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添乱
恭妃不相信,她神情激动,终于不再露出自己那副常见的楚楚可怜仿佛受了欺负的模样,她猛地拂开了楚庭川的手,异常亢奋的指着楚庭川:“你知道什么!?他们一开始就想着要卖了我!那一年发大水,弟弟妹妹都被救走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抱着大树才活下来的,不然我早就死了!我死了,哪里还有你啊!?”
卫皇后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恭妃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看她。
有些不对劲,她还以为恭妃就是个糊涂虫呢,现在看来,她好像什么都心里有数,不仅有数,还极爱记仇。
就因为当年李家的人先救了弟妹,她就宁愿自己的亲生儿子蒙受骂名,也根本不肯正戳穿罗家的人。
怪不得李家的人来了京城也这么久了,身份也被证实了,可是恭妃却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呢,原来是因为还记恨当初的旧怨。
卫皇后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她不想管恭妃的家事,也对恭妃家里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是恭妃为了这事儿占用了这么多时间,还哭到楚庭川这里来了,要楚庭川帮罗家正名,那就是不行。
她原本想再次开口训斥恭妃不懂事,让她干脆禁足一段时间,少出来惹事,可是见楚庭川神情严肃,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儿子总归是恭妃生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如今卫家原本就危机重重,她不能再跟养子闹生分了。
恭妃不依不饶,见楚庭川默然不语,便忍不住掩面大哭:“他们既要养我,却又不好好对我,口不对心,让我最后辗转进了宫当了宫女!他们怎么配让我奉养!”
楚庭川没有被恭妃问倒,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李家的人已经说过了,当年因为屋舍狭小,所以刚出生的儿子跟他们睡一个屋子,你跟着年迈的祖母睡一个屋子,出事的时候,他们听见外头的呼声就已经被冲散了,他们也一直都在找你们,只是没有找到。”
事实上,一旦发生这种天灾,人命就如同草芥一样,想要再找到亲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家的人并不是跟恭妃嘴里说的那样只顾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事实上,他们的亲生孩子也有一个是死在了大水中。
见恭妃垂着头一言不发,楚庭川就知道她仍旧是记恨李家,不由得问她:“当初你不是回去找过罗家的人吗?那时候他们怎么对你?”
恭妃没想到儿子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对,当初她的确是回去找过自己的父母。
罗家那个时候也受灾了,但是因为他们的村子位置偏高,而且村子里出过大官,所以他们村子的日子还过的下去。
可罗大娘没有理会她,只是给她塞了一个番薯,就打发她走了。
那个时候,一个小女孩儿,走了以后哪里还有活路?她不肯走,罗大娘就拿着烧红的铁钳出来吓她,终于把她给赶走。
这些过往的难堪还历历在目,恭妃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这一辈子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先是因为是女孩儿被罗家的人给卖掉,后来又因为大水跟李家的人失散,好不容易进了宫当了宫女,以为熬到晚一点儿,总能混个恩典出宫去,她积攒了不少的银子,出去也能嫁个普通的人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谁知道又被嘉平帝看中,糊里糊涂的就生下了儿子,成了妃子。
她一辈子都没有依照自己的心意过过日子。
永远都好像是一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没有半点自由。
就连儿子她都不能亲自抚养。
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每次恭妃哭起来,卫皇后就头疼不已,见她又开始要闹死闹活的,顿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既然罗家这么不把你当回事,那你为什么不憎恨罗家,反而恨的是李家?”楚庭川不为所动,在恭妃身边坐下来,轻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罗家被人煽动,前来京城为了所为的好处,不顾你的名声和我的前程,一味地攀诬,你却一再纵容......”
他知道恭妃的脾气,从五岁起他便知道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软弱没有主见,从来不会自己去做一个决定,什么事都要让别人来。
当初他被卫皇后抚养,她也是天天哭,不敢去烦扰嘉平帝,也不敢去跟做出这个决定的太后哭诉,就成天抱着他哭。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五岁,没有序齿,人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在盛贵妃的高压之下险些活不成,可是母亲从来不是能保护他的人,他每天都要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惊慌。
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过,可他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妻子也这样过。
恭妃懦弱,可眼泪就是她的武器,她的眼泪永远能让人心生愧疚感,从而妥协答应她的要求,他不想以后朱元要面对卫皇后的为难和恭妃没完没了的眼泪。
因此他这次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冷冷的道:“就是因为大恩成仇吧。”
恭妃的眼泪这回彻底没有了,她哭的一下子有些心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现在面前的儿子有些害怕。
连为皇后也诧异楚庭川这回真的会把话说的这么重。
大恩成仇......
“对你好的人,但凡是有了一丁点不是,那就是坏到了骨子里,可是对你不好的人,哪怕只是有一点好,那也是好的,是不是?”楚庭川跪在恭妃面前,语气沉沉的看着她:“母妃,父皇对于罗家的事早已经大怒,罗家的人是打了父皇太后还有您跟母后的脸,现在刑部衙门也已经认定他们是冒名顶替,难道你还要忤逆父皇和太后,替罗家的人翻案?!”
卫皇后当即便忍不住了,余怒未消的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好不容易才已经过去的事,你还想重新翻出来,你这是对庭川好?你这分明就是巴不得他倒霉!”
六十二·隐患
恭妃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不住儿子了,从前不管楚庭川做多少大事,她从来都不会有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儿子是心疼她的。
可是现在,她觉得儿子不同了。
楚庭川这分明是在讽刺她不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一点误会就记恨养母家,反而包容罗家。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她原本以为只有李家是重视她的,可是结果呢?结果李家让她流落街头!
“这个案子已经定了,刑部已经结案,罗家的事若是没有处置好,若是李家没有出现,母妃猜一猜我如今的下场吧?”楚庭川苦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恭妃,见她眼神躲闪,语气平淡的过分:“父皇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我,不过是因为珍贵的没有了,所以才凸显出我来罢了,这件事一旦成真,文人清流不会容忍我,百姓们不明真相也会以为我不孝不忠,到时候,母妃去哪里再找一个指望呢?”
是啊,再去哪里找呢?
她原本能侍寝就只是一个意外,嘉平帝从那之后就再也不理会她了。
恭妃攥紧了手帕,哽咽着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你这就是......就是嫌弃我多事......嫌弃我拖累了你?
楚庭川有些疲倦,他笑着摇头:“我不会嫌母妃,也不敢嫌母妃,可我也希望母妃能够相信我。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闹这些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母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卫皇后抿了抿嘴角。
恭妃已经抬头泪眼朦胧的盯着楚庭川说不出话来,是的,她总是时不时的闹些事,就是因为怕儿子彻底忘记她这个生母。
她帮不了儿子,不能跟卫皇后那样,给儿子一尊贵的身份,也不能跟太后娘娘那样,一力替儿子撑腰。
她从小到大都在被人舍弃,她真是太怕这种滋味了。
“罗家的事已成定局,母妃若是伤心,我会让人在庙里给他们立牌供奉,可是多余的事,儿子有心无力,也不能做来自打嘴巴。至于李家......楚庭川语气淡淡:“父皇既然已经开恩让他们留在京城,母妃不如见一见李夫人,听听她到底怎么说?多年前的心结,若是只是误会,不解开的话岂不是可惜?”
卫皇后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原来楚庭川是真的什么都心里明镜似地。
那也就是说......
她原本想跟楚庭川说这次卫家还有朱元的事的,那现在看来,楚庭川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恭妃只是懦弱,可向来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否则也不会在宫里安然无恙的活这么长久了,楚庭川前所未有的强硬,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儿子说的话不是假的。
儿子向来是有主意的,他虽然向来听话,可是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恭妃心里有些发慌,欲言又止半天,终于什么也没再说,缓缓的点了点头,扶着楚庭川站起来:“我知道了.......
“这便是了。”卫皇后直起身来,蹙眉望着底下的恭妃:“以后不要动不动便哭了,知道的是知道你儿子都快要娶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六岁孩童,但凡遇见事便哭哭啼啼,实在不成体统。”
打发了恭妃,卫皇后期期艾艾看向楚庭川:“庭川,原来京城之前发生的事,你早已经知道?”
她忍不住解释:“前些天本宫因为卫家的事闹的食不下咽,本宫也知道你很看重惠宁,可是她实在是手伸的太长了......本宫的家事她也要管,本宫家人不多了,只剩下了二弟三弟和母亲,可是现在,他们全都要回老家去......”
楚庭川这些都知道,可是对卫皇后跟对恭妃不同,卫皇后不是一个能晓之以情的人,他并没有安慰卫皇后这些委屈,只是问她:“那母后知不知道老娘娘为什么生您的气?”
卫皇后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些怕楚庭川拿出对恭妃的那一套出来对着她说教,虽然她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现在该是她依靠楚庭川的时候了。
现在楚庭川这么问,她便哼了一声:“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惠宁!老娘娘喜欢她,她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母后是这么想的吗?”楚庭川牵了牵嘴角:“这么多年,因为母后侍奉太后左右,太后一直都很信重您,从前您也有对朱元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是也没见到太后如此怪罪您......”
卫皇后心里一紧,她知道儿子的性格,不由就急忙追问:“可是除此之外,本宫还能有什么得罪老娘娘的地方?”
再没有了,她从来都不敢去抚老虎的虎须的。
楚庭川问她:“母后,当年卫家大老爷,也就是当年的承恩侯世子是怎么死的,您还记不记得?”
卫皇后面色陡然发白,不可置信的盯着楚庭川,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卫大老爷的死的确是有蹊跷。
那时候随军的除了卫大老爷,还有卫三老爷,卫大老爷在战场上中箭,性命危在旦夕,老侯爷让他背着大老爷回扎营的地方,可是三老爷竟然半途把卫大老爷丢下了。
后来他虽然一直都说是因为对方追杀,他不得已才逃命,可是这件事终归是不光彩,也显得他贪生怕死,承恩侯就去信族里言明了,绝不会让三老爷承袭爵位。
虽然后来承恩侯碍于卫老太太的哭求,并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免得家里内讧,可是这件事到底是瞒不过人的,还是有一些族里的耆老知道真相。
卫皇后说不出话,她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
这个事要是被卫敏斋知道,一定会杀了卫三老爷的!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太后让她好自为之,也让她好好想想如果东窗事发该怎么遮掩。
原来让二弟三弟他们赶紧走,太后是真的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
太后都知道了,那卫敏斋呢?
皇后忍不住冷汗涔涔。
她敢跟卫大夫人闹,可是对于卫敏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卫敏斋要是要整治卫三老爷的话.......
六十三·诚服
卫皇后被儿子说的没有一点儿脾气,别人的话其实她都是选爱听的听,不爱听的就过过耳朵,可是楚庭川的话,她向来是信的。
现在楚庭川一露了口风,她当时就急了,忍不住面色发白的看着他,紧张万分的咳嗽了一阵便问:“那怎么办?当年的事老三做的的确是不对,可是他已经得到教训了,当初爹在西北用马拖着他,差点儿没把他给拖死,他到现在身体都还不好,也都是因为在西北那一阵落下了病根........”
“母后还记得老娘娘从前是怎么保住您的吗?”楚庭川仍旧不答反问,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静静地看着卫皇后。
卫皇后就默了默。
当初小公主夭折之后,她真是万念俱灰,嘉平帝得了太后的催促过来看她,她也是冷言冷语的,两人彼此相看两厌。
嘉平帝哪里是能俯就人的人,一来二去的也就烦了,更是扬言她不敬上,要把她给废掉。
那个时候的日子可真是难过,宫中中秋宫宴,主持的也是盛贵妃不是她,因为老娘娘还没到,众人都簇拥着盛贵妃去坐主位。
在有她这个中宫在场的情况之下,竟然让盛贵妃做主位,那个时候几乎已经人人都看扁了她要被废,她难受吗?
当然难受,连卫老太太进宫都哭着请她去跟嘉平帝服软,因为家里拖不起了,没有差事,也因为爵位被收回而没有祖产,日子过的很艰难,让她千万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她惶恐不安,虽然恨皇帝,却又很害怕自己真的被废,从此迁居南苑,终于对嘉平帝服软。
可是已经晚了,嘉平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她,直接跟内阁说要废后。
几个阁老吓了一跳,最后还是沈阁老上了一封奏折替她说话,言明中宫并未过错,不应废后。
却被嘉平帝狠狠地申斥了一番,从此大家都明白了嘉平帝的心思,没有人敢再上折子替她说话。
这么风雨飘摇之中,是太后出手保全了她。
太后借口要她侍疾,将她接入自己宫中,又对嘉平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才艰难的保住了她的位子。
那时候太后就跟她说,让她要谨言慎行,要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别以后叫人指责她这个做太后的保的人不对。
卫皇后眯了眯眼睛,眼眶红红,一时有些感慨。
时间一晃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是啊,她图什么呢?
她最初的时候进宫,什么也不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馅饼没有给盛家,反而掉在了自己身上,成了皇后。
她也不过就是想好好的保住皇后的位子。
她一开始也没有那些嫉妒心,也没有是非不分的。
可是现在呢?
她现在桩桩件件的,一味地袒护胞弟,纵容家里人胡闹,终于酿成了大祸,还得罪太后跟前的红人,分明知道太后宠着她,却还去找她的麻烦。
她怎么忘了?
她自己也是太后喜欢才一手扶持起来的。
太后能喜欢自己,自然也能不喜欢自己。
是她大意了。
没有得到的时候自然不会那么想要,可是得到了以后再失去,那种滋味才是痛苦异常的,卫皇后长长的呼了口气。
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个朱元,本宫一开始便很不喜欢,她娘当初还尚且温柔恭顺,知道进退,可是朱元却偏爱出尽风头,自从来到京城,她做的哪件事不是闹的天下皆知,沸沸扬扬?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她是聪明有用处,可是我就是怕你会......这样的人,她怎么配得上你呢?哪怕是做侧妃,她也不够格,足以让你被天下人耻笑啊!”
楚庭川并没有动怒,他笑了一声,冷静的问卫皇后:“那母后觉得谁能配得上我?”
卫皇后不假思索:“当然是那些名门闺秀了!你如今已经是信王,现在也是圣上膝下最大的皇子,以后你的妻子或许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能让朱元那样的人近身?!”
“盛贵妃也是出自名门闺秀,母后也是名门闺秀,可是结果呢?”楚庭川坐在卫皇后跟前,见卫皇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也并没什么好再遮掩的:“母后,若非自己愿意,名门闺秀娶回来也不过就是一尊摆设,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何苦呢?”
何苦呢?
卫皇后想起自己,也想起盛贵妃,忽而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庭川年深日久的看着她跟盛贵妃之间的争斗,竟然生出的是这样的念头,恭妃那么糊涂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聪明的孩子?
她定了定神,收回了思绪,问他:“那你的意思,是当真对朱元有意了?”
楚庭川没有立即回答。
等到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卫皇后,郑重的说:“若是有一天,她答应我,真心想嫁给我,我会以正妃位娶之!”
卫皇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以为楚庭川怎么也只是给一个侧妃的位子,可是现在他竟然说要娶朱元做正妃!
“你疯了?!”卫皇后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天之骄子,老娘娘在你身上投注了多少心力?朱元是什么?你娶这样一个女孩子当正妃,你父皇怎么想?!到时候老娘娘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这些我都会解决。”楚庭川目光坚定,神情坦然,显然早已经在心里设想过了无数遍当下的场景,所以话也说的格外的快:“这些都不是问题,世宗也同样只有陈皇后一个人,我也算有旧例可循,母后,现在不说父皇跟老娘娘,你是怎么想?”
卫皇后怔住。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楚庭川竟然已经替朱元想的这么远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
她在心里深思熟虑了许久,终于福至心灵,诧异的对着楚庭川问:“你先前专门跟母后提起当初我大哥和三弟的事,是不是就是为了现在让我就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六十四·明智
她养大的好儿子,现在拿着她的把柄反过来要挟她支持朱元,怎么想怎么觉得委屈和不甘。她是真的心里不舒服。
楚庭川肯定的摇头:“母后多虑了,这件事是儿子听卫敏斋说的,就算是母后一直反对下去,我难道能不管母后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母后能够站在儿子这一边罢了。”
卫皇后心里舒服了许多,她知道楚庭川从来不在她跟前说谎的。
可是这么一折腾,她还是有些心力交瘁,坐在凤座上缓缓的喘了一会儿气,才语气沉沉的问他:“你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她不过就是乡野长大的,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行事偏激性情乖戾,跟她来往可以,要她当正妃,她怎么受得起?”
“受得起的。”楚庭川笑了一声,干脆跟卫皇后如实说了当初襄王府的事:“我见到朱元,时常觉得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可是我身边尚且有母后和老娘娘,她却什么都没有,依旧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儿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试过喜欢一个女孩子,她是唯一的一个。”
卫皇后说不出话了,她也的确无话好说。
楚庭川向来都是有主意的,她说什么也没用,还会再跟儿子有芥蒂,说到底,她知道自己现在手里只有楚庭川这一个筹码了,怎么都不能跟楚庭川再出什么问题了。
可是忍了再忍,她还是没忍住,仰着头问楚庭川:“那现在本宫该怎么办?老娘娘总不至于真的要本宫杀了三弟以正视听吧?”
真要是那样的话,卫老太太也没命了。
现在朱元不朱元的还是摆在后面,毕竟楚庭川就算是真的要娶朱元,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这些事留着以后担心。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卫敏斋会不会放过卫三老爷他们。
楚庭川早就已经想跟她说这件事了,见她神情紧张不安,便轻声说:“这件事儿子已经跟卫指挥使商量过,他也已经答应我,只要二老爷三老爷此生不再踏足京城,答应分家,就当从前的事烟消云散。母后,人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些年来,卫家二房三房除了跟您要赏赐,算计大房的家产,的确是怪不得卫敏斋恨透了他们.......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卫皇后闭起眼睛。
她原本觉得,时间一天天过去,迟早有等到二房三房回来的一天。
可是一旦分家的事情确定,二房三房就什么都没有了。
卫敏斋.......
她攥紧手里的手帕,过了不知多久,才点了点头,如同脱力似地靠在引枕上:“本宫知道了。”
屋里一时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通报,太后请楚庭川过去。
卫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楚庭川走,苦笑了一声就道:“本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想的竟然不如你一个孩子周到,你说得对,本宫是该好好的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楚庭川也知道皇后需要冷静想一想,便低声告退出来。
太后见了他倒是少见的有了些笑意,咳嗽了一阵便问他:“从皇后宫里出来?”
见楚庭川答是,太后便沉声道:“越活越回去了,也亏得你左右逢源,安抚了这个还要去劝告那个,恭妃跟皇后,真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作为太后当然能说妃嫔的不是,可楚庭川却并没有立场指责什么,便只是坐着听太后说。
太后数落了两句,便不再提这件事,只是问他:“李家的人见过皇帝了?”
“见过了。”楚庭川垂着头:“父皇让太常寺的人安排他们在京城重新立户定居,李家的人很老实,跟罗家的人不同,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太后便沉沉的出了口气:“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才最难得,所以哀家说恭妃糊涂,自己摆明了知道底细也不肯说,非得闹的人仰马翻才肯罢休,以至于惹出这么多祸事,哀家顾不上处置她,顾虑着你,她竟然还得寸进尺,不知所谓!”
恭妃当年是太后宫里的宫女,太后对她总是会比对旁人更严厉些。
见楚庭川垂着头,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就不再多说,只是叮嘱楚庭川:“往后对待这些事更要慎重,这回多亏了朱元,可是你母后和母妃却从中作梗,还为难朱元,你这回去,应当是为了劝她们的,她们怎么说?”
楚庭川来也是为了说这个。
他点头:“母妃已经答应过些天边会接见李家的人,至于母后,她已经知道了当初卫三老爷的事被卫敏斋知道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又问楚庭川这回出宫去苏州织造局的案子进展如何。
楚庭川如实说了,又跟太后特地提了朱元说过的付家的事:“听说因为邹小姐被山贼掳走的事,邹家震怒,要调付泰去江西帮忙剿匪,我总觉得这件事太巧了。”
巧?
太后是掌控朝政多年的人,一听便明白了楚庭川的意思,立即便想起了叶家失踪的女眷们:“你的意思是,那些山贼不是为了掳走邹家的小姐,相反,他们其实是目的在于叶家?那遍寻不着的叶家女眷,或许也是在那些土匪手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邹家派付泰去剿匪,到底是真的只是为了救出邹家小姐,还是为了叶家的事?
太后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着叹了口气:“哀家之前还盼着朱元那个丫头早些把外头的事情办完好进宫来,可是现在瞧着,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进不了宫来啦。想一想,这丫头待在身边的时间,倒真是哄得哀家开心。”
楚庭川笑着跟她打趣:“皇祖母真的这么喜欢朱姑娘,那等到朱姑娘以后能常伴皇祖母身边,皇祖母待要怎样?”
太后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难不成她还能留在哀家身边一辈子不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六十五·郡主
从太后宫里出来,楚庭川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有了太后制衡,卫皇后跟恭妃自身也一大堆事,已经分不出身来找朱元的麻烦了。
楚庭川手里的折扇开开阖阖,回了自己宫里见了锦常,便问他:“怎么样?”
锦常想过去替他宽衣,楚庭川摆手示意不必,自己换了常服,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锦常就耷拉着脑袋摇头:“朱姑娘明天要去庙里替过世的朱夫人点长明灯,所以明天没时间,殿下若是想见朱姑娘,只怕要自己去找她了。”
苏付氏也正跟朱元提起这件事:“明天穿什么衣裳?不如穿那套碧绿色的褙子,底下配米色的百褶裙?上回沈姑娘也说这套衣裳好看。”
朱元对于穿什么向来没有什么讲究,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笑着点头答应:“姨母不要为我的事情伤神了,我穿什么都是一样的,你该想想明天去寺里许个什么愿望啦。”
绿衣正好端着茶进来,闻言便忍不住笑着打趣苏付氏:“对啊,前些天杨大人才来信,问咱们夫人什么时候回浙江去,夫人有空,不如想想,怎么在菩萨跟前许愿,早点跟杨大人成好事吧!”
她如今已经能看得出许多从前看不出的东西了,知道杨蔼然是喜欢苏付氏的,当然很为这件事操心,生怕这件好事不成。
苏付氏气恼的厉害,闻言伸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这个死妮子,竟然连我都敢打趣了......”
绿衣笑着闪躲,一面还不忘跟朱元求情:“姑娘姑娘,快帮我跟夫人说说,让夫人放过我,我也是为了夫人好呀!杨大人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连卫大人也说他并非池中物啊!”
朱元又气又笑,知道姨母羞恼,急忙打发绿衣跟叔晨一同去接朱景先回来。
等到绿衣出去了,苏付氏脸上还是红的厉害,叹了口气就道:“这些丫头也是,都被你给纵的无法无天,什么话也敢说,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叫人家听了,还以为咱们.......”
“绿衣有分寸的,这儿只有咱们自己人,她才这样说,姨母不要放在心上。”朱元收起手里的纸笔,微笑着看向苏付氏:“其实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杨大哥如此锲而不舍,姨母也说,这回去了浙江就会留在外祖父身边,那也该去封信给杨大哥。”
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还是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可是朱元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大正常。
让苏付氏去封信给杨蔼然也好,杨蔼然这个人学识渊博,且素有见识,如果他真的怀疑事情有不对的话,得了付氏的信,一定会回信来告诉她的。
苏付氏想起杨蔼然来,忍俊不禁的笑笑,才跟朱元说:“你呀你,小小年纪,竟跟个管家婆似地,还管到你姨母的婚事头上来了。”
朱元不以为意,将丰乐楼的账目都看了一遍之后才终于伸了个懒腰:“说起来........”
她正想问问苏付氏有没有觉得最近付家的家书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绿衣便再次进门来了,跟朱元说:“姑娘!兴平王府来人了!”
苏付氏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朱元一眼:“说起来,王府也是许久没有人来了,前些天王妃还说要让你过去替暖暖写个食补的方子,暖暖最近又不大爱吃东西了,可是竟一直都没人来.......”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有些焦急的催促朱元:“还是快去看看吧,暖暖郡主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别是因为郡主出了什么事,才来找你帮忙的。”
朱元点头,一到花厅就见兴平王府的嬷嬷迎了上来,见了朱元甚至连礼都顾不上行,便攥住朱元的手焦急的道:“姑娘,出事了!我们郡主出事了!”
还真是暖暖出事了?苏付氏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郡主又病了?”
嬷嬷摇摇头,有些为难,看着朱元面有难色。
朱元便会意,让苏付氏:“姨母,你叫她们都下去吧。”等到底下的人都散了,才问她:“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
兴平王府的嬷嬷急的都快要哭出来,神情为难的攥住了朱元的手,半响才期期艾艾的跟朱元道:“朱姑娘,我们王妃想问问,年前她给您的那份账本,如今是不是还在您手里。”
朱元便怔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账本的事。
看来要么就是徐家,要么就是陆家,知道从她这里下手太难,就把目标放到了兴平王府身上。
是了,现在王府没了成年的男人,都靠王妃一个人持家,到底王妃如今新寡,许多事都不方便出头,家里的事就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她皱起眉头:“怎么,郡主到底出什么事了?”
“姑娘,我们.......”嬷嬷咬着嘴唇为难的厉害,面上神情焦急又忐忑,握住了朱元的手,身体都还在发抖:“我们郡主现在在舅爷手里.......舅爷他是个混不吝的,他之前就恨王妃对他们的事甩手不管,以至于伯府的爵位丢了,老太太她们日子过的艰难,现在得了机会,要是我们不把账本送去,郡主真的会出事的!”
朱元听明白了。
原来是兴平王妃的娘家又出来被人当枪用了。
她有些不解:“王妃不是已经跟他们没有来往了吗?”
怎么他们还有机会掳走小郡主?
嬷嬷神情更加为难:“是老太太,老太太让人传信来,说是身体病重,不行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见女儿跟外孙外孙女......”
这也是个好法子。
说到底,兴平王妃不可能真的看着家里人去死的,老太太以死相逼,她当然会带郡主去看病。
反正现在他们也什么都没了,两手空空,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
当日连妹妹都敢卖的人,现在为了重新得到那些荣华富贵,用外孙女儿来当要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反正他们也不怕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六十六·传话
嬷嬷急的六神无主,紧紧攥住朱元的手,一时都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声音都在发颤的跟朱元解释:“我们王妃说,这个账本原本交给姑娘,就该是姑娘的,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姑娘帮帮忙.......”
朱元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账本说句实话,本来就不该落到她手里。
而且留在她手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光是这些时间,招惹来的祸事就已经一桩接一桩没个尽头了。
只是这账本她已经知道,是揭露云南平南侯陆家的关键,要是就这么交出去了,不是便宜了徐家,就是便宜了陆家。
而这两家一旦脱身,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找她的麻烦。
说到底,账本.......
嬷嬷见朱元没有反应,吓得心口噗通噗通跳,险些要晕过去,扶着朱元的手又弱弱的喊了一声朱姑娘:“您知道我们王妃唯一的指望就是郡主跟世子了.......”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朱元回过神来安抚她:“这东西原本就是王妃给的,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竟然王妃想要,当然随时可以拿走,我之所以犹豫,也不过是因为怕这个账本会给王妃惹来麻烦,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如果嬷嬷方便的话,能不能带走账本的同时,替我给王妃传句话?”
兴平王府的嬷嬷就松了口气。
舅爷他们疯了一样的要这个账本,逼得王妃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个账本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自来送了人的东西,人家也知道里头好处多多,要弄回来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还只当朱元是舍不得,没想到朱元却是怕替王妃惹麻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妃这么信任朱元了,抿了抿唇急忙点头:“瞧县主说的是什么话?您有什么话要跟王妃说,请尽管交代,我一定只字不漏的传给王妃。”
朱元便点了点头,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叮嘱她:“还请嬷嬷一定要记住,将这句话完整无缺的告诉王妃。”
见嬷嬷点头,便扬声喊了绿衣,吩咐她:“去书房将我那个在壁橱里的黑匣子取出来,交给这位嬷嬷。”
绿衣扶着门应了一声是,急忙转头去把匣子给寻了出来,交给了兴平王府来的嬷嬷。
向问天刚好回来要跟朱元禀报徐家的事,听见兴平王府来人,还从朱元这里拿了东西,不由得便想起之前孔嬷嬷带着人拦住马车的事,那时候孔嬷嬷也是来要账本的。
他问朱元:“姑娘,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蹊跷?别跟上次似地,其实根本不是王妃的意思,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朱元便摇了摇头:“这个是王妃身边唯一能用的人了,她的儿子是跟着小世子的玩伴,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王妃手里,这个不必担心。”
向问天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生气:“只是可惜了这账本,原本您不是打算交给殿下的吗?给了殿下,说不得殿下还能用来有大用处,能够用来立功呢!”
楚庭川对他们这么好,楚庭川若是能够出头,那他们以后的日子自然也会过的好的多,根本不怕跟现在这样,随时被人算计被人瞧不起了。
何况为了这个账本,他们废了多少事,受了多少莫名的算计,现在却就这么白白的送出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兴平王妃的娘家早因为帮助兴平王兴风作浪出了事,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又能知道什么账本?
肯定是背后有人指点的。
还不是便宜了陆家跟徐家?
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才跟朱元说起徐家的事:“二老爷原本是要回金陵去看着祭田的事的,但是后来因为卫家的人改期,因此也耽误了他的行程,他如今仍旧还在京城,我已经去问过他的口风了,他说最近徐家上下也闹的很不安,都在为了英国公在云南失利的事情心烦,徐老太太很着急的在找什么东西,世子连中军衙门去的次数也少了,都是在外头.......”
朱元若有所思。
向问天想起一件事来,拍了拍脑门急忙又道:“对了姑娘,还有一件事,就是这回徐老太太娘家赵家的事,听说徐老太太上次借故娘家母亲病重,让范夫人回了赵家,结果对着范夫人羞辱了一番,打了范夫人好几个耳光,赵家上下现在都知道两位姑奶奶闹翻了的事。最要紧的是,范家大小姐范莹的婚事原本是由徐老太太牵线搭桥促成的,现在徐老太太从中作梗,对苏家施压,苏家已经跟范家提出要退亲了。”
退亲?
怪不得前天范夫人来朱家的时候失魂落魄,神色匆匆。
原来是因为这个。
也是,退婚对于一个适龄的女孩子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徐老太太拿这个来要挟,范夫人当然什么都肯做了。
只是,既然徐家不是想从范夫人这里入手拿账本,而是从兴平王府入手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要挟范夫人?
总不能是徐老太太真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吧?
看范夫人来的时候那副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了,徐家到底给了她多大的压力。
是什么事,值得范夫人如此紧张落魄,什么都顾不上?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忽而笑了起来,对仍旧还在耿耿于怀账本被送走的向问天道:“好了,不必再管账本的事,账本的事你放心,我怎么送出去的,将来它就会怎么重新回到该回的人手里,也要多谢徐家,让我把这个烫手山芋终于给送出去了。现在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出去一趟,替我办件事。”
向问天哦了一声,他向来是听朱元的话的,对于账本的事抱怨不休也是觉得朱元吃了亏,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既然朱元心里早已经对这件事有了打算,他就一点儿不着急了,听见朱元吩咐,便立即拍着胸脯让朱元放心:“姑娘您说,想让我干什么,我这就去!”
六十七·动作
向问天向来都是这样,一件小事他也能说得好似是要去英勇就义一般,朱元无奈的笑了笑,对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出了门。
苏付氏推门进来,还是一脸茫然:“元元,你这进进出出都把我给弄糊涂了,什么事啊,怎么兴平王府的人来的这么匆忙,也不过就是取了点东西就走了?不是说郡主出事了吗?我还以为是郡主病了,所以王妃派人来请你过去呢。”
“不是这个。”朱元将王府来的人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见苏付氏睁大眼睛,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徐家借着王妃母家的手,从我身边拿走账本。他们也是不容易,云南这么久没有消息,外头唱衰英国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到处都传言,说是英国公或许是勾结了乱党,所以才会故意出错,以壮叛军的声势,他们当然更紧张这个账本了。”
苏付氏忧心忡忡,一听便忍不住提了心:“这么说的话,那徐家岂不是能借着这个账本......”她忍不住骂了徐家一声奸猾,又悬心起来:“那咱们怎么办?”
徐家一翻身,头一件事就是回过头来踩死朱元这个曾经拥有账本的人,以图杀人灭口啊。
朱元哼了一声,这一点她早就已经考虑过了,因此见苏付氏担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如同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没关系啊,这还是好事,我正想着如果交给殿下,殿下该怎么用才能脱身又能让账本发挥效用,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现在正好,徐家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不用再为这件事烦心了。”
“怎么这么说?”苏付氏凑上来,坐在朱元身边,叹了声气:“这账本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朱元也知道这账本里面藏着大秘密,是对陆家不利的,不然陆家也不会拼了命不计代价的来找的,但是问题是,这账本已经在她这里这么久,她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说到底,最知道这账本秘密的,应当是如今最迫切需要它的徐家和陆家。
她剥了一颗松子递过去给苏付氏,让她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这东西拿走了也好,留在我身边也只是给家里人添麻烦,算了,姨母别为这些事操心,还是多想想明天去白马寺的事吧,看看是否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
苏付氏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来:“对了,正好要问你,尹吉川被你差遣出门去了,向问天最近也进进出出的忙的很,那明天咱们去白马寺,让谁跟车?”
她是被吓怕了,每次朱元出门,出事的概率实在太大了些。
所以带人真是门学问,毕竟向问天尹吉川他们身手好,脑子也聪明见机的快。
家里现在剩下的人不多了,朱元只想了想便点了叔晨跟伯晨。
他们两个?苏付氏一时怔住,有些不大放心:“可是他们毕竟之前的病......”
“没事。”朱元安慰她:“叔晨跟伯晨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们从前跟在顾传玠身边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总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出头的,这一次就是机会,就带他们吧,姨母别担心。”
叔晨跟伯晨却吓了一跳,跟着朱元出门的事向来都是向问天他们做,现在向问天他们出门,在他们看来也还轮不到他们,谁知道朱元不声不响却定了要他们跟着出门。
他们一时都有些惶然。
毕竟他们曾经是顾传玠的人,还帮着顾传玠做了许多对付朱元的事,可朱元竟然这么信得过他们,季晨现在掌管着丰乐楼不说,连他们两个人的病,朱元也费心替他们医治好,让他们现在竟然还能跟正常人一样,又给他们差事。
季晨回来听说,见哥哥们不安,便笑了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姑娘向来是这样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既相信我们,我们便该更加忠心。跟着姑娘,比跟着从前的顾公子可要踏实的多了。”
叔晨跟伯晨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他们被顾传玠出卖给兴平王,过的那段非人的日子到如今还是历历在目,他们不敢妄也不会忘,诚如弟弟所说,现在他们如果想要出头,跟着朱元已经是最好的机会,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现在向问天和尹吉川都另有差事在身,杨玉清也被朱元派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姑娘身边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他们,他们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姑娘,当好差事。
朱元倒是不知道叔晨跟伯晨已经想了这么许多,她身边的人手的确已经越来越不够用,如果叔晨伯晨能够跟杨玉清他们一样,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白马寺人山人海,因为是菩萨诞辰,上香的信众甚多,周边也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还有许多杂耍班子聚集,热闹的很,马车被堵得停步不前,绿衣跟着车在外头,忽而兴奋的朝着朱元叫起来:“姑娘!我看见卫大人啦!”
苏付氏掀开帘子瞪了她一眼,简直恨铁不成钢:“看见了便看见了,你嚷嚷的这么大声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家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绿衣吐了吐舌头:“可是卫大人朝着咱们这里过来啦!”
苏付氏皱起眉头看了朱元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果然就听见外头卫敏斋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夫人。
苏付氏急忙应声,就听见卫敏斋说卫大夫人今天也要去白马寺拜神,问她们是否被挡了路:“不如一道过去吧?”
有卫指挥使开路,速度当然就快的很多,路上的小摊小贩纷纷避让,那些杂耍班子们也都收了把戏让到一边,朱家的马车跟在后面,很快就经过了这段路。
朱景先在外头敲了敲窗子凑过来,掀开帘子看着朱元有些促狭:“姐姐,卫大人是在前头走的,他是专门过来替咱们开路的。”
说是咱们,其实还是为了朱元。
六十八·识趣
因为是菩萨诞辰,善信众多,因此白马寺今天是不封寺的,只是照例给那些权贵人家单独分出了禅院,让他们能够好好休息。
知客僧不一时就迎出来,对着卫大夫人热情的很。
卫大夫人向来是很少出门的,如今肯来白马寺替已经去世的承恩侯立长生牌位供奉,可见白马寺的拥护者甚多。
卫大夫人却只是寒暄了几句,便对着刚下马车的苏付氏招呼了一声,拉着苏付氏的手便笑起来:“早知道你们也要来,就提前跟你们打招呼,一道结伴来了,也省的你们在后头耽搁了那么久。”
她也算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儿子回来之后除了忙公事,就是忙着围着朱元的事转,做娘的哪里有不明白的-----儿子这总算是开窍了。
她也喜欢朱元,若是这门亲事能成,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了。
因此听说苏付氏今天带着朱元她们来白马寺点长明灯,她便也催促着卫敏斋一道来了,现在瞧见朱元,卫大夫人眉眼都是笑意:“正说呢,这些天怎么元元你都不来瞧瞧我?我还以为你是不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啦。”
卫大夫人少见这么高兴的时候,苏付氏见她脸上全都是笑意,便也跟着松快了几分,也陪着她玩笑摇头:“大夫人如今看着脸色这样红润,怎么能称自己是老家伙?”
众人都笑起来,知客僧见她们都是熟识,便将她们休息的禅院都安排在了一起,让她们也好方便走动。
卫大夫人和苏付氏都说要先去点灯拜佛,便只是先回禅院换了一身衣裳,便等着去前面上香。
没过一会儿,范夫人也来了,身边只带了范若,面色也不大好的来跟苏付氏寒暄。
苏付氏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心里忍不住更加担心,可是现在也不好再追问她家里的事,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她:“没事吧?”
范夫人脸色还是很苍白憔悴,可是却还是勉强笑着摇了摇头,让苏付氏放心:“没什么大事,今天是好日子,不提那些不开心的。”
苏付氏点点头,见范若来请安,急忙一把扶住了,又问她:“怎么今天莹莹没跟着来?”
“她心情不大好,怎么肯出门来?我让她干脆留在家里休息了。”范夫人叹了口气:“这回来拜神,也是想菩萨开恩,让莹莹的事儿能够妥当解决,她才这么小小年纪,若是真的因为.......那我怎么对得住她?”
这事儿苏付氏也只有跟着叹气的份儿。
两人对坐着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范夫人自己打破了沉默,苦笑着道:“好了,别为了我家那些事伤神了,说起来,今天外面热闹的很,听说连几位公主殿下晚间也要来看灯呢。”
菩萨诞辰是大事,大周向来也重视佛道,这样的盛会,白马寺又盛名在外,公主们会赏脸来逛庙会也是常事,苏付氏却有些怕------现在那位静安公主可已经回宫了,出来看灯,恐怕她也是有份的,她为人那么嚣张跋扈,要是在庙里遇见,还不知道怎么给朱元难堪。
虽然朱元未必会吃亏,可是到底还是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对上,是来拜神的,可不是来招惹灾祸的。
因此等到范夫人也去自己的禅院更衣了,苏付氏便拉着朱元:“待会儿我们早些出去给你母亲点灯,拜过了你娘跟菩萨,咱们就早些回去吧,灯市要等到晚上了,咱们没必要在这儿留的这么晚。”
再说这回来的还有朱景先。
就算是朱元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苏付氏也怕那些人备不住把主意打到朱景先头上去,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一切还是谨慎小心的好一些。
朱元自然没什么意见,陪着苏付氏喝了会儿茶等着卫大夫人那边来一道出去,可是等了许久,也没什么动静。
苏付氏便忍不住叹气:“人太多了,自然就乱,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往往还有许多层关系,绕来绕去的,到了这庙里还要互相见礼问安.........”
来庙里都好似去了花会似地。
而此时的庙里也的确是很热闹,因为在迎接过了如今炙手可热的承恩侯的母亲卫大夫人等一行人之后,白马寺又迎来了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白马寺的主持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说起来,他们白马寺虽然颇负盛名,但是跟皇家寺庙皇觉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寻常佛会,要请到这些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知道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都跟约好了似地,竟然全都不请自来。
好不容易才分了禅院,白马寺的知客僧念了声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总觉得心里不安。
而此时的徐游正扶着母亲下了马车,两人下来之后,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了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拍了拍徐游的手,等到进了禅院,才问身边的世子夫人:“怎么,你姨母来了没有?”
世子夫人早已经在下马车之前便已经知道了,闻言便点头:“娘您放心吧,姨母一早就已经带着若儿来了,她先前已经去探望过苏付氏她们了。”
“倒还算是听话。”徐老太太接过孙女儿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抿了抿唇角:“兴平王府的事,老大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世子夫人没有迟疑便点头:“您放心,世子已经说过了,他昨天就已经拿到了账本,现在正找人核对.......一旦处置好,便立即来告诉您。”
“让他好好的处置这件事,别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又惹出事端。”徐老太太面色发沉,咳嗽了一声叮嘱世子夫人:“待会儿若是他来了,让他进来见我,还有,外头你姨母那儿,着人盯紧一些,今天可有大热闹好看。”
徐游的眼睛顿时便亮了亮。
祖母亲自出手对付朱元,怎么有失手的道理?她急忙去看世子夫人,就听见世子夫人正跟祖母回话:“您放心吧,都看着呢,有苏家的婚事在咱们手里捏着,姨母不会不识趣的。”
六十九·手笔
徐老太太神情有些疲倦,她最近这大半年来过的都很不如意,尤其是近些天,又要操心外头对于国公府的风言风语,又要应付娘家那些事,以至于更加憔悴疲惫。
赵老封君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之后就已经不大理会她了,她往家里送了几回东西,赵老封君却全都让人给退了回来。
这让她到如今还是耿耿于怀。
为什么在母亲眼里,她不管多么的好,多么的大方,都比不过那个没用的嫁了个穷酸的妹妹?!
分明她才是更记挂家里的那一个!
想到这些,徐老太太喝了一口参茶,面色淡淡的道:“但愿她真的识趣,否则的话,就算是让母亲生气不再理会我,我也只能让她们家闹个大笑话了。”
世子夫人知道婆婆的意思,见婆婆气定神闲,就知道婆婆这回压根就没打算为了娘家妥协,弓着身子笑了笑:“可不是,咱们家这些年对于姨母家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不说,就说苏家这门亲事吧,若不是苏家朝着咱们家的面子,看在父亲和您的份上,他们怎么可能瞧得上莹莹啊?谁都知道范家清流,只不过是徒有其表面上好看,给不出丰厚的嫁妆。吃过咱们家多少好处,现在却反过来反咬您一口........”
最近听多了娘家人求情和说她绝情的话,徐老太太现在再听媳妇儿说的这番话,顿时觉得顺耳多了,吸了口气嗯了一声,慢慢垂下了眼皮。
她是有些累了世子夫人察言观色,拉了女儿告退出来,让徐老太太先休息一会儿,自己便带着女儿往外头去上香。
徐游跟在母亲身边,心绪不宁的走出了好一段路,看看左右都只有母亲的近身侍从,才拉着母亲轻声耳语:“娘,我们就这么出来,祖母那边安排好了没有?还有姨母那里.......”
女儿少见有这么上心紧张的时候,世子夫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是想让她不要冒冒失失的,但是触及女儿的眼神,又顿时心软了。
是啊,都怪那个朱元。
要不是朱元出尽风头,处处都咄咄逼人,女儿也不会明珠蒙尘。
原本还以为办个花会好歹能挽回一些局面,谁知道上次办花会出风头的也是朱元,反倒是女儿落了个不会做人,勾心斗角的名声。
现在好容易家里抽出手来对付朱元了,女儿会紧张上心也是必然的。
她摸了摸徐游的头,微笑着道:“你只管顾着你自己吧,听说今天不仅沈姑娘他们来,一会儿连阿嵘她们也都是要来的,趁着这个机会,你也跟她们好好相处好关系,以后进了宫,你也多一些朋友,她们如今都是公主跟前的伴读,很受宠爱,跟她们来往,也对你自己有好处。”
毕竟徐游也是要进宫去陪伴静安公主的。
徐游点了点头,这回母亲到底要做什么都瞒着她,一副生怕她参与进来的模样,她也知道这是祖母的决定,怎么问都没用的,也就只好跟着母亲去了大殿先上香。
白马寺的大殿雄伟华美,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神佛,只是跪下来拜了拜,便起身准备四处转转。
听说白马寺的风景还算是很不错,寺内的确是有好几处地方是脍炙人口的好去处。
只是也真是巧了,她才站起来,就听见钱嵘小鸟儿一样的声音飘进来:“殿下,眼下是还没到季节,等到了秋日里,白马寺后山上的枫树全都红了,寺内还有一颗听说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古银杏树,一等到了时间,便漫山遍野的飘银杏叶.......”
殿下.......
徐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钱嵘伴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靓丽少女进了大殿,身边还明显跟着宫中的内侍和宫女。
是四公主......
徐游下意识皱了皱眉,因为她向来静安公主交好,当年盛贵妃在的时候,另外两位公主简直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也没把这两位公主放在心上过,现在时移世易,连静安公主也要看这两位公主的脸色了,她便也有些觉得难堪,片刻之后才急忙喊了一声母亲,一起上前给四公主行礼。
世子夫人有诰命在身,四公主对她也客客气气,听说徐老太太也在,便要去拜见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也算得上是硕果仅存的几个超品诰命之一了,身份的确是尊贵异常,寻常的县主郡主见了她,都需要行礼。
四公主此举,也算得上是给徐家脸面。
世子夫人与有荣焉,见徐游有些害怕的样子,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引四公主往里面去。
钱嵘跟徐游落在后面,徐游便问她怎么四公主这个时候出宫。
“今天是菩萨诞辰,加之京郊已经许久未曾下雨了,白马寺明天有求雨法会,所以殿下便想出来看看热闹,原本是下午才出宫的,但是殿下去问过太后之后,太后允准殿下提前出宫,殿下便想着先过来看看外头的庙会。”钱嵘兴奋的脸通红:“游姐姐,外面的百戏当真好看,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外头二楼往下看,能看的很清楚的.......”
徐游心有所动,见钱嵘喋喋不休,忽而开口问她:“四公主出宫来了,那六公主跟静安公主呢?几位殿下不是应当一同出宫的吗?”
“六公主身体不适,今天不会出宫了。静安公主倒是要来,只是不肯跟四公主一道.......”钱嵘咳嗽了一声:“应当还要晚一些吧。”
徐游点点头,正想着静安公主,就听见几个小僧侣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钱嵘见她奇怪,就轻声跟她说:“除了四公主殿下,信王殿下也来了,还有哥哥他们,现在都在前面呢。”
那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热闹。
徐游捏紧了拳头,看着母亲的背影,顿时有些担忧,场面铺排得这么大,不该来的人也来了这么多,要是能算计的成朱元那还好,那朱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事,再也不能翻身那是必然的了。
可是如果算计不成呢?
七十章·对联
白马寺热闹异常,连公主都来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院。
范夫人那边有些不安,连范若也看出了母亲的坐立不安,拉着母亲的手,担心万分的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问她是不是要去请朱元过来看看。
范夫人急忙拒绝了,她现在是听见朱元两个字就忍不住头痛,心惊肉跳的。
连带着苏付氏也烦恼的牙痛-----她当初答应范夫人带着孩子们过来白马寺,是因为想着白马寺灵验,所以想替妹妹点一盏长明灯。
可是谁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真是他们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明明说公主们都是晚间才会出来看灯的,可是现在她们也才到呢,公主们竟然就已经也来了。
苏付氏只要想想静安公主就觉得害怕,巴不得快点去前面点了灯好走,好容易等到卫大夫人过来,听见卫大夫人邀请她们去外头看白马寺的七叠泉,就急忙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我们待会儿替她母亲点了灯便要回去了。”
卫大夫人有些遗憾:“可是外头来了许多人,听说因为今天人多热闹,连闭关多日的云空大师也出关了,下午会出来讲经,你们这个时候回去,路上只怕也堵得走不通,还不如晚一些再回去?大家到时候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正好外头来人禀报,说是朱景先跟着锦常出去了。
苏付氏便顿觉头痛,思来想去才答应多呆一阵子再走,又拉住朱元,干脆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谨慎些罢,好容易出来玩一趟,也别招惹事端了,你就陪着姨母在禅院里休息休息便是了,别到外头去。”
卫大夫人心里忍不住叹气。
只在这里头待着,那怎么跟卫敏斋多说上一些话?
可人家这么说也有人家自己的考量,卫大夫人也不好强人所难,便笑道:“既如此,那元元留在禅院里休息,咱们一道先去前面拜神吧,点灯的事儿,便稍晚一些?”
苏付氏一面点头:“还要等范夫人,范夫人说给我们点灯的是云通大师,可是范夫人到现在也还没来,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徐老太太听说也来了,范夫人说不得又要去她跟前伏低做小。
卫大夫人也附和说:“运通大师的确是声名广播,那咱们等一等倒也是......”
正说着,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苏付氏见是绿衣,便让绿衣出去让叔晨伯晨紧跟着朱景先,别叫朱景先出事。
绿衣一面答应,一面指了指里间,提醒苏付氏:“夫人,四公主听说咱们姑娘也来了,说是请咱们姑娘出去一同在寺里走一走。”
什么?!
苏付氏怔住,这回她们可是已经谨慎无比了,怎么竟然还能有人自己找上门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跟卫大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有些担心。
卫大夫人知道苏付氏的担忧,便不由得道:“就说元元身体不大舒服.......”
绿衣挠了挠头:“范姑娘她们也都在,她们刚才都看见过姑娘的,要是现在说不舒服,恐怕不大好。”
四公主倒是不怕什么,脾气还更好一些,不会强人所难。
怕就怕待会儿静安公主来了,拿这个由头找茬儿。
苏付氏没法子了,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的起身推开门,见朱元正在桌前看什么信,便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元元,你在看什么?”
朱元便回过神来,她看的是杨玉清写来的信,可是信里的内容她不好现在就跟苏付氏说,因此便转了话题:“姨母,是不是可以去前面点灯了?”
苏付氏摇头,一面催着她起来换一身衣裳:“四公主已经来了,听说沈姑娘和温姑娘也都在,四公主特意邀你一同出去,说是让你们陪着去四处走走。”
朱元有些诧异,但是随即便回过神来。
之前就说过今天公主们应当会出宫来寺里看灯会的,现在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会儿而已。
至于要见她,就更正常了。
她点了点头,见苏付氏很担心的样子,便安慰了她几句。
卫大夫人也拉着她的手:“若是那些姑娘们说话不好听,你便说要回来陪我们,出去转一转便回来。”
有卫大夫人在,苏付氏总算是安心一点。
而徐游她们也已经等了朱元许久了。
因为李媛跟温淑耀如今都和朱元关系转好,徐游也知道家里今天安排了陷阱等着朱元往里跳,因此并没有再跟之前一样出声讥讽或是挑拨。
四公主也是在宫里便跟朱元相处融洽的,见了朱元便很和善的道:“还以为要再过一阵子才能瞧见你,今天出宫之前,皇祖母还提起你,说是有些想你了。”
四公主对朱元如此和颜悦色,钱嵘也显然习以为常,也跟着笑起来:“说起来,原本说是放半旬的假,谁知道现在倒是放了长假了,太后老娘娘这样喜欢她,这么久时间没见,自然想她。”
徐游一言不发,见范若沉默着跟在一边,面上便有些焦急。
四公主这样把朱元请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破坏母亲跟姨母的计划。
因为是公主驾到,寺里专门派了监寺过来,亲自领着她们这群贵女们去前面看风景。
李媛是听说外头的庙会上耍杂耍的好看的,见监寺不提外头的庙会,只是带她们去后山,就有些奇怪:“大师,为什么我们不去前头登楼看杂耍或是先去看七叠泉?”
监寺双手合十有些为难的笑了笑:“殿下和诸位姑娘有所不知,今天云空大师出关,我们寺里新建的山门也落成了,原本是想请云空师尊给我们提对联的,谁知道云空师尊说想集思广益,趁着菩萨诞辰,请诸位善信们提.......因此前面热闹的很,许多来的大人和公子们都在前面为了这事儿忙活呢......”
那么多男客,那这些女客们当然是不适合去前面的了。
七十一·为难
四公主略有些兴趣,想了想便笑起来:“说到对联,当初皇觉寺的对联便是由皇祖父亲自提的,‘尔来礼拜乎?须摩着心头,干过多少罪行,向此处鞠躬叩首,谁是讲经者?必破出情面,说些警赫话语,好叫人入耳悚神’。”
这段故事大家也都知道,皇觉寺也的确是以此对联为荣。
徐游便恰是时候的笑起来:“世宗的眼界,从这对联里便能一窥其中了,叫人自愧不如。”
温淑耀也拿了扇子遮脸,一面跟朱元说:“说起来,如今白马寺也是名声鹊起,因为灵验备受善信拥护,尤其是自从云空大师决定在白马寺挂单之后,白马寺的名声便更响亮了,这回云空大师特意要集思广益让人给新山门提对联,说是想要从善信中取优,可是我看,这大约也是在跟皇觉寺叫板------谁不知道今天信王殿下也来了?信王殿下如今眼看着可不就是未来的那位?”
这样一来,那皇觉寺是世宗亲笔,这白马寺也是未来新皇真迹了啊。
跟温淑耀相处的多了,朱元就越发能体会到这姑娘的心直口快,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里也不只是你一个聪明人,大家心照不宣。可是你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被人听见了,白马寺可是要觉得你这个香客多事了。”
温淑耀便哂然一笑:“我多事?我若是真的多事,就该去前头挥笔了!”
恰好四公主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家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下来,温淑耀这话便被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徐游挑了挑眉,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们一眼:“怎么,原来温姐姐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知客僧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若是女施主们愿意,也可参与,云空师尊说过,择优取之.......”
可是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女孩子写的对联总是眼界不够,要么就是阅历不够,是绝对选不上的。
只是这些都是贵女,所以知客僧哄着她们开心罢了。
温淑耀也放了扇子笑了笑:“我也就是说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四公主为人向来随和,既然温淑耀这么说,她便也只是道:“说起来,想要去试一试也是人之常情.......”
她话音未落,从拐角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尖锐女声:“既然想出风头,便直接去前面啊,既想去又怕输,却还要在背后说大话,怕是有**份吧?”
众人一惊,连四公主也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等到见到静安公主之后便点了点头跟她招呼:“静安,你也来了?”
众人都纷纷行礼。
静安公主面色倨傲,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朱元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才冷冷的叫众人起来。
她看了温淑耀一眼,冷笑了一声:“怎么?既然说有力压众人的本事,那怎么又不敢试了?”
温淑耀便咳嗽了一声,有些难堪,低声道:“是臣女大言不惭,让殿下见笑了。”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被静安公主这么一说,事情的意味却立即就不同了,温淑耀实在有些尴尬。
朱元抓着她的手,安慰的朝她摇了摇头。
“的确是大言不惭,怎么,才刚本宫听见你这样说,还只当你是真的的确有真材实料,已经让人去前方告诉信王他们,算你们一份了,怎么?原来你们只是外强中干,只是说些大话来夸耀自己的吗?”静安公主啧了一声:“听说温姑娘你定的亲事很是不错,对方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谁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名不符实却如此爱夸耀?”
众人便不再谈笑了,谁都能看得出来静安公主现在浑身都是火气。
她摆明了是针对温淑耀的。
钱嵘也忍不住咋舌,不解的看了看温淑耀,面露不解,她记从前温淑耀也算得上是在静安公主面前说的上话的人,静安公主平时也算是给她脸面,怎么今天竟然如此找她的麻烦?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被一个公主这么追着挤兑,如果温淑耀今天不能真的写出对联来,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毕竟没那个能耐还夸口,的确不是淑女所为。
只是一般来说,谁都不会揪着这样的玩笑话来上纲上线。
静安公主这是故意冲着温淑耀来的。
大家都对温淑耀有些担忧。
温淑耀自己也面色青白交加,一时羞愤得几乎要掩面。
她也知道,静安公主忽然改变态度,如此咄咄逼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针对她,只不过是惩罚她跟朱元走的太近了而已。
可是就算是如此,她也强撑着没有推出朱元来,只是低着头认错:“殿下说的是,是臣女沽名钓誉,自以为是了。”
这个评论已经很重了,可是静安公主却仍旧还是咄咄逼人:“佛门清净地,大师们可都讲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在佛门大放狂言,这就是你们温家的家教?”
众人便都咋舌。
四公主见静安公主越发闹的不像,知客僧们也都噤如寒蝉,急忙上前来拉了拉静安公主的手,低声道:“静安!只不过是她们自己私底下的玩笑话,你何苦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你这样,岂不是叫人难以自处?”
何必因为一点小事让人丢了名声?
再说温淑耀都已经定亲了,要是闹大了,婚事丢了,让人家怎么办?
范若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心神不宁。
姐姐的婚事现在就要丢了,她也看见了姐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天天都在家里以泪洗面,担惊受怕。
何况温姑娘家里还是名门望族,对方也是大族人家。
被公主斥责丢了婚事,以后温姑娘只怕是连人都不好做了,很可能被送走,在外地匆匆忙忙随便再定下一桩亲事。
她忍不住心有戚戚然。
静安公主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小题大做,她讥讽的笑了一声:“怎么?原来真是在吹嘘自己?既然如此,那我叫人回来便是了,毕竟这种欺骗菩萨的事,做不得的。”
七十二·有缘
温淑耀已经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毕露,眼眶里也已经有了泪意。
这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温淑耀来说实在是屈辱的事,钱嵘忍不住有些心疼,跪在地上陪着笑请罪:“殿下大人有大量,其实温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没必要张扬开来.......”
静安公主皱眉:“怎么?本宫说她是什么意思了?她不是没那个本事却非要在背后吹嘘吗?既然如此,那本宫叫人回来便是了,反正这种沽名钓誉的事儿,做的人的确很多,也不差温姑娘一个么。”
这是在赶鸭子上架的意思,静安公主的意思大家都听的出来,众人都忍不住为难害怕。
四公主拿静安公主没什么办法,静安公主向来就是这样眼高于顶,自己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还没等到四公主想出法子来让这件事不那么难看,朱元便已经挣脱了温淑耀的手站出来了,她看着静安公主微微扬了扬嘴角:“殿下误会了,其实温姑娘没说错,只不过殿下听错了,想要去试一试,认定自己一定能胸有成竹对联被选上的是我,不是温姑娘。”
知客僧瞪大了眼睛。
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凑上去找死的。
说真的,今天来参加菩萨诞辰的文人清流不知凡几,其中甚至不乏进士甚至二甲前面的青年才俊。
有这些人在,谁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的对联一定能选得上啊?
朱元为了帮温姑娘脱身,说的话也太大了吧?这要是没选上......之前静安公主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可就全都要放在朱元身上了啊。
那朱元......
知客僧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出家人不问世事,但是他们也听说过如今坊间最火的救母记,这位朱姑娘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名声,现在要是落下个沽名钓誉的名声,那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其他的人也都替朱元捏了一把汗,尤其是钱嵘,咳嗽着凑到朱元跟前,拉着朱元急忙道:“喂,你疯啦?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吗?像是白马寺这种大寺,给他们提对联,那哪里是普通人做的事?这回他们摆明了就是希望借着这个由头让信王殿下给提了,你放下大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你处境刚才好一点儿,不要名声了?!”
自从经过之前的几次事情之后,钱嵘不知不觉已经真正将朱元当成了好友,什么事都不忘记替朱元想一想。
上次在英国公府她也是很怕朱元会出事,极力劝阻她,不让她跟李媛比画画。
朱元笑了笑,顿时觉得钱嵘真是越发的可爱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要是不这么做,那淑耀怎么办?她快成亲了,对方又是清流世家,要是遇上这样的事,不说退亲不退亲的事,淑耀就算是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也会很难过的。”
钱嵘便只能为难的退在了一边。
而此时的徐游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正如钱嵘说的那样,朱元是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真的或许是做过几桩事情之后就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了。
她以为给白马寺提对联是很简单的事吗?
竟然连一定能写的成这样的话也说的出来。
真是亏得姨父姨母那么艰难的帮她想法子最后写成了救母记,让她能够翻身,这才多少时间?朱元就又要原形毕露了。
果然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明哲保身,连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
怎么成大事?
笑话。
静安公主正对上朱元的目光,嗤笑了一声就道:“那惠宁县主你可真是让本宫长了见识了,原来你不仅医术了得,原来对佛理也如此有研究?有时候想想,本宫都要觉得你有些妖异之兆了。”
朱元心里有些厌烦。
她很厌恶这种言语之间的踩低和贬低。
何况静安公主针对她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是现在静安公主却为了对付她故意让温淑耀如此丢脸。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让静安公主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盛家的人或许真是从来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连带有她们血脉的公主也是这样。
没关系,反正她从来不嫌事多,也不会忍受这些金枝玉叶们无谓的刁难。
因此在面对静安公主毫不掩饰的恶意,指责她是妖异的时候,朱元就忍不住笑了笑:“殿下刚刚还教导我们要谨言慎行,不能在佛门清净地乱打诳语,可是现在看来,殿下好像对自己的话也不是那么记得住?佛门清净地,白马寺更是闻名天下的大寺,殿下却在这里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是说白马寺不够灵验,不会分人跟妖异,还是说圣上治下.........”
接下来的话,朱元没能说得出来,因为知客僧们已经纷纷念起佛号来。
真是要死要死,朱元这位女施主也真是够横的,她竟然这样的话也这么敢说。
静安公主更是大怒。
她在嘴皮上的确就从来没有占过朱元的便宜。
她怒极反笑:“光是嘴上会说有什么用?真要是有能耐,先把对联写了,让外头的进士大臣们也都瞧瞧,看看咱们这位惠宁县主,到底是怎么巾帼不让须眉,竟然能力压这么多人啊!”
四公主就忍不住觉得头痛。
要是早知道朱元也在,她就不来了,毕竟遇上静安这样的人实在是没的道理可说。
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却还要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明知道回宫去太后老娘娘和皇后娘娘肯定都要训斥的,怎么静安就是如此骄横跋扈?
温淑耀握住朱元的手,朝她摇了摇头蹙眉:“她是故意激你上当的,你现在岂不是正好上钩了?”
没法子,朱元笑了笑,冷冷的看着静安公主吩咐知客僧去外头通报,挑了挑眉对着温淑耀点点头:“没事,知客僧不是说过了吗?云空大师虽然是择优取之,但是也要看缘分的嘛,说不定我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七十三·风头
静安公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看了徐游一眼。
徐游也会意,低声在她身边道:“朱姑娘既然如此有自信,殿下何妨看看她的本事?反正外头耍百戏的也当个热闹看了,就当她一样是个玩意儿就是了。”
她觉得朱元是真的太蠢了。
或许是因为她顺风顺水,凭借着这泼辣的性子在京城无往不利,人人都爱惜脸面不跟她一般计较,所以朱元或许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真以为这寺庙里的事也是随时能兜揽上身的吗?
大周人崇尚佛道,招惹了佛门中事,那可比大逆不道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来或许都不必母亲再出手,朱元就已经会自己把自己给折腾的万劫不复了。
消息传到苏付氏那里的时候,苏付氏正跟卫大夫人喝茶,听见消息,她们两个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担心。
“元元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受不住气答应这样的要求?”苏付氏实在有些不安,忍不住动怒:“我再三叮嘱,谨言慎行,差不多我们就要先回去了,谁知道临了竟然还是惹出了事!”
也怪不得苏付氏担心,主要是太掐尖要强也的确不是大家眼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大夫人见她急的有些失了分寸,便皱了皱眉头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你也说元元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她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她顿了顿,才道:“其实说起来,静安公主的脾气的确任性骄横,她在场,肯定是说了些什么话才让元元下不了台只能答应。”
她说着,便扬声喊了卫嬷嬷进来:“去前面问一问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付氏深呼了一口气,有些不放心的跟着站起来:“算了,我亲自去前面一趟,我要亲自问问元元。”
卫大夫人知道她担心,也跟在她后面劝她放宽心,谁知道两人一出门便看见了锦常。
锦常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见了苏付氏便急忙行礼:“夫人,大夫人,你们是知道朱姑娘要提对联的事了吗?”
苏付氏见了他,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便急匆匆的问:“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锦常理所当然的应了一声:“当然知道了,静安公主亲自使唤人出来,说是朱姑娘也要提对联,还胸有成竹,现在云空大师已经专门请朱姑娘过去了!”
苏付氏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忍不住更加紧张了。
倒是卫大夫人镇定,顾不得安慰苏付氏,便问锦常:“那元元提的对联怎么样?”
锦常也知道她们是担心,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快?听说女眷们也有兴趣参加,元空大师特意让她们隔着屏风写,最后再评判出哪一副选中,现在她们都还在前面呢,夫人你不用担心,殿下也在前面,不会叫朱姑娘出事的。”
可是这种事楚庭川在又能有什么用?苏付氏还是一脸难色。总不能写对联写不出来还要楚庭川帮忙,或是非要楚庭川把朱元写的对联评成第一让云空他们答应吧?
说来说去,还是流年不利,就不应该趁着人多的时候出门。
苏付氏直到见了范夫人来,面色都还不是很好。
反而范夫人比之前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好了许多,面上也有了些血色,还难得有心情劝苏付氏别再担心。
外头被担心的朱元正跟云空大师见礼。
云空大师是化外高僧,原本朱元是不大想跟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的。
毕竟她自己能够重新活一遍就已经是志怪之事了,由不得她不信这世上有神明,跟那种有大德的高僧们见面,她总担心自己会露了痕迹。
可是静安公主方才咄咄逼人,没有给她留余地,她也的确不能看着温淑耀因为一句玩笑话就被挤兑得难以做人,因此也就只好忐忑的来跟云空大师见礼。
云空大师看她的眼神饶有深意。
静安公主便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笑了一声:“云空大师,这位朱姑娘说,定然能写出叫您满意的对联,说自己是白马寺的有缘人,您看看,她是还是不是?”
四公主站在一边,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情。
因为她看得出站在一边的楚庭川脸色很不好。
这个静安,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的,非得要把人给得罪到底才肯罢休。
她这次跟着出来,要是阻止静安公主,静安那是个混不吝的,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可是要是不阻止,静安让朱元真的出了事,回去以后太后也不会觉得她置身事外是好的。
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反倒是现在风口浪尖上的朱元还是能保持镇定,就算是静安公主已经出言讥讽,也仍旧眉毛都没动一下。
人家能得老娘娘的喜欢还是有原因的,四公主心里忍不住佩服,要是换做是她,早就已经被挤兑得无地自容了。
云空大师表现得风轻云淡,他也算得上是扬名四海的得道高僧,因此就算是对着公主,也并不需要卑躬屈膝,见静安公主这么问,他只是略微笑了笑,便大有深意的望着朱元说:“朱姑娘是有大气运之人。”
大气运?
静安公主哂然而笑:“大师是不是闭关太久了?她状告了自己亲生父亲.......”
她惯例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扬,恶意满满的打算继续讽刺下去。
谁知道她还没说完,楚庭川已经冷声喝住了她:“住口!”
众人都愣住。
连静安公主也茫然的看了楚庭川一眼,一时被打断了话头,愕然不已。
怎么回事?
那个懦弱的没用的家伙竟然也懂得反击了?他从前从来不敢这样跟她说话,哪怕盛贵妃死了,哪怕是四皇子死了,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
可现在这个窝囊废竟然还敢朝着自己嚷嚷?
她冷冷的看着楚庭川,目光冷淡:“怎么?原来你这么维护这个天煞孤星啊?那我可要尽做姐姐的责任,提醒你小心了。”
七十四·轰动
静安公主从来没有怕过楚庭川。
哪怕现在他已经成为信王,是皇子里头的头一份,也是如今大家默认的太子,可是对她来说,五皇子永远是那个匍匐在她们跟前的可怜虫。
不仅是五皇子,甚至连她的生母恭妃,当初还不是要在母妃跟前三跪九叩,卑躬屈膝?
这么个东西,不过就是因为小人得志,竟然就真的以为自己得势了,还敢做出这幅教训她的姿态来,凭什么?!
闹到父皇跟前去,她不一定会吃亏。
父皇最疼爱她了,虽然前段时间她犯了错让父皇很失望,可是这回回宫生病之后,父皇对她又如从前了。
之前她自己落水污蔑楚庭川,父皇也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是父皇还不是站在了她这边?父皇是不会喜欢楚庭川太强势的。
尤其是在父皇还在的时候,楚庭川就针对其他的姐弟们,连个公主都容不下,父皇是受过宫斗倾轧的人,他怎么可能容忍楚庭川胡闹?
因此哪怕楚庭川已经当众出声呵斥,静安公主还是寸步不让:“怎么?我说的错了?她这个人出身不正,心术不正,你身份尊贵,怎么跟这样的人为伍?怎么?难道之前京城的传言是真的?那户姓罗的冒名顶替的人,难道真跟你和恭妃有关系,所以你才自甘.......”
她还没说完,不知道怎么的忽而脚底一软,惊呼着从台阶上滚落在地。
伺候的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可是也已经晚了,静安公主滚在地上已经面色痛苦的哭喊起来。
众人都被惊住了,一时之间众多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说话,以至于周围都鸦雀无声。
钱嵘更是捂住了嘴,满脸震惊。
难道真是因为静安公主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所以遭到了报应?她还刚夸过白马寺人杰地灵呢,不是这么灵验吧?
徐游也愕然不已的看向了楚庭川。
她就站在静安公主旁边,静安公主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台阶如此宽大,静安公主也不可能踩空,怎么静安公主却摔倒了?
虽然楚庭川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游觉得就是楚庭川做的。
而楚庭川已经冷声吩咐人:“公主言行激动不慎跌倒,送殿下回宫。”
锦常立即便应了一声:“是!殿下放心,我们这就去!”
朱元若有所思的望向楚庭川,正好对上楚庭川的眼神。
温淑耀就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现在报应来了,看来白马寺果然是很灵验。”
静安公主之前那么不给温淑耀脸面,咄咄逼人让她脸面丢尽,她会这么激动也是难免的,朱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冷眼看着静安公主怨毒的面孔。
真是太轻了。
她原本想着要给静安公主一个更重的教训的,不过既然有人提前代她出手了,那就算了。
一直逼着朱元拿出一副叫白马寺心甘情愿挂在山门上的对联的静安公主走了,就没有人再逼着朱元去写对联。
四公主面色有些泛白的看了朱元和楚庭川一眼,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过来静安为什么摔倒。
可是她也没打算出声。
毕竟静安公主实在是太惹人嫌了,叫人厌恶。
她犯不着为了从来都只会欺负她的人跟信王闹翻,还要惹得老娘娘不高兴。
场面一时和谐了起来。
云空大师也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而后便转过身来对朱元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姑娘,小僧闭关之前便发下宏愿,出关当天看见有大气运的人,便是小僧的贵人,朱姑娘正有大气运,请朱姑娘不吝赐教,替小僧想一想山门的对联。”
徐游已经忍不住情绪有些面目狰狞了。
朱元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为什么不仅楚庭川为她出头要呵斥静安公主,现在连云空大师也专门站出来指着她说她有大气运?
她不过就是一个贱种,到底有什么大气运?!云空大师是不是疯了?!
朱元也有些意外云空大师的态度如此之好,略想了想,才下定了决心站定了脚跟云空大师坦白:“不瞒大师,原先我所说的只要我写对联一定能被选中,那是大言不惭的玩笑话。事实上,我师傅倒是的确留给我一副对联,我也是想要借此对联来奉上........”
云空大师微笑点头:“朱姑娘请。”
朱元点点头,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便上了台阶到了亭中,接过了笔,思忖片刻便挥笔写下一副对联交给了云空大师。
徐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愤恨万分,也等着看云空大师的反应。
她就看看,要是朱元写的狗屁不通,云空大师也非得捧着她把对联挂在山门,那这些文臣进士们怎么想。
温淑耀跟钱嵘也很紧张,生怕朱元写的实在太上不得台面,到时候被人取笑。
毕竟之前是撂下过狠话的。
云空大师已经接过了朱元递过来的对联,凝神看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绝妙!绝妙!怪不得朱姑娘胸有成竹,说一定能让白马寺悬于山门之上!”
徐游面色狰狞,质疑的话几乎已经要脱口而出。
而这时,边上的楚庭川也已经接过对联,看了片刻便递给了一边的新科探花张显麟:“你看看,如何?”
张显麟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也笑起来:“云空大师说的没错,实在是妙极!妙极!”一面交给了自己的恩师:“大人,您看呢?”
徐游已经抿着唇面色青白的退后了一步。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这么昧着良心的话都说的出来?
满座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人,竟然会连一个乡野长大的贱丫头都比不过?
弄得四公主也好奇起来,一面好奇一面叫了楚庭川一声,接过对联看了一眼,众人也都跟着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七十五·偏私
沈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趁着众人惊诧之际转过头看着张显麟摇了摇头:“若是论犀利之程度,这副对联确实无人能出其右,这位朱姑娘,可真是亏她想的出来!”
不过给佛寺写对联都写的如此犀利而一针见血,可见为人必定锋芒毕露。
沈阁老觉得朱元的脾性有些偏执,这样的女孩子,好的时候能好上天去,可你一旦得罪了她,恐怕从此以后就没安生日子好过了。
他啧了一声,有所保留的拍了拍张显麟的肩膀。
张显麟便皱着眉头恭敬的替朱元说话:“大人,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襄阳,是她在路上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救了当时被大家以为得了瘟疫的我父亲跟妹妹,她连陌生人也可以伸出援手,不会是个坏人。”
沈阁老不置可否,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夫怎么看其实又有何重要?你看看云空大师对这位县主赞不绝口,信王殿下也对她关照有加,连你也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这个县主能耐不小,需要谁特意高看她一眼?”
云空大师的确是真的对朱元的对联赞不绝口:“针砭时弊,发人深省,朱姑娘真是造化不小,造化不小啊!”
朱元并不敢居功:“大师谬赞了,这副对联如同我之前所说,的确是我师傅的手笔,并不是我写出来的,因此不敢居功。”
云空大师对于朱元嘴里的师傅十分好奇:“不知道尊师如今身处何处?小僧想要瞻仰他的风采。”
“师傅云游四海,漂泊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朱元心里叹气:“若是以后我有了师傅的消息,一定会告知您的。”
云空大师很是遗憾,却也笑着点头,让人将对联交给主持,到时候择期将对联刻在山门处。
四公主她们也松了口气,毕竟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没有再闹出更大的事来。
她笑着夸赞了朱元几句,便跟楚庭川点头:“那我先去寺庙后山逛一逛,不打扰你们谈事了。”
楚庭川跟她和六公主的关系向来不错,见她这么说,也笑着点头。
四公主便转身要走。
温淑耀自然的也要跟着转身,还顺道拉了朱元一把,悄声冲她道:“怪不得你胸有成竹,原来真是有一副这么好的对联,真是长脸。”
只是朱元还没迈步,就被楚庭川出声喊住了。
沈阁老原本已经跟着众人要出去看白马寺的古迹了,忽然却住了脚,有意无意的问起张显麟来:“这位朱姑娘在襄阳的那段日子,似乎信王殿下也在襄阳?”
张显麟意识到沈阁老的意思,不由就看了楚庭川和朱元一眼。
最近朝廷上有劝皇帝立太子的风声传出来,王太傅是持支持态度的,其余的杨阁老和沈阁老他们都态度暧昧。
但是沈阁老近期对于楚庭川的事的确是很上心,尤其是这一次白马寺的事,这一次白马寺菩萨诞辰,嘉平帝亲自让楚庭川出来,负责督促工部修复前朝古迹,沈阁老向来是不怎么崇尚佛道的,却还是来了,为的无非就是观察楚庭川的为人,而后再做出决定。
这对于一个在朝堂上历经风雨的老狐狸来说,也是常事。
他们一旦下注,那可就是关乎着一大堆人生死前程的,当然要无比谨慎。
而沈阁老对于朱元的态度显然并不是那么欣赏,要是知道楚庭川对朱元另眼相看,或许之后还有许多麻烦。
张显麟电光火石之间便想通了这些,若无其事的道:“是啊,当时因为胡太医觉得朱姑娘的医术精湛,所以特地因为五皇子的病而去请教过朱姑娘,朱姑娘的确是医术了得,对于殿下的病很有法子,殿下自从用了她的药,心疾好了许多。”
沈阁老便恍然大悟。
也是,他也听说过,当初朱元之所以会得到太后的青睐,也是因为五皇子推荐的。
看来的确如此。
既然是因为朱元的医术所以楚庭川才对她另眼相看,那便没什么了,毕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
他点点头,不以为然的和王御史聊着天走开了。
张显麟就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人都已经散的差不错了,楚庭川对着朱元笑了笑:“原来你早有准备,看来是我多事了。”
朱元就知道,云空大师如此和颜悦色的态度肯定是有缘由,她忍不住有些无奈:“殿下也替我想的太周到了,云空大师还说我有大气运.......”
楚庭川便趴在栏杆上微笑着侧头看她:“你原本就有大气运啊。”
锦常在后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仔细一想殿下这话也很有道理,可不是么,殿下这么苦心孤诣的一步步替朱姑娘把路给铺好,朱姑娘不是以后有大气运的人,那谁才是?
朱元也一时无言。
楚庭川见她沉默,顿了顿才道:“我曾经说过,你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的,只要你试着相信我......”
试着相信.......
朱元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心跳的有些快。
楚庭川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认真得叫她无法招架。
而这个时候朱元在心慌意乱,徐游也正歇斯底里,她在禅院里不能摔东西,只好撕扯自己的帕子气的咬牙切齿,拉着母亲的手简直不甘至极:“信王分明就是故意偏私朱元,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也早就跟云空大师商量好了!为了朱元,他竟然还不惜让静安公主受伤!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那个下贱的杂种,为什么不管是谁都对她另眼相看?!”
女儿是在是有些失了分寸了,世子夫人看着她无奈的叹息摇头,只好任由她先将不满和委屈发泄出来,过了一会儿,见女儿总算是更加平静了一些,才轻声说:“你呀你,若是这副样子被你祖母看见了,你祖母又要训斥你上不得台面了,你也知道她是下贱的贱种,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