二十多年,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幼童变成如今叱咤风云擅于掌控人心的成熟帝王,对他的喜好更是了解的极为透彻。
因为幼年时便登基,而后又被太后摄政多年,这个皇帝对于权力的掌控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最厌恶的便是手底下人的背叛。
在他眼里,他掌握着天底下所有人的命运,容不得一点背叛。
盛阁老害怕了。
嘉平帝头一次没有出言安抚他,他站了起来,冷冷的把手里的奏折扔在他面前,让他:“你看看吧!”
盛阁老颤颤巍巍的捡起奏折来,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跪在原地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这份奏章是青州知府苏万里上的,头一句话就是------臣青州知府苏万里上奏,文华殿大学士盛钟秉性素奸,结党营私,同地叛国,实乃社稷之蠹虫、国家之恶贼......
杀气扑面而来!
苏万里竟然敢这么大胆,上这样的奏折!
关键是,内阁竟然会让这封奏折到嘉平帝跟前!
内阁成员们遇上这种事都是有固定的程序的,通政司将奏折交给内阁,内阁要先票拟,也就是说,通政司让这封奏折到了内阁......
趁着他这闭门思过的几天时间,他们竟然敢这么做!
盛阁老心里突突的跳,从未有一刻这样慌张过------因为苏万里上的不是普通的奏折,这人是来玩命的,他奏折最后一句话------苟臣有一言失实,甘愿伏诛!
死劾!
苏万里是不是疯了!?
盛阁老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嘉平帝将这封奏章交给自己看的目的,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想着该如何辩解,却只觉得越来越心慌意乱-----没法儿解释。
他该怎么解释?
苏万里在奏章中将他跟常应派人去屠村的事儿全都抖搂了出来,而且还抓了个现形。
不......
他惊恐的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上了当。
不然以他的人和常应的人的能力,根本不至于被人发现。
仔细想想,朱元如果真的知道向问天的身世,那就应当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盛家跟常应,那为什么她还敢带着向问天明晃晃的出现在常应面前?她难道不怕常应把向问天给认出来?
而这一切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朱元本来就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她是故意的。
故意带向问天出现在常应面前,就算是当时常应没有发现向问天的不对,那么朱元也会用其他办法提醒他想起来。
这一切还有幕后指使。
不然凭一个朱元,怎么做得到?!
是他轻敌了,是他太轻敌了。
朱元这是钝刀子割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似每个做法都很可笑,像是小孩子的报复,可是其实她真正的杀招根本就在后头。
嘉平帝冷笑了一声,冷冷的将另一封奏折扔在他脸上:“念在你这些年素有功劳,先革职回家,等到三法司会审,查明案情,再加定夺!”
革职回家!
他在顶端站了这么多年,可是就因为一个疯丫头的一顿疯闹,竟然就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有,被革职回家?!
盛阁老跪在地上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还是两个太监将他抬了起来,替他下了官帽拔了官服。
收到消息的时候,平日里威风八面从不曾有过惧怕的常应也难得的怕了,他立在卫敏斋跟前,竟然头一次抬起头来,而是垂下了头有些无力的说:“我是冤枉的!”
卫敏斋报以微笑,并不多说,只是火速让手底下的锦衣卫围了常应的私邸,而后让人开始抄家。
没有关押,直接就开始抄家?!
常应愤然疾走了几步赶到卫敏斋面前,尖锐的声音直冲门外:“你们以什么罪名抄我的家?!”
卫敏斋不为所动,仍旧不喜不怒站在他跟前,语气平和:“结交内阁重臣,通敌卖国,草菅人命,厂公若是有什么疑惑,等进了诏狱,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
进了诏狱以后还能活着出来?
常应有些接受不了,再也不能保持素日的镇定和趾高气扬,恼怒的要越过他闯出门去:“我要去见圣上!”
卫敏斋眼疾手快拦在他跟前寸步不让,微微笑了笑:“厂公在圣上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圣上的脾气吗?圣上此时不想见你,还请厂公不要为难我们。”
常应冷笑几句劈手便朝卫敏斋的命门攻去:“你算是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也敢跟我叫板?!”
卫敏斋灵活闪躲,飞快的拉住了常应的手腕往后一拖,顺势拆了这招便反攻他下盘,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锦衣卫被东厂压了这么多年,成天都要看一群死太监的脸色已经很是压抑,好容易新上任的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上位,这情况才得到缓解,如今卫敏斋正面迎战常应,一群锦衣卫都在周遭呐喊助威,一时之间声势浩荡。
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卫敏斋很快就占据了优势,将常应死死地压在了身下,招呼了几个锦衣卫将常应带了起来,冷然看着他劝解:“厂公若是还想要些体面,属下建议厂公最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否则传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公然违抗圣命,您说是不是?”
常应面色冷冷的看着他,却终于没有再动,任由锦衣卫押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卫敏斋鸣金收兵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他们去的突然,常家许多财物来不及转移,清点出来的白银便有十三万两,其余金银珠宝字画古玩不计其数,实在是可以算得上贪得无厌。
他的动作快的很,迅速登记造册,将这些账本都马不停蹄的送到了嘉平帝手上。
六十一章·引诱
盛阁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如血,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迈进自家门槛,转身看了一眼迅速被紧闭了的大门,心里生起了无数的念头。
最多的一个情绪就是后悔。
为什么要纵容女儿,虽然女儿嫁给朱正松的确是高嫁,可是他也不该纵容女儿不把朱正松原配的孩子不当人看,如果......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是攻破盛家的一把钥匙,他就该早做准备。
盛大爷和盛家其他的人闻讯都已经赶了出来,见盛阁老一个人苍老的坐在了院前的台阶上,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怎么回事?父亲不是进宫去面圣了吗?
以圣上跟父亲的情分,原本父亲不是应当重新回归内阁理事的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的话向来注重威仪的盛阁老怎么会甘愿坐在台阶上身份全失。
盛阁老一言不发,盛大爷面色苍白的上前行了礼,想要去扶着老父亲站起来。
可是这一搀扶他才觉得不对-----父亲身上只穿着一身里衣,而他的官服和官帽全都没有了。
没有了?!
他仔细的认真看了一眼,登时有些头晕目眩。
为什么?!
父亲这一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官位都丢了?!
盛阁老苦笑了一声,许久之后才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慢的吐出了一口气:“收拾收拾吧,早做准备。”
不过九个字,却好像已经用尽了盛阁老所有的力气。
盛大爷不可置信,跪在他跟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父亲:“怎么回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早作准备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盛家这么多年都稳如泰山,怎么就会到这一步?
“先别急着哭了。”盛阁老倒是很平静,他双目平和的注视自己的儿子,压低了声音对他摇头:“多说无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快些,我已经打听过了,明天轮守的锦衣卫是沈庆安,你让孩子们收拾一下,先安排哥儿们走。”
盛大爷低声啜泣,在父亲跟前有些无措的哭了起来:“可是让他们去哪儿啊?!”
“去高家。”盛阁老自始至终都很镇定:“高家不会对我们放任不管,你让孩子们先暂时去高家躲避,至于其他的事,再徐徐谋之。”
听见消息的盛老太太晕了过去。
盛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混乱里。
门外的顾家毫无办法。
常应被锦衣卫带走,盛家如今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无从得知盛家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至于此,他们明知道发生了针对盛家的阴谋,可是连这阴谋到底是什么,他们现在都摸不到看不着。
顾夫人忐忑不安,向来雍容华贵的模样终于被打破,她攥住自己的衣襟,平复了情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冷然道:“现在为今之计,只有划清界限,幸好我们除了设计朱元,其他的事都没有参与,盛家和常应相继出事,事情总不会简单,肯定是涉及了大案子,我们不能再插手了。”
顾明章深以为然,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及时抽身退步吧,否则的话,只怕我们连退步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传没有说话。
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常应的得力副手也被抓了进去,案子牵连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可是这场风波却并没有停止,到七夕过后,因为这件案子而被牵扯进监狱的人,前前后后竟达到了上百人之多。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闻盛色变。
而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朱元,终于抽空去见了一下她上一世悲剧的铸造者-----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朱正松。
大理寺的天牢里环境还算不错,朱正松却还是被折腾得形容憔悴,胡子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头上的发髻也是散乱的,蓬头垢面毫无精神。
看见了朱元,他还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看来着实是受了不少的罪。
朱元站在他跟前,隔着一张桌子冷冷的冲他绽出一个笑意:“朱大老爷,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一定会替我母亲讨一个公道,你还记得吗?”
朱正松神情微动,可是他没有再次暴怒的跳起来辱骂指责,他双手带着镣铐,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朱元,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有一半都是我的血,你要是真的杀了我,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就连这样的话,朱正松说起来都已经底气不足了。
朱元脸上的冷笑愈深。
看着一个从来都趾高气扬的人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终于知道害怕,那种滋味的确还不错。
她缓缓的挑了挑眉:“我母亲十七岁嫁给你,为了你生儿育女,为了你操持家业,为了你忘记了她自己,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你多年的冷待漠视,是婆婆的指责羞辱,是妯娌的恶言相向,你当初既然那么对她,又为什么要娶她回去?”
朱正松脸上带着疲色:“我没有办法,我不喜欢你母亲,是我父亲......”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你要是不想娶,那你应当跟你的父亲抗争,为什么要让我母亲替你受过?!”朱元终于露出怒色:“你为什么娶了她又不好好对她,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九死一生给你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该是何等的死不瞑目?!”
朱正松后退了一步,讷讷闭上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母亲她非要逼我,她非要逼我的......我让她闭上嘴巴,我让她不要说的,可是她不肯听我的,她执意要去告发我.......”
终于说出来了。
朱元紧跟着发问:“告发你什么?告发你跟盛氏的奸情?你跟盛氏身份云泥之别,为什么盛氏会甘愿跟你婚前苟合,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是不是你们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六十二章·抽身
朱正松面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滑落,衬着他的精神越发的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酷暑的天气,他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如处寒冬。
时隔将近十年,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原来真的就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他高床软枕,软玉温香在怀,荣华富贵儿女双全,什么都有了,他原以为多年前的那次冒险,能够把这一切都给留到最后,直到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从前他不屑一顾的女儿,觉得无力又害怕。
“我不知道.......”朱正松有些崩溃,面对朱元的步步紧逼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不断的后退。
朱元就站在他对面,冷眼看着他已经背部抵在了墙上,是已经无力抵抗的姿态,轻声叹息了一声愧疚说:“我知道这个秘密一定很了不得,所以你们才需要用那么多条人命来掩盖,可是但凡是秘密,就有被发现的危险,你现在已经被盛家推出来顶罪了,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是要继续苟且偷生,还是要为了盛家英勇赴死?”
朱正松回答不出来,朱元的那个死字就如同是一把尖刀捅进了他心里,他有些招架不住。
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要是想死的话,他当年就不会跟盛氏在一起抛弃朱元的母亲了。
他想起当年的事,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栗,冷冷的看着朱元用尽力气怒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我要是说出来,我才真的死了,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元一击受挫,却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她啧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带着点微妙的笑意看着朱正松,轻声说:“朱大人知道吗?当年知道这件事的红儿死了,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是冯琨.......你们引以为傲的这么错综复杂的亲族势力,现在也很巧,全都拧成一股绳了,既然荣华富贵一起享了,以后赴黄泉的时候,也要一起,这才叫做一家人整整齐齐,是不是?”
朱正松心肝脾肺肾都在痛,看着朱元好一会儿,心里的惊惧却有增无减。
他现在才悲哀的发现,朱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真了,她说要人死就一定要人死,说给付氏报仇,就一定要给付氏报仇。
而什么条件才能够拿出来跟朱元交换,让她饶自己一条命呢?
答案似乎是毫无疑问的。
朱元更厌恶更恨的还是始作俑者的盛家。
只要他把盛家所做过的事说出来,只要他说出来.......
可是现在不是十年前了,要是他说出来,哪里会有另外一个盛家站出来保全他的荣华富贵?
朱元?
她最多就只能饶他一条性命,根本不可能再给他额外的东西,等到事情过去,甚至还可能再踩他一脚。
他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顾传也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听父亲的话及时抽身,根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糟糕的是现在虽然顾明章作为户部尚书,可是却并没有通晓盛阁老案子始末的资格,虽然顾明章已经几乎用尽了他的人脉,可是却始终不能知道更为详尽的消息。
这让他们如今更加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常应和盛阁老把他们也招出来当作同党......
那么顾家一门三尚书的荣耀也就到此为止了。
连向来不可一世的顾夫人也动摇了,她拉着顾传让他去跟朱元服个软,至于那门亲事?她哭着说:“宫里到如今也没有赐婚的圣旨下来,五皇子说出的那番话说到底可能还是没能打动圣上和太后娘娘,他既然娶不了朱元,那你就继续去跟朱元道歉,我跟你父亲亲自去请恭顺侯去提亲.......”
这算得上是给足了朱元脸面了。
对于顾夫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不知道多大的让步了------要一个别人看不上且自己家其实也看不上的女人,是多委屈的事啊?
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了,如果朱元还是不肯答应,那么她难道还真的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嫁皇子当皇子妃吗?
顾传被母亲闹的烦不胜烦,重生以来他的脑子到现在终于好用了一回,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理智的说:“不,朱元不会答应的,现在不能再去找她。”
不找她她可能还记不起顾家,一旦惹怒了她,这种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顾夫人哭起来:“那还能怎么办?你父亲账上现在还空着那么多.......要是事情爆发再一查下去,我们顾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都不够填进去的!”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顾传握住母亲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就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顾夫人怔住,见他目光坚定神情决然,便诧异的问:“什么办法?”
“恭顺侯吴顺,他的女儿如今正是十六岁。”顾传闭起眼睛重新又睁开:“劳烦母亲去给我提亲。”
顾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情绪激动的争辩:“这怎么行?恭顺侯的女儿不良于行,连站起来走路都难,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当你的妻子,当我们顾家的宗妇?!”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顾传立即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的说:“恭顺侯吴顺是圣上亲信,他的母亲乃是圣上奶娘,圣上待他向来亲厚,若不是他女儿有这样的毛病,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轮得到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一试,不要再犹豫了,母亲,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顾夫人只觉得绝望:“可是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顾传脸色平淡,没有丝毫委屈恼怒的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什么事只要能达到目的,中间发生什么,那都是应当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房妻子,娶回来供着伺候着就是了,母亲不要替我觉得委屈,快去办吧。”
六十三章·报应
顾家飞快的去找了恭顺侯。
而与此同时,盛家的案子正紧锣密鼓的在进行。
卫敏斋出了镇抚司衙门,上了马便直奔宝鼎楼,这里曾是声色犬马的削金窟,而如今......他马不停蹄的下令叫属下围住了这座在京城门庭若市久负盛名的酒楼,很快便从里面带出了许多打扮各异的人。
杨玉清隐藏在人群里,默默地按下了帽子,从人群中慢慢的重新挤了出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进门向问天便迎上来,带着些焦急的追问他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杨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事情很顺利,现在连宝鼎楼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盛家的罪名现在是铁板钉钉,只看圣上怎么判了。”
向问天松了一口气,心情却还是复杂的很,他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不是的,如果那件事不说出来,就不会.......”
他猜的的确有些道理,解决了宝鼎楼事件的卫敏斋顺利收兵,可是却并没有先跟随犯人们一同回镇抚司衙门,而是先去了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
一进门他便啧了一声,见了杨玉清和向问天几个人,便变手为爪,飞快的朝着他们几个人攻去。
这是朱元的地盘,见来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杨玉清跟向问天也丝毫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一时之间打的难舍难分,好一会儿,卫敏斋才在杨蔼然的参战之下渐渐收了势头,停下来跟他们几个人拱了拱手,冲朱元说:“怪不得你能一路平安无事的进京,原来身边竟然藏龙卧虎。”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实战的高手,连他在他们几个人合力攻击之下也难以招架,朱元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得力助手?
朱元笑而不语,并没有打算跟卫敏斋共享他们身份的意思,见卫敏斋停下来,便顺势问他:“卫指挥使有何收获?”
卫敏斋停下脚步转过头也看向她,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笑了笑:“谈不上有什么斩获,不过都是托朱姑娘的福罢了,这回已经抓住他们跟鞑靼人互相勾结,接受贿赂的铁证,朱姑娘为何还似乎闷闷不乐?”
在卫敏斋看来,盛家的丧钟着实已经敲响了。
这是连五皇子和盛贵妃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事实上,昨天盛贵妃脱簪素服求见圣上替盛家求情,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连向来受宠的四皇子亲自替外公求情,嘉平帝也没有表态只是让他好好用功,骂了他的师傅。
种种迹象都表明,盛家是必然要倒了。
“卫指挥使原来是这么看的吗?”朱元叹了一口气,有些悲观的打断了卫敏斋的预测:“我倒是不这么看,在我看来,这些罪名虽然看似很重,但是却并不足以叫圣上对常应和盛阁老当真痛下杀手。不为别的,当今圣上是个仁厚的人,对待陪他这么多年的盛阁老和常应都是有感情的,现在或许他在气头上不会对他们心软,可是等到他回过神来,就一定会后悔。”
这也是有前车之鉴了。
“我听说朝中争斗,从来没有让步之说,因为结果通常都是你死我活,绝不存在和局。”朱元冷静的分析完毕:“而我以为,以卫指挥使的立场,应当是想我这么做的,不然,卫指挥使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了不是吗?”
是啊,当初御花园事件过后,卫敏斋就找上了她让她帮忙。
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
卫敏斋脸上的笑意收敛,认真看了朱元一瞬,才同样认真的道:“幸亏你是个女孩子,要是男人,或许活不到今天。”
在盛阁老等人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们觉得她受身份地位所限闹不出太大的风波,她早就被不顾一切的弄死了。
朱元点了点头,表示承认这一点。
她本来就是幸运的,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等到这些套话说完,朱元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筹码:“卫指挥使,您能不能相信我?”
卫敏斋收起自己的剑,带着一点儿他独有的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反问朱元:“要看是哪一种相信了,还是说,朱姑娘打算让我学一学苏万里,搭上身家性命,搭上官途前程,搭上全族的将来,跟你赌这一把?”
这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朱元却径直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反而在卫敏斋露出冷笑的时候点了点头:“卫指挥使会跟我赌的,是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卫敏斋并不赏脸,冷着脸反问她:“朱姑娘有什么把握我一定能做到苏万里那样?”
“因为我知道,卫指挥使做到这个位子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卫指挥使能够把卫顺惠踩在脚下,是因为十一岁便义无反顾的去了西北参军,摸爬滚打到了如今。”朱元镇定回答:“如果你不拿出令卫老太爷相信你能掌舵卫家,带卫家走出泥潭的本事,想必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把握整个卫家吧?”
他少年丧父,母亲被妯娌欺压,以至于并不能拿到光明正大的属于他们的爵位。
这个爵位事实上已经空悬了十几年,随时有可能会被圣上下令收回去。
因为以卫皇后在嘉平帝心里的地位,是不足以叫嘉平帝开恩把这承恩侯的爵位发还给卫家的。
尤其是本来已经袭爵的卫敏斋的父亲早死,当时卫家争产,为了这事儿闹出了很多笑话,让嘉平帝收回爵位更加理直气壮。
而卫敏斋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当然得拿出叫卫家臣服的东西。
除了将他本来就该到手如今却让卫家倍感尴尬的爵位拿回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而他已经算得上建功立业,除了立下更大的功劳成为皇上的心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不喜欢皇后的嘉平帝?
卫敏斋没有犹豫太久,转头问她:“你想我做什么?”
“带朱正松去见圣上。”朱元言简意赅亮出来意:“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我也可以。”
六十四章·内讧
卫敏斋带着朱正松躲开了常应和盛阁老残余势力的耳目,成功的带着朱正松入宫去了。
这一去,要么朱元大获全胜,从此以后恩怨一笔勾销,送盛阁老一家整整齐齐的上路,要么功亏一篑,朱元仍旧不能替母亲报仇,斗不过盛家这颗根深叶茂的大树。
向问天焦急得坐立难安。
连向来坐得住,是几人之中最冷静理智的杨蔼然也忍不住,打发了齐瑛回房,自己低声问朱元:“姑娘,这件事有十成的把握吗?”
主要是朱正松是个三姓家奴,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他临阵脱逃反咬一口,那就真是倒了大霉了。
朱元还算镇定。
哪怕她等这一天实际上也已经等了许多年,可是等到宣判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反倒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期待感了,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朱正松不说,她也有不说的办法。
只不过所费的力气多一点,付出的代价大一点而已。
因此她摇了摇头安抚住他们,着意看了向问天一眼让他镇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只能听凭天意,而我始终相信,老天是有公道的。”
向问天哭笑不得。
姑娘看似成熟,可是却总在某些时候显得不那么靠谱,要是老天真的有公道,这件事哪里还会拖上这么久?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只能等。
盛家正闹的鸡飞狗跳。
在送走了家里重要的一点香火之后,盛老太太倒下去了。
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跟着丈夫从一个小小翰林熬到风光无比的贵妃生母,超品诰命,她曾以为她会在这样的风光之下走完一生,可是最坏的事情始终是发生了。
盛大爷事母至孝,见母亲病倒,日夜不停的侍疾,最终也终于病倒了。
可是这还远远不是最坏的事情,几天之后,冯世泽因为畏罪自尽,而被大理寺的人送还了尸体,一直怀抱希望等着的小盛氏受不了这个打击,也病倒了。
盛家一片凄风苦雨,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朱曦在外祖母病床前哭的起不了身,趴伏在外祖母跟前哭着要进宫去找盛贵妃。
为什么不去找姨母和表哥呢?
只要姨母跟表哥发话,一定会没事的,分明姨母跟表哥在圣上跟前那么得宠,是圣上跟前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可是向来对她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的盛老太太却头一次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厉声看着她们母女俩呵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牵扯到贵妃跟殿下,不管是谁,但凡是有我们家的人去给贵妃娘娘和殿下求情的,一律就不再是我们盛家的人!”
朱曦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温和的外祖母忽然变得这样疾言厉色,呜咽的跟冯宝嘉两个人抱怨:“可是我们家里现在都已经被锦衣卫围住了,连姨父的尸首送回来,也还没办法办丧事.......”
风光不可一世的盛家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绝境?
这个时候都不去求贵妃跟殿下,那到底该等到什么时候?!
盛老太太垂目不语。
盛氏终于出声,打发了两个女孩子出去,双腿一软跪在了盛老太太床前。
盛老太太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觉得连肋骨也胸口也一并都痛了起来,叹了一声气看向她:“阿芙,不要再闹了,你父亲不容易。”
这几天向来养尊处优的盛阁老甚至已经急的满头头发连同胡须一下子都白了,可见的是何等焦头烂额。
可是盛氏却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听母亲的话,就此忍无可忍继续再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亲!父亲都已经急成了这样,家里已经风雨飘摇,为什么还不去求贵妃跟殿下?!曦儿说的对,生死存亡之际,为什么你们还不愿意求大姐帮忙?!这个时候都不用她们,那当年我们那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盛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腹部厉声喝止女儿继续说下去:“快给我闭嘴!”
“我不!”盛氏也已经濒临崩溃,多年的委屈和怨忿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要不是为了大姐,我怎么会要牺牲自己去勾引一个翰林,还要未婚先孕受尽恐惧?!这么多年,为了大姐,我什么都做了!我什么都做了!”
盛氏捧着脸哭起来:“可是现在,又是因为要替大姐隐瞒,连我的丈夫也要死了,他要是死了,我算是什么?!我为了这件事赔上了一辈子,现在难道连我的儿女也要一起赔进去吗?!那个丫头是个疯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让贵妃和殿下出来伸伸手啊?!”
盛氏哭的厉害:“难道非得要一家人死绝去帮大姐成就大事吗?!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殿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又有什么用?我们盛家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跟父亲难道还以为能够享的到大姐带来的福气吗?!”
盛老太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的说出来,撕下了这最后一层隐秘。
是的,盛家倾尽全力,哪怕不惜堵上盛家的前程也不敢让这件事曝光。
因为不说出来可能还有活的可能,一旦说出来,那么盛家恐怕会被挫骨扬灰。
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盛阁老面色阴沉站在门外,几步进来伸手便给了盛氏一个耳光:“妇人之见!你懂得什么?!”
盛氏被打蒙了,父亲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打的她的脸立即便肿了起来,往边上重重的一偏,她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哭不出来了,反倒是想笑。
而她竟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她看着盛阁老,目光中透出愤恨不甘以及后悔,咬牙切齿的站起来往外冲:“既然你们不顾我们的死活,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一起去死吧,带着多年以前种下的罪孽,所有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都不要想逃。
六十五章·改天
九年以前,付氏嫁给朱正松的第七年,那时候朱元五岁,她又怀上了第二胎,因为医术精湛为人温柔谨慎,很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
卫皇后跟嘉平帝关系不好,可是对于有一点意见却很一致-----他们都很希望有一个嫡出的孩子。
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最终帝后的和平关系还算是维持了几年,卫皇后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了孩子,并且开始了小心翼翼的保胎。
可是这胎儿却并不稳固。
查出喜脉的第二个月,卫皇后下身见了红,开始在太医的建议下吃各种各样的补药。
那时候付氏正替太后调养头风病,并且还算得上是有成效,出于种种迹象,卫皇后求了太后,将付氏安排到自己身边,让付氏照料自己腹中的龙胎。
付氏到卫皇后身边两个月,卫皇后的胎儿便稳定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后宫另一个宠妃却出现了问题------跟卫皇后几乎前后脚被查出有孕,出尽了风头,得到了嘉平帝几乎全部关心的盛贵妃身体急遽变差。
害喜是许多怀孕的女子都会面临的问题,可是盛贵妃却尤其的严重-----她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哪怕是不放任何油盐的食物,哪怕是千里运送回来的鲜果,也阻止不了她的孕吐。
卫皇后开始显怀的时候,盛贵妃却猛然消瘦,到后来甚至开始呕血。
嘉平帝急的不行,不仅亲自将当时年纪尚小的公主带到太后宫中求太后照看,并且还亲自陪在盛贵妃身旁,听说了付氏的医术之后,又将付氏调给了盛贵妃使用,要求她替盛贵妃调养好身体。
为了这件事,朱正松也从一个翰林院的普通编修被调到了六部开始磨练。
朱正松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那一阵子无疑是他极为风光的一段日子,升官发财,如同踩在云端上,盛家将他奉为座上宾,曾经对他高高在上的一些高级官员,也开始朝他伸出橄榄枝,在他身边奉承巴结。
不仅如此,随着盛贵妃的身体逐渐好转,盛大爷甚至还提出要跟他义结金兰。
他也终于察觉到了娶了付氏的好处,开始给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甚至忽略的女人好脸色。
可是付氏这个毫无情趣胆小懦弱的女人却根本不知好歹。
甚至在有一天,她忧心忡忡的拉着他的手,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说盛贵妃的胎儿有问题,母体受损如此严重,且下身见血时常腹痛,这分明是保不住胎儿的迹象,她说她察觉到了不详。
她想要去求太后,请她免除自己照顾盛贵妃的差事。
朱正松立即察觉到不好------他不喜欢付氏,是因为付氏虽然会医术,可是却时常神神叨叨的,说的一些坏话很灵验。
他的光辉人生才刚刚启程,哪里能够忍受这个时候退去一切光环回到原点,成为那个无人问津的穷酸翰林,开始从头苦熬?
他安抚了付氏,要求付氏严格保密-----盛贵妃明明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强烈通过盛家抬高他,表现出来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
盛贵妃是不想放弃这个孩子的。
尤其是在身为正宫皇后的卫皇后也同样怀上了孩子的情况之下。
他马不停蹄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盛阁老。
盛阁老一面安抚他,让他回家务必请付氏上心,千万代为维持,一面答应他一定会再去四处遍寻名医。
而不久之后,盛家的二小姐,年轻美貌的京城明珠竟然也朝他暗送秋波。
他飘飘然,在一次赴宴当中跟盛氏成了好事。
盛氏紧随其后的怀上了身孕。
盛家抓住了这一点,要去首告他拐骗官家少女,要让他进牢房吃牢饭。
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美人计,可是却也乐在其中-----他本来就不喜欢付氏那个奇怪的女人,虽然勉强因为付氏在太后和皇后跟前吃得开而对她虚已委蛇,可是跟征服京城明珠的快感比起来,这点子东西算得了什么呢?
娶了盛氏以后,他什么都会有的。
他义无反顾的跨上了盛家这条船。
不久之后,付氏又一次忧心忡忡的来说了盛贵妃的事,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哭着说盛贵妃的胎像很不好,怕是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医院分明有不少照顾盛贵妃龙胎的太医,却对此事毫无所绝似地,绝口不提。
她心里不安,想要去告诉太后和圣上。
他立即制止了,并且敏锐的察觉出了问题,去告诉了盛阁老。
不久之后的一个雨夜,盛贵妃的身孕发动,而卫皇后那天晚上也恰巧被猫儿惊了,同时发动。
付氏那天照看的是盛贵妃。
她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昏睡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盛贵妃已经平安产下了一个皇子。
而且身体健康。
而卫皇后却产下了一个公主。
且生下来几天之后就夭折了。
沉浸在喜悦里的嘉平帝没有因为这个小公主的夭折悲伤太久,立即开始着手替四皇子筹办盛大的洗三宴,甚至还亲自去太庙祭拜祖宗,告知喜讯。
从那以后,本来就饱受冷落的中宫卫皇后对圣上的偏心更是心怀怨言,两人渐行渐远。
原本事情是很顺利的,盛家也算得上是做的天衣无缝-----内宫中有常应接应,内城宫门由有名的小将门向家统领,等到替盛贵妃操作此事的几个太监被向家送走,向家自己也被盛阁老找了罪名打发了并且追杀,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可是他跟盛氏的奸情还是叫付氏起了疑心,并且最终得到了结论,她想要进宫去告发他跟盛家,替卫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他没有办法,加上盛氏那时候都已经生下了朱曦,对他施展压力,他只好起了去母留子的念头,最终趁着付氏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让付氏死了。
朱正松跪在嘉平帝跟前,开始不断的磕头求饶。
他是真心实意的求饶,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保留一条性命。
六十六章·秘密
嘉平帝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宣布免了早朝,去了太后宫里。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头的人都觉得圣上跟太后母子之间其乐融融感情深厚,可是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到底是有影响的。
那一段太后摄政的时光,对于嘉平帝来说,意味着束缚和压抑,他时常因为太后的强势和繁重的功课内阁的逼迫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跟太后抗争,哪怕是无声的抗争。
给他选秀的时候,太皇太后尚还在世,那时候太皇太后看中了卫皇后,可是太后却其实更喜欢另一位太常寺卿的女儿姜氏,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他。
他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卫皇后,争取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
事实上他跟卫皇后成为怨偶,其实跟太后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归结于那段凡事都不能自主的时光,在他看来,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段时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
正是因为少年的时候被压抑的太狠,嘉平帝讨厌一切古板陈旧的东西。
包括因循守旧的卫皇后。
包括被他宠幸了都不敢吭声,缩头缩脑的继续当一个宫女的恭妃。
他跪在太后面前,就如同大婚前夕,为了同时破格再选一名女子入宫跪在太后跟前一样,脊背挺得笔直。
太后没有再跟从前一样严厉的训斥他,也并没有再跟他说那些长篇累牍的大道理,她静静的看了嘉平帝半响,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问他:“当年你刚成婚不久,便在我宫里宠幸了恭妃,那时候你年轻气盛,哪怕恭妃已经怀了身孕,也坚决不肯给她名分替她铺宫.......”
嘉平帝的面色有些苍白。
“你为了盛贵妃的几句哭诉,就不给你已经出世的唯三的儿子名分,非得等到盛贵妃怀上皇嗣,可是盛贵妃头一个生的偏偏却是公主.......”太后脸上的嘲笑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片刻后才略微拔高了声音问他:“你此举跟前朝末帝助长陈贵妃气焰,替她阴夺宫人子有何区别?!”
是了,五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五皇子。
按照辈分年纪,他该堂堂正正的当皇帝的第三子。
尤其是在前两个儿子都夭折了的情况之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长子。
他本该受到最好的教育,本该五岁就出阁读书。
可是问题是,因为嘉平帝那时候正忙着跟太后闹别扭夺权,后来又忙着收拾前朝那几个前朝留下来的老家伙,所以根本顾不上这一点。
而等到他终于顾得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四皇子那个时候都已经降生了。
那时候他跟卫皇后之间的关系闹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卫皇后几乎被废。
她急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或者说是作为精神支撑。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再生了------生小公主过后,她的身体变得很坏,后来又因为吃了很多不对症的药变得更加虚弱,加上嘉平帝那时候已经几乎不进她宫里了。
卫皇后想到了那时候都已经七岁左右的五皇子,闯到太后宫里拿这件事跟皇帝对峙。
那是太后跟皇帝的最后一次交锋。
结果以嘉平帝失败告终。
嘉平帝同意给恭妃名分,却绝不许重新序齿-----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如果重新序齿,那皇帝陛下成了什么人了?睡了连孩子都生了又不给名分,这要是在民间还不得是个最坏的负心汉?
那孩子怎么办呢?
总不能没个名分啊,都这么大了不能塞回去重新生吧?
这件事最后是那时候的司礼监太监常应给嘉平帝出主意解决了------恭妃既然是新封的,那皇子也可以现在才出生啊!就让他现在出生,既跟在四皇子屁股后头当了小的,又成功的解决了太后跟卫皇后的条件,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至于四皇子现在还嗷嗷待哺,可是五皇子都已经七岁了?
那怕什么?
皇子们养在深宫,就算是要请师傅讲课那也是进宫来讲,到时候师傅说五皇子看起来比四皇子还大?
那怕什么?
少年老成嘛!
这个问题最终以这样戏剧又荒唐的方法出了个结果。
当年为了给嘉平帝擦屁股,内宫前朝一致装聋作哑-----反正有四皇子在,基本上也就是他了,无谓再争下去。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荒诞不经的事。
太后终于喊了一声大郎,怒斥道:“你如此行径,以后该如何下去见你的父皇见你的皇爷爷啊?!”
又该如何面对五皇子?
嘉平帝无言以对。
是他给了这些太监和后妃特权,以至于叫他们钻了空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心里都有数,事到如今,唯有拨乱反正。”
太后立即反问:“如何拨乱反正?此乃后宫秘事,丝毫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便会成为后世笑柄。你打算如何拨乱反正?!”
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七月二十一日,盛阁老因为谋害四皇子而被下诏狱。
同日,东厂提督太监常应也因为与盛阁老勾结,陷害忠良,通敌叛国而下诏狱。
七月二十四日,盛阁老在南镇抚司畏罪自尽。
常应在七月三十日也紧跟着在诏狱里重病死亡。
在此期间,多位朝廷官员出面上奏替盛阁老求情,请求彻查此案,而他们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打板子。
一开始是单个的打,等到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直接拉到左顺门去打。
皇帝陛下的决心显而易见,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一阵反扑之后,替盛阁老说话的声音终于逐渐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八月初四,盛贵妃也因为四皇子的病而急病了,皇帝下令召集名医给贵妃医治。
与此同时,皇帝再次因为盛家的胆大妄为而震怒,下令盛家满门,成年男子尽数斩首,未成年男丁尽数发配云南充军,女眷一律没入教坊司。
六十七章·拨乱
胜利终于来临。
重生一世,朱元终于提前并且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害她母亲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她专程去了之前盛氏为了名声而给付氏供着又烧了长生牌位的那座庙里,带着朱景先和苏付氏,在付氏那块被焚毁了的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朝她磕了三个头。
母亲,您要是在天有灵,您要是能够看得见听得见,那么,请您安息吧。
害过您的,对不住您的,在您奄奄一息辛苦挣扎,维持朱家荣耀还要挣命产下孩子的时候背叛算计您的那对渣男贱女,现在终于得到了她们应得的报应。
还有弟弟,这一世他很好。
没有学坏没有众叛亲离,没有狗一样的陷入桐乡楼被人当成玩物,也没有走投无路最后投奔亲人被拒绝。
母亲,您看见了吗?
我终于做到了,终于替您报了仇。
朱景先哽咽得不能言语,一切真相揭开了以后,他更加觉得无法面对。
他的母亲那么艰难的拼了命也要生下他,可是他却认贼做母,还叫了害死自己母亲的元凶这么多年的母亲,甚至听从她们的教唆而烧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牌位。
这些人怎么配做人呢?
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前程将来,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也不把人当人,她们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她们手心里的玩物,肆意拉扯,让他们走向痛苦的深渊。
可是现在幸好一切都好了。
坏人得到了报应,那些策划这一切的元凶终于完了。
苏付氏摸了摸朱景先的头,知道他这些天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此任由他哭,自己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同样眼眶红红诚心实意给付氏磕头的向问天,问出了一个好奇万分的问题:“元元,朱正松那种人为什么会走出最后一步?他明知道就算是供出了真相,他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真是天真,皇帝怎么可能容许得知皇宫隐秘的人活下去呢?
这种宫闱秘事,你要是有那个幸运知道也别高兴太早,因为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砍头的结果。
“因为他没得选。”朱元目光淡淡,对于自己送朱正松去死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上一世是如何像是一条狗一样的跪在盛氏和朱正松面前。
朱正松和盛氏又是如何将她如同货物一般的送给了襄王。
朱景先又是怎么的被一步一步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惨死异乡。
“当时秋娘体内的蛊毒,我给红儿留了一点,再给朱正松也留了一点。”朱元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在经历过了一晚折磨之后,他已经没得选了。要么跟秋娘一样生不如死,要么听我的去告发盛阁老,还可能戴罪了宫苟延残喘,这个选择题挺好做的。”
是啊,尤其是对于朱正松来说。
他最怕死了。
苏付氏愤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也是活该!”
向问天给付氏磕完头,恭恭敬敬又过来郑重的给朱元道谢:“如果不是遇见您,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报的了仇!”
从前他或许还觉得这事儿大约是努力一下可能可以达到的。
可是等到跟着朱元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到了如今,他已经知道其实他跟朱元完成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本不能做到的事。
朱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抿着唇说:“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只做到了一样,对不住了。”
只做到了让盛阁老付出代价,却并没有让向家恢复名誉。
不过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朱元看了他一眼:“当时不管你的祖父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其实他是有巨大过错的,作为一个守城的羽林卫的副指挥,他竟然帮助盛阁老送了几个太监出城,哪怕他真的不知道这些太监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是涉及了什么隐秘,可是其实这已经是死罪。”
向问天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我都知道,姑娘不必多说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祖宗开恩的事,再没什么好求的了。”
“不。”朱元目光坚定,见向问天惊愕抬头,便微笑道:“你可以求得更多,只要你继续跟着我,迟早有一天,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也同样会做到,有一天,你会比你的祖辈更加的辉煌,你们向家可以重新立足。”
向问天心情激荡。
而同时,顾家也同样心情激荡。
这些天腥风血雨,但凡是常应和盛阁老的同党,基本上就没有好下场,连阁老也被圣上疾言厉色的当众呵斥了一番,面子上挂不住连上了七八道折子自请求去,灰溜溜的准备收拾行囊回老家了。
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可是结果竟然平安无事。
顾夫人心里嫌弃吴家姑娘的心思淡了一点儿,有些佩服儿子的未雨绸缪和料敌先机,可是等到这阵激动过去之后,她又觉得绝望。
娶回来一个不良于行的儿媳妇,连家事都料理不了,别提生儿育女了,之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得还要成为贵妇圈子里的笑柄。
这就像是豆腐掉进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她泪眼朦胧,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垂下泪来:“这可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丫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一帆风顺?!”
说起来她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会忽然认定盛阁老谋害四皇子。
圣上也是,找罪名也不上心,竟然找个这样的罪名------盛阁老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去谋害自己的外孙啊?那可是他们一家人以后仰仗的宝贝疙瘩,他们是疯了吗去做这样的事!
顾传眉头紧皱。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跟朱元之间隔着什么-----上一世他是享受到了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核心圈子里的那些机密他是根本接触不到的,盛家也不会告诉他这个隔了不知多少层的外孙女婿。
而朱元不同。
她是襄王王妃,深受太后宠爱,她是付氏亲女,付氏又是当年照料过太后和盛贵妃和卫皇后的人......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六十八章·交换
一切的危机看似都解除了,苏付氏心情畅快,前所未有的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风景都变得美好起来,她收拾了东西,准备跟朱元一道离开京城。
至于去哪里?
大约是先去浙江找到父亲和兄长。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她想让朱元姐弟能够尽量在正常的环境之下长大,朱元现在名声很大,做的这些事在京城基本上可以说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是这名声一多半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名声-----毕竟朱正松是死了。
她想要让朱元离开这里,反正人都是健忘的,等再过上几年,便没有人再记得起曾经有一个叫做朱元的女孩子,带着千钧之势告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东西都收拾不好了,朱元回来却摇了摇头跟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要再等一等。”
苏付氏怔住了,轻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树大招风显眼的很,谁不知道你跟王太傅和五皇子都有关系,加上这回盛阁老多多少少有因为你告状的缘故出事的,继续留在京城,只怕风雨不断啊。”
“是这样没错。”朱元将敷脸的热帕子从脸上拿开,两只眼睛还带着一点湿气,却明亮得惊人:“可是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完,因为圣上还有一个人没有处置。”
什么?!
苏付氏惊疑不定。
难道还有仇人漏掉了?
是谁?
顾家?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急忙劝她:“那个顾传的确是可恶,可是既然现在他已经无力再跟我们做对,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吧。”
毕竟狗被逼急了还得跳墙呢。
何况顾家还的的确确不是狗,是掌握着不少权力和人脉的名门望族。
刚刚扳倒了盛家,之前还附带着砍瓜切菜一样弄倒了两个知府,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吧。
苏付氏不想再让外甥女继续冒险了。
朱元笑了,知道姨母的担心,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说的不是顾传,而是我自己。”
苏付氏脸上的苦笑消失,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为什么这么说?圣上为什么要处置你?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怎么算都没关系啊。
盛家不是自己作死的吗?
之前说过了,有幸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也别开心的太早,因为一般来说,这代表着你朝鬼门关又大踏步的迈了一步,很可能就这样死了。
朱元就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姨母不懂,也没有打算让姨母明白,因此她握住苏付氏的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镇定的笑意向她保证:“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事实上料理完家事恢复过来的嘉平帝也的确是终于把这一切乱子的源头想起来了------如果不是这个丫头一路高歌猛进闹出无数的大动静,这个秘密就最终不会暴露。
而打着为母报仇而做了这么多事,在直接向盛家宣战之前还先砍了盛家不少枝叶的朱元,要说她不知道付氏死亡背后掩藏的秘密,他是不信的。
玩弄人心,这向来是他的专长。
现在一下子被多年信任的老臣给反过来玩弄了一把之后,又被一个小姑娘抓住了弱点来报仇,真是叫皇帝陛下觉得很有些愤怒。
反正人都死了这么多了,皇帝陛下觉得给朱元按个别有用心到处挑拨的罪名给砍了也不是不能。
不过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还是决心再去问一问太后的意见。
毕竟太后对这个丫头看起来还满喜欢的。
太后听说了嘉平帝的想法,她静静的想了很久,才问嘉平帝:“哀家若是说不同意,你还会不会独断专行?”
独断专行,太后用了这四个字。
嘉平帝一下子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后笑了笑,收起之前的严肃,终于现出些疲态来:“皇帝,杀的人够多了,归根结底,小丫头那个时候才五岁呢,她不会知道多少秘密的。”
嘉平帝不这么认为。
不过既然太后开口了,他不介意卖太后一个面子,条件就是:“母亲能否饶盛氏性命?”
从四皇子身世被查出之后,盛氏便以服侍太后的理由‘搬进’了太后的宫里,一直到如今。
太后面色陡然冷下来,过了半响才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糊涂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多年,她唆使你做了多少事?!你从前宠爱她,那是因为她没什么明显叫人抓住的把柄,可是这一次,她做了什么?她混淆皇室血脉,你替盛家养孩子养了十年!你为了这个孽种还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不觉得愤怒吗?!怎么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替这个女人求情?!”
怨不得太后如此生气,差点儿将嘉平帝骂的狗血淋头。
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这样的事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尚且忍受不了,可是嘉平帝竟然在这个时候替盛贵妃求情,这实在是太难理解了。
嘉平帝没有再跟少年时候那样跟太后争得脸红脖子粗,他静静的承受了太后的怒火叹了口气:“母后,静安还在,总得给她留些脸面。这些天让她移居公主所她已经无所适从,那个孩子暴毙了,要是连盛贵妃也立即便死了,静安以后如何自处呢?”
公主的封号还是后来嘉平帝亲自改的,改成了静安。
不过这也是小问题,前朝没什么异议,毕竟四皇子可能要死了嘛,这位皇帝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从此平静安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改名叫静安了,只要他老人家别因为心爱的儿子死了而心血来潮立个女帝,改名叫做观世音也是可以的。
太后有点手痒。
要是换做嘉平帝小时候,她一定就动手了。
不过现在她暂时还算是忍住了,她冷笑了一声:“南门那里不错,从此就让她去那里生活吧。”
嘉平帝没有异议,这已经是他想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太后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
六十九章·新贵
南门那边向来是那些失宠了或是低阶宫女们住的地方,让从华美的宫殿里居住惯了的盛贵妃去那里,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辱。
不过这个羞辱现在在盛贵妃看来,已经不那么能牵动情绪了。
因为她此刻已经家破人亡,从云端掉落到了地狱。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十年前她就狠狠的赢过了卫皇后成了这后宫除了太后以外事实上最尊贵的人,可是当这败落的一方轮到自己,那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盛贵妃直起身子,犹带着昔日宠妃的骄傲,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卫皇后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的风向忽然就变了,四皇子马上就要死了,盛贵妃也完了,盛家更是基本上已经没剩什么人,可这不妨碍她看盛贵妃的笑话。
等到盛贵妃出去,她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太后:“老娘娘,她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家到底怎么得罪了嘉平帝,才会叫嘉平帝如此震怒?
她已经听说了,盛阁老曾经在大牢里给嘉平帝写下了血书,并且经由他的门生秘密送了上来,可是嘉平帝看了之后却更加愤怒,在那之后没到几天,盛阁老就死了。
太后皱眉看了她一眼:“你素日的谨慎小心哪里去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事?”
卫皇后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不好,要是再让卫皇后知道了这个秘密,以后只怕嘉平帝对着她会更加觉得别扭。
太后没有打算让她知道,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作为中宫皇后,如今宫里流言众多,你正该好好的行使你皇后的职责,替皇帝管理好内宫,小五的身子你也该多上点心了。”
从此以后,五皇子就是嘉平帝真正意义上的长子。
他的心疾是因为当初被静安公主的猫给惊得从树上掉下来晕厥以后落下的毛病,而后来又有一次围猎的时候从马上栽下来,差点丢了性命,身体一直都很弱。
从前盛贵妃总是从中作梗,再三阻挠他寻名医。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了,还是先治好病要紧。
卫皇后不敢不上心,她跟嘉平帝感情破裂,到如今几乎相看两厌,她根本指望不上随时都可能会废掉自己的嘉平帝,那就只能在孩子身上上心了。
她点了点头,立即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起来,小五不是说过这位朱元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命格还被天师看过,说是正是极适合小五的吗?”
当初皇觉寺也给五皇子批过命,说是他得配命格极凶极硬的,方才压得住吗?
不过现在朱元这身份的确是有些不大匹配-----大周皇室娶亲倒是向来不以门第为要,也多有民家女子选秀入宫的,不过还是得注意些影响------朱元告倒了自己父亲,不如就当个侧妃?
太后没有理会她说的这些话,她看了卫皇后一眼,提醒她:“承恩侯的爵位,刚才皇帝跟哀家提过了,这些日子礼部应当就会办下来。”
卫皇后如遭雷击。
她有没有听错?
作为一个正宫皇后来说,卫皇后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憋屈的了,因为她跟皇帝既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连一点情分都没有。
嘉平帝也连脸面都懒得给她做。
按照常理来说,皇后的娘家应当是有一个恩袭的爵位的,大方一点的皇帝会一般来说会给老丈人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小气一点儿的呢给个承恩伯,中等大方的一般就给个承恩侯。
事实上一开始皇帝也的确给了,封了卫皇后的父亲当了承恩侯。
只是后来承恩侯死了之后,卫家闹出了争爵的笑话,嘉平帝不仅将卫皇后两个争产的弟弟给关进了大牢附送了充军,还顺手把爵位要回去了。
美其名曰以观后效。
可是这一观就观了这么多年。
卫皇后对娘家人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她自己都不甚争气,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是她的娘家人呢。
可是没想到,她的娘家人里头出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卫敏斋,是她大哥的儿子。
一个是卫顺惠,是她四弟的儿子。
这两个人,一个天赋异禀少年天才,从小就显露出了极强的实力,年纪小小就敢跑去当兵,还真的走出了一条青云路。
一个就是卫顺惠,因为背靠盛家也走的很是顺遂。
她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有些忐忑的问:“那......”
“你该往娘家送一份贺礼了。”太后有些慨叹:“卫敏斋很快就是承恩侯兼锦衣卫指挥使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顾明章在家里拈着胡子忍不住啧啧称赞:“卫敏斋这回真是一路扶摇直上了,这么年轻,如今却已经是一品侯爵,真是......”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顾传面色冷漠。
他只是问他父亲:“吴家的帖子下了吗?”
顾明章点了点头,想起这件事来面上又忍不住有了一点儿愁绪:“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顾传已经不再有从前的闲适,他冷着脸说:“恭顺侯是圣上的姑父,这一路走来圣上很给他脸面,他的女儿乃是县主,我娶了回来,自然就该好好对待。”
没事,没事的。
不过就是目标的身份地位不如之前预定好的那么完美了,不过还是有用的。
这次牵扯这么广,吴顺都能让他们平安无事,正说明了吴顺的能量。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在娶吴顺的女儿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顾明章,说:“父亲,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办。”
顾明章疑惑挑眉,对于儿子说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麻烦,他想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的跟儿子说:“如果是为了亏空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的想办法......”
“这不是问题。”顾传看向他:“是朱元。”
顾明章不大想听到这个名字。
毕竟每次听见都没什么好事。
不过顾传没有理会他的想法,他直言不讳:“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知道分寸的人,我们跟她结下了梁子。”
所以呢?
第七十章·小孩
等了很久的朱元没有等到任何的处置,倒是等到了王家的帖子。
她松了口气,知道风波大约是过去了,也知道必定是太后在其中起了作用,才能拦住嘉平帝的怒意,心里有些泛酸。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每一个她都很珍惜。
可惜她不能再进宫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是再进宫去乱晃,那就是找死,不然的话,真要亲手替太后把病治好才放心。
去看王嫱的时候,朱元将治太后病的方子交给了她,请她代为转交胡太医。
王嫱收下东西,摸了摸朱元的脸有些心疼:“你比在青州的时候还瘦了一圈,真该好好补一补,你也是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如你住到我们家里来吧,反正你现在.......”
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了。
朱家怎么还能容的下她?
朱元笑了笑,是很好。
王家很好,王嫱对她也很好,只可惜这些东西都不能长久属于她。
“我打算去浙江了。”她忍住不知从何处冒上来的心酸,在王嫱面前微微红了眼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来跟你告别。”
她带着一点哽咽,站起身又跪在王嫱跟前:“多谢你,多谢你伸手拉我起来,多谢你说服王太傅帮我......”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什么医术精深什么所向无敌,如果没有王嫱一开始的帮忙和后来王太傅关键处的支持,她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王嫱忍不住哭了,她急忙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嬷嬷,一面伸手去扶朱元起来:“你快起来,说什么呢,比起你帮我的恩情,这些算什么啊,快起来.......”
朱元有时候真的很傻。
王太傅能够帮朱元,说到底是因为他跟盛阁老政见不合,而在内阁又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险些成为边缘人物罢了。
朱元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她的感谢是真的。
王嫱有些感叹。
朱元却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握了握王嫱的手,请她代为跟王太傅致意,便出了王家的大门。
真好,仇已经报了,她如今无事一身轻,往后只要跟弟弟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
什么都会好的。
她出了王家的门,见了向问天和杨玉清,点了点头正要上马车,就被一道忽然冲出来的身影给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她捂着被撞痛了的肩膀皱眉循声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孩子正扑到地上,很快又被一个大人提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狗一样要被提溜回去。
小孩子挣扎得厉害,面色涨红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露出一双满是青紫淤痕的胳膊来,显得格外可怜。
显然这个小孩子不是这些人的孩子,所以他们对待他也很粗暴随意,小孩子很快就哭的没力气了,胳膊软软的垂着,被猛地扔到了地上。
杨玉清已经赶到了朱元身边,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声气:“姑娘,这种事是管不来的,这些人......”
不大好惹。
看他们的身手还有他们的装扮来说,又敢在这皇城脚下大官门前闹事,身份肯定不那么简单。
朱元已经跟他们说过即将要去浙江了,既然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个孩子看上去也不过才五岁上下,身量尚小,瘦骨嶙峋,向问天看着有些不落忍,可是他是当过土匪的,很能狠得下心来,听见杨玉清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没有多说上几句话,那个孩子便顽强的爬起来又要跑,朱元离他近,他跑到朱元跟前,却并不求她的帮助,很快便越过了她奋力往前跑。
可是小孩子怎么跑的过大人?
这分明就只是一场猫鼠游戏。
既残酷又无趣。
朱元没有说话,沉吟半响,在看见那个孩子又一次被那些人的脚踩在脚下的时候,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冲杨玉清跟向问天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出手帮忙。
向问天跟杨玉清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却并没有迟疑,很快便上前将孩子给解救了出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朱元拦在孩子跟前,伸出手淡淡的看着他们:“我不信你们是真的闲着没事做所以才在我面前演这么一场戏,既然是奔着我来的,何必再折腾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有什么事,不如直接了当的说。”
杨玉清跟向问天睁大了眼。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的意思。
也是,这可是在王太傅家里的大门前,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该有所收敛,而且好似太刻意了。
可是他们怎么笃定朱元一定会出手救人?
又打算让朱元做什么?
“朱姑娘真是人美心善。”之前打孩子打的最凶狠的为首的那个恶汉笑起来了,五大三粗的模样显得有些恐怖,他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了朱元一眼:“朱姑娘既然要救人,那就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杨玉清和向问天立即拦在了朱元跟前。
既然这件事有蹊跷,而且这些人是特意为了朱元才演的这场戏,那就更不能上当了。
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陷入未知的境地呢?
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小孩躲在朱元身后,伸出手轻轻小心翼翼扯了扯朱元的衣裳,带着一点惊恐的看着她求她帮忙:“求你帮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小孩子的傻话罢了。
怎么能信?
向问天摇了摇头看向朱元,很不赞同。
朱元脸上的笑意却顿了顿,深深看了面前拦住自己的男人一眼,轻声开口问他:“你们确定要我跟你们走?”
她见对面的人肯定的点了点头,就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微笑点头:“好啊。”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指着她身边的杨玉清跟向问天:“姑娘,他们不能走。”
这就更不行了,简直是在开玩笑,杨玉清立即就反驳:“这不可能!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没事。”朱元伸手止住了杨玉清和向问天的动作,看着面前的人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