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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二·无惧

    分明一切的事都是朱元闹出来的,可是她现在竟然还装起好人来了。

    哪怕邹夫人的确是一直都自恃是一个要脸的贵妇,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出离愤怒了,她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的看着朱元:“朱姑娘这话说的,你是看不得人去死的人吗?你手里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了,竟然还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已经入了秋许久,天逐渐的冷下来了,屋子里的众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气氛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冯宝嘉没动弹的意思,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怨恨,可这几年的苦日子过的久了,她也逐渐的开始知道进退。

    之前能够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应,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能拖着朱元一起死,那也算是值得了,毕竟她最恨的就是朱元。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朱元如果半点事都没有,最后她反而赔上的是自己的性命,那可实在太不值得了。

    倒是邹夫人越说越气,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孔夫人,有些破音的指着朱元道:“什么冤枉了她?你知道些什么?这个贱人害了那么多人,一来杭州就闹的鸡飞狗跳,你竟然半点没有动静,反而还指责起了我们的不是!”

    孔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自己是遇见了疯子。

    平常看着那么稳重的高不可攀的一个身在云端的贵妇人,竟然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设计一个小女孩儿,而且事情不成败露之后竟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这真是太过恶心了。

    简直斯文扫地,半点体面都不要了。

    她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说的那些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可现在的事儿是我亲眼看着的,你们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对着一个小姑娘这么不要脸皮的破口大骂,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怎么,你们现在不能拿我当枪使了,准备把我们怎么样?”

    这个邹夫人也还没想好。

    孔夫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要是杀了她,只怕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但是如果这么放孔夫人走,那也不行-----计划都已经被戳破了,孔夫人这个人的脾气性格又是这样,她要是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她目光复杂的盯着孔夫人没有说话。

    倒是赵夫人那边,因为赵晨呜咽了一声终于哭出了声来而彻底松了口气,开始有了心思思考问题,过了许久,才咳嗽了一声说:“孔夫人,我们也算是相交多年......”

    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示弱:“这次的事......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之前她们都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孔夫人,只想利用孔夫人的急公好义来对付朱元,但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了,那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事情都已经做了,回头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等到等会儿孔夫人出去了,让丈夫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必孔夫人也未必还会这么坚持和强硬。

    她想着,便看了邹夫人一眼,对邹夫人使了个眼色。

    邹夫人心领神会,立即便站了起来,跟着赵夫人一同往外走,孔夫人随即便要跟着,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顿时空了下来。

    冯宝嘉瑟缩了一下,脱离了背后的势力,其实冯宝嘉是很怕朱元的。

    她在朱元手里吃过的亏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她不害怕不心生警惕,她往后退了退,很怕朱元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元自然立即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笑了一声,走了几步坐在距离冯宝嘉不远处的圆桌边上,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就问冯宝嘉:“冯姑娘,我挺好奇的,从前你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却沦落成了这副模样?”

    冯宝嘉咬牙切齿,对于她来说,朱元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挑衅和宣战,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看着朱元:“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当然不是。”朱元笑着否认,看着冯宝嘉微笑着道:“冯姑娘现在值得我这样做吗?现在不管怎么样,她们不管是闹翻了还是达成一致,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你已经成了一个没用的棋子,没用的棋子在她们眼里就是要被抛弃的,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嘲笑你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冯宝嘉面色难堪。

    是,朱元说对了,现在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最好的下场就是去死。

    她眼里带着眼泪,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朱元冷笑:“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是巴不得有人死!”

    说来说去,冯宝嘉的话都是车轱辘转。

    朱元不大耐烦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冯宝嘉闭上了嘴,才轻笑着问:“如果我说你现在还能活下来,我还能把你放走,你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

    冯宝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朱元的意思。

    朱元会放过她?

    她狐疑的盯着朱元,完全不能相信朱元会忽然帮她,不由得警惕的问:“你有什么阴谋?”

    朱元便牵了牵嘴角毫不留情的反问她:“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反正你被别人利用也是利用,被我利用也一样是利用,被我利用完了之后,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走,难道你不觉得跟我合作比较划算一些吗?”

    不得不说,冯宝嘉有些心动。

    她心里是知道的,朱元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很多不可能的事,在朱元那里就都能变得可能。

    如果......

    她眼里现出一点光亮,吞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的舒了口气,就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桌上的茶水都已经放的凉了,看了一眼帷帐中仍旧意识不清的赵晨,朱元对着冯宝嘉勾了勾手指,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宝嘉听的面色泛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朱元,一时下不定决心。

四十三·失火

    冯宝嘉没想到朱元提的要求奇怪到这个份上,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门就吱呀一声重新被推开了,之前走出去了的孔夫人气冲冲的闯了进来,直奔朱元抓住了朱元的手,恼怒道:“跟我走!我看看有我在,谁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朱元便了然了。

    邹夫人赵夫人跟赵按察使以为能够软硬兼施逼得孔夫人低头。

    可是孔夫人如果真的是那么容易就放低底线,不顾原则的人,那他们又怎么会选中她来做这把枪?

    正是因为孔夫人向来都坚持原则,所以她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人不信她的话。

    朱元笑了笑,她对孔夫人向来非常敬仰,现在真的见了面之后,她发现孔夫人更加可爱了。

    等到孔夫人急着要走,她才轻声叹了口气问孔夫人:“可是今天是赵姑娘的及笄礼,是生辰宴,这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只怕是都要来的,现在只怕也快来齐了,这么多人在外头,您又已经知道他们陷害我,他们怎么会轻易放我们走呢?”

    那能怎么办?

    孔夫人皱着眉头盯着朱元看了一眼,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还敢对我们怎么样?!”

    ‘杀人灭口啊。

    朱元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见孔夫人似乎是不信,便轻声提醒她:“夫人,图穷匕见,他们自己也没回头路可走了,放我们出了这个门,完蛋的就是她们,这个时候,狗急跳墙,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朱元的话,朱元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嘈杂声,朱元对着孔夫人挑了挑眉。

    孔夫人放开她,走了几步推开窗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沉声道:“来了一队士兵。”

    “您瞧。”朱元半点没有慌张的意思,笑了起来:“若是我处在这个位子上,现在也要来这一招杀人灭口。毕竟夫人们都来了,若是您带着我出去一闹,谁都知道她们做的事了,杭州城这么大,总有跟您这样不跟她们沆瀣一气的人,何况现在情况不同-----信王殿下也在呢,他们的事闹出来,岂不是让钦差不查也不行了?”

    可是她们经得起查吗?

    孔夫人无言。

    朱元说的是对的,她面色复杂的问朱元:“那依你说,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她再厉害,单枪匹马的,也不可能从这层层守卫的按察使府闯出去。

    朱元想了想,看了冯宝嘉一眼,目光最后放在了桌上的香炉上头,轻声道:“如果是我来说,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孔夫人淡淡的问:“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

    “放火。”朱元无视冯宝嘉的惊恐害怕,对孔夫人道:“趁着现在她们还没动手,趁着赵晨还在这里,放火烧房子,那么多诰命夫人在前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难道不慌?总是会乱起来的,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有希望脱身。”

    孔夫人垂着眼睛没有出声。

    她知道朱元说的这话有些道理,但是放火不是小事,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自己都要被烧死在这里。

    她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了朱元一眼,语气平静的问朱元:“那如果放火之后,我们的确是跑出去了呢?”

    “那就轮到他们倒霉了。”朱元笑了起来:“我出来也已经一天了,想必家里已经派人出去找人了,夫人或许不知道,我是跟着钦差的船一道来的,我相信差不多到那个时候,殿下也已经到了,我们出去了,那也就差不多安全了。”

    冯宝嘉忍不住羡慕起来。

    朱元如今的人生才是她本来应该要享受的。

    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身处的位子不同,人的想法也就会变得很快,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最能盼望的呃,反而是靠着朱元活下来。

    也因此,冯宝嘉顿了顿,就紧张的道i:“我......我知道真正跟倭寇有来往的是谁!是按察使!他卖给那些东瀛人和海盗许多东西,茶叶、丝绸和瓷器......他自己也跟那些海盗做生意,那些海盗分钱给他......”

    孔夫人眉头倒竖,厉声问:“果真!?”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真是万死都不值得可惜。

    冯宝嘉小心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解释:“是真的,我就是被她们送给那些海盗的,只是后来.....后来他们又把我要了回来,知道我从前是南昌知府的女儿,跟朱元有仇,她们就让我来,就是为了陷害朱姑娘......他们因为真的跟海盗打过交道,也知道那些海盗的一些行踪,所以让我说出来,您也更容易相信。”

    为了陷害付家跟朱元,这些人也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敢做了。

    想到这些人尸位素餐,让大周这些大好男儿们死在战场上,孔夫人的心里都在冒火。

    而外头的邹夫人正跟赵夫人争执:“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晨儿是醒着还是睡着?快把事情办了也就是了,免得夜长梦多,都怪你们这么多事,闹的这么节外生枝,现在还要冒险多杀一个,要是再出什么事,那可就是大家一起完蛋了!”

    邹夫人的语气不善,但是赵夫人却也没有追着反驳,她有些冷淡的扬了扬手,耐心已经有些耗尽了:“晨儿胆子小,我不过就是想先把她挪出来,否则的话,她本来就病的这么严重,若是......若是被刺激了留下什么重病,那以后怎么办?就是小半刻的时间罢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偏偏外头又一直都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哪位夫人又来了,赵夫人满头大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由得便恼怒的咬唇道:“总不能让夫人们过来,还见不到晨儿吧?否则的话这及笄礼成什么了?人家怎么想!?”

    邹夫人没想到赵夫人竟然这么难说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而便嗅到了浓烈的烟味儿,不由得便一怔:“这是什么味儿?”

    赵夫人也闻到了,她错愕的摇了摇头。

四十四·巧舌

    赵夫人心情不大好,她现在从来没有如此的心烦意乱过,还在心里怨恨着邹夫人找出来的大麻烦,正想着下定决心先把女儿挪出来,便觉得不对。

    那个味道不仅越来越浓郁了,而且窗户那里竟然开始灰蒙蒙的,她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忽而伸手一摸,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就有些懵了-----手里的都是灰色的灰!落在手里一拈,连手都黑了。

    她顿时察觉出了不对,跟邹夫人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让人去查看,那边就已经有小丫头跑进来万分害怕的说:“夫人,不好了!走水了!姑娘房里走水了!”

    赵夫人也就只有赵晨一个女儿,这府里自然也只有赵晨一个姑娘,现在一说起火,自然不会是别的地方,只能是赵晨的房间。

    想到孔夫人她们也还在房里,赵夫人一刻也不能等了,拂开了邹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了,便立即令人:“快去打水,让人快点救火!”

    按察使衙门的后院狭窄,并没有跟其他人家的府里那么大,要是火势真的太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个家都要化作灰烬。

    下人哆哆嗦嗦的答应了要下去,邹夫人却一把攥住了赵夫人的手,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去,那就正好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分明就是她们故意而为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前头的夫人们都给安顿好,然后让人看着那间屋子,等着她们自己跑出来。”

    自己跑出来?!

    赵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邹夫人,觉得邹夫人实在是狠毒极了,就算是邹夫人说的是真的,孔夫人她们故意放火伺机逃跑,但是里面可还有她的女儿!

    晨儿现在还没恢复,在床上根本无法行动,火若是不能控制,那晨儿岂不是只能在里面等死?!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胸口都在疼,伸手猛地将邹夫人一把推开,冷着脸怒道:“邹总督夫人!我女儿还在里面,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的意思是要我让我女儿也一同在那里被烧死?!”

    这也太过分了。

    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邹夫人皱着眉头,觉得她实在是有些蠢钝。

    这分明是朱元那个狡猾的丫头出的主意,想着要趁着乱子好脱身,她竟然会上当,现在过去,岂不是就是如了朱元她们的心了吗?!

    她耐着性子,抿了抿唇道:“赵夫人,你也应当替你旁的儿女想想,还有你的丈夫想想罢?难道你也不管她们了?放了朱元她们出来,你丈夫她们怎么办?”

    邹夫人只会用这个来威胁人,赵夫人咬着唇盯着邹夫人,心里暗恨自己丈夫无能,依附于总督,当了总督的一条狗,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仅要拿女儿出去使苦肉计,弄的差点儿丢了性命,现在一家人还都要跟着他提心吊胆。

    可是邹夫人这么说了,赵夫人又不能取舍。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可是手指尚且有长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外头的火越来越大了,浓重的烟味儿顺着风送到每个人的面前,呛得人差点儿喘不过气,还有周边的愈发灼热的空气也叫人难以忍受。

    赵夫人跟邹夫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再等了一会儿,赵夫人终究是忍不住,率先出了房门,一眼便看见女儿房间那边的方向浓烟滚滚。

    这架势实在有些吓人,赵夫人有些害怕,以至于等到出去见那些夫人们的时候,面上的神情都是僵硬的。

    那些夫人们都已经等了许久了,迟迟不能进到后院里来,也没见及笄礼有什么仪式,她们心里正担心的紧,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及笄礼可是大事,而且现在及笄的可是按察使的嫡女,身份尊贵的很,若不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及笄礼怎么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胡来的。

    可是没想到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的缘故,她们正心里犯嘀咕,等到一转眼,就听说是后院走水了。

    走水是大事,不管是对谁家来说都是如此,几位夫人们面面相觑,正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该告辞还是该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一直没见到影子的赵夫人也终于出现了。

    几位夫人们急忙上前问赵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夫人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就知道是大哭了一场,听见夫人们开口问话,顿时泪如雨下,抽噎着道:“家里混进了倭寇的奸细,竟然扮成了丫头埋伏在晨儿身边,专门等着今天及笄来找我们的麻烦,晨儿出了事,我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专门去请了那位京城来的极为有名的惠宁县主来帮忙看病,谁知道孔夫人却发现这个惠宁县主跟那个丫头是串通好的,一番争执之后,那个丫头竟然放起了火,我......我苦命的女儿.......”

    屋子里顿时便静了下来,夫人们从未想到过来做个客竟然还能碰的上这样的事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急忙上前问赵夫人:“那孔夫人和晨儿呢?孔夫人她武艺高强,应当是没事的罢?她可向来都是极为厉害的呀!”

    同为后宅妇人,她们都很知道孔夫人的本事,知道孔夫人这个人向来彪悍,是个连丈夫都敢打的,也都知道她曾经披甲上阵打倭寇的事儿。

    按理来说,就算是有倭寇的奸细,那也是女流之辈,怎么能奈何孔夫人?

    就算是起火了,以孔夫人的本事,赵夫人都逃出来了,难道孔夫人还会跑不出来?

    孔夫人德高望重,很受大家的尊重,赵夫人早知道这些人一定会追问孔夫人的事,便语气哀戚的道:“孔夫人为了救晨儿,先把我给推了出来,自己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横梁给压住了,加上那些人拉着她......她竟没能逃得出来......”

    没能逃出来?

    众夫人们顿时沉默,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

四十五·兵勇

    既这么说,那那些倭寇们最近闹出的动静可太大了,屡屡进犯不说,前些时候还在郊外把曾同知的侄子给杀了,闹出了不小的事,现在又竟然安排奸细在按察使府上?

    他们这是翻了天了!

    夫人们短暂的沉默过后便义愤填膺起来。

    都是生活在这沿海的,丈夫也都是要么在前线要么在这后方,被这倭患折腾的要么升不了官要么总是被训斥,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这些倭寇竟然还如此嚣张,夫人们顿时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些倭寇本来就是那等不通教化的蛮夷,如今竟然敢在我们天朝上国如此撒野,当年太祖还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如此嚣张!就是现在,我们大周的武将尚且没有死绝,好男儿们大有人在,哪里容的他们这么欺负?!”

    也有夫人过来安慰哭的厉害的赵夫人:“晨儿是个好孩子,可是碰上这样的事儿,原是她自己没福气,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这不是您可以阻止的。”

    赵夫人顿时哭的太厉害了。

    哪里是没有福气,分明就是她的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

    刚才按察使死命拦住了她,不准她去救人,所以除了一开始去救火的那些人,后来竟然没人再靠近晨儿的房间。

    这是在杀自己的女儿啊!

    赵夫人泪如雨下,倒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

    夫人们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不由得也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知道失去儿女心中该是如何的伤心。

    何况今天还是赵晨的及笄礼。

    原本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眼看着都快要出嫁当人家的媳妇儿当母亲了,养到这么大却忽然就没了,换做谁谁能不难过呢?

    夫人们不由得都好言安慰,扶着赵夫人劝她想开一些。

    又有夫人这时候才想起了重点,眉头一皱便冷声问:“对了,那个惠宁县主,莫非就是付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赵夫人还是哭的厉害,却分神点了点头。

    那些夫人们对付家也都是清楚的,一听说是付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是啊,付清可是台州参将,他可是个......我们家老爷说,他打倭寇很厉害的!”

    众人也都这么附和,这么一说,大家便都察觉出了不对。

    “那惠宁县主怎么会跟倭寇的奸细扯在一块儿?!她们串通了来按察使府里,是准备做什么?!”

    赵夫人捧着脸哭的涕泗横流:“如今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众位姐妹们看的晨儿起,所以专程来替她过这个生辰,可是我们家晨儿是没福气的,她以后都再也不必过了!”

    想到这个,赵夫人是真的伤心,不由得哭的撕心裂肺。

    几个夫人看的心里心酸,可是见赵夫人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屋子里的气氛便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了赵夫人的哭泣声。

    这哭声哭的人心里发慌,夫人们实在坐不住,偏又不能告辞就去,都有些如坐针毡,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几个婆子跑了进来。

    她们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来了人便好,只剩下她们这些外人,不管怎么觉得可惜,可也不能跟赵夫人感同身受,就更别提安慰得了赵夫人了。

    听见有人进来,赵夫人终于逐渐的止住了哭声,抽噎了几声将帕子搅在一起,问她们:“怎么回事?”

    丈夫和邹夫人都只让她过来略哭几句便好,可是她哪里忍得住?一来心里愧疚对不住女儿,二来不想回去看到丈夫那副冷酷的嘴脸,三来不想再跟邹夫人呆在一块儿,因此故意在这儿多拖延了不少的时间,就是怕立即便要回去。

    现在见这些婆子过来,她也知道是不能再拖下去的了。

    果然,那些婆子们开口告诉便禀报她:“夫人,外头的老爷们听见了动静,都问说是怎么了,老爷让您往后头去,好歹......好歹瞧瞧是不是能找见咱们小姐........还有,信王殿下也来了,正在外头,老爷已经出去拜见了,这事儿不是家事,是**,无论如何都该报官的,老爷让您准备准备,等衙门的人来。”

    其实按察使自己便专门管刑狱的,但是这事儿涉及了自己家,自己来管也是不大合适,便通知了杭州知府,让他们来查证。

    这也是应有之理。

    赵夫人低声应了一句,便起身跟各位夫人们赔不是。

    这时候哪里是计较的时候?众位夫人们纷纷都说不要紧,让她自己要保重好身体,又忍不住唏嘘不已。

    好端端的,昨天才是好好的,今天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她们也都觉得如同是在做梦似地。

    好容易才告辞了出来,几个夫人们结伴要走,相互看了看,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快走到二门处了,忽而便有大队的兵士涌进来,她们不由得都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不及。

    那些引着她们出门的婆子们也都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吓得魂不附体。

    众人乱纷纷的,可却也都看得出来这些兵不是按察使派来的,顿时都慌了。

    还是那些兵士中有个领头的出来问她们的身份,有个胆大的夫人才越众而出答了,那些兵士才说是都指挥使派来的,乃是台州大营中的兵将,奉命来捉人的,请她们暂时先避让到一间空房里,等到核验了身份,便放她们走。

    听这口气,这分明是冲着按察使府里的人来的。

    可是按察使府可刚出了这内奸纵火的事儿啊,怎么还会惹来大批的士兵?

    来做个客,但是却遇上这么多事儿,众夫人全都惴惴不安,可是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查问什么的时候,只好听从他们的意思,就近寻了个空屋进了屋子,被几个兵士看守了起来。

    那些兵士们便又全都往后院去了。

    夫人们面面相觑,还是那个最先答话的夫人若有所思的摇头皱眉道:“这事儿怕是不是那么简单啊,看这模样......”

四十六·搜查

    按察使又不是普通人,杭州城五个手指头里数得着的高官当中,他就是其中一个,除了前头那几个人,谁敢在他这府里胡来?可是现在那些士兵却如此不客气的没打招呼就在这里横冲直撞,看这模样,分明就是毫无顾忌。

    什么值得他们毫无顾忌?

    她们可听说了,今天邹夫人那也是在赵家的,总督夫人都在,这些士兵们是吃了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如此放肆?!

    还是说.......

    这里面还另有猫腻?

    外头的动静还是不小,有比较警觉的夫人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外头,便低声回过头来说:“看这样子,倒好像是来抄捡的。”

    抄捡这个词儿一出,大家就都忍不住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赵家是真的犯了什么事不成?

    可是没道理啊,按察使位高权重,且向来是对走总督马首是瞻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而且看这架势,惹的祸还不小。

    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很是悬心,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前那个说话的夫人又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满脸震惊的回过头来说:“怎么竟还有锦衣卫?!”

    众位夫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官眷,对这些锦衣卫之类的人极为敏感,一听说竟然连锦衣卫都来了,当即便吃了一惊,纷纷顾不着别的了,全都涌了过去看。

    果然一涌过去,便的确看见了七八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疾步从小径上走了过去。

    这些锦衣卫一个个的蜂腰猿背,宽肩窄腰,看上去全都是凶神恶煞的,精神气十足,腰胯绣春刀,一看的确是锦衣卫无疑。

    杭州城竟然来了锦衣卫,她们的丈夫还全都没有接到消息,实在太诡异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杭州知府岑夫人低声叹气:“怎么弄成这样子?好端端的,看这架势,是要抄家啊!”

    这个时候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了,毕竟看这么多锦衣卫来,气势汹汹的,只怕赵家这之后也未必能屹立不倒了。

    众位夫人们没人反驳的,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是不安。

    可现在人都被困在这里头,就算是要传出去消息,也是不可能的,门口还守着这么多人呢,还能怎么办?

    她们都忍不住叹气。

    按察使府不大,风声阵阵,那些烟味儿全都顺着风被吹了过来,叫人睁不开眼睛,偶尔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和阵阵呼喊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这肯定是出了事没错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今天原本是按察使嫡女的及笄礼,现在女儿死了,难道竟家里还也要跟着出事?

    此刻正被众夫人担心的赵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前脚哭完了把那些来做客的赴宴的夫人们送走,后脚才回到后院,丈夫的面都还没见着,后院便忽然涌进来了一批士兵,将院子给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兵全都是台州大营的士兵,竟然敢闯进按察使府里来,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拿来的调令。

    她跟邹夫人被困在屋子里,底下的下人们已经全都被拘走了,两人相对枯坐,过了片刻,赵夫人实在忍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焦灼不安的摇头:“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然会来这么多人?这些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陈全到底在做什么?!”

    都指挥使怎么会允许这些人出调令来自己家?!

    难道是为了朱元的事?

    可是付清远在前线......

    邹夫人也同样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你问我,我如何知道?”

    她心里虽然担心,但是却还是不是太紧张。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当真是担心成真,这些人是信王调来的,陈全已经投靠了信王,那也不怕什么。

    江南到底还牢牢掌控在自家的手里呢。

    只是跟信王闹翻,只怕还是要惹不少麻烦。

    她心情不好,难免就会语气很差,很是烦躁的皱眉道:“那边烧了多久了?”

    烧了多久了?赵夫人回忆了片刻,才站直了身子,挺直脊背声音嘶哑的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邹夫人也语气不好,她拧了拧眉毛问:“按察使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也没人来报个信?”

    可已经烧了这么久了,又有人守着,没见人跑出来,她们总归不会飞天遁地,怎么会一直都没消息?

    也该有个动静才是的。

    赵夫人语气更不好,想到自己女儿也该在那大火里丧生了,而且做这个决定的就是邹夫人跟丈夫,她便冷笑了一声:“找见了尸体也得分,那么大的火,谁知道会被烧成什么样儿?总要分一分是谁吧?”

    邹夫人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敌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现在看来,放任那几个女人被烧死是最好的结果,尤其是真的烧死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可是赵夫人这个蠢货,竟然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楚形势,真是太蠢了。

    她冷着脸瞪了赵夫人一眼,还来不及出声骂两句,便听见轰然一声,门开了。

    她们俩都不约而同的转身,一眼就看见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都惊住了。

    锦衣卫?!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的了,邹夫人率先开口:“你们私闯官府后宅,可有上头谕令?!”

    可她们心里其实都惴惴不安。

    锦衣卫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地方,其中的人都只听皇帝的话,她们心里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好。

    果然,为首的那个锦衣卫率先表明了身份:“锦衣卫同知方良,奉命查找通倭的奸细,按察使府中有我们要找的人,如今我们已经查明,赵嘏与海盗王宇有往来,因此我们如今要在府中搜查,女眷奉命集中看守,还请夫人们配合配合,否则手下的人不长眼,惊扰了夫人们,夫人们可别觉得委屈。”

四十七·逼问

    邹夫人语气极差,她的心情也极差,见方良这么说,便语气不善的质问:“你们指证一个从四品的官员通倭?!可有什么证据?!哪怕你们是锦衣卫,要抓地方上的大臣,也该有圣上的圣旨吧?你们可带了!?若是没有,那谁知道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嘉平帝信任锦衣卫,这人所尽知。

    锦衣卫现如今的首领更是卫敏斋,备受皇帝重视。

    可就算是这样,锦衣卫也不意味着便什么都能做。

    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哪里是随意说抓就能抓的?

    这也太儿戏了!

    总督夫人开了口,赵夫人也终于鼓足了勇气,沉声道:“总督夫人说的是!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是浙江总督的夫人!你们竟然也敢如此大胆?!这按察使府,也是你们没有任何旨意就敢乱闯的吗?!你们把这儿当成了什么?!”

    方良冷笑了一声,见她们仍旧如此趾高气扬,便嗤笑了一声:“二位夫人今天就在这府里,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钦差大人信王殿下一起来的惠宁县主来了这府里之后便没了动静,之后你们府里就说是遭了火灾,可是更巧的是,殿下他抓了几个通倭的将领,他们可都招供了,承认是被赵按察使指使,去跟王宇谈交易的......”

    赵夫人顿时面如土色。

    素来都听说锦衣卫什么都知道,现在才知道他们名不虚传。

    王宇跟朱元的事都如此机密,可是锦衣卫竟然也都查到了!

    如果他们连王宇的事情都能查到,那......那邹家主使卖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事呢?!

    赵夫人手脚都在发抖,瞪大了眼睛摇头否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样是在冤枉栽赃朝廷命官!你们......”

    方良已经懒得再听她说些什么,微微一扬手,他手下便有一人越过了他,径直上前将赵夫人给提在了手里。

    邹夫人见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毕竟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又向来都顺风顺水的,何曾经历过这些事?

    现在见方良竟然还有让人继续逼近的意思,她忍不住尖声道:“你们放肆!我可是一品诰命!你们竟然敢?!”

    方良嗤笑了一声:“夫人,好叫您知道,我们可是奉圣命护送殿下跟惠宁县主的,现在惠宁县主在您府上出了事,殿下那里也抓了人说的明明白白的......现在这时候,只怕邹总督也在殿下那里了,就要辛苦辛苦夫人了,我们要问个清楚才好。”

    邹夫人顿时觉得两眼泛白。

    可这些锦衣卫也根本就不跟她们再多说什么,对待她们也简单粗暴,没过多久,就把她们绑了。

    邹夫人直到此刻才真的觉得心惊胆战起来。

    信王......

    朱元背后站着的一直都是信王!

    可是就算是这样,按理来说,信王也不该为了一个朱元就跟一省总督闹翻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不单单是为了一个朱元。

    到了这个份上,邹夫人的脑子倒是清醒了。

    刚才他也说了,王宇.......

    王宇!

    邹夫人瞪大了眼睛,心里肝胆俱裂,可是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门一被推开,她便看见了孔夫人。

    赵夫人没等到邹夫人反应,自己率先已经尖叫出声。

    孔夫人!她竟没有死!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这里!

    那么大的火,竟然都没有烧死她!

    想到这里,赵夫人顿时害怕得心里发颤,差一点儿便当场吐出来。

    孔夫人还活着,那就意味着之前她们试图栽赃朱元通倭不成,而后恼羞成怒预备杀人灭口的事被暴露于人前了。

    还有,还有他们跟王宇之间的联系,陷害付清.......

    孔夫人落在信王手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邹夫人也同样吓得面无人色。

    孔夫人却顾不得她们俩此时的心情,刚刚才死里逃生,孔夫人没有任何的迟疑,首先就对着她们破口大骂。

    赵夫人面如土色。

    她没想到孔夫人竟然还能活着。

    可孔夫人安然无恙,她们就真的完蛋了!

    方良看了她们俩一眼,便笑了一声,阴恻恻的提醒:“二位夫人,你们二位也瞧见了,现在还说没证据么?我奉劝二位,不如还是早点说罢?你们早些把该交代的都该交代了,也免得自己受苦,家里这些人也跟着吃苦受罪不是?不然你们也知道的,我们这些大老粗手下可没什么轻重,你们家中这些姑娘少爷们都金贵的很,我们一个不小心让她们断了胳膊腿儿的,这也不够好看,你们说是不是?”

    孔夫人站在她们正前方,其实这时候还是狼狈的很,头发散乱,有些头发根本是被火给灼掉了,脖子以上都是黑的,看着便知道她们在火海里该是如何的凶险万分。

    可是孔夫人仍旧站的笔直,对着她们极为冷傲,啐了邹夫人和赵夫人一口,冷笑了一声便道:“你们说不说的,如今意义也不大了,殿下已经抓住了替你们跑腿的人,曾同知如今也已经招了,你们也该仔细想想,遮着藏着还有什么用。”

    邹夫人惊得怕得连胃都在痛,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呢?就算是这样,信王也不可能在杭州调动这么多兵马啊!

    这可是一省总督,封疆大吏!

    就算是信王是亲王,他也没有这个权力处置这等品级的大臣的!

    像是看透了邹夫人的心思,孔夫人讥笑了一声:“怎么?!你还觉得总督位高权重?!信王殿下早就已经查清楚了,知道邹唤至才是叶家贪腐案的主谋,他在金陵之时便已经查清楚了,且掌握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且抓住了经手这些绸缎的织造署的那个太监,江西那边也是,杀死叶家女眷的那帮土匪也已经被抓获了,都承认他们是得了银子替人办事,才截杀叶家女眷的,邹夫人,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邹夫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一时竟然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四十八·绝境

    邹夫人赵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

    ‘她们人生的前半部分都在养尊处优,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过的日子都是一等一的,锦衣卫这些手段,她们从前也就是听说便都能吓得胆战心惊,何况是现在锦衣卫的手段都已经到了眼前?

    没过半个时辰,赵夫人就先忍受不住这折磨,将该说的都说了。

    方良嗤笑了一声,扬手让底下的一个小旗去记录口供,而后便让人将一直还是不大吭声的邹夫人给押去隔壁的房间,单独审问。

    单独这两个字,实在是让人遐想连篇,邹夫人的面色变了数变,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方良引着边上的孔夫人往外走,到了此时,他脸上就不再是阴恻恻的了,有了些人气儿,笑着问孔夫人:“这次受了不小惊吓吧?”

    孔夫人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声,刚才见他对赵夫人邹夫人的态度,也知道他这人是个面冷心冷的人,现在忽然见他变了副脸色,心下顿时就是一惊,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惊吓倒是有的,可更多的还是庆幸,若是我们不自己倒了那些灯油先烧着了帐幔,那下一刻只怕外面的那些官差便能闯进来杀了我们.......”

    她一面摇头下了台阶,一面冷笑:“说起来也真是够看得起我,这么多人里,单独挑了我,想借着我的手来对付人,陷害忠良,他们自己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却为了私利弄这些鬼......如今幸亏是殿下来了......”

    方良的表情却并不能称得上得意。

    正如同邹夫人之前威胁的那样,杭州到底是邹总督的地方,他当总督这些年,不管是布政使还是按察使,那些官员都已经跟他是一党的了,彼此利益相关。

    虽然这一次借着及笄礼的事儿,顺势扣住了许多女眷。

    可这些女眷想必能够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失客气的对孔夫人道:“闹了这么一场,只怕您也累了,请去那边休息休息,我还有些事,便不陪夫人了。”

    孔夫人知道他们还有事,并不废话,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便想起什么,不由叫住了方良问他:“朱姑娘呢?”

    那个在火场中也仍旧镇定自若,事先就浸湿了帕子让她们捂住口鼻,而后等到烟雾彻底起来,便先将赵晨搬到门口,打开门费劲的扔出去,终于趁乱寻到了机会,带着她们躲在后园井边的大水缸里的朱元给了孔夫人深刻的印象。

    她一直都认为女子的潜力是无限的,许多地方根本不比男子差。

    可是可惜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先把自己看低了,不管是多高的诰命,都认定相夫教子才是这一生最大的成就。

    唯有朱元,这个女孩子简直强悍得不像是个女子。

    虽然相处不久,可她们现在也算共患难了,孔夫人对朱元很是欣赏和喜欢。

    提起朱元,方良的语气就不自觉变得有些冷了,他略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夫人过会儿便能见到县主的。”

    说起来,这回也真是够悬的,如果不是他回来的及时,只怕朱元真的会无声无息死在这按察使府里也不一定-----虽然是从大火里逃出来了,可呆在那口大缸里,这已经入秋的天气了,过不多久都会冻死。

    等到那位殿下派人来?

    方良在心里皱了皱眉头,又觉得有些棘手。

    唉,侯爷不在就是吃亏,就算是他做了事,这人情也记不到侯爷头上啊!

    不过这么想着,方良很是很麻溜的去了后院,朱元还在给赵晨诊治。

    这个丫头也挺惨的,被自己父母下毒用来当棋子,而后又被父母放弃,险些被烧死,被朱元扔出去了房间,赵按察使竟然也只是发现是女儿之后就扔在一边,而后命令手底下的官差四处搜查朱元和孔夫人的下落,同时严守院门,不许放人出去,想放任火势变大。

    因此赵晨的脸此刻都已经被彻底熏黑了,头发也被烧掉了大半,身上的衣服也都大半是焦黑的,朱元将最后一枚针从她头上拔出来,便对着方良点了点头,又道:“让几个人进来替她梳洗换衣服,再上些药吧,否则她坚持不住。”

    方良看了躺在床上的赵晨一眼,应了声是,就皱着眉头问朱元:“姑娘为什么救她?现在这情形,她父亲母亲犯了谋逆大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就算是活过来,也是个罪人了。”

    而这样的女孩子,在大周每天都有许多。

    他做锦衣卫以来,这样的女孩子看的多了,很知道她们之后的下场-----无非就是教坊司,不好一点儿的,发卖为奴的也是有的。

    朱元转头看了方良一眼,想了想,才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话:“她的父亲的确罪有应得,她被牵连或许也不冤枉,可作为一个弃子,她的人生是可见的艰难了。可我看着她,总想起太华。”

    还有上一世的自己。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总是会希望有人来拯救自己的。

    哪怕明知不可能。

    她愿意伸一伸手,这个姑娘被父母放弃到这个地步,哪怕她的人生前半部分享受了他们带来的荣光,这一刻也都抵消了。

    方良不大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朱元这么说了,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他也没什么反对的必要,便点头道:“既如此,朱姑娘放心吧,我来安排。”

    他说完又想起之前的冯宝嘉来,让朱元先去梳洗一下,她之前只是随意套了一件赵晨的披风在外头,现在其实整个人都还是狼狈的很。

    朱元点了点头,折腾了这么久,她现在的确是太累了,可是她才迈开步子,房门便被拍响,方良反应快,几步上前一把将门给拉开,便看见了大惊失色的下属,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什么事?!”

    锦衣卫向来都是沉得住气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不长眼的角色?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也就重了一些。

四十九·反了

    方良是卫敏斋的心腹,平常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对着朱元虽然向来都是和睦的,可是在下属跟前威望十足,他一生气,那个锦衣卫小旗便急忙敛了脸上的慌乱神情,郑重的抱拳回话:“大人,外头来了大批兵马,将整座府邸都给包围了!”

    什么?!

    方良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调动大批兵马不是小事,要围住按察使府那就更是了,这一次朱元陷在按察使府里,他们再三权衡之下,也不过就是在台州大营调了三百士兵进来,以擒拿残害县主的奸细的名义,而且这还是楚庭川以亲王身份下令,逼得都指挥使陈全放行的。

    除此之外,来的也不过就是他们锦衣卫一行八人。

    现在围住整个按察使府,粗粗估算一下,怎么也得五六百人。

    或许还不止。

    这么大的手笔,现在赵老爷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自身难保,自己都在这府里。

    既然不会是姓赵的,曾同知不够格且已经被楚庭川给处理了,那接下来自然不必再想都知道是谁了。

    邹唤至.....

    一省总督的影响力绝对不可小觑。

    方良心里有些焦躁-----他之前便在想,这件事若是要做就须得先掌握证据,而后说服了陈全,拿到密旨之后再做,否则隐患太大------总督可是有调动都指挥使的军队的权力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几百人能撑什么场面?

    哪怕他会飞檐走壁,要带着朱元跑出去,那之后呢?杭州城只怕已经是铜墙铁壁了。

    他们根本就出不了杭州城,不等上船就会被抓住。

    之前或许还是操之过急了.....

    毕竟人急造反,狗急跳墙,这是把邹唤至他们逼得太急了。

    方良回过头来皱眉道:“姑娘,恐怕来不及了,这样吧,我带着您先走。”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硬闯出去,可是卫敏斋把人交给他了,他就得好好的保护好,不能辜负了自家侯爷的信任。

    朱元摇了摇头。

    她甚至都没有太过慌乱,理了理头上仍旧还在滴水的头发,轻声说:“没用的,这个时候出去,还没出门就会被万箭穿心,刚好被打上一个奸细出逃的罪名,便宜了他们。”

    她的语气如此镇定,方良一怔,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这位是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动于色的人物,反应过来之后便问:“那咱们现在就这么等着?可是看这个情形,怕是等着也不成啊,他们迟早是要冲进来的,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调兵的事儿。”

    朱元点头,同时也在沉吟。

    方良说的没错,邹唤至会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已经准备好承受后果了-----哪怕是跟楚庭川彻底闹翻,甚至更大的代价。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被逼急了的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不,不能等着。”朱元想了想,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你吩咐下去,全力抵挡!”

    方良有些发懵。

    他知道朱元向来是以聪明出名的,聪明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蠢话?

    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那么多人马围住了府里,是说拦住就能拦住的吗?哪儿有那么简单啊?!

    朱元看出了方良的疑惑,她一面迅速的扯过了一块帕子擦头发,一面看了方良一眼:“你跟着你们侯爷这么久了,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要顾虑其他,不择手段也要尽力拖延时间,不让那些人闯进来。去厨房,让人现在便烧热油,有多少烧多少,让人搜寻这府里的能用的兵器,另外,若是实在抵挡不住了......这里这么多的重要人物呢,赵老爷、赵夫人、邹夫人,一个个的先推出去,不管有用没用,先试一试,反正现在邹夫人的供状大约也已经写完了?”

    这还是方良头一次听朱元发号施令,也是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姑娘的特别。

    她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理智,也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狠辣。

    诰命夫人,现在又还未曾被定罪,她说要杀就杀,竟然丝毫不顾虑后果。

    真是跟楚庭川一模一样的。

    还未得到朝廷准许,便擅自胡来,以至于引得邹唤至狗急跳墙。

    这两个疯子!

    他想着,在心里吸了口冷气,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觉得朱姑娘跟自家侯爷相匹配的?这哪里匹配啊?

    跟朱姑娘呆久了,只怕侯爷也会被带成这样。

    可是虽然脑子里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东西,方良的腿却还是动的比脑子快,他立即便答应了,而后一丝不苟的按照朱元所说的去执行了。

    趁着这个空档,朱元扯出了一直瑟缩在床后的冯宝嘉,冷冷的盯住她的眼睛:“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别忘了,我说过事成之后会放你自由,替你削去奴籍,便一定做到,可你若是反悔,我保证你的下场比现在要惨一千倍,我一定会挖了你的眼睛,掏出你的肠子把你挂到城门上去暴晒,若是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冯宝嘉被朱元吓呆了。

    她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那帮海盗可一个个也都是残暴的人物,可他们要杀也就杀了,才不会跟朱元这样这么盯着你让你做噩梦的先给你放一番狠话折磨你。

    她屁滚尿流的不断点头。

    朱元便将她放开,冷冷的道:“你最好在这里哪儿也别去,这里是这院子最中心的地方,除非我们都死光了,否则你们暂时应当是安全的,可你若是出去,死的可是最快的。”

    冯宝嘉不敢不答应,见朱元很快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也不知道是谁的衣裳穿上了出了门,急忙爬起来,从窗户里看着朱元出了院子,才软倒在地上发怔。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比那些海盗还要可怕!

    紧跟着她又忍不住后悔。

    为什么要蹚浑水,以至于现在被朱元捉住,现在是内奸也不是,不是内奸也不是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了自己跟赵晨微弱的呼吸声,冯宝嘉吸了吸鼻子,就听见风里传来人的痛呼声。

    她不由得手脚僵硬的去细听。

五十章·攻击

    她还没有换衣裳,身上湿漉漉的被这秋风一吹,顿时觉得冷意从脚底开始升起,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冻得打了个冷颤。

    外头传来的痛哭声喊叫声越发的真切和清晰了,她心里开始发慌,手脚开始发颤,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连嘴巴都似乎开始发麻。

    可她不能动,丝毫都不能动,连逃跑的念头也只是升起来一瞬就又无声无息的给熄灭了。

    不能跑。

    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在后院水井旁边朱元看她的眼神。

    那时候不远处是熊熊烈火和层层把守的士兵,她们是靠着孔夫人会些功夫,又趁着赵老爷在理不理女儿之间犹豫迟疑,才侥幸找到了一丝求生的机会。

    可那也只是一丝而已------那口平时用来防火灾的大水缸里蓄满了水,可天气秋凉,寒风阵阵,躲进去了只怕若是坚持上一个时辰也会冻僵。

    不躲进去就立即就要死。

    就为了那一丝机会,朱元也毫不迟疑的就跳了进去。

    现在冯宝嘉还记得那井水的冰凉滋味,记得朱元那双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仍旧叫人害怕的眼睛,

    她是说到做到的,如果现在跑了,只要将来有机会,朱元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把她给挖心摘肺,冯宝嘉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赵晨的情况,伸手将被子替她往上拉了拉,才心慌意乱的也去找了一套衣裳胡乱的换上。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仍旧激烈,可是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她心里逐渐的安静下来了,想到朱元说过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远在前院的朱元此时却没心思去想冯宝嘉到底会不会听她的话,形势已经一触即发,方良身边那个一直还很面生的小旗已经受了伤,肩膀上中了一箭,此刻正在包扎。

    她上前看了一眼,见伤口并没其余异常,略松了口气。

    好歹还是没有淬毒,她看了方良一眼,道:“让他先下去休息吧。”

    这伤口看着便不轻,还是要好好的休息,否则以后对于他这种靠武力和身体吃饭的人来说,前途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方良却摇了摇头,目视前方神情凝重的道:“若是拖不住,这个胳膊还只是小事,命都保不住,还要胳膊做什么?”

    门被轰隆轰隆的推撞,几个锦衣卫并大批的官兵挡在大门处,死死的拿了巨大的横木拦着,这也是锦衣卫现从边上锯的。

    可是就是如此,他们也其实快要支撑不住了。

    朱元皱了皱眉头,问方良:“厨房那边烧油还要多久?快支撑不住了。”

    方良的语气并不算好,其实到现在他的精神也已经极为紧绷,见朱元问,便摇了摇头:“要找那么多油本来便要时间,烧热那么多油更是,恐怕还得等上一会儿。”

    他不得不紧张,现在邹唤至是已经不顾代价的彻底撕破了脸,一旦那些人成功闯进来,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可她们双方人数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能撑住这一会儿,也不过是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有没有援兵。

    可是她们有吗?

    楚庭川那边未必能够靠得住。

    朱元却没方良那么担忧。

    她向来只专注于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也向来都知道很多事不能去想太多太深,想的太多反而坏事,不如先只顾眼前。

    厚重的大门逐渐被撞的有了裂痕,那些拦门的将士们眼看着也快要抵挡不住了,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否则方良的担忧就要提前实现了。

    朱元想了想,便令人将原本用来庆祝赵晨及笄的烟火拿来,吩咐方良点燃了扔到门外去。

    而后朱元令人去将马厩里所有的马都给牵了出来,令人在马尾巴上全部绑了鞭炮。

    那些烟花很快就被方良和几个臂力极好的锦衣卫从院子里扔出去了,很快,隔着墙大家都能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外头的攻势放缓,撞门的行动暂时总算是停了。

    方良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

    可是这空隙也只是暂时的,朱元坐在廊下目光淡淡的看着那扇随时可能会被撞破的大门,等到撞门声再度响起,便对着那些呆在马匹身边的士兵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方良心口闷的厉害,作为一个锦衣卫,他还没这么狼狈的时候,见朱元面无表情,忍不住全朱元:“姑娘,待会儿若是守不住了,那些人闯进来,您便先往后院跑,我还留了一个人在那儿,到时候他会护送您逃走的,我会尽量拖延这前头的人。”

    朱元摇了摇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如果那些人真的闯进来,哪里还有逃跑去后院的机会?在前院她们就要一个不少的被射杀。

    她淡淡的看了方良一眼,牵了牵嘴角,指着走廊尽头那些抬着木桶来的人笑了笑,道:“我们未必会这么快死,但是外面的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能冲进来。”

    木桶里全都是滚烫的热油,隔着很远,也能察觉到那热气,而也就是在这同时,守门的士兵们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随即便支撑不住,被巨大的力气给震开了。

    朱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快的站了起来,果断的对着那些人放下了手。

    十六匹按察使府或是客人们的马儿尾巴上的鞭炮全部被点燃,马儿们惊慌失措,横冲直撞的将那些头一批闯进来的士兵们给撞的晕头转向。

    有几个士兵当场便被踩死在了马蹄底下。

    方良忍不住有些茫然。

    眼下这状况,恐怕跟打仗也差不离多少。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都在战场上。

    朱元却已经很快就回过了神,趁着头一批士兵冲进来被撞死或是撞晕的时刻,又重新用横木将大门给拦上了。

    而后便对着方良吩咐:“架梯子吧。”

    眼前的胜利也只不过是短暂的,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汹涌。

    她握紧了拳头,心中头一次升起了害怕的念头。

五十一·冒险

    方良也同样很慎重,看了一眼那些热油,心里忍不住担忧。

    朱元的这些法子其实并不算什么幼稚,但是用完了也就完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的暗了,夕阳西下,外头的攻势却更加的猛烈,朱元对着方良做了个手势,方良便心领神会,见所有的梯子都已经摆好了,便让两人爬一架梯子,而后其余人在底下送油桶,等到总共七个梯子都已经爬满了人,便迅捷的下了命令。

    热油滚滚而下,外头顿时全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可现在隔着一扇门,这里面的人却没一个能够心生不忍。

    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扇门被打开了,那么现在她们的下场只会比外面的人还要惨上不知道多少倍。

    随着外头的咒骂声痛哭声呵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方良的脸色也终于在火把的映照下有了些血色,他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答案是否定的。

    朱元摇了摇头,她不是刻意的想要跟方良唱反调,但是如果换做她是邹唤至的话,只会速战速决。

    遇见的抵抗越是激烈,那就说明形势越加的不好,邹唤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可能会轻易放弃。

    他应当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所以现在得到的宁静也只是暂时的,待会儿等他们缓过来了,攻势只会更加猛烈。

    方良很快便意识到了朱元所说的是对的,可是都已经撑到了现在了,接下来不管到底会正=面临什么样的境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个受伤的锦衣卫小旗指挥着在厨房里烧油的那些士兵弄来了些吃的,劝着朱元跟方良先吃些东西:“总要吃些东西,否则待会儿急起来更是吃不消。”

    方良这才想起来,朱元在那大水缸里不知道藏了多长时间,到现在都还没吃些东西。

    他急忙点头,将那些糕点往朱元面前推了推:“对了朱姑娘,您快些用一些吧。”

    随即心里又忍不住咋舌。

    怎么会有女人强悍成这样?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从来都没见她抱怨过或是崩溃过。

    朱元点头,一点一点掰开了点心吃进嘴里,一面很镇定的对方良道:“方同知,将邹夫人赵夫人弄出来吧,想必很快要到这一步了。”

    邹夫人赵夫人还有赵老爷是最后的筹码,如果连这个法子也用完了,那她们接下来就真的只能等着那些人冲进来了。

    方良点头,立即便让人去把邹夫人赵夫人她们给带了出来。

    孔夫人同样神情严肃的跟在背后,一来便见了影壁处大片的油污和杂乱的鞭炮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怔了怔。

    她之前呆在里面便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朱元到底是靠着什么能够撑的了这么久,现在看来,她有些明白了。

    这丫头可真是......够精怪的。

    她镇定了心神,上前两步坐在朱元边上,很平静的说:“就算是把她们都用上,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遮着藏着,对孔夫人说:“可是总要试一试才能甘心,引颈受戮绝不是我的准则,就算是注定要死,我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才能甘心。”

    看出来了。

    看到外头那么多的尸体,就能知道朱元这个小丫头的为人。

    这是个最好不要当敌人的人。

    孔夫人沉默了一瞬,问朱元:“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一招也用完了,那我们再不甘愿,也只能死了。”

    “没有什么打算。”朱元很是坦诚的转过了头看着孔夫人,笑了笑说:“尽人事,听天命,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坦然接受。”

    孔夫人彻底沉默下来。

    隔了片刻,她才拍了拍朱元的肩膀,笑着说:“若是我能够活下来,不,若是我们都能活下来,小丫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来给我当干女儿吧?”

    朱元忍不住笑了。

    孔夫人真是个好人。

    依照孔夫人的好名声,当了孔夫人的干女儿,朱元以后的名声怎么也会更好上许多。

    不过这一切也得等到能活下来再说。

    她点了点头,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好啊,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那我一定跟夫人把酒言欢。”

    话音刚落,在夜色的掩盖下,外头撞门的声音顿时更加的激烈。

    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激烈,很快那些士兵们就都顶不住了,朱元挥了挥手,让人将五花大绑的赵按察使推上了梯子。

    赵按察使挣扎着不肯动,过了许久,才被方良底下那个手下推了上去。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外头忽而便刷刷的将他给射成了一个刺猬。

    赵按察使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孔夫人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那些人竟然连赵按察使的性命都不顾了,情势刻不容缓。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赵夫人,跟朱元说:“算了,也不必试了,准备拼死一搏吧。”

    孔夫人站了起来,对着方良喊了一声,让方良寻了两把刀来,在手里试了试,对方良道:“一直听说锦衣卫都是个中好手,谁都能以一当十,来,今次让我见识见识,看看你们究竟如何!”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方良也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豪迈的笑了起来:“好啊!来试试!夫人是巾帼英雄,我们便来较量较量罢!”

    大门已经被撞破了一个洞,透过那个洞看出去,能看见那些士兵们身上的甲胄,方良回过头对着那个小旗喊:“带着姑娘先走!”

    门外全都是喊杀声,轰然一声,门终于彻底开了,孔夫人一马当先,双手拿刀冲了上去。

    方良紧随其后,也掩护着孔夫人一道冲在了人堆里。

    回形影壁很快就被血给染红了。

    朱元却立在廊下始终不肯动步子。

五十二·指望

    朱元没有动,那个小旗急的要命,他胳膊带着伤,却还是手舞足蹈的让朱元快跟自己走:“朱姑娘,您快跟我走吧,方同知给您留下的那个,那个是我们侯爷的亲卫,他很厉害的,能护着您逃跑!”

    虽然跑出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到底能躲得过一时是一时啊,侯爷说过要护着朱姑娘的,为此连亲卫都派出来了,他们自来就跟着侯爷,是侯爷的亲信,既然侯爷要护着朱姑娘,他们便一定会尽力。

    朱元看了他一眼,诧异卫敏斋那座冰山手底下竟然也能有这样孩子气,喜怒皆露于外的人,笑了笑才摇头拒绝:“不用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去后院,只会死的更惨,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旁人,只是一心一意的盯着外头的战场。

    孔夫人果然是上阵杀敌过的人,竟然骁勇异常,很快便砍翻了好几个士兵,方良更不必说,他是卫敏斋从战场一手带起来,而后又带进锦衣卫的人,本来就以身手好出名的,此时也一鼓作气将涌上来的几个士兵都打翻了。

    因为孔夫人和方良气势如虹,对方那些人反而一时乱了阵脚,竟不能攻破影壁。

    可是这优势毕竟不能长久,双拳难敌四手,孔夫人跟方良在冲杀了一阵之后,逐渐有些脱力,对方也终于调整了攻势,适应了孔夫人跟方良她们的打法之后,迅速调集了弓箭手。

    方良跟孔夫人疲于应付,最终还是有些不敌,孔夫人更是腹部中了一箭。

    朱元立即便不顾那个小旗的阻拦疾步下了台阶。

    幸亏方良一直关注着孔夫人那边,孔夫人一受伤,他便让自己身边的两个锦衣卫顶上掩护,自己拼命将孔夫人给搬到了后方。

    只是也坚持不住多久了,方良狼狈的朝着朱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朱姑娘,我们这回可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侯爷。”

    朱元面色凝重:“方同知言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你,t拖累你让你跟我一起落入了此等险境,真是对不住。”

    外头的惨叫声越来越多,想必是完全支撑不住了,方良视死如归的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便听见轰隆一声-----那道回形影壁竟然也被他们给震塌了。

    这是真正的战场,死的人双方加起来跟倭寇打了一场仗没什么差别。

    到处都是尸体。

    方良跟剩余的三个锦衣卫护在朱元跟前,身边全都是残兵败将,自觉已经走到了绝境,眼睁睁的看着那大队人马中从容走出来的几个人,冷冷的牵了牵嘴角,呸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问他们:“认不认识这是什么?!现如今圣上亲封的县主在这里,你们是想造反吗?!”

    “什么县主?”何老尚书看也不看一眼他手里的腰牌,啧了一声很是大惑不解“”:“这里哪里有什么县主?我们所看见的,是勾结倭寇,竟然残害了按察使府一家的反贼!你们通敌卖国,残害忠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方良早有预料他们会颠倒黑白,可是却也没料到他们胆子竟大成这样,眯着眼沉声道:“是不是反贼,就凭着你们一张嘴就能定罪?你是何人?身居何位?哪怕断定我们有罪,以我的身份和县主的身份,也该交由大理寺或是有司处置审问,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定生死?!”

    大周朝的死刑是很严格的,地方上判了死刑的,全都要交由刑部复核,再交由内阁和圣上圈定,才能实行。

    这种不问缘由立即处死的事,往往到后来都会牵扯出很多麻烦。

    再说,这浙江官场和杭州的官员画像方良可全都看了一遍,熟记于心,根本没有人跟这人对的上号的。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人竟然能调动兵马,还敢当场斩杀朝廷命官跟县主,这邹唤至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要反了吗?!

    何老尚书嗤笑一声,不愿意跟他们再扯皮下去。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拖延时间。

    可他不想跟这些人再玩下去了。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他手势一下,便从后面涌上来一队弓箭手,整齐划一的张弓搭箭,蓄势待发,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横尸当场。

    方良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孔夫人也握住了朱元正替自己撒药粉的手,虚弱的笑了笑,潇洒的道:“算了,别费这个事儿了,反正横竖都要死了。”

    她面色沉沉的道:“省的你再累一回。”

    朱元还是继续将她的伤口妥善的包扎好,才缓缓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道:“不要紧,像我之前跟您说的那样,尽人事么,其余的,便听天命了。”她说着,越过众人看向何老尚书,扬声道:“是吧?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皱了皱眉头,面色淡淡的问:“你认得我?”

    “您一进来,邹夫人便面色潮红,挣扎着更起劲了,加上方良不认识您,您的身份也并不难猜了。”朱元拍了拍手,轻松的冲着何老尚书笑了笑:“老尚书真是费心了,都已经致仕了的人了,竟然还要为了子女操劳。”

    为了子女操劳?

    何老尚书几乎要怒极反笑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个惹人厌恶的人物。

    聪明狡猾得过头了。

    而女孩子一般来说还是要愚蠢些更惹人喜欢。

    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想再跟朱元继续废话扯皮浪费时间,冷酷的哦了一声,轻飘飘的如同是在看一群蝼蚁:“惠宁县主果然比我听说的还要更加聪明一些,只是可惜了,聪明的不是地方,何况眼前这种状况,县主的聪明只会要了你的性命。”

    因为再聪明也没用了。

    朱元并不慌张,她甚至还算是轻松的看着面前的众人挑了挑眉有些可惜的说:“是啊,这个时候,我表现的越聪明,命丢的也就越快,由此可见,我想必是要死了。”

五十三·不怕

    何老尚书都不愿意再多看朱元一眼。

    只要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害的他儿子断子绝孙的罪魁祸首,何老尚书就恨不得把朱元给大卸八块,杀了泄愤。

    他面色虽然不变,但是眼里的杀意却已经要喷涌而出,手微微的扬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心中万分满足。

    就差这片刻,只要他现在一声令下,朱元就会被射成筛子,死在这里。

    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

    虽然就算是如此,他也还是觉得便宜了这个贱人,但是好歹能对儿子有个交代。

    可朱元忽而扬声问他:“何老尚书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吗?怎么?儿子才值钱,女儿想必就不那么重要了?您从进来到现在,只想着怎么杀了我泄愤了,有没有想过邹夫人怎么办?要杀了我,她可也是非死不可的,邹总督没有意见么?”

    邹夫人惊恐不已,那些锦衣卫手里根本没有轻重,这时候朱元一说完这就话,邹夫人就觉得自己肩胛骨大约都要被钳制住自己的锦衣卫给捏碎了,就算是嘴被堵住了,也仍旧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元眼看着何老尚书的面色逐渐变得铁青,笑了笑对何老尚书道:“老先生不如再考虑考虑罢?儿子已经废了,再死一个女儿,您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接二连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难受么?”

    这话说的!何老尚书目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这样的话她竟然也说的出口!

    朱元无视他的愤怒,扶着孔夫人站起来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哭的一塌糊涂丝毫没有仪态可言的邹夫人,以同样轻蔑的态度看着何老尚书,没有半分的示弱和退缩:“一省总督的夫人陪着我一同赴死,说起来,这门生意实在不算亏,是不是?”

    孔夫人在边上大笑一声附和:“可不是,当然不亏了,邹夫人何等身份,陪着我等一起死,我们是值了!”

    邹夫人的泪流的越发的快。

    何老尚书面色铁青,连脖子上的青筋也都尽数凸出来。

    这件事上,他唯一不舍的一点也就是在女儿身上。

    如果女儿按照计划不曾被朱元控制住,他就不会陷入这等困境。

    可是眼下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事已至此,朱元是必定要死的。,

    不然这件事就过不去。

    调集大队兵马,以捉拿通倭反贼的名义来这里,还将楚庭川给拖住了,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要杀了朱元,杀了孔夫人,将整座按察使府夷为平地,那么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埋葬,所有的事情都会重新回到原点。

    就该如此。

    至于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

    可以推到赵按察使身上。

    一切就都圆满了。

    楚庭川之后也不能怎么样。

    他虽然是一个亲王,但是还能处置朝廷大臣吗?他没这个能耐。

    嘉平帝还没死呢,轮不到他作主。

    可是现在,看到女儿含泪的眼睛,他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

    人心肉长,女儿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可能真的丝毫都不在乎?

    可恨朱元总是如此牙尖嘴利,且心狠手辣,专能往人的痛处去掐,让你血肉模糊。

    何老尚书的犹豫也没有太久。

    现在也的确不是让他犹豫的时候。

    就算是女儿在这里,那也不成。

    让朱元活了,到时候楚庭川再回来,那一家人的性命就都没了。

    他忍着痛沉痛的挥了挥手。

    朱元呀了一声,对着那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个锦衣卫便一把将邹夫人掼在了地上。

    邹夫人也不知道是太痛还是受了刺激,竟然晕过去了。

    何老尚书顿时不忍,大喊了一声慢,便咬牙切齿的对着朱元道:“你将我女儿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的话,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老尚书想的太多了。”朱元轻笑出声:“我这样的人还在乎什么有没有葬身之地?我若真的在乎这些,也不必替母亲伸冤报仇了。说白了,你这个吓唬不了我,我也不在乎死了能不能留全尸,这样吧,只要您能答应我,放了孔夫人,我就把邹夫人交给您,另外附送您一个秘密,怎么样?”

    何老尚书面色沉沉。

    孔夫人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

    这个女人不是个好对付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根本不可能会安分的,真放了她,那就是后患无穷。

    她出了这道门,出去便能一呼百应,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就爱你他不动,朱元呵了一声便道:“何大人还没娶妻罢?可听说何大人从前身边有个温柔貌美的丫头,只是不被何老太太喜欢,所以被发卖出去了,真是巧得很,我恰巧听说了,那个丫头被卖出去的时候,便有身孕了。”

    何老尚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几乎是不受他控制的。

    孩子!

    现在何文勋已经不行了,他也几乎已经认命了,知道儿子再也不能有后代,可是如果,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

    那就意味着何家还没有绝后,何家这一支还有香火!

    明知道这应当是朱元用来拖延的借口,是朱元在垂死挣扎,可是何老尚书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嘶哑着声音问:“果真?!”

    如果是真的......如果......

    只要想一想,何老尚书都觉得心潮澎湃。

    朱元微微笑了笑,轻轻挑了挑眉:“不止如此,听说生下来还是个男孩儿,那个丫头叫倩雪,想必您也该有些印象的吧?”

    男孩儿!

    何老尚书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明知道不该期待,可是他还是着了魔的问朱元:“人在何处?”

    朱元轻声道:“何老尚书先答应我的条件,放了孔夫人,我就告诉你。”

    孔夫人......何老尚书看着孔夫人半响,似乎是在思索,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你说,人在何处?”

    朱元笑了笑:“我只告诉孔夫人一个人,若是您想知道,便问孔夫人吧。”

五十四·峰回

    大院里的气氛一时僵硬下来。

    何老尚书盯着朱元,目光阴沉似水,看着她缓缓的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找死!”

    这人分明就是在耍着他玩,只告诉孔夫人一个人,那岂不是就是说孔夫人一天不说,他就要一天被这个秘密所要挟,要将孔夫人给供起来?

    这个丫头实在狡猾至极!

    可是那个秘密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抓的他心里痒痒的,让他没办法轻易舍得放弃,他缓了半响,眯起了眼睛哼了一声:“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对她做什么,一定会饶了她的性命,否则就没得商量!”

    他开始有些着急了。

    再这么拖下去,他怕会出变故。

    他身前的那些弓箭手一个个蓄势待发虎视眈眈,随时都能要了朱元她们的性命,孔夫人捂住了伤口,心里不由得后怕。

    这小丫头也太大胆了!

    朱元却纹丝不动,她站在何老尚书正对面,看着台阶底下躺着的邹夫人,冲着何老尚书狡黠的弯了弯眼睛问他:“何老尚书怎么保证?到时候我只怕都已经死了,我怎么知道您的保证能不能成真?其实这笔交易很划算的,何家唯一的男丁呢,您想想,是不是很合适?”

    何老尚书迟迟下不定决心。

    他对朱元其实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她现在就灰飞烟灭,可同时他又很怕朱元说的是真的,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

    那何家所有的希望当真就是在那个孩子身上了。

    气氛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僵硬沉重,风吹起了廊下的灯笼,映照得众人的脸色更加的阴狠不定。

    方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看着天色到现在完全暗下来,在心里慢慢的计算着时辰,心里很是担心。

    拖不下去了,什么招数到现在都已经用尽了。

    从下午拖到现在,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奇迹,可是饶是如此,该来的也总是要来的。

    他看了朱元一眼,心里有些沮丧又有些烦躁,虽然做好了要死的准备,但是每每有了一丝希望之后,人总是会盼望得到更多的。

    原本每次都跟朱元能够化险为夷,以至于他到现在竟然还是抱有那么一丝期望。

    何老尚书没有思考太久,后边便来了几个武将,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何老尚书顿时激动起来,情绪激动的抗辩了几句,而后缓缓的朝着朱元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是在争辩。

    孔夫人心里知道那应当是邹总督的人,邹总督的人肯定也对何老尚书一直拖延进度有些不满。

    毕竟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担心也是正常的。

    何老尚书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目眦欲裂的不肯放弃,可是等到后来,也不知道那些人在何老尚书耳边说了什么,何老尚书终究还是偃旗息鼓,最后不再说什么,不甘的被人扶着往后头去了。

    能看得出来,邹总督还是在何老尚书身边安插了人,关键时刻,何老尚书做的决定若是不符合邹总督的利益,那也是没用的。

    方良心里有些沮丧。

    知道这也意味着朱元之前抛出去的那个鱼饵已经没用了。

    果然,对方那边经过了短暂的骚乱之后,就重新又安静下来,弓箭手齐刷刷的做好了准备,手里的弓箭也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之前那个作主让人搀扶了何老尚书去后面的中年文士取代了何老尚书的位子,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邹夫人,面色淡淡的牵起了一抹清淡的笑意:“县主,你通倭在先,行刺按察使在后,是谋逆大罪,如今我们奉命捉拿你,你却又负隅顽抗,为了抗击倭寇,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还要请县主谅解。”

    谅解?

    朱元在心里冷笑。

    这些人一直都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很喜欢痛打落水狗,纯粹的输赢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好胜心,他们赢了以后,还非得要把你们彻底踩在脚底下,看着你匍匐在地上,才觉得心里痛快一点儿。

    这可真是叫人厌恶。

    她没有答话。

    这些人无非就是想看她崩溃求饶,可是她偏偏就不让他们如愿。

    那中年文士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差,见朱元如此镇定,又觉得受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哼了一声,才冷冷的道:“放箭!”

    方良一时闭上了眼睛。

    连孔夫人也一样心里突了一下,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的等着剧痛的来临。

    可是他们迟迟都没有等到,却还听见了对面传来的惊恐的喊叫声,不由便愣住了,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朱元也同样震惊。

    那些弓箭手早就已经张弓搭箭,一得到了命令便已经第一时间要动手了,可就在此时,从院墙那边射来了无数箭雨,他们那些冲锋在前的弓箭手顿时倒了一大片。

    还没等到他们来得及整肃队伍,之前他们攻进来的大门处又传来了震天的吼声,甲胄肃杀而整齐的摩擦声很快由远至近,之前何老尚书被搀扶出去的后方很快便崩溃了,士兵们顿时惊恐不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中年文士的面色也不由得变了,他更老练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自然知道是有别的兵马杀来了,可现在局势已经容不得让他做准备了,之前那一波攻势已经让最先的那批弓箭手都死的七七八八了,而后面的那些士兵也都被出其不意的攻破,他们这边阵脚大乱,他声嘶力竭的喊着,也没什么人理会他,只有几个军官护着他不断后退。

    孔夫人却舒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跟朱元对视了一眼,握住朱元的手,许久才带着颤声的道:“我......我还以为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没料到竟然还能有帮手赶来!”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的救命之恩了。

    方良也诧异不已,还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跟着朱元可实在是太刺激了,每次都能峰回路转,这一刻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他急忙对着剩下的几个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围拢起来将朱元护在中间。

五十五·我来

    朱元自己却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她也已经把力气跟胆子用光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是会害怕的,怎么可能会真的对之前那阵仗无动于衷?

    可是正如同她跟孔夫人说的那样,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她就不会放弃。

    她只是在强撑着罢了,现在知道或许不会死了,她一时有些脱力。

    方良他们把她围在中间,她一时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她才有些迟疑的转过了头。

    还是方良先反应过来,回过头啊了一声,对朱元说:“朱姑娘,好像是锦常的声音!”

    锦常!

    方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这个林锦常,可真是够会挑时候的,这个时候来了,正是救人于水火。

    都以为没希望了,他们这时候出现,还不跟天神降临似地?

    这也太会做人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遍,他看见了锦常,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吆喝了一声。

    锦常的眼睛顿时亮了,打发了面前几个对手,便飞快的跃到了他们这边,先问方良:“朱姑娘呢?”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朱元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的就完了。

    好在朱元立即应了声,锦常便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的气也总算是平了,不再那么难受,欢天喜地的喊了一声朱姑娘,就道:“朱姑娘,我们殿下被困在军营了!幸好,我们最终还是赶得及过来,否则若您出了事,我们可就都别活了。”

    朱元没理会锦常的胡言乱语,见锦常活蹦乱跳的并没受伤,便问他:“我弟弟和姨母他们怎么样|?都没事吧?”

    被困在这里,她最担心的就是朱景先跟苏付氏了,但是何老尚书他们都没有提起,她便也不敢问,生怕原本他们没想到的,也被她提醒了。

    锦常知道她担心弟弟,急忙道:“您放心,您一被叫走,我们便收到了消息,殿下立即就让人安排了,护送朱少爷跟夫人走了,至于您外祖家里其他人也都没事,您放心吧。”

    这便好,朱元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见他精神还算好,就知道楚庭川那边应当也是顺利的,正要问问他付清那边如何了,便觉得一阵劲风朝着自己袭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只觉得耳朵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顿时变了脸色。

    而她根本来不及愤怒,那个中年文士已经遥遥的再次举起了弓箭,稳稳地朝着她的方向再次射出了一箭。

    他看着是个读书人,可是力气竟然出奇的大,而且姿势标准,刚才那一箭,若是朱元不是避的快,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现在这一箭又是来势汹汹,几乎是在朱元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的同时,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她跟前。

    方良跟锦常同时出手,方良的绣春刀猛地将那箭矢劈成了两半,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又立即有几根箭刷刷刷的朝着朱元飞了过来。、

    方良跟锦常顿时手忙脚乱,他们再能耐,毕竟也鞭长莫及,不可能飞过去将那中年文士给杀死,那这些箭就不会停。

    朱元避过了几支之后,也实在是有些精疲力竭,眼看着还有几支箭朝着自己飞来,竟然一时也避让不开,不由得在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难道真是天要她死,所以明明在能脱困的这一刻竟然还能让那个人抽空脱身反击?

    她的惊愕幸亏也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有人单手揽住了她的腰往边上一带一扑,她便被人带的摔倒,也同时避过了那些飞来的箭矢。

    而趁着这个功夫,锦常跟方良已经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朝着那个中年文士扑过去了。

    朱元被带的摔倒在地,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那人自己摔在地上当了她的肉垫,她只是耳朵被擦伤了,其余并没有地方受伤。

    她却顾不得疼,她整个人都趴伏在楚庭川身上,这姿势实在太不雅观,顾不得其他的,她几乎是面红耳赤的想要站起来,可是楚庭川比她高了一截,她的脚一时竟触不到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要摔倒了,正好还对上了楚庭川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更是又急又气。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打底,她自认为还算得上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向来是很能稳得住的,还从没有这么失态过的时候。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

    楚庭川噗嗤笑了一声,原本他便生的好,这一笑更是如同是漫天繁星降落,叫人看的晃眼。

    他扶住朱元的肩膀一放,朱元的双脚总算是沾到了地,迅速的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形容。

    楚庭川也跟着站了起来,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忍不住便笑着道:“我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正好又这样及时的救了你,竟然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朱元抿了抿唇,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然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了心神,尽量自然的说了一声多谢,急忙转移话题问他:“对了,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时候赶过来?邹总督那边呢?那些事又怎么处置?”

    她其实还是有很多问题。

    譬如说邹总督调来的这些士兵还有现在楚庭川带来的这一批到底是怎么回事,邹总督不在这里,又到底在哪里。

    还有楚庭川这一天到底在哪里,怎么这个时候出现,这么恰到好处的赶过来了?

    说起这些正事,她心里的惊慌才总算是少了一些,也觉得脸上不再那么烧的厉害了,面色尽量正常的看向楚庭川。

    楚庭川含笑看她,如同是在看一个小孩子。

    眼神温柔而宠溺。

    孔夫人是过来人,当即便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朱元之前一直说楚庭川会来呢,原来竟是真的会来!

五十六·本钱

    这个小丫头原来是有皇子在背后当后盾,也怪不得邹唤至非得要对她除之而后快了,这个小丫头身份不得了,知道了他的事,可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非得除之而后快才能放心么。

    她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摇了摇头,缓缓对着楚庭川行了礼。

    楚庭川立即便免了她的礼数:“孔夫人德高望重,乃是母后也下了懿旨称赞过的诰命典范,本王钦佩有加,何况夫人如今有伤在身,还请千万不要多礼。”

    孔夫人心里便明白为什么楚庭川会被派来浙江了。

    这个年轻皇子不骄不躁,平易近人,叫人如沐春风,怨不得嘉平帝如今有历练他的意思。

    她仍旧还是行完了礼才起身,见楚庭川带来的那些士兵已经呈碾压态势,这才彻底放了心,将之前自己在按察使府中的事全都说了,生怕有一点遗漏,又道:“我们听得清清楚楚,赵按察使与扬州失踪的二十万匹绸缎脱不了关系,也跟倭寇海盗关系匪浅,还请王爷明察。”

    楚庭川点点头,神情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等到听完了孔夫人的话,才道:“夫人放心,本王这一次是奉了父皇的命来彻查扬州织造署贪污一案,如今邹唤至跟赵荣利欲熏心,勾结倭寇,私吞海盗卖出二十万匹绸缎的白银一百多万两,除此之外,竟还妄图栽赃台州参将,残害县主,本王一定会上奏天听,请父皇还浙江官场一个公道,一个清平!”

    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便跟之前那个美少年判若两人,隐隐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孔夫人心中惊奇楚庭川的养气功夫能做的如此之好,各种情绪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着实有些吃惊,看待朱元的心态便又更不同了一些。

    形势翻转,现在朱元的处境便又完全是天上地下了,从一个阶下囚,现在又成了信王口中的县主,加上之前楚庭川为了救朱元不惜飞扑过来,连摔倒也要自己垫在她底下,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认朱元做干女儿的话还该不该再提起了。

    毕竟以现在楚庭川看重朱元的程度来说,她似乎显得有些贴上去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孔夫人很快便收回了这些念头,静静的立在了一边。

    锦常跟方良很快就把那个中年文士给制服了,只是那个中年文士竟然要咬破藏在牙齿中的药囊自尽,幸亏朱元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扣着他的喉咙逼着他把药囊吐了出来,那人才没死成。

    楚庭川立即上前,见那人并没死成,才松了口气,告诉朱元:“此人便是号称东南第一谋士的应凡奇,是邹唤至的左膀右臂,最为信重的幕僚。”

    朱元恍然大悟。

    她说为什么何老尚书竟然能被这个人所驱使,原来是因为他是邹唤至最信任的幕僚。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个应凡奇一眼,挑了挑眉道:“倒也是个全才,竟然还能有如此精湛的射艺,怪可惜的,用在了这样的场合。”

    楚庭川知道她的意思,对锦常使了个眼色,锦常便立即让人将应凡奇带下去了。

    而后承岚便也赶过来复命,楚庭川听完,淡淡吩咐:“清理现场,清点人数,将那些人都看押起来,不容有失。”

    承岚急忙应是,给朱元行过礼之后,便自去忙了。

    朱元这边顿时安静下来,孔夫人不由问楚庭川:“殿下,还有些来赴宴被困的夫人们,又如何安置?”

    楚庭川便看了朱元一眼,道:“这些夫人们都是被赵家邀请,赵家出事,这些夫人们无辜被牵连,只需将情况说明,立一份文书,便可各自回去了。”

    孔夫人应是,主动请缨去替各位夫人立好文书。

    楚庭川答应了,看着承岚命人将那些尸体拖走,院子很快恢复了些,便转头看着朱元轻声道:“你怪不怪我?”

    正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留在这里的方良顿时住了脚,竖起了耳朵。

    什么叫做怪不怪?

    他总觉得楚庭川好似是意有所指。

    这可不大妙了。

    他家侯爷远在京城,就算是再多心意,这不在跟前就是不在跟前,楚庭川这英雄救美的,自家侯爷这也太吃亏了啊。

    可是他还没听见什么,便听见朱元很是公事公办的说:“这有什么好怪的?殿下神机妙算,借由此事升级事端,逼着邹唤至到了绝境铤而走险,实在是高招,我称赞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什么?

    方良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不大够用了。

    朱元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可是合在一起却又听不懂了。

    为什么好似他们两个说话都有话外之意?

    他倒不是非得知道朱元跟楚庭川说的额是什么,但是看着这楚庭川跟朱元默契的架势,这也饿由不得他不担心。

    不过朱元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对着楚庭川道:“对了殿下,赵按察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妻女却都还活着,赵夫人跟邹夫人是一道在这儿,还有今天原本是准备办及笄礼的赵晨,现在也都在后头的罩房里,跟前洪都知府的女儿在一块儿,我要先去后头看看。”

    虽然她威胁了冯宝嘉,也有些自信冯宝嘉没那么胆大敢在十几人的看守下逃跑或是作妖,但是到底还是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够彻底放心。

    现在度过了这道难关,接下来就是清算总账的时候了,冯宝嘉跟赵晨都是关键人物,最好她们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端。

    楚庭川整还有些话想说,但是见朱元这幅态度,心里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点了点头,让锦常跟着朱元一道去,而后才招呼了方良一声:“方同知,请稍等。”

    方良一怔,他原本是打算跟着朱元去的,毕竟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朱元的安全,可现在开口的是楚庭川,不管如何,他还是停了下来应了是。

    楚庭川便认真的看着他:“有一件事,还要劳烦方同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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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点名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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