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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七·雷雨

    一连已经晴了许多天的天又下起了雨,杭州城内原本便稀少的行人又更加少了一些,最近倭寇竟然敢潜入杭州城行凶,这不得不让杭州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

    苏付氏已经下令让付家的护卫们将家里围的水泄不通,半个时辰便要巡逻一次,生怕哪里做的还不够严密,等到稍稍放了心,便见外头的雨更大了,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账本合上,吩咐那些媳妇子照章办事,便琢磨着今天的晚饭还如何安排。

    五皇子原本早就要到杭州了的,只是路上被事情耽搁了,以至于晚了几天,算一算时辰,今天正是他到的日子,中午不必说,自然是地方上的官员要替他接风洗尘的,晚上却得准备准备----楚庭川向来是跟他们熟稔的,说不得不耐烦应酬,所以这边还是不能怠慢了。

    她沉默着看了一眼菜单,叹了口气又合上了,交给了一直等着的厨房上的管事婆子,凝眉道:“重新再拟,这太简薄了。”

    厨房上的管事婆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苏付氏这是准备招待谁。

    付家虽然是参将,官职不算低,但是家中却并没有奢靡之风,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家资来消耗,因此家里的用度只能算是寻常。

    这次听说要来客人,厨房上已经将菜单的规制提的很高了,当初邹家夫人亲自来做客,家里用的菜单也不过是比这好上几成罢了。

    难道来的人竟然比邹夫人还要够分量吗?

    苏付氏想了想,见厨房上的人一脸不解和茫然,便又忽而笑了:“罢了,我竟然忘了,你们能拿出这个来已经是很不错,这样吧,我让水鹤去跟你交代......”

    正说着,外头水鹤便急匆匆的小跑着进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的告诉苏付氏:“夫人,杨大叔回来了!”

    苏付氏一时有些怔忡,随即便忍不住摇头:“元元不在?”

    水鹤就知道自己是没说清楚,挠了挠头说:“夫人,不是那个杨大叔,是齐姑娘的舅舅......”

    齐瑛的舅舅......杨蔼然!

    苏付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上次付清回来她就忍不住问起了杨蔼然,付清却也不知道,只说杨蔼然是跟着付泰付庄去了江西剿匪了,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这些天苏付氏知道朱元事多,其实一直都不敢提起来,可心里却一直都是担心的。

    现在听说杨蔼然回来,她竟忍不住眼眶有些泛红,顾不得再说什么,急忙点了点头,知会水鹤:“快去,去后头告诉元元一声,我去前头看看!”

    付家现在是她做主,家里的人俱都是靠得住的,她也顾不得规矩了,急匆匆的赶到前头的花厅,果然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顿时便忍不住眼眶一热。

    杨蔼然听见动静回过头,便看见苏付氏站在门外,忍不住笑了笑:“知道你们一定会察觉出不对,收到我的信之后一定会赶来的,但是没想到你们来的比我想的还早些。”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真的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苏付氏却总是觉得他有令人安心的力量,她见杨蔼然风尘仆仆,俨然憔悴了许多,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哽咽道:“元元一早就说要来,但是京城也发生了许多事,拖着拖着便拖了一些时间......”

    她吸了口气迈进了门槛,见丫头上来上茶,便猛然惊醒的问杨蔼然:“吃过了饭了吗?你是如何回来的?我哥哥还有阿庄怎么样了?还有齐瑛呢,她不在这里,我听说是你不让她待在付家的。”

    这些事还都是付娟告诉她们的。

    有了付清的那番话还有付清的明示暗示,付娟也知道母亲不止是病了那么简单,对她们的态度都好起来。

    经过几天的相处,苏付氏原本便是个和善的人,付娟已经跟最初对她们的敌视状态全然不同了。

    她也说了,当初杨蔼然的确是把齐瑛接过来,并且想要托付在付家后院的。

    但是住了一阵子之后,马氏便觉得身份有别-----她始终嫌弃杨蔼然曾经来路不正,曾经是个土匪,便多有排斥之意。

    齐瑛的身体原本便不是特别好,杨蔼然知道后便把她接走了。

    现在说起这件事,杨蔼然笑了笑,也并没什么隐瞒:“太太不大喜欢我,连累了她,我思来想去,自己还要随着大人去江西随军,她待在这里不大合适,便将她托付给了我一个朋友,过些天等到情况稳定了,我再去接她回来。”

    苏付氏便沉默下来。

    她知道杨蔼然把这个外甥女看的很重要,马氏如此冷待齐瑛,肯定是让杨蔼然心里生出疙瘩来了,叹了口气,她缓缓地抬起头来说:“对不住,都是我们的不是,让她受苦了。”

    “这跟你们没什么关系。”杨蔼然对待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笑着摇头让她不必在意:“其实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人还有公子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他说着,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便问苏付氏:“一路行来怕是也不大顺利吧?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明明自己才是真的应当受了许多苦,但是来到她面前却一个字也不肯提,只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苏付氏心里发酸,不知道为什么,心弦猛地颤了颤,闷闷的点了头勉强笑起来:“没受什么委屈,有元元子啊,父亲也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倒是你,你们在江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一直都很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蔼然叹了一声气,面色不大好看,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正传来脚步声,急忙就站了起来,果然一侧身便看见了朱元跟朱景先联袂而来。

    他眼睛立即亮了亮,重重的喊了一声:“姑娘!”

    朱元点点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精神尚好,也没受什么伤,彼此见过了便让他坐下,也立即便问了最要紧的问题:“查的怎么样了?”

二十八·纠缠

    杨蔼然的神情便不由凝重了些,面对着朱元的时候,他甚至时常觉得比面对付清还要更紧张些,等到朱元坐下,他才跟着坐了下去,点点头压低了些声音说:“不出姑娘所料,那帮土匪掳走的的确是只有叶家的女眷。”

    苏付氏在边上听的有些糊里糊涂,不由得就问:“那邹家的姑娘呢?她们的六小姐其实真的没事?”

    那也就是说,之前邹夫人写信要求庆和伯府直接十月份左右就去迎亲,竟然是真的,她们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女许二夫,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杨蔼然看了看苏付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想怎么措辞,过了片刻才说:“邹家回浙江的车队的确是出了事,也折损了一些人,传闻当中的确是折损了一位小姐,可到底是表小姐还是六小姐,这谁能说得清呢?”

    说到这里,杨蔼然冷笑了一声,面上有些嘲讽的说:“邹家说人被抓走了,那自然就是抓走了。”

    苏付氏愤愤然。

    她也不傻,听杨蔼然的意思,分明邹家这就是故意为了摆脱付家这门亲事,才想出的这一石二鸟之计,相比较起庆和伯府来,付家当然是比不得的,他们原本也只是为了稳住付家,让付家出头当个替死鬼,才想了结亲这个法子。

    说女儿被抓走了,生死不知,一来要顺理成章的调付泰付庄过去,二来就可以把女儿藏起来,继续跟庆和伯府的婚事。

    到时候反正付家也完了,他们面上就说要跟付家结亲的只是一个亲戚家的女儿,自然就能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反正也死无对证了,再说谁会跟总督府来劲儿计较呢?

    真是好算盘。

    苏付氏想到付庄险些为了这门亲事丢了性命,付家也差点全部被赔进去,便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这些丧良心的不得好死的!”

    这种缺德事他们都做的出来。

    苏付氏抿了抿唇,觉得口腔里都已经有了血腥味儿,才头痛的抬起头问朱元:“元元,这件事咱们到底怎么办?这么下去,他们恐怕是要我们的命啊!”

    这一步一步的给他们所有的人都挖好了坑,甚至连付家的太太都给拉拢了,这些人到底准备做什么?!

    杭州离京城天远地远,他们跟邹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门亲事还是邹家自己做的决定凑上来的,可不是付家的人一味地想着攀附豪门。

    苏付氏再怎么好脾气,也对这样的报复心怀怨恨。

    杨蔼然见她生气,便轻声道:“你放心,姑娘早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半途就让李大人想尽办法的找到了我,若不是李大人出手够快,我也死了。”

    苏付氏听见这个死字便觉得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竖起来了,急忙问他:“那你可曾受了伤?”

    杨蔼然咳嗽了一声,缓缓摇头笑了笑让她安心:“虽然受了些伤,但是李大人给我找了大夫,我在江西休养了一阵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赶来跟姑娘禀报的。”

    朱元看了苏付氏一眼,知道杨蔼然回来她心里高兴,放下了心头大事,便微微笑了笑,嗯了一声继续道:“你说说,当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蔼然点点头,将自己跟着付庄付泰去了江西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们当初接到调令去江西的时候,还并未想到别的东西,毕竟江西山匪自来就是国朝祸患,那也是因为当初洪都之战的遗留问题,这么多年了就像是一块毒瘤,朝廷想了多少法子也没有能彻底剿灭之。

    等到了江西,付泰跟付庄便先去了洪都,他们是借调过去的,便要归江西都指挥使尤元成管,尤元成让他们给出个章程来。

    付泰付庄也算的上是久经战场了,他们一去,先去勘察敌情,却发现当地山匪构成人员混杂,有去福建那边回来的海盗,也有过不下去的流民,甚至还有不少本地的二流子,且他们虽然山头众多,却又其实有联系,并不是各自为战,这便给攻打他们带来了不少难度。

    而且付泰付庄总觉得不对,他们接连打了几个小山头,却发现总是晚了一步,那些土匪总是早一步就撤走了。

    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怀疑有内奸了。

    可上峰催逼的紧-----一连几个朝廷要员的家眷出了事,江兄官场一时人人自危,因此也都一改之前的招安怀柔政策,逼着都指挥使将这些土匪给剿灭。

    尤元成压力大,他们这些借调过去的将领处境就更加尴尬了,只能跟着冲锋陷阵。

    一开始倒是还好,他们在兴国县境内堵住了大批流寇,并且准备围而歼之,可是谁知道等到付泰付庄带兵到时,那些流寇却早有准备,且数量比原本预期之数量多了将近一倍,以至于竟然反过来将付泰付庄打的狼狈不堪。

    付泰在乱军中被射伤了肩膀坠马,而付庄也是被推落马下被马屁踩踏,幸亏他一直都是跟着付庄的,抢过了付庄的身体,才避免了他被马屁踩烂的后果。

    说到这里,杨蔼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了怒意,冷冷的道:“后来土匪四散,我们损失惨重,回去便遭了申斥,付副将下落不明,小将军受了重伤......”

    苏付氏听的心惊胆战,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捧着胸口有些承受不住的吸了口气问杨蔼然:“大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吗?!”

    杨蔼然知道她担心,但是再三思索之后,还是坦诚的摇了摇头:“暂时还并没有......”见苏付氏摇摇欲坠,他叹了口气看着朱元道:“其实现在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事,毕竟.....我跟小将军在回洪都寻大夫的路上,还遇见过前来报仇的土匪,差点儿丢了性命,若不是李大人及时援手,只怕我们也没了,现在副将暂时没消息,说不得便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躲了起来,不被他们找到,这反而是好事。”

二十九·疯狂

    “他们是都疯了吗?!”苏付氏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才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愤懑的说:“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觉得付清跟朱元有什么价值,值得一省总督竟然如此费尽心机的来设计陷害。

    幸好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杨蔼然跟朱元相视一笑,情绪都还很是平静,顿了顿,朱元便亲自给姨母解答:“其实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应当说,邹总督不是只冲着我来的,从叶家出事开始,邹总督就不得不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了-----叶家贪腐案涉及的数额如此巨大,可是查抄出来的银子跟账目却远远对不上,其余的去哪里了?其实也不难想象......”

    而邹家想要掩藏这一点。

    想要掩藏这一点,换做是在从前或许还有许多办法,但是这个案子落进了楚庭川眼里,楚庭川又打算拿这个案子当成一个契机,那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

    邹家想要一个替罪羊。

    选择付家,那是因为付家最合适,没有背景靠山,从前一直被盛家打压,官场上并没有相熟的可以援引的人,就算是他们出了事,京城也没能为她们疏通关系的人。

    她这个缘故,反而要靠后了。

    归根结底,邹家不过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苏付氏懵懵懂懂,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却又还是茫然,朱元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政治倾轧?

    她沉默了一瞬,才有些不解的道:“可纵然如此,为什么拿我们开刀呢?我们刚下船,就见到太华的尸体......”

    那个冲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直到现在,苏付氏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发抖。

    杨蔼然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他还并不知道,等到苏付氏许久不说话了,他才忍不住问:“太华死了?”

    苏付氏面色很难看,抿着唇点头,闭了闭眼睛才艰难的道:“是,我们下船的时候,她从酒楼上被几个大商人给逼得跳了下来,当场便去了.......”

    在杨蔼然跟前,不知道为什么苏付氏觉得自己格外的脆弱,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低声道:“我们当时都傻了,后来才知道,是邹总督的小舅子何文勋跟曾同知设局,让太华的哥哥迫于压力卖了太华,太华给人家当妾室,又被赶出来,而后一直都被迫卖唱为生,当天她在酒楼遇见了那个买她的邢员外,邢员外逼着她......”

    她说不下去了。

    杨蔼然也面色沉痛,极尽克制才算是稳住了情绪,声音嘶哑的说:“论理来说,下不言上非,可是事关重大,一府之主母如此行为,实在不是正途。”

    他走之前,分明付泰付庄都叮嘱过马氏,要对太华多加照应。

    而马氏显然并没有如此做。

    太华得了这个下场,他们这些来投奔的人,说句实话,心里不寒心,那是假的。

    苏付氏也面色煞白,她偏过头擦了眼泪,才跟杨蔼然说:“父亲已经做主,将大嫂看管起来了,现在家中的事物都暂时由我代管,至于人情往来,也都对外推说主母不适......”

    杨蔼然点了点头,这些事到底算是付家内院的事,他说这一句提醒已经算是逾矩了,如果不是朱元是个明白人,这句话他也不会说的。

    既然朱元跟付清都已经有了准备,他也不再多说,只是转而说起了江西的事:“姑娘,现在既然查清楚了,邹家的六小姐还好好的,那您的意思是?”

    付家这个亏总不能白吃吧?

    这回可差点儿就被坑的全家都葬送了,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忍下这口气来的。

    朱元笑了笑,她之前一直都是更多在听杨蔼然和苏付氏说,现在他们都安静下来,她便理了理自己腰带上的流苏穗子,沉声道:“不必管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吃到教训的。”

    苏付氏有些茫然,想了片刻才讶然的问朱元:“元元,你来浙江之前那一晚去了庆和伯府,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杨蔼然就有些恍然,怪不得之前朱元写信让李名觉跟他去查邹家的老家,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既然朱元已经有了准备,杨蔼然放下心来,他也知道,朱元这个人向来都是不打无把握的仗,她既然这么气定神闲,那就说明是对这件事极为有信心的。

    正这么想着,外头朱景先便掀了帘子进来,满脸都是笑意的跟朱元说:“姨母,姐姐,殿下他们已经到了!”

    苏付氏欢喜起来,看了朱元一眼,便问朱景先:“你怎么知道的?殿下派人来了?”

    朱景先笑眯眯的点头:“承岚大哥来了,跟锦常大哥说,中午殿下要去总督府,晚上大约就会过来。”

    这可真是被料准了,苏付氏一时又忍不住着急起来,说起来,她到现在还没跟厨房确定菜单呢。

    朱元见她坐立不安,便轻声道:“您不必太过重视了,殿下是个极随意的人,不会为了这个介意的,我们尽心便是了。”

    五皇子要来?!

    杨蔼然心中震惊,可他反应能力向来很快,一听见只是震惊了片刻便回过神来了,知道楚庭川这是为叶家的案子收尾来了,专门冲着邹家来的。

    他想起朱元成竹在胸的态度,心里有些谱儿了,忍不住也放松下来。

    朱元便也跟杨蔼然温和的道:“既然如此,杨大叔您也先去休息吧,等到晚间一道用饭。”

    杨蔼然松了口气。

    他上朱元这条船是真的走对了路,虽然这过程中有些麻烦,但是总体来说,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的多了。

    就比如这一次,只要能帮着楚庭川站稳了脚跟,那以后真正等到楚庭川当权,那他们这些人就是在楚庭川那里挂了号的人了,无论怎么样,他们的前途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屋子里静了静,苏付氏见杨蔼然走了,便轻轻叹息:“他憔悴了许多。”

三十章·良缘

    朱元会意的看了苏付氏一眼,知道姨母这是真的动心了,想了想便笑着说:“是啊,杨叔挺不容易的,少年时期家里出事,被逼的家破人亡,现在就算是情况好些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身边也没个人照料,瑛姐姐偏身体又不大好......”

    苏付氏的眉头便下意识的皱紧了。

    她也想到了,这次齐瑛的事是在是令人恼火,若是杨蔼然身边有个人,齐瑛也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要被逼着寄人篱下那么多年还不够,现如今还得接着去别人家里住。

    她不由得沉默下来。

    还是朱元轻声喊了一声姨母,见苏付氏抬头,便道:“姨母别怪我多事,既然你们彼此心里都有意,就不要错过了。”

    这一次杨蔼然跟着付泰付庄去江西,处境艰难却并未曾放弃,这样的人无疑是可靠的。

    而且朱元也知道,他往后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姨母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上一世姨母陪着她在襄王府里困了一辈子,到死都是孤孤单单的,这一世既然已经重来,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既然有选择,为什么要回头去吃那样的苦呢?

    她知道苏付氏介意什么担心什么,伸手握住了苏付氏的手坚定的给她信心:“姨母,不要因噎废食这个道理还是您教给我的,现在我也拿这个道理来告诉您,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管是从人品还是从将来来说,杨蔼然作为共度余生的对象都是极为不错的人选,更要紧的是,他尊重并且理解苏付氏。

    在朱元看来,尊重理解这两点,便是这世上男子少有的美德了。

    苏付氏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声如蚊蝇的道:“总不至于,要我先开这个口?”

    女子不管到了多大年纪,总是有自己的矜持和害羞的,她固然是认同朱元的说法,可是也不能自己跑去跟付清表明心意。

    否则那成了什么了?

    朱元便笑了起来。

    整个下午苏付氏都恨不得泡在厨房里,对于菜品极为挑剔,厨上的人没见过这架势,一开始几乎要吵着不干了-----付家根基不深,也不是杭州的本地大族,用的人都是人牙子卖进来的,也无谓什么家生子不家生子,写的都只是投靠文书,他们要是不乐意干了,撂挑子走就是了。

    只是等到苏付氏吩咐起菜,厨上的那些婆子们又忍不住都咋舌-----哪怕是杭州城内的有名的酒楼,做出来的名菜,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苏付氏带来的人竟有这等手艺!

    她们原本被付清敲打过之后便不敢再对苏付氏有什么轻视之意,这几天见苏付氏对中馈上手也不比马氏差,而且朱元她们也是好说话省事儿且手里大方的,再看看苏付氏这一餐的用心,不由便都心悦诚服起来。

    厨房上的大娘还特意擦了擦手去问苏付氏:“姑奶奶,咱们这回是招待什么客人啊?竟然如此用心?”

    苏付氏原本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锅里的绯羊首,闻言便回过头来,想了想便道:“一个顶要紧的客人,你们都用心些,别惹出什么事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不说厨房上的人,连付娟等人也都听见了消息觉得惊奇不已。

    等到听说晚间有客人让她们不必出来,各自在房间用饭之后便更是奇怪。

    付宁年纪还小,且苏付氏对她极好,她跟苏付氏和朱元的关系都很不错,便也不想那么多。

    可付娟却隐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她们才是姓付的,是这家里的主人,按理来说家里就算是有客人,也该是她们出面招待才对,可是现在却轮到了苏付氏和朱元。

    苏付氏也就罢了,好歹现在内宅没有女性长辈,她出面办酒宴也没什么。

    但是朱元呢?

    她不由得咬唇半响没动,有些生气。

    倒是苏付氏快到饭点之前主动过来了,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今天实在是委屈你们了,可是来的客人乃是外男,所以不好让你们见的,你是长姐,少不得让你带着妹妹弟弟们用饭了。”

    付娟有些茫然,虽然大周民风不算是很闭塞,但是擅自见外男这一点的确是不管在哪里都不是什么能随心意的事。

    她心里被忽略和排斥的不满消散了些,不由得就问苏付氏,来的客人到底是谁。

    苏付氏迟疑半响。

    可是她来之前就已经问过了朱元的,知道以后楚庭川跟付家的来往只怕也会增多,想了想便径直跟付娟说了实话:“是信王殿下。”

    信王?!

    付娟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祖父不过就是个参将,哪怕就是在杭州这个地界上,他们家也不是数得着的那几家顶级的人家,当初哥哥能够跟邹总督家的姑娘定亲,母亲都觉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是现在,被母亲说成是弃妇的姨母和灾星的朱元,她们竟然能跟信王打交道?!

    虽然说她们也听父亲和哥哥说过,朱元在京城是很得太后的喜欢的,还曾经在宫中陪伴过太后,可母亲说那不过是因为朱元医术不错,太后需要她治病罢了,其实不会把这样低贱的人放在眼里。

    她一时没有说话。

    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苏付氏却还有许多事要做,安慰了她,见她情绪还算稳定,才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出去了。

    等到苏付氏回了蔷薇苑,朱景先也跟锦常一道从演武场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身的汗,苏付氏笑着摇了摇头,催促着他们去洗漱,这才提步进了房门。

    朱元正在里间看信,苏付氏走过去将她的信给压在书本底下,叹了口气忍不住便皱眉:“你也是的,纵然是殿下再平易近人,咱们的待客之道也不能没了,眼看着时辰都快到了,你还不去换见客的衣裳?”

    原本朱元觉得自己现在身上这一套湖绿色的杭绸褙子配米色的石榴裙也不算失礼,可既然苏付氏这样说,她也只好笑笑去后头换衣裳。

三十一·行动

    说起来,苏付氏给她找出来的这套新换上的衣裳还是这一次在跟马氏撕破脸之前找裁缝新做的,那裁缝很是上心,收了银子,七八天便做出来了,如今正好上身。

    苏付氏见了朱元换上了新衣服,一直有些沉甸甸的心便瞬间舒展开了,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这家裁缝倒真是有些灵性,不说比云上阁的那些大师傅罢,可是在京城如果开店,只怕也有不少客人了。”苏付氏拉着她看了一遍,忍不住点头:“白底撒红枫的交领褙子,底下是霜色的百褶裙,正好,看着便鲜亮。”

    朱元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苏付氏因为杨蔼然回来,她又说了那番话,所以苏付氏紧张的缘故。

    但是她也知道苏付氏面皮薄,因此并不拆穿,只是笑着顺着她的话夸赞了裁缝几句,便问苏付氏是否去过了付娟那边交代。

    付清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怕她们跟家里的小一辈起什么龃龉,那就最好这样。

    虽然马氏可恶。

    但是外祖父跟舅舅和表哥他们却都是好的,还有未曾见面的二舅父......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能维持关系的话,尽量维持是一件好事。

    苏付氏点头:“已经说过了,其实殿下来此,我们既不好不招待,也不好招待的,毕竟这里不是京城,不能处处都随着我们的心意来,总是有许多不便,比如说这个,便怕阿娟她们多想。”

    朱元也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便道:“问过殿下和外祖父之后,再看看是否要公开宴请殿下罢。”

    她们正说着话,外头杨玉清便让人传话进来,说是客人已经到了。

    家中并无可以在门口迎客的男丁,可幸好楚庭川也不讲究这些,再说他这回来也肯定是做足了准备,不会引人注意被人说闲话的,朱元跟苏付氏便站了起来,果然才到花园,便看见了楚庭川和跟在他身后的承岚他们。

    其实算起来也不过一月左右没见,可是看起来,楚庭川好似高了一大截,站在杨玉清跟前都似乎还高出了一些。

    付家的花园很小,种植的花木也不多,他站在一株樟树底下,站的笔挺如松,见了朱元,便露出一个笑来。

    像是春风过境,像是夏日微风,朱元被这个笑意带的也忍不住轻松了一些,行过了礼便问楚庭川:“殿下如此自由么?我还以为邹总督应当会很有待客之道的。”

    楚庭川忍不住摇头,见了朱景先跟锦常一道过来,很自然的免了朱景先的礼,笑着打量了他一眼便道:“听锦常说,你的根基打的不错,现在很有些本事在身上了?”

    朱景先练武术并不是为了一时兴趣,锦常和方良等人都不停指点他,杨玉清尹吉川等人也是个中高手,他到现在的确是已经练得有些成效了。

    因此听楚庭川在夸赞他,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楚庭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跟朱元并肩而行:“听说太华出了事,你.....”

    他顿了顿,才紧跟着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让太华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朱元抿了抿唇。

    她低声的说:“我已经替太华报仇了,邢员外死了,李老大在牢里,邢家不会放过他,还有何文勋跟小曾大人,他们现在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楚庭川停下来看她,目光清澈:“这还不够,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这些人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统统都该得到报应。”

    朱元便沉默了片刻。

    她不得不承认,不管什么时候,楚庭川永远都能一眼看破她最真实的想法。

    这在从前总是让她恐惧,因为她从不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哪怕可以结盟。

    可现在,她却并没有否认,她顿了顿,便问楚庭川邹家的情形。

    “邹总督今天忙碌的很,松江府被王宇等人强攻,损伤士兵过千,可松江府反而不是最惨的地方,最惨的乃是嘉兴,那帮倭寇在嘉兴王江泾遭遇我方将士,竟然在以少对多的情况下,不仅安然脱身,而且杀了我军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总共杀伤我军千余人,这事儿闹的极大,倭患眼看着越演越烈,情形极为不好,他现在忙的脚不沾地,暂时是分身乏术的。”

    王江泾......

    朱元下意识看了杨蔼然一眼。

    她是记得的,杨蔼然当年在宣府出头,也是因为在浙江的时候抗倭有功,大约就是在王江泾之战之后不久的时间。

    挑了挑眉,朱元恍然大悟,忽而问楚庭川:“若是我猜测的没错的话,邹总督如此松懈,是因为已经决定派我外祖父去追击倭寇海盗了吧?”

    楚庭川点了点头,脸上并没什么笑意:“的确如此,付参将已经接到命令,去追击倭寇了。”

    苏付氏的脸色便有些苍白。

    虽然说早就有心里准备,自己父亲本来就是个武将,是武将便必定是要上战场的,但是亲耳听说,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跟紧张。

    朱元也同样有些烦躁。

    她这回会让人嫁祸倭寇杀了小曾大人,也是因为她隐约是记得的,这段时间倭寇的确是进犯了嘉兴,有几个流窜到杭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同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时期也是王江泾之战爆发的时候。

    可是幸亏,她记得去追击那些倭寇的将领中虽然有受伤的,却并没有死去的,这才松了口气。

    可饶是如此,这件事总归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这一次邹总督应是想借着这件事让付清死去的。

    毕竟事情已经出了太多意外,付清死了,能够暂时解决很多事。

    她目光凝重。

    楚庭川也停了下来,见众人都忧心忡忡的看向朱元,便道:“付参将是个经验老成的将领,出发之前,我曾经在总督府见过他一面。”

    朱元便怔住。

    她倒是并没想到邹总督会召付清先去总督府。

    苏付氏也奇怪的看向他。

三十二·失踪

    苏付氏听出了楚庭川的言外之意-----既然是在总督府已经碰上了付清,那楚庭川肯定是已经交代过付清了。

    付清应当也会谨慎对待的。

    只是想到何文勋他们都敢用计逼良为娼,且如此大胆放肆,其实苏付氏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不由得低声发问:“殿下,若是.....若是防不胜防呢?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邹家连出的那几招看起来都是阴损至极。

    连一个女儿许给两户人家的事也做的出来,对于他们的品性,根本就不必再有什么期待了。

    边上的承岚便咳嗽了一声,见自家殿下不说话,温和的劝苏付氏:“夫人不必担忧,付大人是个极稳重的人,他是不会出事的。”他顿了顿,轻声提醒苏付氏:“殿下对倭寇深恶痛绝,因此听说倭寇犯我嘉兴境,邹总督要派人去增援前线,追击倭寇,已经下令让都指挥使那边也派兵增援了。”

    也就是说,都指挥使那边至少是能保住付清的。

    苏付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来,看楚庭川的眼神也别有不同-----真是不得不说,元元虽然什么都还是习惯靠自己,可有些事情,不是男人就是不那么方便,就比如这次,若不是楚庭川,他们连付清要去前线的事都未必知道。

    朱元却停了下来,她看了楚庭川一眼,肯定的问楚庭川:“殿下是已经对贪腐案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会插手浙江官场的事?

    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如果邹总督参奏一本,说楚庭川恃权擅专,插手政事,那对于多疑的嘉平帝来说,可不会给楚庭川什么好果子吃。

    转眼已经到了花园了,楚庭川停住脚看了朱元一眼,如今天气转凉,到了早晚已经有些冷意袭人,他见朱元穿的并不算厚,想了想便干脆的道:“不如去前头正厅坐下说吧?我还有一些时间,倒是不急着回去。”

    他是有正事要说,朱元几乎立即就看了出来,便很果断的点了点头,并且叮嘱苏付氏先将朱景先带回去。

    等到了正厅,楚庭川便开门见山的说:“叶家的女眷下落已经有了。”

    朱元便忍不住挑眉。

    叶家的女眷应当是最知道那批失落的绸缎的下落的。

    但是之前传闻叶家女眷是在江西境内被土匪截杀,生死不知,她之前问过杨蔼然,杨蔼然也只说听说过这件事,但是因为那帮土匪似乎背后隐约有靠山,势力庞大,且盘踞多年,他们并不能知道更多东西,因此也不知道叶家的女眷到底是不是真的遭到了截杀,也不知道如今叶家女眷的下落。

    可现在楚庭川竟然提前把人给找到了?

    朱元来了兴致,她也知道,若是叶家的女眷能够站出来佐证,那邹总督这回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巨贪的罪名了。

    楚庭川见朱元兴致勃勃,似乎精神百倍的样子,一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等到笑过了之后,才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我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

    朱元一时有些惊愕,不由得便有些茫然的抬头去看楚庭川。

    楚庭川觉得她少有这样惊奇的时候,便忍不住微笑:“那就是,这个消息恐怕同时也被邹家发现了,而浙江是邹家的地盘。”

    怪不得楚庭川说起叶家母女的时候没有什么喜色,而且之前也一直跟邹总督虚已委蛇,原来是这样。

    他手里就算是有了证据,也不如跟这个案子牵扯极深的当事人叶家的女眷站出来有用,邹总督贪污在先,逼迫叶织造顶罪,杀叶家女眷灭口在后,只要这罪名成立了,那邹总督的封疆大吏也就做到头了。

    可如今叶家的女眷未必能落到他们手里,这才是个问题。

    朱元沉声问:“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江西。”楚庭川言简意赅,他跟朱元说话从来都不会云遮雾绕的,坦诚的道:“之前她们的确是遭到了劫杀,可是叶织造当时已经察觉了不好,送她们母女逃走的时候,给的都是身边跟随多年的亲兵,那些亲兵拼死护卫着她们逃出了赣南,到了定南县,她们受惊不小,后来又听说自己已经‘死了’,便更是不敢露面,这一次也是我的人看出了何家有端倪,所以才发现了她们母女的。”

    何家!

    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

    土匪、掳掠、劫杀,桩桩件件的事都跟何家脱不了关系,何家在江西可真是够枝繁叶茂的,竟然到了能只手遮天的地步。

    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了,毕竟这位何家的曾经的掌舵人,那可是被称作天官的吏部尚书啊。

    哪怕是现在致仕了,可他任上多少门生?现如今的女婿又是封疆大吏,当初他在吏部的时候,想必选派来自己家乡的,那也都是自己极为得意的门生。

    也难怪李名觉作为江西巡按,但是却也只能郁郁寡欢。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之前杨蔼然也曾反复提起过,付泰付庄制定的计划好似外露了,他们什么时候去剿匪,那些土匪们都好似提前预知了似地,竟然还能反过来给他们设陷阱。

    如果这其中有何家的人的影子,那也难怪。

    毕竟何家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赣南地区的世家。

    她还记得上一世有一句俗语‘满朝文武半江西’,就是指江西专出读书人,是出了名的人杰地灵之地,在这其中,何家的出息人数和质量,更是在这样的才子之乡中也赫赫有名。

    他们对于江西的影响显而易见。

    沉默了一瞬,朱元便反过来问楚庭川:“江西只怕如果全靠李名觉的话,还是有些不够用了,那殿下是否有得用之人?或者说,殿下有没有什么能稳妥带走叶家女眷的法子?”

    楚庭川并没有意外朱元这么犀利而直接的提问,他喝了口茶便沉声道:“我正想过来问问你,你敢对何文勋下这样的狠手,那就说明是肯定还有后招,不怕招致何家报复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彼此商量一下,看是否能够更妥帖些。”

三十三·喜欢

    朱元的确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后续要怎么办,如果来问话的是别人,她是原本没打算说的。可是开口的是楚庭川,那就又有不同。

    她沉吟一瞬,便道:“邹夫人曾经写信,要求庆和伯府如约在十月去接亲,两家好在十月完婚。”

    这件事也促成了庆和伯府那位小少爷闹死闹活,逼得庆和伯府来找她证实的举动。

    朱元当时就已经根据这件事推测出了邹家打的算盘,也没打算放过庆和伯府这个可以结盟的盟友。

    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

    庆和伯府不想跟邹家结亲,头上顶一个巨大的绿帽子招人笑话,而她也不想付家白白被人骗婚,因此她来浙江之前,曾经跟庆和伯府的人达成了一个协议。

    这个协议.....

    朱元压低了声音,低声告诉了楚庭川之后,见楚庭川诧异的睁圆了眼睛,便忍不住有些赧然和羞恼。

    诚然这法子是阴损了一点。

    但是对付那些动辄便要人性命的人,朱元觉得并不算过分。

    楚庭川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几乎是要哈哈大笑了。

    自从认识他以来,朱元总觉得他是个没什么人气儿的木头雕的人,他几乎不表露情绪,也几乎没有喜怒外露的时候,因此别人都觉得这位殿下平易近人,可是朱元却知道他是城府太深。

    不深的话也不能最后笑傲群雄登上那个位子了。

    她还没见过楚庭川这么高兴的时候。

    再说了,她也没说什么啊。

    她不由得便莫名其妙的看着楚庭川,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傻子。

    楚庭川也从来没见过朱元这副羞恼的样子,莫名觉得她总算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就像是原本那些匠人苦心孤诣捏出来的神仙仕女,被吹了一口仙气,终于苏醒。

    他差点儿就要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揉一揉这只小狐狸的脑袋了,只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对,收敛了笑意摇头道:“只是觉得你促狭,这样倒也很好,如你所说,若是这事儿闹开了,那么何家必然是要处置这件事的,说不得对于叶家那些人的掌控就会更加疏散一些......”

    那就是他们下手的正好时机了。

    朱元也跟着点头。

    楚庭川又道:“也不能完全把希望放在叶家女眷身上,一来不知道我的人能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毕竟邹家何家他们是必定要她死的,还有那些漏网之鱼,没有人会想轻易放过她们,二来,凡事还是要做更万全的准备.......”

    他陆陆续续跟朱元说了很多的话,等到后来要告辞走了,忽而又站住了脚,在门槛处回过头来看着朱元,叹了口气轻声说:“元元......我冒昧的这样叫你一声,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其实都是同一种人?”

    朱元怔住了,一时没领会楚庭川的意思,因此竟然没能立即回他的话。

    同一种人?

    朱元自己是哪种人她自己心里有数。

    心机不少,心眼也不少,不管前世今生,大多数时候都在算计别人,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楚庭川是指这个吗?

    楚庭川见她目光复杂难言,便忽而笑了:“我是说,我们彼此其实都对敌人怀着满肚子的坏心眼,而且难得的是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在对方面前都很坦然,无须遮掩,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朱元有些惊骇。

    楚庭川话里的意思她再蠢钝也听出来了。

    可让她惊骇的不是楚庭川的心意,而是楚庭川所说的话是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满腹的机心在楚庭川面前竟然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不管是多坏的事,她都能说的无比自然,好似笃定他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什么恶感,对她做出什么坏事。

    这说明什么?

    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她如同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动。

    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胸口有一团热气喷涌而出,将她的脸都熏得一同热了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不仅奇怪,还让朱元觉得危险。

    她用尽全力,当机立断的对楚庭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楚庭川见她如同是一只察觉到危险绷紧了全身神经的猫儿,知道她是在紧张防备,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月光还在,可朱元却莫名的被楚庭川的眼神看的浑身发烫。

    过了许久,她才逐渐的捧着自己的脸坐下来,久久没有抬头。

    这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便是她对于情爱一无所知,也知道自己对于楚庭川跟对别的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可就是这份不同让她害怕。

    怎么会?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分明说过再也不会跟这些天潢贵胄搅在一起,上一世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吗?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不一会儿,苏付氏进来,朱元才茫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姨母。

    苏付氏应了,快步走到她跟前,见她这样,还以为楚庭川刚才是说了什么坏消息,忍不住觉得后怕,急忙揽住了她低声安慰。

    朱元却摇头。

    她有些茫然,却又觉得除了姨母这件事无人可说。

    她没有母亲,自小没人教养,上一世也没有机会体验正常人的感情,除了姨母,她也不知道该问谁才好。

    因此,她嘴唇动了动,片刻后,还是有些赧然的攥住苏付氏的手低声问她:“姨母,怎样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

    苏付氏怔住了。

    她完全无法料到朱元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坦白说,她从来没把朱元当成小孩子,反而自己有不能下定决心的事,反而都要去求助朱元。

    现在朱元问出这个问题,她才觉得孩子有了一点孩子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苏付氏想起刚才楚庭川在这里,便有些了然了。

    想了想,苏付氏轻声说:“喜欢一个人,大约便是,愿意听他说话,也很愿意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彼此都不想有什么隐瞒,也没有什么顾虑罢。”

三十四·请帖

    晚间的风有些微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廊下的灯笼随着风被吹动,如同是蜿蜒的星河,苏付氏揽着朱元,心里知道朱元的惘然,怜惜的摸了摸这个自小失去了母亲无人教导的孩子,温柔而坚定的说:“元元,你之前劝姨母的那句话,姨母也要同样送给你,你是个好孩子,许多事不必我说,你心里比姨母更清楚的多,其实人活一世,跟枕边人终究要长久相处,姨母觉得,活的时间这么长,总要选一个愿意听你说话,你也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而现在看来,她觉得楚庭川实在是好的。

    哪怕其实明知道他们中间很多阻碍。

    在船上那些老学究们就曾毫不避讳的表达出了对朱元的攻击性和防备。

    可是,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在这样的终身大事问题上,如果楚庭川这个人值得托付,那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虽然说看起来很不可能,可是事实上,朱元更多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

    她见朱元面色茫然,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元元,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面对卫敏斋的表达的时候,朱元可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朱元若有所悟。

    她心中似乎有两个人在同时跟她说话,一人劝她往前进一步,反正多少艰难险阻都经过了,再难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另一人却在嘲笑她活了两世了竟然还在期盼得到真心。

    这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战成一团。

    她最终昏昏沉沉的终于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起来,绿衣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一面便咳嗽了一声跟她小心的说:“姑娘,浙江按察使的夫人给您送了帖子来,请您过去喝茶。”

    浙江按察使?

    朱元拿帕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布政使按察使可都是实权人物,在浙江的地方也就仅次于邹唤至那个总督了。

    他们如此低的下头,是为了什么?

    这几乎不必想都能知道。

    可是哪怕是要对付她,就这样请她过去,是不是也太直白了一点儿?

    她微微凝神。

    苏付氏也紧跟着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套新的衣裳,见绿衣手里拿着的帖子,便问朱元的意思:“要是依我说,这定然是来者不善,竟不如不去。”

    反正现在虽然说何文勋跟小曾的事是谁做的已经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可是楚庭川来了。、

    有一位皇子殿下镇着,她就不信如果她们不想去哪里做客,人家还能上门来强行绑着她去。

    朱元将手里的帕子放回盆中,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沉思片刻却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我去。”

    那烫金的大红帖子很是显眼,朱元拿在手中翻开看了一眼,便交给了绿衣让她带着,站了起来接过了苏付氏手里的衣裳。

    绿衣急忙将盆交给了外头等着的小丫头,又返回身来问朱元:“姑娘怎么一定要去?明知道人家没安好心的,去了又跟要打仗一样。”

    这句话是真的没说错,连苏付氏都要忍不住跟着点头了。

    事实上朱元真的每次去谁家做客他们都要心惊胆战的。

    朱元自己也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绿衣的额头摇头:“你这个傻丫头,我这叫以不变应万变,我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没安好心,可若是我不去,谁知道他们会想出别的什么主意来?要知道,这可是在杭州,家里还有那么多姑娘们,若是她们把主意动到表姐表妹们头上,那就更不好了,所以还不如我去一趟,看看她们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绿衣似懂非懂,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苏付氏却听了之后便皱起眉头来:“既然如此,那可要多加小心。现在父亲正在外头追击倭寇,她们这时候请你,也不知道准备怎么样。”

    朱元默然换好愣衣裳,临走前叮嘱苏付氏看好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便立即让锦常去请殿下。”

    这个时候,在杭州她们能靠的上的,也就只有楚庭川了,不能再顾虑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话。

    苏付氏紧跟着答应:“我们都知道,你去赴宴才要小心,什么都不知道,着急忙慌的就去了,我才要担心呢......”

    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丧心病狂,真就借着这次请人的机会,把朱元给除之而后快,苏付氏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痛。

    朱元却没那么多担心。

    因为从她出手对付何文勋和小曾开始,她就对今天这个状况有了准备。

    按察使在杭州举足轻重,因此他们家要请一个参将家的表姑娘,是不在乎帖子是不是当天送太过敷衍和轻视的,当然,她们也没想过会被拒绝,连带着轿子都一并给抬来了。

    朱元坐在轿子上,微微掀开帘子一角去看外头景色,而后便端坐在轿内,低着头想今天按察使府的意思。

    何文勋的事情一定没那么容易善了。

    作为邹夫人的亲弟,邹总督的小舅子,他出事简直是对邹总督和邹夫人摘心掏肺一样痛苦,之所以能安静这几天,一是因为正好遇上倭患,二来是因为楚庭川来了。

    可也正因为楚庭川来了,想必邹唤至就更坐不住了-----再不抓紧时间,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那么作为按察使的赵阳.....

    这一次这么仓促的送帖子,她们也笃定她一定会去,那么他们会准备怎么样?

    朱元其实心里隐约也能猜得出来。

    只要不怕触怒楚庭川,其实现在去按察使府上的路上,邹家都大可安排一个‘意外’,让她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毕竟反正之后一推三四五呗,要找几个愿意替他们扛下这个罪名的人多了去了。

    可朱元笃定他们不会这么做。

    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很怕麻烦,可也同样有些人,他们的尊严不会让他们接受被人挑衅侮辱。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报复不会那么普通无奇。

三十五·熟人

    毕竟干脆利落的杀死她,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够痛快。

    在他们眼里,她朱元不过就是贱命一条,就算是死上十个一百个朱元,在他们眼里,其实也比不上何文勋的一根手指头。

    既然如此,那针对她的报复必定就会很周到以及麻烦。

    会是什么呢?

    朱元在心里想了想,面色如常的转动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枚戒指,缓缓的呼了口气。

    轿子落地的时候她才重新被惊得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到了按察使府上的角门了,再往前走大约是要换人来抬。

    果然,不一时轿子就重新被抬了起来,她微微算了算时间,大约一盏茶之后,轿子又停了下来,外头有女声笑着喊了一声朱姑娘,轿帘便被掀开,一个婆子伸出手来很是殷勤的引着朱元出来:“朱姑娘,快请出来,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这一向没有什么交往,却这么唐突的把您给请来,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朱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知道这个不过是个婆子,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也干脆一句话都不再说。

    她这么沉得住气,那个婆子脸上的笑意便也逐渐的收敛了-----真是奇了怪了,一般的女孩子无缘无故被这么请来人家家里做客,想也知道会不安的,但是她竟然能镇定如此,一句话都不问......

    真是有些可怕了。

    婆子这么想,面上却并不露出来,一步步引着朱元进了二门的垂花门,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座院落,才客气的道:“不瞒朱姑娘,我们夫人原也不是个不知道礼数的人,可是实在是没了法子,因为昨天晚上的时候,我们家姑娘犯了急病,我们夫人向来跟京城那边的夫人们交好,早就听说您在京城是有名的名医,连太后老娘娘都高看您一眼,因此这才特意把您给请来的,还请您千万给我们姑娘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

    朱元只捡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来听。

    既然她们不直接在路上就杀了她或是把她骗进来杀掉,那就是说肯定还有其他的图谋。

    要她性命反而不是最主要的事了。

    她心中急速的闪过许多个念头。

    从京城来到杭州,出了太华的事情之后,她就从方良那里恶补了杭州官场上这些官员们的简历和关系。

    能够让她知道的,方良几乎都告诉她了。

    这也让她在家里的时候就猜测到这一趟是按察使奉了邹家命令摆下的鸿门宴,并且决定来参加-----来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如果不来,邹家或者真的会一把火把付家烧干净而后说成是倭寇来报复了。

    反正付清这么多年杀的倭寇不计其数,真正被倭寇报复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既然不想立即要她的命,还要编造借口让她来治病......

    应当还有旁观者的。

    她心中有一条脉络将之后或许会发生的事都联系了起来,静静的点了点头,就问:“还有旁的大夫在吗?”

    那个婆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夫人都说了,您是最好的大夫了,就等着您呢,还是快请进罢,昨儿闹了一晚上,我们夫人没能睡得着,现如今也快支撑不住了,劳烦您先给看看。”

    女儿得了急病,母亲竟然还能因为熬了一晚上没睡就要去补觉?

    朱元不再说话,跟着进了院门,上了穿廊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室内的摆设,便有丫头惊呼了一声打翻了水盆,将水给溅到了她的裙角上。

    众人都忍不住惊呼。

    那个领着朱元进来的婆子也立即皱起眉头来疾言厉色的呵斥人:“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学的规矩?竟然如此毛躁不知事,惊扰了姑娘,你该怎么才好?!”

    朱元慢慢抬起头来,看见那个脸上似乎满是惊骇的女孩子,目光微微闪动。

    喔,是个熟人。

    怎么竟然这么巧?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盛家的那个宝贝疙瘩外孙女,冯宝嘉?

    在盛家倒台之后,她已经听说了,盛家的男丁们成年的尽数都杀了,未成年的都流放,女眷们也一律都被发卖了。

    冯宝嘉虽然不是姓盛,可是她爹做什么事都是跟着盛家的,盛家倒台,牵扯最深的就是他们。

    这一刻,朱元看着冯宝嘉难掩痛恨愤恨的表情,很多疑惑都明白了-----前任南昌知府的女儿冯宝嘉在浙江按察使的府里,怪不得江西的土匪抢人抢的总是恰到时候,在朝廷围剿的时候跑的也恰是时候。

    原来如此。

    她知道这个圈套是什么了。

    冯宝嘉看着朱元,面上故作慌乱,可眼睛里却全都是难掩的愤怒还有隐约的快意。

    让她嚣张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踩着他们冯家盛家所有人的命,几乎是一步一个血脚印的上位,竟然还成了县主,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反而把他们这些原本的天之娇女踩在脚下。

    她以为一辈子都挨不到这个女人的衣角了。

    可是老天有眼,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

    她眼里冒出疯狂的光,忽然扑上来拽着朱元,喊她:“姑娘!原来你竟然在这里!你快救救我,你快救救我,快把我给救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

    那个婆子更是勃然变色的过来拉开她:“作死了!这可是夫人请来给姑娘看病的贵客,乃是县主,你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对县主动手动脚?!”

    冯宝嘉拽着朱元的手却丝毫不松,仿佛那些打骂不是对着她,她泪流满面的摇晃着朱元的衣袖,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扯得摔倒,一面还忍不住哭诉:“姑娘,我都按照您说的办好了,他们家姑娘已经被我药的要死了,您快点把我救走吧,姑娘!您快把我救走吧,您说了,会送我回岛上的!”

    婆子大怒着踢了她一脚:“这是哪里来的失心疯的丫头,你们竟然也敢让她来姑娘跟前伺候,快,快把她打出去!”

    底下的丫头们显然是都被吓傻了,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听见婆子呵斥,才纷纷前来帮忙。

三十六·把戏

    朱元皱着眉头看着冯宝嘉,总觉得她是疯了。

    冯宝嘉也确实是疯了,她根本不介意周围人的拉扯和厮打,只是拽着朱元不肯放手,用力之大竟然险些把朱元的衣袖都给扯掉。

    那个婆子又惊又气,屋子里一时闹的闹,骂的骂,叫人的叫人,乱的惊人。

    直到外头院子里急匆匆的跑进来几个妇人,场面才算是一时稍有缓解,那几个媳妇子扫一眼屋内的情况就忍不住皱眉:“这究竟是怎么了?夫人才在外头就已经听见了这里头的吵闹声,姑娘原本便得了急病,你们这么吵吵嚷嚷的,怎么叫姑娘好好休息?!”

    婆子咳嗽了一声,被训斥了以后显然是有些害怕,看了朱元一眼,再看看那个仍旧死咬着朱元不放的丫头,自己也似乎莫名其妙似地转过头去:“这.....周大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奉了命去接县主,请县主给咱们姑娘治病,谁知道接回来了,这个丫头便扑上来不管不顾的乱哭乱喊一通,还说什么毒药不毒药的,疯疯癫癫的,好似是得了失心疯了。”

    周大妈眉头一皱,显然是还是气怒有加:“既如此,干脆把这惊扰了客人的东西弄出去,留她在这里,既让客人见笑,也让姑娘烦恼!”

    冯宝嘉疯了一样的抱着朱元的腿,忽而大声尖叫哭了起来:“姑娘,您快把我救出去啊,她们要杀了我呢,我已经听您的话给她家姑娘下了毒,她家姑娘活不了了,您快把我救出去吧!”

    朱元冷冷的盯着她。

    冯宝嘉曾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贵女了,这个姑娘从小没吃过苦,可肚子里满满的都是心机,不过就是哥哥比她更受宠,她就能撺掇哥哥去侮辱将军家的姑娘,那么小就闹出这样的事,而且到后来甚至还想一碗毒药毒死哥哥。

    真是有些可惜了,她那个时候太忙了,忙着斗盛家忙着处置朱家,竟然把冯家的人给望了,以至于让冯宝嘉活着到了现在。

    这个女人就是一条毒蛇,永远都在伺机而动准备咬你一口。

    她一直都在想这个莫名其妙的邀约的杀招究竟在哪里,现在想一想,她大约是抓住了一些关键了。

    那个管事的媳妇皱着眉头继续呵斥:“简直丢人现眼,快把这疯话频出的丫头给押走,这样纵容下人,丢的是我们自家的脸面!”

    她在家里应当地位很高,刚刚领着朱元进来的那个婆子表情尴尬的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急忙挥手让人来把冯宝嘉拖出去。

    冯宝嘉却越发的挣扎起来了,她的手死死的抓着朱元的衣摆,不管那些人如何的使劲儿也不移动半分,最后被逼急了,甚至一口想要咬在朱元的手腕上。

    朱元眼疾手快,她的袖子里向来是别着几根金针的,此时只不过是顺着袖子一动,金针就滑出来到了手里,她动作快的很,微微一动,那根金针就刺进了冯宝嘉的上嘴唇,让她不由自主的后仰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众人都被她给惊呆了,一时竟然没人再动弹,都震惊的盯着朱元瞧。

    倒是听说过朱元医术厉害的事,但是亲眼所见跟平常听闻的就是不一样,没想到朱元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随意就能给人扎针,众人看她的眼神就难免带了几分忌惮。

    而冯宝嘉顿时哭的更加厉害,上嘴唇已经全部肿了起来,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掉个不住,却还是用尽全力的去扒住了朱元的脚,哭着说:“姑娘,你不能用完了人就一脚踹开啊!你自己说了,杀了小曾大人之后,再让我替你混进按察使府里来下毒,你就会把我交还给大名的!”

    大名?!

    管事的媳妇震惊不已的盯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冯宝嘉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屋子里的丫头们也都惊疑不定。

    生活在这沿海,她们再是在这高门大户里,也知道大名是什么,大部分的沿海南方的人也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你安歇倭寇们称呼头领时的称呼!

    诸侯大名!

    原来这个丫头竟然是东瀛人?!

    之前一直因为争执而喧嚣不已的房间陡然的变得安静下来,那些丫头们看着朱元的眼神也立即就变得又惊又怕。

    冯宝嘉不仅提到了什么大名,主要的是还提到了之前一直被杭州城的百姓们提在嘴边的小曾大人被倭寇刺杀的事。

    这事儿.....难道也跟眼前的这位什么县主有关?

    可是听起来,好似又是无稽之谈-----哪儿有那么稀奇古怪的事啊?这位朱姑娘可是县主呢,不久前听说才从京城来的。

    夫人好似也是听说她名声大,才专门找人去把她给请来,给姑娘治病的。

    怎么.....

    底下的下人们惊疑不定,一直都未曾露面的主子也终于有了动静,之前被管事媳妇们说在后面的按察使夫人赵夫人皱着眉头进来,语气不算严厉的问:“这是在闹什么?!”

    她一进来,下人们就自动自发的更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个的全都噤若寒蝉。

    还是另一个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圆脸儿的夫人倒竖了柳眉沉声问:“刚才我仿佛听说有人在说什么大名,你们是在说什么?!外头的国家大事,也是你们这些后宅妇人们可以随意品评的么?!”

    管事的媳妇子急忙上前请罪,有些为难的摇头遮掩:“并没什么,夫人,孔夫人,这些丫头们不懂事,闹起来了惹了您二位的清静,真是我们的不是.....”

    赵夫人叹着气点了点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快些把人给处置了,免得惊扰了旁的夫人们,待会儿许多夫人们都要过来瞧晨儿的,也是晨儿命苦,好端端的,今天生辰,竟然还要遭受此等痛苦,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还不如要我的命去!”

    她言辞恳切,旁边那个孔夫人却摇了摇头皱眉道:“不是这么说,我刚才明明听见说什么下毒这样的词儿,这样的词儿怎么能是胡说的?”

三十七·申诉

    孔夫人一张圆脸却并不显得和气,一双眼睛里也迸出愤怒的光,看了赵夫人一眼便道:“你也忒好性儿,可你好性儿过了头,反而不是贤惠,倒是害了人了!我也曾听我的夫君说,这世上专门有那么一种人,虽然是我们的大周人,但是却不认祖宗,被那些海盗倭寇一俘虏,便如同是被下了蛊一般,对人家言听计从了,竟然连亲戚也不认。”

    说起这件事,孔夫人深恶痛绝,意有所指的看了朱元一眼,便冷笑:“这事儿也不是我杜撰,你们恐怕也曾听闻过,听说有个叫做沈海的巨寇,就是自小被倭寇掳掠去了,一直记着自家住在何处,后来为了自己脱身,竟然领着倭寇去杀光了自己村子里的人,闹的以至于福建那一片地方几乎绝户,这等人,现如今,在大周境内也还不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是害怕和惊恐。

    这件事的确是有的,当初还闹的很大。

    那个沈海为了飞黄腾达,不仅自己听从于倭寇,还反过来当奸细,给倭寇带路,把自己的家乡出卖了,以至于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福建那边还专门开了宗祠,将沈海给从宗族里除名了,永世不承认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连赵夫人听见这件事,脸色也都是沉重之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便有些后怕似地摇头道:“平白无故的,孔姐姐说这个做什么?您也知道我是个胆小的,再说了,最近咱们城中刚出了倭寇,还害了人,您再说这个,我晚上更要睡不安枕了。”

    她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很是难看。

    孔夫人却面色不改,盯着还抓着朱元在小声啜泣的冯宝嘉,问赵夫人:“这个丫头是你府上的丫头?”

    赵夫人看了一眼,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应当是吧,看着眼生,可我家你也知道,因为要替晨儿祈福,所以放了一批丫头出去,补了一批丫头进来,因此我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丫头了。”

    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赵夫人:“赵夫人也真是太好说话了,府上也是这么大的人家,怎么竟然连要用的人的身世也不查证清楚?才刚我还说过,我们老爷说,倭寇和海盗那边老谋深算,也有放了内奸混进沿海地方的,你也真是......”

    赵夫人便讪讪的:“唉,孔姐姐不知道,我也是顾不上那些了,您也知道的,我老爷老家出了些事儿,我原本准备先回乡的......”

    几乎任何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说法。

    朱元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而这时,赵夫人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主角儿,急忙皱眉道:“你们竟然这么不知礼数,县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如此被你们惊扰怠慢,快把这疯子拖走!”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去观察朱元的脸色,心中逐渐骇异。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半点都不慌张?

    在这样的地方看见以前的仇人,怎么竟然能沉住气到这个地步?

    都说她聪明,难道竟然她半点都没察觉出此行的凶险吗?

    孔夫人却已经拦住赵夫人了,她看朱元一眼,再看向冯宝嘉,沉声问她:“你刚才说大名,你说什么大名?”

    冯宝嘉似乎很慌张,用力的去抱朱元的腿,嘴巴却不忘记回话:“自然是我们的大名了!你们不懂的!”

    赵夫人不大耐烦似地劝孔夫人算了:“何必跟个疯子一般计较?把她打发走也就是了。”

    孔夫人颇有些无语,她拦住赵夫人有些恼怒的道:“这丫头所说的大名可是东瀛人的首领,许多倭寇就是这些大名的手下,这丫头既这么说,可见是个知道些东西的,我们家老爷如今天天都在查找东瀛人的内奸,你竟然还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还想将人给放走?”

    她说着,哼了一声就道:“刚才这丫头还说呢,她奉命来如何如何的,还说什么下了毒,你这个当娘的也太心大了,难道不想想,前脚有何大人小曾大人出事,现在就是你们家的晨儿,若是真的是东瀛人的内奸所做的事呢?!”

    赵夫人被说的有些毛骨悚然,睁着眼睛有些错愕的摇头:“这.....这只怕也不至于罢?”

    冯宝嘉面上已经浮现出了疯狂的快意。

    是了,就该这样。

    她自己已经身在地狱,当然要拉朱元下地狱跟她共沉沦。

    凭什么她要落到这个下场?

    她大声的哼了一声,揪着朱元的衣角让朱元出声:“姑娘!快告诉他们,你可是大名最尊贵的客人,还有付大人,付大人可是大名的座上客,这些人都会死在大名手里!到时候大名逼着大周的皇帝通了海市,那时候你可就是大名的大功臣了!”

    赵夫人勃然色变。

    孔夫人更是拂袖冷笑:“看么!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你们刚要放丫头,进来的便是这样的人,还出了晨儿的病,且不说这城中最近多少事,现在看来,果然如同我们家老爷所说,是这城中有倭寇的奸细跟倭寇里应外合,竟然伙同外人来陷害我们自家的人,这可真是数典忘祖,可闹可恨!”

    她盯着朱元,冷笑不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个县主呢,一边享受着朝廷的恩德,一面竟然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倒不是孔夫人怎么样,主要是浙江深受倭患之苦,大家提起倭寇那都是咬牙切齿的,而冯宝嘉现在说的有鼻子有眼,竟然连付清都提到了。

    赵夫人孔夫人可都是浙江官场的高官之妻,他们知道的东西多少都要多一些。

    付清最近一直都在被人参奏是消极避战。

    现在看来,这也说得过去了。

    都是人家倭寇的座上宾了,怎么可能不消极避战么?

    事情很清楚了。

    分明就是付家跟倭寇沆瀣一气。

    也怪不得小曾大人和何大人会被倭寇所害了,这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

三十八·正义

    冯宝嘉的心里说不清楚现在是快慰更多一些还是痛恨更多一些。

    这两年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沦落风尘,最后甚至被海寇掳走,要卑躬屈膝才能求生。

    这里头的屈辱感到底能怎么从里到外的彻底改变一个人,这种滋味又有多挖心掏肺,那些人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她也不指望谁能明白。

    她只要朱元去死。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人生还有一点儿指望。

    她毫不畏惧的抬眼去盯着朱元的眼睛看,见朱元眼里全是冷淡毫无惧怕之意,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朱元胆子大,胆子要是不大,也不能一个人从青州走到京城,一路把那么多人给收拾了,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

    她也知道朱元有恃无恐。

    是呀,太后喜欢她,连嘉平帝后来也对这个丫头称赞有加了,这丫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个县主,就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以在杭州横着走了。

    冯宝嘉心里有些得意。

    她最喜欢看人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时候那不可置信那惨痛的表情了。

    当初她自己是这样,便觉得看别人落魄的样子才格外美妙。

    朱元最好别知道怕,这样等到她发现只不过是来了一趟不甚在意的人家家里做了趟客,一家人就都死光了以后,能看到的好戏恐怕也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些,冯宝嘉满脸都是狰狞的笑意。

    朱元是还不知道死活。

    眼前的这位孔夫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宅妇人,孔夫人乃是前线总兵孔先顺的妻子,她嫉恶如仇,尤其深恨倭寇,当初孔先顺去追击倭寇而入了倭寇的圈套,以至于白城被倭寇围攻,可是这位孔夫人带头闯了武库,将兵器分发给了城内剩余的士兵和散勇,守住了白城,等到了孔先顺的支援。

    也正因为孔夫人如此彪悍,因此杭州城内人人都给孔夫人几分面子,众人都喜欢她,她在这沿海是实实在在的女中豪杰。

    她要说一个人不好,那这个人就指定是在杭州这地界上臭了名声。

    还有谁能比孔夫人更适合出来指正朱元是内奸来的有冲击力呢?杭州百姓几乎对孔夫人奉若神明,她要是认定了朱元是奸细,那朱元就得是。

    孔夫人前些天正因为付清的事跟丈夫起了争执。

    孔先顺跟付清两人算是忘年交,虽然孔先顺比付清年纪小了一轮却是总兵,是付清的顶头上峰,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彼此都把对方引以为知己。

    这一次付清被参奏是消极避战,孔夫人愤怒不已。

    毕竟这些倭寇一个个的穷凶极恶,每次来犯杀的都是大周无辜百姓的性命,而作为一个将领,领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给的官职,原本就是吃抗倭这碗饭的,付清若是消极怠战,那就是在漠视百姓的生命,也是对朝廷的不忠。

    可孔先顺却坚持认为付清不是那种人。

    夫妻俩人还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

    现在想想,孔夫人就忍不住冷笑,见朱元立在不远处,面对着那个丫头的攻击竟然还仍旧无动于衷,便很是厌恶。

    做错了事,竟然连一点最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了,那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回过头去,冷着脸对似乎傻在那里的赵夫人气怒道:“你还站着做什么?现在抓了现成的内奸,还不快送去按察司审问?!”

    按察使原本就是主管刑狱的,赵夫人恍然大悟,却又迟疑着没动,磨磨蹭蹭的道:“这......这怕是误会吧?光凭着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好歹......好歹惠宁县主也是个县主,若是不问清楚就将人下狱......”

    这也说不过去啊。

    赵夫人一想胆小怕事,孔夫人看着她这样子就觉得恼怒,倒竖了眉毛道:“是不是真的,审一审不就知道了?!这儿这么多人在这儿,也都亲耳听见了,说是小曾大人和何大人的事情也都是这个所谓的县主做的。”

    一个普通的丫头哪里知道这么多,还能胡诌这么多东西?

    孔夫人也算得上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了,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有文章的。

    赵夫人还是迟疑不定,而后讷讷的问:“既是这么说,都是一伙的,你这丫头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说出惠宁县主是你的同谋这样的话来?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县主也一同折进去了,她还怎么能救你?”

    她仿佛是在帮朱元说话。

    孔夫人皱起了眉头想要反驳。

    朱元却知道这只不过是赵夫人她们在自己堵上所有值得被怀疑的漏洞,好让孔夫人这柄枪可以更好的发挥效果。

    果然,冯宝嘉立即便扯着嗓子道:“她们这些人怎么靠得住?前脚会跟你合作,下一脚可能就要把你踹开了,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她一定会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的!”

    赵夫人犹豫着问:“那你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证据?!”

    冯宝嘉没有任何顾虑马上便攥住了朱元的手,睁大眼睛道:“有的!我给你女儿下的毒只有他身上才有,现在她身上肯定也是带着解毒的药的!否则怎么做好人榜她外公瞒骗过关?!”

    赵夫人提起女儿便眼泪汪汪,似乎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女儿是真的被人所害才会吃这样的苦头,当即便气的疾步上前问朱元:“惠宁县主,是不是这样?!县主您可真是好算计!一面跟倭寇合谋来坏我们这些真正在做事的人,一面就装好人来哄骗我们!你怎么这样狠毒!?”

    孔夫人听的眉头大皱,在一边冷笑:“这岂止是狠毒?!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人,留在这世上也只是祸害人,更不配做我们大周的子孙!”

    现在她是完全相信付清在故意消极避战了。

    原来是因为收了倭寇的好处,已经跟倭寇达成一致了。

    想到这一次王江泾死了这么多将士和百姓,孔夫人的眼里几乎要冒火了。

三十九·狡诈

    孔夫人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几步上前利落的抓住了朱元的手,皱着眉头沉着脸果然从她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来。

    那小瓶子通体碧绿,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她立即就将瓶子握在手里冷笑着问朱元:“你还有何话好说?!你外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你享受的也是皇家的恩赐,可你们竟然狼狈为奸,勾结倭患害我百姓,你们简直不是人!该要凌迟处死!”

    朱元慢条斯理的问她:“孔夫人就要凭着这个人的几句话定我的罪?”

    当然不只是如此!

    冯宝嘉惊叫了一声蹦起来:“还有,她身边那个叫做杨蔼然的,每次跟我们联系,都是他出面!他是在付清的身边的百户!”

    她脸上有视死如归的挑衅和嘲笑,不肯放过朱元的任何一丝表情,而后缓缓地道:“他原本答应了之后会去淳安跟我们的人接头的,现在肯定已经趁机溜走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赵夫人再也不能维持住宽宏大量的模样了,立即便回头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再去请老爷进来!”

    她的话才说完,丫头前脚才出去,后脚便又有嬷嬷进来:“夫人,邹夫人来了,听说姑娘病了,说要来瞧瞧呢。”

    邹夫人......

    果然,人可算是来齐了。

    冯宝嘉到此刻也不再跟之前那样死死纠缠着朱元了,很是镇定自若的待在一边看热闹。

    邹夫人紧随其后果然进来,一眼都没看这些多余的人,先去很是自如的问赵夫人:“怎么回事?今天可是晨儿的生辰,好端端的,怎么还忽然说是病了呢?”

    孔夫人在一边冷笑,见赵夫人欲言又止,便哂笑说道:“什么病了?这分明就是被人下毒,还牵扯出了一桩奸细案呢!”

    赵夫人叹了一声气,转而就疾言厉色的对朱元说:“你先将解药交出来,是这个不是?!”她指着孔夫人手里那个小瓷瓶,气怒道:“若是我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要你陪葬!”

    邹夫人挑了挑眉有些狐疑的问:“这是怎么了?什么奸细什么下毒?你们都把我给说的晕了。”

    孔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夫人已经将那药瓶接过来在手里急忙朝着女儿去了,她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跟邹夫人解释这件事的缘由。

    邹夫人看向朱元的眼神便变得复杂难言了,她盯着朱元看了许久,半响之后,才幽幽的问:“既如此,这可不是小事,的确是该先去把按察使给请来,就算是县主,若是犯了这样通敌的大罪,那也没有逍遥法外的道理。”

    冯宝嘉面有喜色。

    一直没开口简直如同是个透明人的朱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笑了一声,引得赵夫人的身影顿了顿,才笑着问赵夫人:“夫人这么急着拿这个药给女儿吃,是确定这个一定是解药吗?”

    赵夫人的身形顿了顿,过了片刻没有理会掀开了帐子。

    朱元便略带讥诮的道:“看来夫人也是爱女心切的,巴不得快些让女儿好起来别受这样的苦楚,可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就更该想清楚了,这瓶药,到底是不是之前的那瓶?”

    孔夫人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赵夫人却听懂了,她回过头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朱元问她:“你什么意思?!”

    朱元讽刺的看了边上的冯宝嘉一眼:“刚才她一直缠着我,逼得我出手的同时在我袖子里塞的这个吧?我如果猜的没错,她给的药瓶里原本装的是解药,是用来解你女儿身上所中的毒的,可是你们忘了吗?我可是个艺术极为不错的大夫,我稍微动动手脚,这里头的解药就能变成要你女儿命的东西,你信不信?”

    冯宝嘉怔住。

    孔夫人也有些意外,随即便有些狐疑的训斥朱元:“你胡说八道什么?!”

    朱元不为所动,仍旧看着赵夫人,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如果我是夫人的话,我就不会冒这个险的,已经为了陷害人而给自己女儿下毒了,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女儿还反而喂了更毒的药让女儿一命呜呼了,这岂不是等于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想一想也要痛彻心扉吧?

    赵夫人的手微微在发抖,她看着朱元,不可置信又不敢不信,握着手里的瓶子用力得几乎都要把瓶子给捏碎了。

    还是邹夫人走到她面前,掀开帐子看了一眼,摇头道:“怎么弄的?小丫头真是太可怜了。”

    赵夫人面色青白交加,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鼓了出来,下不定决心。

    冯宝嘉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她尖声道:“不对,你撒谎!你怎么会知道我往你袖子里塞了东西,而且知道是什么?!你骗人!”

    朱元微笑着看着她,低头也真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你就是承认这个瓶子是你塞在我这里的了?你瞧,那还多说什么,你不是在诬陷我吗?我何时跟你认识?何时跟你密谋?何时让你下毒了?这些可见都是你在扯谎!”

    她看向孔夫人,轻声道:“夫人是聪明人,是巾帼英雄,人人都知道您嫉恶如仇,也知道您立志抗倭,您也应当看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利用您,把您当枪使来陷害人罢了。”

    冯宝嘉立即怒道:“你胡说!”

    朱元便侧头去看赵夫人:“是不是胡说,赵夫人心里应当有数吧?如果赵夫人真的问心无愧什么也不怕的话,那大可现在就将这瓶药给女儿喂下去嘛,只是怕赵夫人不能再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而已。”

    赵夫人面色惨白,一时竟没开口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手里的药瓶本来该是女儿的解毒良药,可是现在却可能是催命符。

    她要是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奸没错,那手里的药就一定要给女儿吃下去,可是如果万一朱元真的在这里头动了手脚呢?

    那.....

    那她不仅会失去女儿,还证明了朱元所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四十章·失算

    这个丫头真是狡猾又刁钻,算计人心竟然能算计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绝了的。

    她不管做哪个决定,现在对于孔夫人来说,只怕都是满满的怀疑了。

    她手里捏着的瓶子都已经滚烫,却还是下不定决心,不知不觉已经将自己的舌头都咬破了。

    边上的邹夫人皱着眉头一副担心得了不得的样子,叹了一声气就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晨儿看上去好似情形不大好,瞧瞧这,出了满头大汗。”

    孔夫人也不是傻子,看之前赵夫人的迟疑就知道事情还是有些猫腻在,前进几步见赵夫人的女儿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发出无意识的痛吟,一时神情凝重。

    如果真的是被倭寇所收买了的内奸下毒,那还能够接受,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东瀛人怎么可能会是好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同朱元所说的这般,这毒药乃是在赵夫人明知道的情形之下故意喂下去给女儿吃的,那事情就真的是有些蹊跷了。

    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

    这可是在拿女儿的性命去赌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个都有些太过于功利和冷情了。

    赵夫人自己也出了满头的汗,听见邹夫人的话之后,迟疑再三,还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颤着手拿着瓶子要往赵晨的嘴巴里倒。

    朱元发出了一声冷笑。

    赵夫人的手一抖,到底还是恶狠狠的回头来,心虚又气怒的反问:“你笑什么?!”

    “赵夫人,你女儿看着你呢。”朱元微微笑了笑:“她睁着眼睛瞧着你呢,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

    ......

    赵夫人面色惨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女儿。

    帷帐里的女儿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嘴唇因为过度的脱水现在也已经干燥起皮。

    这是她的女儿!

    是她从襁褓中就养到这么大,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

    赵夫人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一声,手里的瓶子一把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孔夫人面色古怪的看着朱元,一时没有出声。

    冯宝嘉却是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发生转机。

    就算是她已经很久没跟这些达官贵人们打过交道了,但是也知道总督是个什么样的大官,现在是总督府要对付朱元,联合了按察使,不惜用按察使的女儿做引子,来污蔑朱元勾结倭寇下毒谋害按察使的女儿,好让朱元勾结倭寇杀害小曾大人跟刺杀何文勋的事都变得顺理成章。

    分明都已经安排的如此周详,只不过是需要照章演一场戏罢了,为什么竟然还能出岔子?!

    她双眼发直,看着朱元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她也的确是恨不得要生吃了朱元的肉。

    邹夫人却无暇顾及这个小人物的死活,她盯着赵夫人,一直慈悲的面色陡然沉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冷冷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吵吵嚷嚷的,闹的人头痛,怎么又扯上什么陷害不陷害的了?”

    赵夫人嘴唇颤抖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元越过了自己,掀开了帐子,不由立即伸手扯住了朱元的袖子恼怒问道:“你要做什么?!”

    朱元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色坦诚神情坦荡的狐疑问她:“怎么?赵夫人不想亮自己的女儿没事吗?要是再耽搁下去,她只怕就算是好了,也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这样可不好罢?”

    赵夫人欲言又止,手指紧紧攥着朱元的衣袖,僵持了半天,似乎不能决断,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给放下了。

    朱元便了然的笑了起来,越过了几个丫头坐在床沿,熟练的取出自己的金针开始给赵晨金针放血。

    边上的邹夫人目光里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恨意,按捺不住的就要上前,却被赵夫人挡在了跟前,她立即停下来,目光不善的盯着赵夫人嘲讽的道:“夫人这脸变得真是够快的,一会儿一个样,之前不是说朱元勾结倭寇陷害你们家吗?怎么现在又让她治病了?”

    孔夫人就在边上,邹夫人的话不能说的再直白了,她见赵夫人的脸色僵硬,面上的表情就更加的不屑。

    做坏事不可恶,最可恶的是做事做到一半反悔撂挑子的人。

    唯有愚蠢最不可原谅。

    赵夫人实在是太蠢了,就算是朱元那瓶药真是做了手脚的,不是原本的解药,只要赵夫人狠得下心,当机立断的立即给赵晨服用下去,而后让孔夫人将朱元绑走,再去请别的大夫来,也完全来得及解救。

    哪怕来不及呢?

    哪怕来不及,死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孩儿罢了。

    赵家别的没有,女孩儿还没有吗?又不是要拿一个儿子出来赌博!

    可偏偏赵夫人外强中干,是没没用的绣花枕头,被朱元这么一诈就给诈出来了,竟然犹犹豫豫的,最后还干脆把药瓶给摔了,让朱元亲自来给赵晨解毒。

    这蠢货的举动让之前他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白费了,全部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邹夫人这回来是要亲眼看见朱元这个贱人是如何落下地狱,如何为了之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的。

    她的弟弟是被朱元所害,如果不是朱元,何文勋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会经历这些不应该经历的惨痛。

    她父亲也不会一夜白头。

    想到这些,邹夫人的眼睛里盈满怒火。

    赵夫人瑟缩了一下,她原本就不大愿意拿女儿出来冒险的,可是丈夫答应了的事,她没有办法。

    可丈夫也说过了,不过就是吃些苦头,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才勉强答应下来,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谁知道朱元会早料到事有不对,还做好了准备,甚至都换了解药?

    她思虑再三,始终不敢拿女儿的性命来冒险。

    现在被邹夫人盯着,她面色青白交加,最终只是讷讷的偏过头去不敢答话。

    赵夫人不敢吭声,孔夫人却忽而开口了。

四十一·大胜

    孔夫人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冷冷的开口问赵夫人:“我也想知道,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朱元的那番话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是赵夫人如今的表现不由得她不信。

    还有邹夫人之前的那副模样......

    孔夫人心中愤怒有之,焦虑有之,更多的却是厌烦。

    她是跟一般的后宅妇人完全不同的,从来不会在针头线脑的小事上纠结计较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后宅妇人的计俩都已经不是互相吵吵架争争宠那么简单了。

    倭寇.....

    什么事都能拿来跟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吗?

    如果真的被认定通倭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当今天子最恨的事就是通敌背叛,多少将领就是因为沾上了一点儿嫌疑就从此前途尽毁?

    更别提若是这个罪名落在了一个女孩子的头上会怎么样......

    孔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当女人究竟有多难,哪怕是像是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人人都喜欢她了吗?

    不,多的是人在骂她牝鸡司晨,说她是灾星,说她会坏了军队的运气。

    这世上的人本身就对女孩子怀有很大的恶意,在孔夫人自己看来,既然如此,那女人就更应该做出些成绩来给他们看,女人不都是男人的附属,女人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在努力。

    连她的丈夫也不得不认同她的某些见解,并且会听她的意见。

    在她的努力下,杭州也有了女子书院,专门收容那些被倭寇侵袭而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给她们提供住所,让她们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杭州也有了专门的女子绣坊,那些女孩子们大多数出来之后都会去绣坊上工。

    孔夫人最恨的就是女人自己不断的给女人设卡,为难别的女人。

    现在赵夫人跟邹夫人却做了这样的事。

    她们竟然用这么多的花招,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专门在赵晨的生辰宴上,用赵晨的性命,来污蔑另一个女孩子勾结倭寇!

    这真是令人恶心!

    她冷冷的看着邹夫人跟赵夫人,如同是头一次认识了她们,不加遮掩的嘲讽道:“原来我还以为为什么你们非得请我来,原来是因为我脾气大,名头响,在你们看来也更像是一个傻子,能够替你们摇旗助威的!”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赵夫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孔夫人的性子暴烈,你若是合她心意,她便对你好,可若你做了她忌讳的事,她可不会管你是谁,要打要骂都是有的。

    何况这一次她们的的确确就是理亏,是她们做错了事在先,现在被人发现了。

    冯宝嘉立即意识到了事情已经败露了,她默不作声的往后挪,希望自己能够不被人注意到,她是要朱元死不错,但是如果朱元没事,可是她自己反倒是被搭进去当了炮灰,她却也是万分不愿意的。

    邹夫人也沉默不语。

    孔夫人却不管她们的沉默,她冷冷的追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真的跟倭寇勾结,那这往小了说,是两位夫人诬陷县主,往大了说,那就是谎报军情,构陷大臣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付清是参将,也算得上是一方将领了,构陷这样的将领,罪名的确绝对不会小的。

    邹夫人脑海里一时一团乱麻。

    原本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她只需要过来看戏顺便维持维持场面,可是现在事情却中途出了纰漏,原本的计划被中断了。

    现在不仅不能构陷朱元,连自圆其说都很难。

    她心里不由得气怒不已。

    赵夫人就更是了。

    她现在是坏事的根本,自己就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吭声。

    也因此,孔夫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朱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谓的什么勾结倭寇,那些都是放狗屁的话,真相如此不堪!

    孔夫人有一种被利用了的恼怒感,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外头便有丫头小跑着进来说是老爷来了,正在外头等着。

    这里头毕竟有这么多夫人姑娘在,按察使是不方便进来的。

    赵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为难的看了邹夫人一眼。

    现在事情搞砸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丈夫交代。

    邹夫人就更不知道事情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原本靠着孔夫人的名声和威望,说朱元是内奸奸细,那就算是杀了朱元,也没有谁能来找麻烦。可现在正孔夫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个打算自然就泡汤了。

    可如今图穷匕见,她们难道能就此罢休?!

    不,绝对不能!

    不管是为了弟弟的仇还是因为今天的事,她们都不能再放虎归山,把朱元这个祸害给放走,否则天知道朱元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之前因为一个卑贱的戏子的死,朱元就已经让那么多人赔命了!

    她这么想,也就头一个对赵夫人道:“我有些事情想跟按察使说。”

    这不合规矩,可是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赵夫人迟疑片刻,见朱元已经停止了施针,而床上的赵晨也似乎情况好了许多,才勉强点了点头。

    孔夫人却当机立断的上前拦住了,她拦住邹夫人,看了一眼朱元,挑眉问她:“你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们如此陷害你,若是陷害成了,你可就要连带着全家一起没命了,可你居然还救他的女儿?”

    朱元就笑了一声,她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我毕竟是个大夫,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至于她们陷害我.....我相信孔夫人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因为夫人向来爱恨分明,匡扶正义,夫人知道了真相,我知道夫人一定不会不管我。”

    邹夫人看着朱元的眼神就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能那么厚?什么叫做作为大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眼前?那邢员外的死是怎么回事?何文勋的伤是谁造成的?她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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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点名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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