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 万卷护身逐灵泉
寒冥剑与阴泉即将连通的桥梁骤然折断。
北冥修的脚下骤然失去着力，不仅如此，他已经习惯呼吸的仙气，周遭沉积千年的冰岩……他能够感知到的属于凌霄峰的一切，除了面前骤然绽放冰蓝光泽，似是要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却终究很快黯淡下去的阴泉，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北冥修几乎是一瞬间引动北冥寒气，八瓣冰莲于手中快速汇聚并绽放，凛冽寒气将他周身紧紧包裹，然而不过片刻，这坚固的寒冰屏障就已布满裂缝，随时都会瓦解，而他本人依旧没能摸到任何一处着力点，仿佛无根浮萍一般，随着凌霄峰的崩落一同坠落下去。
阴泉位于凌霄峰的山腹之中，自他山方倾轧而下的，是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大半座凌霄峰，纵然凌霄峰的消散速度极快，如此庞大的仙境残片砸落，也足以将他葬杀千百次。
莫说他这尚且未曾圆满的第八重仙莲变，就是修成了第九重，甚至于达到当年北冥周的第九重圆满，也无法在仙境残躯的压迫之下保下性命。
寒冰寸寸崩裂，无穷的挤压自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此刻的北冥修终于确定，凌霄峰的突然毁灭必然是东方鑫的手笔，而其中一个重大原因，便是阻止他与阴泉建立联系。
若非如此，这本可以飞散四方的仙境残骸，断不会着重朝着山腹这一个位置挤压落下。
或许，是自己即将真正触及阴泉，他急了？
北冥修横剑身前，以望海潮迎接来自上方的碾压，只是仙莲既碎，寒冥焰在这等单纯的倾轧之下毫无用处，望海潮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守剑，守的却是各类招式而非天地倾覆，自是无法阻挡死亡的临近。
在死亡临近之时还能在心中思考许多，这是北冥修常年良好心态的体现，亦是他胸有成竹的一大表现。
平常时候，他都会极力追求十成的成功率，稳妥行事，但在危急关头，一成的成功率，便值得他去拼成十成，这种时候的他，拼的比谁都狠。
只要有希望，总会有些转机。
一股带着浓烈凶煞之意，却又真切透着仙家气息的能量忽而将他包裹在内，空间随其生成，纵然外部已是一片狼藉，短时间内也无法波及内部。
这是司马无花以自身灵魂引动的万卷藏内部空间，曾经，里面有万卷藏书，齐天抱负，如今也仅能化作这长只五尺有余的小空间而已。
空间虽小，实力仍存。
凌霄峰是仙境，万卷藏亦是仙境，一个早已失去主人，只凭荀日照的遗命强行保存自身的仙境遗骸砸向一个主人强行滞留人间，尚且能够为其驱使的残破仙境，本就半斤八两，只是荀日照的境界较之司马无花还要强大许多，长久碰撞下去，这小空间也将彻底崩溃，只是不知是凌霄峰先行完全溃散，还是万卷藏最后的本源先行毁灭。
无论如何，此刻的万卷藏都在司马无花的驱动之下倾尽了一切，此战之后，或许它便会随凶魂一同消散，但至少现在，它尚能保北冥修一时无忧。
司马五花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亦在这片小空间之中回荡。
“畜生！”
这两个字几乎失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哪怕他其实早已没有牙齿，依然能从这短短的两个字中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愤怒，相比于先前因为东方鑫丧尽天良的血缚之举喊出的这两个字，这一次的怨毒无异更加浓郁，就是万卷藏的小空间都要遮盖不住。
司马无花的魂体不住闪烁，似乎随时可能压制不住周身凶煞气息。
他恨不得以世间最恶毒的话语问候东方鑫，然而最终也只
骂了这两个字，因为东方鑫的罪过，早已不是话语所能骂尽的了。
凌霄峰，圣阁开创者荀日照的仙境，无数仙灵体因之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纵然因为剑魔的杀戮，凌霄峰的人丁已然凋零不少，当年的尚云间却也只能斩塌半座圣阁，而无法真正与整个圣阁，或是整片凌霄峰相抗衡。
哪怕到了现在，凌霄峰在东方鑫的掌控与邪魇晶的影响之下变得乌烟瘴气，大小宗族纷纷主或被动俯首，如今面对天道联盟的进攻之时，几乎可以算是一触即溃，凌霄峰的有生力量实际上也没有真正断绝。
如今在天道联盟营地之中的仙灵体里，年轻一辈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摆脱迷茫与畏惧，今日大战之中，这些人未尝不能再次扎根凌霄峰，假以时日，或许便能再现凌霄峰的光辉——无论内心是好是坏，是忠是奸，任何生长在凌霄峰的仙灵体都深沉的爱着这座承载着仙灵体生机的仙山，万万不会对这座仙山不敬，更不要提将它从里到外彻底毁去。
所以东方鑫这丧心病狂的行动才那般猝不及防，墨清没能料到，一直在支援协灵阵之余观察东方鑫的苏义没能料到，正在试图应对东方鑫可能运用的一切手段的叶星露没能料到，就是对东方鑫相对了解更深的司马无花，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混帐。
天道联盟行动之前早已有不少人做出不少筹谋，各自都想到了种种可能，其中最为耀眼的，如今应当是统筹覆灭圣阁主要残余势力的叶星露，但无论是出身墨梅山庄，与凌霄峰干系不大的墨清还是出身凌霄峰，圣阁诸葛一脉的叶星露，都没有将东方鑫会毁灭凌霄峰当作一种可能性看待，毁灭凌霄峰，比将自家祖坟刨了还要严重无数倍。
然而东方鑫不仅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无比彻底，要将凌霄峰以及上方的一切毁的半点不剩。司马无花已经可以想见，不出三日，延绵千年的凌霄峰仙山风韵，以及其周边二百里冰雪圣域，都将成为历史。
可悲，可叹，更可恨！
司马无花蓦然转头，严肃道：“为何不掌握住四象刻印，龙瑶不可能没对你们说过！”
在那天下大乱的上古时代，荀日照镇天脉，立凌霄，自立尊位，傲视一方，任那群妖环伺，只一战便令圣域再无外敌敢犯。
凌霄峰的存在，初时便是为了镇住天脉之泉，同时给仙灵体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人间真正掌控住天脉之泉，不为天外神界影响，苍穹之眼亦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某种程度上说，是与天脉之泉相配合的天道化身。于是凌霄峰要镇压并保护天脉之泉，却不能影响到天脉之泉的正常运转，那等情形之下，四圣使应运而生。
四圣使分掌四象刻印，共同维护天脉之泉的稳定。直至百年之后，妖乱之世早已过去，新生不久的人界妖域共分大陆，兀自碰撞不断。在那时，天脉之泉与凌霄峰的联系终于稳固，圣阁的四圣使也得以功成身退，自此之后，四圣使便完全是仙尊意志的执行者，与守护圣阁的三尊者一同构成圣阁的核心力量，至于二仙师的真正出现，则要到剑魔杀上凌霄峰之后了。
如今的四圣使早已没了当初维护天脉之泉的职责，甚至被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晚辈长辈杀了好几批，最后的那几位圣使甚至连仙阶修为都没有。这并不妨碍他们完成替仙尊执行意志的职责，但最根本的那个职责，却早已被忘却在了故纸堆中。
诸葛霖叶与司马无花，这两名一举将圣阁传承重续的仙师能够从古籍身处寻觅到四象刻印的根本用途，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看到这一层，只将四象刻印当作四圣使执掌的法
宝，其中甚至包括苏义，叶星露这两名继承了诸葛霖叶知识的亲传弟子，可惜的是，东方鑫并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北冥修确实不知四象刻印其中奥妙，事实上，龙瑶并未与他们三名师兄弟中任何一位提过四象刻印的真正玄妙，在他的眼中，那刻印仅仅只能召唤一头仙阶以下的神兽虚影，在如今这等恐怖的战局之中，仅能勉强充当一下护身符，真正要对东方鑫造成威胁却是不够，于是他直接遵循本心，将三枚在他手中的刻印交托给了叶星露，苏义与袁雪三人，他们应当都能真正运用出刻印的力量，而他们的安危，在这场战斗中也格外重要。
他也没有想到刻印居然会被东方鑫夺走，更没有想到刻印居然能够作为毁灭凌霄峰的工具。
司马无花却也没了继续追究的打算，似是颓然的自言自语道：“也是，他已经毫无底限了，连这片天地都不放在眼里，如何还会敬仰脚下的仙山？”
话语之中，尽显寂寥无奈，以及绝对的愤怒。
北冥修却没有纠结于此，事情已然到了如此地步，再纠结亦是无用，他们要做的，一直都是断绝东方鑫于天脉之泉的联系，哪怕到了现在也是一样。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无法与东方鑫抗衡，更无法为北冥朔报仇。
他指着与倾塌的凌霄峰一同下落的阴泉，郑重道：“带我到那里去。”
以他的角度看去，凌霄峰上塌下起，一切威力几乎都灌注往他的方位，已然从四面八方将他死死围堵，大有直接将他葬杀之意，阴泉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若司马无花再不行动，阴泉只会不断自然下落，离他们越来越远。
司马无花没有多说什么，驾驭万卷藏飞向阴泉，哪怕只是贴近一分，小空间的壁垒也似是受到极大震荡，仿佛下一瞬就会崩毁。
每向前一步，万卷藏本就斑驳的书页便断去一片，破碎的书页顷刻化作清风飘散，里面的知识也将不复存在。
小空间仿佛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勉强而坚定的前行着，至少在万卷藏完全损毁之前，司马无花会倾尽自己已为数不多的一切让北冥修靠近天脉之泉。
前行之时，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有把握？”
“没有。”北冥修的回答很干脆，似是胸有成竹，“但不去试试，对不起所有人。”
“说的不错。”司马无花凶魂之中闪过一丝寒芒，凶煞之气锁定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阴泉，仿佛猎人盯准了猎物。
“你不能失败，也不会失败。”
“北冥小子，你父亲应该将幽泉境传给了你吧。”
北冥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凶魂上部微微颤动，似是点头，而司马无花不容置疑的声音，也落在了北冥修的耳中。
“老夫有一个不错的构想，就看你敢不敢尝试。”
“好……”北冥修刚要应答，忽而面色一变，一身早已凝聚的北冥寒气险些外泄，“不好！”
这一声不是拒绝，而是对预知到的危险的示警。
他早已置身重重危机之中，尚能与司马无花镇定讨论破局之法，但这不属于他的危机，委实能影响他的心神。
他的面色已与袁雪一般苍白。
后者此时正在御剑快速趋避，但其后方，无数紫电已随东方鑫的手一并涌来。
协灵阵散，弑天剑落，此刻的东方鑫，早已可一手遮天。
天地亦不在他眼中，如今只抓取一面明镜，轻而易举。
哪怕这面明镜，是神界十大神器中的玄黄鉴。
第一千零二章 玄黄照影明本心
袁雪紧紧盯着面前那席卷四方的紫电，面色苍白，脚下却没有运转轻身功法趋避。
紫电来的太快，东方鑫本人更快，甚至于她周边的灵力都被其以紫电余威隔断，仙阶修为纵可任意吞纳天地灵力，此刻也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的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来历，也不再隐藏自己藏在身体内的神器之能，北冥修除了寒冥焰以外的一切功法都为她完全掌握，而现在眼前东方鑫出手的招式法门，她也看的一清二楚，并且能够进行完美的模拟还原。
但她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复制东方鑫的招路，而是挡下他的攻势。
她看得出雷霆正意中暴涌的雷霆，甚至可以运用东方鑫都尚且不能动用的正心雷去应对，但就是完美的正心雷，也难挡他这威能恐怖的紫电。
她看得出东方鑫指尖明断的一切路数，也可凭此明断破尽一切武宗功法，包括东方鑫隐藏在无数紫电之中圣道剑法的剑路，然而就算看穿了一切，心中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隐藏在紫电之中的恐怖威力足以将这些技巧上的功能都给粉碎。
她已能全面引动玄黄鉴的力量，只要她动一动念，一个与东方鑫本尊完全相同，在某些方面甚至能超越本尊的镜像将被创生，或是引动无数与她完全一致的镜影四散而去，以障眼法遮蔽自身逃跑的确切方向，但无论是哪一种，在东方鑫天脉之泉的恐怖威能之前，也脆弱的如同薄纸。
更何况，她已无法真正用出任何一种抵抗手段。
东方鑫的出手实在太快。
在三剑合璧的余力未散之时，他已运尽全力对她伸出魔爪，在天脉之泉的引动之下，天地之间的灵力尽为其驱策，仿佛一只无形而无法抵抗的巨手，对着她猛然抓下。在这无形巨力的威压之下，纵是仙人之体，神器转世，竟也难以生出抵抗的勇气。
那是真正的天地威压，就算是当年成就神座，登天一战的墨无双都没有这等似可主宰一切的恐怖威压，虽然墨无双本身不是以势压人之人，亦能令得看到其出手的所有人明确一个事实。
凌霄峰毁，掌控天脉之泉的他再无拘束，已然是一个比当年祸乱天下，血染九洲的剑魔更加恐怖的存在。
当年他能凭借天脉之泉生生与得到天玄认主的尚云间拼一个两败俱伤，现在的他，已然比那时更加强大。
而放眼整个人间，早已没有荀日照，没有上古五散仙，没有诸葛司马二仙师，更没有剑魔，他那斩尽一切生灵的血魔剑也在先前为他彻底挫败，再无可能与他相争。
现在尚有可能威胁到他的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那群人，也在神界以卵击石，相信他们的死讯很快会自天外传来，顷刻传遍整个人间。
现在的人间，他是绝对的主宰！
天地万物皆逃不过他的掌控，一个年纪尚轻，才成就仙身，与神座毫无联系的神界神器又能如何？
如果她的联系对象是尚云间或是龙瑶这些人，他还不会直接强夺，但既然是北冥修……
他自身都难保，而且就算他还在，又能做到什么？
……
袁雪只感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无论如何动作都脱不开去，哪怕她实际上目光早已死死盯住了那席卷而来的浩荡紫电。
她躲不掉，挡不住，更没有任何办法。
她终究还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并不长的修行生涯之中，前些年在雪峰剑宗摸鱼，后几年或在雪峰剑宗认真修行，或是在北冥府与人切磋交流，唯有当初司湘埋骨枫云寨
后被北冥修波及的那千里旅程以及随北冥修前往妖域的那一趟行程经历过不少真正的生死考验，此刻被战斗经验无比丰富的东方鑫倾尽全力对付，心理上的压力已是巨大，在她开始仓皇思索破局之法时，已是将先机拱手相送了。
正在危机时刻，在她的脚踝之处，一道灵光陡然闪烁。
光芒转瞬即逝，另一道光芒则在叶星露手中亮起。
这是瞬身符通过光元素进行的一种灵活运用，早在大战打响之前，她已悄悄在袁雪身上种了一道。
袁雪不可能置身事外，也绝不会容许置身事外，在她让胡胜熊进行的缓兵之计失去效用之后，袁雪终究会运着积蓄已久的剑势顶上三剑合璧之中北冥修的位置，并在协灵阵的支援之下，给东方鑫一个足以致命的杀伤。
然而东方鑫并没有死，反而丧心病狂的毁去了凌霄峰，一下将天道联盟原本的一切应对都给打碎，现在的叶星露尚且在易铭的保护之下自半空滚落，却是勉力分出一道心神，强行牵动了这她专门留下的一大保障。
无论从大局还是个人本心出发，袁雪对她与北冥修都实在太过重要，眼下这等情形，北冥修给她留下的那朵冰莲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她也仅能尽力而为。
这一道瞬身符的内核与寻常瞬符不同，无法以意念自行选择移动方向与距离，一经催动，便是强行移动，没有任何目标，仅有一个大致的方位，与显而易见的作用。
逃命用的符，自是移动的越远越好。
瞬身符动，袁雪的身形倏忽消失，下一秒已出现在圣域之中，距离凌霄峰却不过数百米。
这个结果在大局上看已然不错，东方鑫的紫电尚在凌霄峰附近云集，暂时还没能伸到圣域，袁雪这一动，已是躲过了先前必杀的局面，但从现实看去，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如今千里之遥，东方鑫不过瞬息便可跨越，何况这区区数百米？
周身景物忽然转换，袁雪心中悚然一惊，但也立刻稳住剑心，才算摆脱了先前那浩荡威势的影响，这一刻的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遵循着心中的某个声音，直接驱动了体内玄黄鉴的真正威能。
一个从虚幻逐渐凝实的人影在她身前汇聚，随之一同显现的，是属于仙阶强者的真正威压，比她本身更要强大。
这镜中幻影面容无比完美，仿佛无瑕美玉，风雪虽随凌霄峰的毁灭平息，一身白色剑袍仍似随风飘扬，御剑凌空之时，衣袂仿佛天外流云，分外飘逸，更显此人姿容风采。
这影像赫然是北冥修，他脚下的剑，也赫然是寒冥剑。
这是她能够凭借玄黄鉴的力量复制出的，最强大的镜像。也只有北冥修，能够为她以玄黄鉴的力量完全复制，而且能够比本尊强大许多。
自当初龙瑶三拳灭杀赤血龙龟后，将她身为“玄黄鉴”的因果尽数缠在北冥修身上，而她也在无意识中接受了北冥修这个“联系者”的身份后，不知不觉间将北冥修的身影完全刻在了心中——无论是哪一种方面。
“北冥修”的这一身剑袍是龙瑶闲来无事之时先后给三个弟子专门缝制的，只属于无岸剑峰的十纹剑袍。北冥修本人穿着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有在面对圣阁之时，他穿着的次数稍稍多一些。比如这一次杀上凌霄峰，这一身剑袍的防护作用便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北冥修本人，向来是讲究实用性与安全性多于美观的。
在袁雪心中，这一身剑袍比北冥修继任天道盟盟主那一日的玄色长袍要好看许多，原因很简单，这才是一代剑仙应该有
的风采。
无岸剑峰的三名弟子之中，高阳嵩更似一名君王或是游侠，在民间快意恩仇，自在风流，在朝堂恩威兼具，所谓剑仙风采，实际上只有尧崇比较接近，而他在身为帝王的层面上，也比高阳嵩要负责任得多。
相比于二位师兄，北冥修则更加遵循自己本心，于风度身份种种并不太多关注，他的行事作风向来与民间戏剧评书中的剑仙大相径庭，甚至更加倾向于一些反面人物。
这个被玄黄鉴复制出的镜像，是袁雪心中最为完美的北冥修。
完美的只是外表，这个镜像的内核，还是她一直认识的北冥修。
“北冥修”以魂御剑术驾驭“寒冥”，她本人亦以秋水引动沧浪剑势，无岸剑峰的合剑术瞬间已施展完毕。
她的剑招风格多与北冥修相近，合剑之时更是与他一般无二，这个镜像亦是以北冥修为模板完全复制而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就是她的影子。
这样的双剑合璧，自然完美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玄黄为镜，天地入鉴，神器玄黄鉴之能，若非面对天脉之泉这等天地灵力的命脉，足以消弭一切危险。
可现在，她只得迅速合剑，以自身最大的努力，去面对前方那暴涌而来的紫电，以及那随时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恐怖存在。
然而，在双剑锋芒绽放之时，她的瞳孔却是缩了缩，面上已满是惊讶。
她的眼前没有风雪，没有扑面而来的紫电，也没有东方鑫，那所有的混乱，都在不远处的凌霄峰，不曾朝向她这里。
骤然得脱大难，绝大多数人的心弦都会很快放松下来，袁雪却是不能。
她清楚东方鑫不可能放过她。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年轻的女子剑仙陷入了短暂的踌躇，若是折回凌霄峰，无异于自投罗网，白费了叶星露这一次救援，但若就此全速扬长而去，与临阵脱逃又有何异？
圣域之中已无风雪，却仍有风声呼啸，袁雪心绪稍定，凭着自身的感知，已感受到了其中一抹淡淡的飘渺幻音。
这抹飘渺似幻的清音，她无比熟悉，绝不可能认错。
她再没有任何犹豫，与镜像“北冥修”一同御剑直往凌霄峰，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镜像在她身旁显现。
那些都是参与这场大战的人，只要她目光所及，便能将其复制出来。不过片刻，她的身后已有百来镜像，而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只要时间充足，再聚一个协灵阵，未尝没有可能。
以往，她总会下意识的忽略玄黄鉴的复制能力，在她看来，这种超脱世间的恐怖能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只是现在，她再没有压制玄黄鉴力量的意愿，方有这无数镜影。
无论来处为何，她始终是人间的袁雪。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一场决定人间命运的大战，她从来无法置身事外，就算她逃了，东方鑫也能够找到她。
更何况，北冥修与叶星露，还有北冥府里的大家都在保护她，她又何尝不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住她想要保护的所有人？
这一折返，并非让叶星露的救援白费，而是要真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身为人间为数不多的仙人，牵连那许多人为她奋战，自己却要逃避，等着享受胜利的果实，或是最后的绝望。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做不到。
北冥修如此，澹台一梦如此。
她亦本就如此。
第一千零三章 幻海剑吟连波起
东方鑫的身形停顿在凌霄峰的上方——如果已经坍塌的凌霄峰还保持着原貌的话。
他以超出所有人预计的速度突袭袁雪，却终究没有如他原本预料的那般，将玄黄鉴真正的握在手中。
这个结果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就算叶星露在袁雪身上留了后手，以他足以主宰天地间一切的能力，也能轻易将那些手段阻断。
他冷眼看向脚下，神色漠然。
袁雪没有被他直接拿下，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意外，北冥修的幸存则是一个更大的意外，两个意外交织起来，直接令得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成功掌控一切的他心中生起了一抹不安，尤其是发觉北冥修居然还敢靠近阴泉之后。
不过很快，这抹不安便消失无踪。
苍穹之眼被封，凌霄峰已灭，天下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压制天脉之泉的力量，无论有没有扫平脚下这些兀自想要顽抗的余孽，他都已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者，便是荀日照，剑魔这等人物都将无法与他比肩。
先前他没有驱动天脉之泉阻断人间灵力流动，任由来自神界的吸力将属于人间的灵力吸纳，不过为了让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去解决这个问题。
反正这些不识时务的家伙终究会死在神界，不如让他们好好展现属于人间的力量，从而让神界在对人间伸手之时，好好掂量一下强攻的代价，而事后他轻而易举的靠天脉之泉象征性的控制整片天地的灵力动向，足以让神界知晓：人间真正的主宰者有且只有一个。
这些都是他能够与神界对桌谈判的筹码之一，而就算是神界，他实际上也不真正放在眼里。
神界有轩辕，人间亦有剑魔。
虽然不合时宜与立场，剑魔的血魔剑，确实是一门破坏一切规则的恐怖魔功，足以杀的他们魂飞胆战，想来尚云间也会这么拼命到最后。如今无岸剑峰虽登天而去，弑天依旧在，只要他从尧崇，高阳嵩这些无岸剑峰小辈灵魂深处抓出血魔剑的修炼方式，足以以此作为一柄制衡神界的秘密武器，而神界那边，尚云间与龙瑶便会阻止他们探索到取得血魔剑的所有途径，不需他去担心。
当天地皆静，旧日的敌人全然不存，未来的敌人心怀惊惧之时，他当可为人间唯一真神，主宰天地间的一切。
区区一个北冥修与一本即将破灭的破书，还没法让他真正感受到威胁，凌霄峰纵然被他毁灭，余波也非司马无花的万卷藏能轻易抵抗，至于阴泉……天脉之泉虽然是真的，但他们难道还不肯相信，这就是他刻意放给他们的诱饵？
不过现在……他还是盯准了一个人。
若是不强行挣脱这连他都不知不觉中招的幻境，他只能看到那一个人，哪怕那同样也只是一个幻影。
而当他轻易撕碎幻境之后，他已失去了追击袁雪的最好机会，但眼中同样还是只有那一个人。
焚天轮的圣焰落在他的身上，顷刻为紫电直接搅碎，东方鑫屈指一点，龙渊剑与平天棍皆被强行阻落，根本伤不
到他分毫。
“如此强大的幻象，竟连我都为其所迷，但似乎……于其说这是意宗之法，更应该被称为执念。”
东方鑫语气无比平淡，隐现嘲讽之意，周遭种种强横攻势皆不在他眼中，只是平静的看着那幻象的来源。
“千年道行，竟只为执念驱策，何其可悲。”
弥漫在空气中的幻音陡然消解，顷刻间无影无踪，仿佛一颗小石落入湖水，激起阵阵涟漪。直到此刻，不少惊魂未定的修行者才发觉周边的异状，只是当他们探查之时，已不会有任何的痕迹。
而东方鑫的下一句话，也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你说是吗，念剑，澹台一梦。”
……
被东方鑫从神念到灵力完全锁定，是一种无比恐怖的经历。
袁雪本身是神器转世，在电光石火之间凭借玄黄鉴的能力，早已洞穿了东方鑫想要吓住她的意图，又已是天下少有的仙人，纵然心性并不能真正沉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威慑的，然而依旧为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所摄，险些直接被其擒获。
相比于袁雪，澹台一梦的修为并不高，曾经风华四剑中凭借意念与剑招相融闻名于世的念剑，如今的修行境界依然只比关山越稍逊一筹，但在这场决定人间未来的战斗之中，仙阶之下皆为凡俗，就是仙人都无法与现在的东方鑫抗衡，刚刚试图趁机突袭的余昌平，高阳嵩，荀昊三人合力，都没能伤到其一根寒毛，一名尚且在八阶之中的剑修，哪怕已经半只脚迈进了九阶，也依旧无比渺小。
只是先被东方鑫完全锁定，后被不少人以惊讶的眼神注视，澹台一梦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除了与她关系亲近的寥寥数人，她从来不在乎旁人的意见与看法。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凭一人一剑从妖域游荡到人界，幻念与剑气交织，一路斩敌无数，名气大了，念剑的名声也随之打响。直到与北冥修在中州城中真正交锋一场，寒冥与惊梦相触之后，她才结束了一个人的孤独旅程，逐渐与北冥府混到一处。
从孑然一身到北冥府明面上的一流强者之一，澹台一梦念剑之名从未淡去，但关于她的师承，过去等等，江湖上却不曾有一个确切的传闻，就算是她自己，也在近些年方才明了，或者说接受。
她的生命源自惊梦，源自惊梦剑千年之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主人，而那名执剑人，是北冥氏的先祖。
如今她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报恩，在偿还这份再造恩情之后，她自会继续去走属于她的那段独行长路。
东方鑫是北冥修必杀之人，她便将其同列入心中必杀的名单之中。北冥修属意叶星露暂且完全执掌北冥府，哪怕叶星露表明为了大局舍弃北冥朔，她也最终默许了这种行为，然而这种默许，实际上已与她认为的自己的本心相悖。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她并非是想要代替北冥先祖给她的后人
保驾护航，只是单纯的想要留在北冥府，护着北冥修朝着更远方前进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独行的她已不再愿意独行，而北冥府，早已被她当作是一个家。“家”这个从来没有被她放在心中的字，已是结结实实的扎根在了她的心中。
孤独的她，原来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心安理得的港湾而已。
当年失去了主人的惊梦剑是如此，千年之后自惊梦剑中苏醒的她亦是如此。
在这一点上，东方鑫的话倒也没错。
这只是一种单纯的执念，与其他所有因素都无关，她心有挂碍，执念便会一直存在，只是这份执念早已换了不少马甲而已。
在她没有作为剑灵苏醒之前，它应当还有着其他的马甲，只是作为人的澹台一梦早已将它们选择性的忘却了，就如她平常选择性无视一些家伙的话语一样。
她从未真正的看透过自己的本心，哪怕一次次的认为自己已经明了，终究还是如此。
执念依旧是执念，哪怕是现在，这份执念依旧深深的扎在她的心中，只是她已不屑于继续用理由去伪装自己，而且也已无法说明这执念的来源与现状。
她只想守护住北冥府，守护住北冥修，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是转嫁对惊梦原本主人的愧疚。自己口口声声想要挣脱，却实际上由她自己一手织就的幻梦，到头来依旧是一场梦。
这一场梦，她已不愿醒。
而那沉淀千年的执念，她也不愿抛却。
那是她沉浸幻梦的理由，亦是如今明白自己来路，再不需要追寻过去的她挥剑的理由。
“我来处为何，还轮不到你说。”
澹台一梦手握惊梦，剑尖微颤，剑鸣再起。
惊梦剑的剑鸣不若龙渊那般高亢霸道，轻渺的几乎细不可闻，澹台一梦以此自成一功法，以此剑音于无声中惑人心神，乱人思绪。
这便是幻海剑音，无形之间，不知有多少人为其所扰，从而露出破绽，至死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在协灵阵崩解之时，她便一面稳住身形，一面展开幻海剑音，同时也毫无隐藏的将惊梦剑千年的执念融入其中。
人剑合一向来是剑道中一个极为玄妙的关口，对于本就是剑灵的她则没有任何难度。
幻海剑音再起，如无数涟漪轻泛，却未如平时那般，将所有人的识海都纳入幻念之中，一切意念波动，只单单指向东方鑫一人。
这是千年沉眠之中堆砌的执念。
亦是人界念剑从万里独行到藏剑北冥的心路。
一切的情感与心绪，都在幻音之中，直攻东方鑫识海，纵然东方鑫修为通天，心绪亦有波澜起伏，眼神更是出现了一瞬的迷离。
一如先前，他在擒拿袁雪之时忽然出现的一瞬失神。
这一念，似乎是澹台一梦一生积淀，却已跨越千年。
跨越千年的执念，纵然是东方鑫，也别想那般轻松接下。
第一千零四章 梦中谁人尚执迷？
“有趣。”
平静说出这两个字，东方鑫缓缓闭眼。
他眼前的景物早已不是无尽蓝海与即将完全毁灭的凌霄峰，而是一处似乎由昙花构成的小岛。
人间的昙花只开半夜，仿佛天边划过的流星，美丽稍纵即逝，徒惹诸多文人墨客心怀感慨，落笔感叹。这本就算得上“娇贵”的花本连一夜都不会撑过，更不会在青天白日之下放肆的绽放自己，但现在他置身的幻境之中，却无处不是昙花，每一朵昙花都迎着烈阳，绽放着属于它们的美丽，仿佛只求一瞬风华，或者……希望将这风华刻在某人的心中，令其再也不会忘却。
而那明明应是幻觉的淡淡花香，却是那般清晰，其中似还蕴着淡淡的忧伤。
这等场景，绝不可能出现在人间，或许也只有幻境之中才能一观。
世人皆知，澹台一梦最擅长念剑相合，而她独有的那一门剑法，最突出也最为人所知的的招式，名“织梦”。
以念与剑洞悉对方内心，织就幻梦，令对手于无形之中沉醉，难以清醒。这是只属于澹台一梦的念剑，不少人界的顶尖强者都不愿意面对织梦。
因为这洞悉人心的一剑，很可能会让他们看到他们自己心中深藏的悲伤往事。
就像当初澹台一梦接受邱逢春抛出的诱饵，与叶轻舟阻击关山越时，关山越纵然知晓他与澹台一梦不可能分个生死，也不敢倾尽全力的去与澹台一梦-交战——司湘死在了天荒谷旁，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处伤痛，出于道义与真相，他无法责怪杀死司湘的北冥修，北冥修对袁雪的一路护送又是仁至义尽，他根本无从指摘，澹台一梦又是最了解司湘的人之一，他害怕自己还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而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能忘了她。
眼下，澹台一梦以幻海剑音织梦形成的幻梦，却并非洞悉东方鑫内心所为。
东方鑫早已心如磐石，说难听点就是丧心病狂，她的幻念根本渗透不入，就算渗透成功，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能够面不改色将亲生儿子用作血缚工具的人，早已不能被称作一个人。
于是澹台一梦的幻念，才将自己沉淀千年的执念融入其中，这才是应对东方鑫的最好武器。
就算东方鑫自守心中一切。也别想完全在幻境中无动于衷。
……
东方鑫立于花海之中。
他没有睁眼，只是本能般的引动天脉之泉的力量，以紫电环绕周身，哪怕他的视线之中只有那些盛放的昙花，以及花海中那一道目光坚定的人影。
他感受不到天脉之泉的存在，也感受不到紫电的存在，就算他动念操控紫电，也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心中知道，紫电确实环绕在他的身边，而他天脉之泉的力量也没有因为幻境而削弱半分。
幻梦终究只是幻梦，哪怕再真实或是再虚幻，也终究不是实物。
他感受不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并不代表力量就不存在，这个幻境固然强大，还无法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饶是如
此，被澹台一梦拉入幻境，已算是一场惨痛的失败，这一次澹台一梦显然没有任何保留，而澹台一梦心中的一切执念，都清清楚楚的渗入他的感知之中。
澹台一梦的执念并不完全属于澹台一梦，更多的属于诞生澹台一梦的那柄千年古剑，而这道剑中执念从未有消散的迹象。
万鬼窟中邪剑靠着执念生生护了姬魍心灵数百年，纵然是万鬼窟那般绝对的鬼蜮阴邪之地，都没能让这名亡国公主本不坚强的内心堕入在万鬼窟中再正常不过的黑暗之中，惊梦剑的执念比起那柄曾为正道之剑的邪剑还要深重百倍，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被其影响。
但东方鑫早已不是一个人，无论是别人对他的评价，抑或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都是如此。
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者，没有了凌霄峰的束缚，天脉之泉的力量很快就能真正流转于整片天地，到了那时，他将是真正的天下无敌，现在眼前的这些小苍蝇自是随手便能覆灭。
就算现在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弹指间灭去几只苍蝇并非难事，他可不会沉醉于一个在千年光阴长河间织就的幻梦之中。在他看来，唯有那些实力不济又心志不坚的废物，才有可能被所谓的意宗手段逼至末路。
闭上双眼，封闭感知，他依然能看到一切。
以心观念，洞察一切，这便是东方鑫的心眼。
他亲手打碎了妻子的一切幻想与温情，几十年来第一次对其施加强迫，又将自己尚未出生便已命途多舛的孩子用作完善血缚的工具，落在任何人的眼中，他的这些所作所为都是天地不容的恶行，但没有人可以否认，能够面不改色的撕碎自己曾经守护了几十年的一切的他，心志已然坚韧到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程度，断情绝性四个字都无法完全形容他的心境。既然要成为真正主宰天下，成就不世之伟业，任何可能阻碍他霸业的事物，都将为他铁壁一般的心志粉碎，从无例外。
盛放的昙花在幻境之中绽放。
有昙花花瓣锋锐，随风飘散之时，自有延绵之势，那是属于无岸剑峰的沧浪剑。
有昙花分散子四周，自成规模，仿佛花海中的一处牢笼，隐将他周遭都给封锁，那是诸葛一脉与墨梅山庄的手段。
天上烈阳照耀依旧，那是焚天轮的圣火。
一处昙花根茎轻摆，那是再度劈下的齐天一棍。
天边红霞微微荡漾，应是有几个不长眼的相师在合力运卦，将他的运势强行划到了“大凶”，似乎还在试图干扰他的寿元，当真不怕遭天谴直接暴毙。虽然他从不信命，已经可以算与天地共生的他也不怕这些玄乎的东西，到底有些不舒服。
其他还有许许多多各具特色的昙花，许多平凡却又奇怪的表象，不过都已不在他的眼中。
无岸剑峰，墨梅山庄，都是与圣阁分庭抗礼了几十年的世外仙境，也只有这般世外仙境，才配有让他一次性斩草除根的念头。
无数昙花，无数花瓣，在幻境之中，它们似乎都只是花海的一部分，但在现实之中，应当又是一次所有修行者倾尽
全力的合力攻势。
何必呢？
东方鑫眼神微冷。
在凌霄峰的崩毁将协灵阵一并粉碎之后，天道联盟那令他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合击攻势便已经彻底破散，就算现在再来一次，也是在仓促之中集结的反击，徒有其形，并无神韵，墨梅山庄的阵意没能再聚出一个协灵阵，那便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什么。
不，不对！
东方鑫神情陡然凌厉。
无岸剑峰的剑意中只有龙吟，却无鬼气，尧崇虽是小辈，却已足以让他将其放在与尚云间一般的警惕层面，相比于其师尚云间，他的性情更加沉稳，遇事之时亦有机变谨慎，不似尚云间那般上头了便不管不顾，单是他能够在晋入仙阶如此短的时间内凝聚仙境，还正面击败白梧心，便足以让他看作大敌。
他早已将那万鬼窟中小鬼的力量完美融入自身剑道之中，岂会不像先前那几次出剑一般，将这与仙道相冲的鬼气随锋芒一同斩出？
而且……在感知之中，墨梅山庄最难对付的那个人，并没有随着这波攻势一同出手。
哪怕寿元应当已经濒临耗尽，身上又有着血魔剑伤，花落语依然是花落语，怎么可能不出手？
正在东方鑫心如电转时，一抹劲风已然划上他的面庞，将他面孔拍的生疼。
东方鑫猛然睁眼，双手运明断迎上，其速之快已是匪夷所思，然而那迎面而来的一掌却同样快，只是一瞬间，手掌已与并指相触。
东方鑫眼神微变，旋即恢复漠然，冷冷道：“花落语，你不好好享受余生也罢，为何还要行此无谓之举？”
与他右手双指碰在一处的，是一只白嫩小巧宛如孩童的手，只是手上那许多岁月的痕迹，早已说明他的真实年纪。
那张同样稚嫩的具有迷惑性的脸，却是一点未变。
花落语果然不会不出手。
等到了花落语的出手，东方鑫实际上还觉得轻松了些，只是这一次的出手，真正令他心中泛起波澜。
花落语的掌与人，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在幻境里。
亦在现实中。
无论是哪一处，花落语都在对他出掌！
相比于他的明断竟没能拦阻花落语的攻势，反而在速度上拼了个旗鼓相当，花落语能够同时在现实与幻境中对他出手，才是最令他震惊的地方。
心中的惊讶迅速平复，东方鑫的嘴角亦微微上扬，随之一同蔓延的，还有现实之中他身前的紫电。
“澹台一梦的幻境以千年执念为引，方能将我困入其中，却也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伤害，你们在做什么，我依然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紫电与花落语的肉掌碰撞，天脉之泉的力量全力爆发，花落语却如怒涛中的一处礁石，兀自岿然不动。
见此，东方鑫不怒反笑，微嘲开口。
“花前辈空有数百年道行阅历，原来也在执念之中。”
“既然放不下，便来寻死吗？”
第一千零五章 落花留语寄天地
东方鑫的嘲讽很是快意，似是看到了非常有趣的事情。
“当年姐姐看出你并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成大器，我虽不以为然，却也将东方鑫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紫电在身上花落语纵横，留下一片片焦黑，灭字卷的寂灭意味在这些灼痕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却始终无法真正的将他的肉身毁灭，那些痕迹亦是有着逐渐消散的迹象，显然无法真正伤害到他。
东方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心中暗暗好笑。
植物系妖族在妖族中从来都是一支异类，因为普遍战斗力低下，生命力与寿元又无比旺盛，偏生又无法发挥出生命力旺盛的过人之处，从上古时代开始，这些植物系妖族便是后天智妖之中毫无疑问的底层，大都只能依附其他种族为生，但实际的地位也仅仅比那时的先天智妖与人族高那么一点点，若非它们大都姿色上佳，妖王都以有植物化身的姬妾为荣，或许早被排除在那时的妖族之中。
在妖祖与圣皇分别带领先天智妖与人族揭竿而起之后，植物妖们大都随波逐流，它们并没有影响后天智妖的任何能力，亦无法取得先天智妖与人族的信任，少数鼓起勇气投诚的植物妖也无奈发现，天下改天换地之后，它们依旧摆脱不了沦为附庸的命，地位甚至更加低微，而它们无法与非植物种族繁衍后代的特性，也令得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少，直至大陆上的植物妖完全消失在史书之中。
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一棵参天大树于默默无闻之间成长，最终于一方无人问津之地开辟一处净土，令植物妖类得以栖居，便是至今仍为妖域著名秘境的玉花源。
至此，植物妖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玉花源也清净避世，直到如今玉花源的主人花落语与墨梅山庄联系一处，只是不知是他先求学于那位庄主再继承玉花源，还是在继任玉花源主之后方与那位庄主相遇了。
对东方鑫来说，花落语的过去并不重要，墨梅山庄与无岸剑峰，都是他必须除尽的大敌，如今的墨梅山庄只剩下一些不足为道的小辈，墨清墨源这两个墨梅山庄知识的传承者也还没能成气候，唯一值得他忌惮的只剩下花落语这个本应避世静候天命，却顶着血魔剑的剑伤以及殆尽的寿元入世的墨梅山庄大管家，加上此人绝对不会为他所用，便绝对要其死的无比彻底。
不过，眼下的花落语，应当已经在凋零的边缘。
他以念与魂融入幻境，将澹台一梦千年执念相当的一部分化作自己的力量，分别在幻境与现实对他出手。
灭字卷的寂灭没能抹灭他在现实的身躯。
因为他在这一次出手之时，早已舍了自己的肉身。
无论这一次的进攻会不会收获成果，这名天下闻名的玉花源主，都注定陨落于此。
而凭借一人之力冲击掌控天脉之泉的他，哪怕倾尽一切，破釜沉舟，纵然侥幸将他伤到，天脉之泉也能让他很快恢复过来，从一开始，花落语这赴死般的出手便没有任何意义。
东方鑫眼前昙花纷飞，
却根本扰乱不了他的心神。他的指尖已有青芒凝聚，丝毫不顾那其余种种攻势，只将一切锋芒攻向花落语。
花落语并非单纯以形魂分离而攻，不光可以顶着灭字卷的死亡意味与天脉之泉的恐怖力量出手，更是在速度上拦截了他志在必得的明断，哪怕他已陷入幻境，一时难以脱身，会被花落语近身并阻断攻势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单单是他抹灭不了花落语的“身体”，便足以说明花落语施展的手段绝对不简单，或许是墨梅山庄某种压箱底的绝技。
无论如何，花落语必须死，死得越早越好。
东方鑫的出手依然从容不迫。
花落语能够震惊到他，不代表可以真正伤到他。
失去了凌霄峰的束缚，天脉之泉的影响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如今的他，在此地方圆千里之中，都能够吸收到属于天脉之泉的力量，过不了几天，他便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上与神界分庭抗礼，下庇人间万千生灵，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天下将再无人能超越他。
人间如此多修行者的力量合在一处，都无法将他撼动。
莫说是花落语，就是现在手持天玄的尚云间，也别想在人间的土地上战胜他。
于是他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样送给现实之中那些兀自不断对他发起进攻的人，哪怕实际上他早已明视这些人许多次，知晓他们会做出的回答。
“何必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花落语却是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像极了一个孩童找到了自己心仪的玩具。
“看好了。”
他的双手若落花飘散，与紫电青芒缠绕的指尖悄然分离，连一阵微风都不曾带起。
花落语的模样却未在幻境中消散，而一股莫名的强大气息，也在昙花纷飞之中覆盖四方。
幻境之中，无数昙花绽放飘零。
现实之中，漫天桃花绽放飘零。
花落语身处花海之中，难得的放肆大笑着。
莫说是墨清墨源这两个与他只见过几次面的小辈，就是龙瑶曲有渊等他带大的孩子，都没有见过如此放肆大笑的他。
既然已在生命的尽头，何不弄的轰轰烈烈一些？
更何况，有些东西，他终究不甘心带着一同离开这个世界，就当作……是他最后留给人间的礼物吧。
凌霄峰旁有万千修行者，能参与这场战斗的，悟性终究不会太弱，能领悟多少，便是他们的造化了。
……
花落语在半空出拳。
没有任何有迹可循的招式，也没有固定的拳中意境，他只是自在出拳，忽快忽慢，忽刚忽柔，上一秒是拂过山岗的清风，下一秒便成了砸平高山的陨石。
说好听些，是随心自在，说难听些，便是乱七八糟。
在幻境之中，东方鑫只见眼前一些似百花绚烂，毫无章法的攻势自花落语手中不断涌出，冲击着他身前的紫电，却又不是那种破釜沉舟
的拼命，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绿叶，悄悄的撩拨一下，并不奢求将那片叶扫落枝干。
华丽，绚烂，甚至有效，东方鑫看着那无迹可寻的攻势，眼神微微阴冷了些。
若他以明断相应，本应破尽天下武技的明断，将会被花落语干净利落的先行破掉。虽然他可以出手实践一下，但心里已经明确知道了结果，便不需要多此一举。
如今的花落语，应当只是一个特殊的灵魂存在，他能够主宰天地间的一切，却也无法对冥界的规则做出掌控，而且那等幽冥污浊之地，所谓的顶尖强者根本不值一提，暗中渗透也是脏了他的手。
他承认自己在技巧上的逊色，但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天地主宰，当万世不败。
而在现实之中，不少修行者面露疑惑之色，无论本身修行的是武法意三宗中的哪些，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先前东方鑫点出澹台一梦是个千年修行的老怪物的事情，已被他们暂时遗忘了。
花落语每一次出拳，漫天桃花都似震荡般的一颤，仿佛带动着整片天地一同颤动，俨然是真正的仙家手段，然而却一点都没有真的往东方鑫身前打去。
仿佛丹青圣手泼墨山河，自有天地恢弘之势。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刚刚修行不久的愣头青，自然看得出花落语并非在战斗，而是在向此地的所有人授业，只是这般毫无规矩可循的拳路，实在有些难为他们。
虽然大部分人都陷入了迷茫，但依然有着一部分人从其中品到了一些滋味，譬如现任沧浪门掌门关山越，现在便怔怔的望着半空中花落语的身影，在他的识海之中，似是有无数宝剑绽放剑气，笼罩四方。
他苦苦探索数年试图重现沧浪剑阵，许多假想终究难以实现，如今脑中已浮现一个全新的，而且有着一定把握的猜想，这一刻的他，已全身心的沉浸其中，再不愿放开这或许转瞬即逝的联系。
这是顿悟，亦是他从花落语身上得到的机缘。
素兰亭并握双刀，红绿相映，将眼神的微惘遮蔽；崇兆紧握乌玄，一身金戈杀伐之气悄然绽放，一时收敛不住；南海来的神秘女子于天道联盟队列最末静观，早早陷入沉思……
得到了这份机缘的终究有不少人，每一个人的所得却都不同，一如他毫无规律可循，却始终没有相同动作的招路。
墨清墨源看到的，是墨梅山庄的阵意。
尧崇高阳嵩看到的，是无岸剑峰的剑意。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看似随意的挥洒，实则包罗万象，似万法皆通，一有所悟，便触类旁通。
苏义神情郑重，对半空的花落语郑重鞠躬行礼。
他如何看不出，花落语这一次出手，已是将毕生修行散播天地，各人自拾其果，能窥得其中多少造化，各凭机缘悟性。
这一礼，敬花落语济世之心。
再，恭送玉花源主花落语，魂归天地。
第一千零六章 再将半生作春泥
花落语的招式依旧挥洒自如，漫天桃花瓣都随之而动，仿佛托举着整片天地，将这容纳天下的酒樽晃荡的波涛起伏。 漫天花海飘摇之间，风云变色，海浪翻覆，天地异象频出，比之先前东方鑫搅动无尽蓝海亦不遑多让，这是他一身修为最为直观的体现。 更是一名仙人即将逝去的征兆。 花落语的身体正在破碎，细小的流光不断从他的身体飘出，点点微光落在翻覆的云海之下，自有一番美感，但当这份美景是由一名仙人快速消逝的生命铺就之时，再心大的人也不会有欣赏的心思。 仙人陨落，在这几年早已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大事。 圣阁的仙人在前些年的小动作中陨落不少，超越了一般仙人许多的三尊者，一样死在了无岸剑峰三人的三剑合璧之下。 但战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出现人间仙人的消亡，而花落语本身在人界妖域都是一个传奇人物，自其重出江湖之后，名声更盛当年，他的逝去，注定会让无数人心怀感伤。 尤其是墨清墨源这两名参与这场战斗的墨梅山庄晚辈，对这位舅公，他们的印象实际上都不深，但在短暂的相处之中，他们都能感受到这名山庄前辈对他们发自内心深处的呵护与喜爱，而在这场回馈天地的造化之中，他们感受的最深的，也是属于墨梅山庄的，最本质的传承。 花落语年少随墨梅山庄第一任庄主修行，互称姐弟，以二百年修为凌驾千年大妖之上，代表墨梅山庄入世之时，整个人界无人愿与其为敌，纵然为血魔剑所伤，数十年后重出江湖，依旧可以傲视天下。 他的陨落，注定是人间的重大损失。 东方鑫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依然陷在幻境之中，随意的应对着来自花落语的攻势。 无论现实还是幻境，他都将花落语的动作感知的清清楚楚，自然也清楚他的意图，只是他并没有阻止而已。 花落语想要将一身修为与一生的修行感悟传达给在场的这些人间修行者，他当然乐于接受。 舍了圣阁的一切，将凌霄峰连根拔除，都是为了最后的伟业做出的必要牺牲，而当他彻底压服整个世界之后，终究也需要一些听话的忠犬来驱策。 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一切也同凌霄峰一般消逝之后，他再将天下整肃一番，便再没有人可以与他为敌，而世间的硬骨头不少，软骨头却更多，打散一些硬骨头的脊梁，也能让那些识时务的人知晓自己应当如何去做。花落语这一散功，将来便是给他做了嫁衣，为何要顶着幻境阻止？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两片即将飘到他袖口的花瓣。 一瓣肃杀，一瓣厚重，皆是一般的锋芒毕露。 那是一把剑，以及一块碑。 剑是崇明剑，碑是万剑碑。 崇明剑本是无岸剑峰剑池之中数一数二的宝剑，只是在尚云间与尧崇手中二度断折，形魂皆淡，后湛卢山复其形，姬魍续其魂，方能不堕其名，只是论起品阶，依旧不如龙渊，寒冥这等来历不凡的宝剑。尧崇年少便执此剑，转眼已是二十余年。 他在剑道上的修为源自无岸剑峰，锤炼于万里道途，百折亦不坠锋锐，剑斗之中，未尝一败，他的剑道修为，是高阳嵩与北冥修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追及的。 万剑碑是他剑道的集中体现，亦是天下剑修剑道的汇聚，创造并掌控万剑碑 的他，几乎可以认为他已引领天下剑道。 东方鑫看尧崇，已是一个可以媲美尚云间的大敌，若手持天玄的是他，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当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不是现在。 这一次的出剑，尧崇同样倾尽全力，哪怕东方鑫在幻境中看不到他具体的剑路，也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锋芒。 但三剑合璧加上协灵阵的浩大灵力，尚且只能稍稍压制于他，尧崇一人一剑，又能如何？ 下一瞬，崇明剑已与紫电撞在一处。 仿佛利箭刺入城墙，纵然再锋锐，再强大，也不可能将坚城摧垮。 东方鑫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凝，嘴角笑意更盛。 他只是感到有趣，以及警惕。 尧崇的剑从来强大，但这一次，明断已拦不住他。 他以紫电施展的“明断”，为尧崇先行斩断。 明断足以断去一切武技，纵然毫无招式，亦逃不过这将招路连同内核直接阻断的一断。 但现在，相比于他，尧崇剑中所蕴含的，才更像是明断。 后发，先至，一断则收。 他的紫电为崇明冲破一处缺口，在招式的比拼上，他已经输了。 如果没有天脉之泉的力量，想来现在他的身上将会带一点小伤。 不过这一剑，并非尧崇出手的真正威力所在。 万剑碑对着他迎头拍下，无穷剑意冲出，每一道剑意都是一柄利剑，也都能够斩断明断，紫电也无法轻易阻挡。 “花落语……” 东方鑫在心中默默闪过这个即将逝去的名姓，面露冷笑。 有招无招，一断皆可断，断去招式，却断不去心意。 无岸剑峰的剑道讲究心随剑动，他的雷霆正意最后的大境界，同样是为心意所驱使的正心雷。 他已不需要强迫自己去将雷霆正意练到真正的正心雷动境界，那个不孝子已经做到了那一步，依旧只会被心意束缚手脚，待他将天脉之泉的影响真正扩散到整片人间，天下无法不可为，何况区区一雷霆正意？ 现在，他的雷霆却为心意牵动的剑所破，尧崇心中剑的变化，想来逃不过花落语馈赠的原因，某种程度上说，尧崇已经真正领悟了明断。 这样成长恐怖的威胁，当然是死的越早越好。 他开始认真应对这些剑意。 雷霆绽放，一切应皆为飞灰，但他不想就这么直接将尧崇抹杀。 因为他感受到了他追寻许久的神器的去而复返，也感受到了天地间圣龙的那声龙吟。 尧崇既然出剑，高阳嵩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而袁雪没有就此逃离，似乎也完全接受了玄黄鉴的力量，同样也会出剑应对。 一剑锋芒再盛，也不会比三剑更强。 同样的，协灵阵短时间内积蓄不起，但那些坚定的反对他的人一定会出手。 汇聚天脉之泉的力量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 叶星露三人落在平地上，都是怔怔的看着半空的花落语。 若没有花落语先前顺便的一拂袖，他们虽然不会摔死，但肯定会摔个七荤八素，也肯定没法保住北冥修插在凌霄峰上的那杆大旗，而墨清墨源则被他轻轻送到他们附近，虽是再明显不过的区别对待，他们都没有任何怨言。 圣阁与无岸剑峰，墨梅山庄的关系一向比较 微妙，他们虽早已脱离圣阁投身北冥府，花落语肯顺手捞他们一把已是不错了。 他们同样在他的出手之中得到了一些领悟，只是现在的他们，都没有去消化这个领悟的兴致。 墨清眼中已有雾水氤氲，只是强忍着不让其流下，片刻之后，她看向叶星露，问道：“没问题吧？” 叶星路攥紧了手中的那颗冰弹子，几乎要将其捏碎，不过从冰弹子传向她手心的并非极致的冰寒，反而有着一股淡淡的暖流。 “没有，花前辈遮掩的很好，只要澹台一梦不出问题，应该可以瞒的过去。” 便在不久之前，这颗冰弹子里传出过一项指令。 指令并非完全来自北冥修，还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司马无花。 先前危急之下甩出袁雪，已是千钧一发，以袁雪的性子，只要凌霄峰这边出点差池并被她感知到，说不定马上就折回来，现实也的确就是如此，纵然那漫天镜影散发着无比强大的威势，也由不得她不担心。相比于如何稳住袁雪，司马无花的要求还要苛刻许多，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拼尽最大可能施为，唯一的优势之处，可能只有东方鑫还没能挣脱幻境，哪怕是如此，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但若不试着做一下，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再无翻盘可能。 她正要试着动手时，花落语却已将问题解决，尧崇的出手，似乎也在配合他最后的行动。 漫天飞花之中，无数流光正在落下，悄然汇聚入依然在不断破灭的凌霄峰残骸之中。 每一道光中似都有着碧波流转，仿佛百川归海，却轻柔的仿佛微风，难以察觉。 那是仙境的力量，准确来说，是仙境的残余力量。 花落语的架势固然混乱，却似每一次出手，都将这些仙境的力量从半空挥洒而下，如同在夜空中随手摘下一颗颗星辰，俨然仙人手笔。 摘的不是星，而是幽泉境，出手的也不是花落语，而是司马无花引导下的北冥修。 北冥修距离仙阶尚远，若非有司马无花指导，绝不可能调动的了幽泉境。 花落语馈赠世间，是他最后的决定，亦是对幽泉境力量落入凡间的遮掩。 于是收到他传音的澹台一梦全力维持幻境。 尧崇在剑道有所感悟之后骤然出剑，一为实践，二为吸引注意。 全力吸引东方鑫的注意，令幽泉境的下落不被其所察，顺便助其更迅速的归位泉眼，这才是花落语最后的出手。 随着最后一道流光落下，漫天飞花中，再起一阵波澜。 花落语也打出了他的最后一拳。 出拳之时，他语气轻松的一句话，也在周边回荡开去。 “借个火。” 荀昊如梦初醒，焚天轮动，一道圣火落向花落语手中，与其拳风陡然相合。 一朵火花在半空盛放。 圣火绚烂，似可净化周遭一切，也遮盖了幽泉境落下时最后的仙境气息，而随着拳势去尽，他整个人破碎消散，归入天地之间。 他已经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足够多的遗产，今日大战的结局他虽无法亲眼看到，至少，他已经帮助打好了足够的基石。 北冥家的后人，五散仙的幽泉境，圣阁诸葛一脉的支持，司马无花的倾力相助……如此种种连结一处，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便让这片天地记录吧。
第一千零七章 碎幽泉破而后立
凌霄峰已经完全毁了。 湮灭的力量将这座早已失了根基的仙山全面覆盖，现在在半空之中坍缩破灭的，是原本属于这座仙山的一切，只是凌霄峰终究是凌霄峰，要被毁的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依然需要不少的时间。 北冥修依然身处凌霄峰的残骸之中。 他的面前就是阴泉，似乎伸手便可触及，但他同样清楚，如果他的手身处周遭由万卷藏构成的小空间，无论他运转了多少灵力，有没有燃起寒冥焰，都将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怖压迫不讲道理的直接碾碎。 但若他继续缩在小空间中，本已斑驳的万卷藏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蜡黄书页，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当万卷藏完全粉碎之后，他依然只有死路一条。 毁灭凌霄峰，将一切锋芒指向身处山腹的北冥修，本就是东方鑫灭杀他的手段，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他插翅难逃。 可惜的是，纵然是东方鑫，也没有算到司马无花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哪怕已经只是一抹残存凶魂，由他这个正牌主人操控的万卷藏，依然足以护得北冥修一时平安。 但对于东方鑫来说，这也仅仅是一个有些意外的变故而已，在他心中，北冥修的行为想要动摇他对大局的掌控，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用阴泉来引诱唯一可能对他造成真正威胁的北冥修入套,当他将自己的儿子当作血缚的工具，真正掌控阳泉开始，阴泉便已与阳泉一同被他的血脉束缚，北冥修与叶星露共同拟定的暗中迅速解放阴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要天脉之泉不出问题，天下便没有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事物。可惜，北冥修最终还是趁着他被协灵阵冲击之时强行与阴泉建立联系，几乎只差一步，就将让阴泉脱离他的控制。 东方鑫不得不提前毁去凌霄峰，同时引动他在凌霄峰中的最后手段，彻底将北冥修葬杀，只是这本应必杀的杀招却在司马无花的干扰下无法短时间成功。 东方鑫原本的十成把握，在这种种意外的交织之下逐渐减弱，到了现在，已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尖刺，也是这根心中的尖刺，令他无法那么容易脱离澹台一梦的幻境——这种对北冥修欲除之而后快却无法短时间内成功的念头，同样是一种执念。 东方鑫不得不承认，北冥修不死，他的心终究难以真正平静，他就像是一根卡在他咽喉的鱼刺，或许无法对他造成什么生命威胁，但若不将其去除，苦痛与折磨将一直伴随着他。 北冥修此刻的心境却是难得的平静。 他现在所处的情况绝对不算好，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但看着那近在咫尺，实际上却远在天边的蓝色晶体之时，他的内心依然不起波澜。 幽泉境的泉眼在他手中闪烁，属于幽泉境的力量也已尽数汇聚于内，只要他这个仙境之主顺着司马无花的指导动念召唤，残缺的半座幽泉境将在这片毁灭之中绽放在，足以与凌霄峰争锋一二。 他依然活着，而且在一步步的接近解放阴泉的既定目标，并非因为他的实力足以与东方鑫碰上一碰，也不是因为他的命格硬到东方鑫都无法摧毁的地步，而是在这个过程中， 有着无数人在为他铺路。 无论是否知晓天脉之泉秘辛，是否知晓北冥府的行动，在场的人们都在倾尽全力与东方鑫抗争，这种抗争与北冥修无关，甚至与他们本身亦无关。 只关乎人间天下。 北冥修的剑不为天下而动，只顺自己心意，但走在天下人以血铺就的这条康庄大道上，他的剑纵锋芒如旧，也算为天下而挥。 更何况，无论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人们，这一战他都不能退缩，更不能落败。 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能力解放阴泉，人间希望，俱在他身。 他的修为尚在凡俗，本无法操控幽泉境这等仙境，只是上古五散仙的仙境都非寻常仙境可比，其中都蕴藏着五散仙的意志，只要是仙境之主指定，并为仙境意志认可的传承者，无论其主是否在世，都能动用一部分仙境的能力，这能够动用的部分随着他们的修为提升而提升，直到晋入仙阶，仙境完全认主为止。 八阶修为，已能够调动幽泉境的不少力量，不过现在他需要的是整座幽泉境，这还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做到的。 这种时候，司马无花这名修行路上无可置疑的前辈，便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无论他对司马无花抱持何种看法，他都必须承认，司马无花的确是修行界当之无愧的一方巨擘，论起修行一道，天下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荀日照在圣阁立世之处便订立规矩，圣阁中人不凝聚仙境，不干涉世间，而他是难得的破例之人，因为他在研学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凝聚出了万卷藏，当他自己发觉之时，万卷藏已然落在他的手中，其中蕴含的一生所学，也令他无法下手毁去这个属于自己的仙境。事后去荀日照面前请罪，荀日照只象征性的罚了一下，令其将万卷藏的知识用作发扬圣阁，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这件事便揭了过去。 已经吃过猪肉，指导别人换一种方式吃猪肉又有何难？ 司马无花教授他的法门，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凝聚仙境之法。 以自身意志将幽泉境完全粉碎，再将仙境的一切完美的融入到仙境本源之中，这种动作对于仙人来说，就像是将自家房子拆了，再拿着这些原材料搭个新的房子出来，先不说其中的损耗，光是将仙境毁去重建这一莫名其妙的工程，就是没事找事的一大典范。 若是其他仙人，断不会去想这本就不可能去动手的傻冒行径，但司马无花不一样，在他得到万卷藏之初，就在找寻着许许多多的方法将其销毁，但心中的不忍却又驱使他指望着重聚仙境，虽然一切随着荀日照的认可而烟消云散，那些莫名其妙的点子还是刻在了司马无花的脑海之中，伴随他从剑魔之乱直到现在。 他指导北冥修所做的，是当年他的荒唐法门改进后的方法，乍一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程，无论最终能不能成功，将一个传承源自五散仙的超级仙境摧毁，都是一种暴殄天物的恶劣行为，若没有足够的气度与勇气，根本无法迈出这第一步。 北冥修知晓了他的意图之后，依然答应的无比果决，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慷慨气度令得他对这个北冥家的年轻家主印象好了一些， 当然，仅是一些。 他们这一人一魂，本就相看两厌，但为了各自的大局，还是会通力合作，仅此而已。 有司马无花的指引，仙境力量回收的过程中损耗微乎其微，加上外界花落语等人的遮掩与帮助，剩下的幽泉境力量已全然落在了北冥修手中的泉眼里。 司马无花周身煞气忽然有爆发的征兆，继而为其迅速收敛，显然，他心中已有些疑惑，而被凶魂的戾气一激，险些便化作燎原的烈火。 被泉眼吸纳而来的属于幽泉境的法则力量只有原本的一半，远远少于他的预期。 司马无花毕竟是司马无花，粗略一看，便知幽泉境的一半已为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直接撕下，残留在幽泉境力量中的炎龙灼息明确表明了出手的人，相比于这里的战局，那边也同样重要，与龙瑶为敌之时，他对于这位二先生的警惕向来极高，现在权且有了同一立场，他也不会质疑龙瑶的举动，便是她将整座幽泉境都收了去对抗神界，只要打赢又有何妨？接近天脉之泉还有许多方法，总能再想出一个来。 一半的幽泉境依然是幽泉境，更何况泉眼的本源部分还在他们这一半中，这少了一半的幽泉境，北冥修调动起来反而更加方便，虽然他心中成功的可能性从三成降到了一成，到底能够更加轻松的完成这一项他倾注心血的工程。 无论三成还是一成，只要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他都会赌上一切，很巧，北冥修也是如此。 占据主动权时，他会尽力追求万无一失。 而当陷入被动的不利局面之时，哪怕只有一丝胜算，他亦会破釜沉舟，搏他个鱼死网破。 玩命并非不可行之举，只要最后玩掉的是敌人的命，便是皆大欢喜。 “记住接下来的一切动作，未来你会用得到。” 司马无花的一道意念落在北冥修的识海之中。 那是他做出的指示，是他苦思许久得出的最好步骤。 北冥修也未与他抬杠，顺着他的指示，意志已透入手中泉眼。 泉眼之中透着明澈光泽，仿佛碧波荡漾，身为五散仙中医仙传承下来的仙境，它的“生命力”本就非同寻常，只要泉眼不灭，传承不断，永远都不会消亡。 属于幽泉境的水波在周遭的混沌里荡漾开去，逐渐与万卷藏的小世界相融。 万卷藏内，无数残页纷纷破散，化作清水流向四方。 属于万卷藏的力量，正在北冥修的意志之下，逐渐为幽泉境所吞噬。 以一个破散的仙境吞噬另一个破散的仙境，以往从来没有仙人敢于尝试，毕竟天下能同时操控两个仙境的人，史料记载中仅有尚云间一个，而要他将无岸剑峰与无量樽都打碎并进行吞噬，他疯了都不一定会做。 北冥修所行，已是千古壮举，而随着万卷藏的力量被幽泉境吞噬，他周遭的空间壁障也在逐渐减弱，若是小空间破碎，他亦只有为凌霄峰碾碎这一个结局。 但争分夺秒，搏取生机，依然不是北冥修的目的。 他要做的依然是与阴泉建立联系，并将其自东方鑫的裹挟中解放。 这一点从未改变，也绝不会改变。
第一千零八章 纳凌霄三境归一
幽泉境对于北冥修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一方面，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在他为东方鑫随手一道雷霆击中之时，幽泉境护住了他的心脉，令他得以在一名仙阶强者的攻击之下难以置信的存活下来，而在他年少时，这个他根本察觉不到的仙境替他挡下过许多劫难，直到龙瑶点破玉佩幽泉境泉眼的身份，他才恍然大悟。 另一方面，这是他心中牵绊的寄托，在被邱逢春引出平原村前，他一直谨小慎微的活着，知晓那个在坊间传言中高不可攀的圣阁有多么可怕的情况下，唯一驱使着他有走出平原村，小心翼翼的变得强大的念头，只有同样拥有这样一个玉佩的北冥朔——虽然那场劫难之中，北冥朔很难存活下来，那时他幼小却饱经风霜的心灵之中便不知为何笃定，北冥朔肯定还活着。 在被堕元侵蚀，自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他将幽泉境连同他寻找北冥朔的执念一同交托给了余落霞，虽本身有着想要让她无法忘记自己的私心参杂，亦是因为他几乎一身的心气，都寄托在这小小的一枚玉佩之中。 但龙瑶向他借幽泉境之时，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其给予，因为他很清楚，龙瑶绝不会对他抱有坏心，相比于让没有能力发挥幽泉境力量的自己继续带着泉眼，不如让其跟随龙瑶，做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而到了这危及天下的大事之中，他更不会藏私。 他之所求，不过一家平安，但若天地倾覆，世间大乱，又如何护得身边众人？ 在某些时候，他的抠门显而易见，但在关键时候，他将是无比慷慨。 没有任何犹豫，他亲手毁灭了幽泉境，司马无花亦开始从内部毁灭万卷藏。 他当然不会不心痛，但主次轻重，他从来都分的很清楚。 幽泉境的力量与万卷藏的力量在动荡之间杂糅，原本便不稳定的小空间不住震荡，虽无裂痕，依然如同纸糊的高墙，只消轻轻一推便会全面破灭。 幽泉境与万卷藏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仙境，两座仙境的第一任主人医仙寒蕴水与司马无花几乎没有相通之处，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其合成一处，几乎是无稽之谈。 但在这源源不断的冲突之中，还有一股属于仙境的力量，正在不断被吸入其中，逐渐成为杂糅中的第三道仙境之力。 这一仙境的力量早已覆盖北冥修四周，而且，无处不在。 凌霄峰的残余力量源源不断的穿过小空间的障壁，融入小空间的混合之中。 三座仙境的三道力量本不共存，任何一座仙境都将对另外两座产生压迫，更不要提现在正在不断倾轧万卷藏小空间的，就是凌霄峰的残余力量本身，虽是被东方鑫以伟力强行施为，依然是凌霄峰本质的力量。 这些进入小空间的凌霄峰仙境之力却不是打破空间障壁进入的，充满侵略性的毁灭力量，而是被万卷藏与幽泉境力量冲击之下，由北冥修动念寻觅并抽出的，凌霄峰最本源的力量。 三座仙境谁都不服谁，但凌霄峰之力遍布四面八方，冲击着小空间的边缘，幽泉境与万卷藏就算不用北冥修指引，也会优先对抗凌霄峰，哪怕凌霄峰真正渗透进入的力量只是冰山一角。在周边无处不在的对抗之中，北冥修从中斡旋，竟是让三座仙境的冲击形成 微妙的平衡，小空间在冲突之中渐趋稳定，除了维持空间的力量不再单纯是万卷藏的本源，一切都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似在冲击之中维持平衡，小空间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凌霄峰的部分力量在北冥修的刻意放纵之下流入小空间中，但真正的力量却依旧在倾轧着他周身的一切，想要在抵御住那恐怖冲击的情况下将凌霄峰细微的本源之力纳入小空间中，便如同在洪水之中捞出几尾特定的活鱼，这几乎与送死无异。 微妙的平衡，只需要一点点的裂痕就会溃堤，维持小空间内平衡的每一瞬，都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北冥修几乎能够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他的心依然很平静，平静的仿佛不知道自己深陷极度的危险之中。 若是其他人陷入与他一般的境地，或许很难保持冷静，就算能够冷静下来，也没有办法应对这十死无生的局面，但他是北冥修。 天下修行者千万，只有一个北冥修。 从小到大，他都很擅长让自己保持冷静，经验与现实都告诉他，当他无法冷静思考的时候，事情将离开他的掌控，让一切变得更糟。 北冥修哪怕在与强敌玩命，心中始终都有着自己的考量，纵是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是如此，唯一的一次真正失去理智，只有为北冥朔以戮仙诀击倒，醒时已是天翻地覆的中州事变，饶是如此，在被邱逢春推动着击杀沈义，被迫与过去诀别的时候，他依然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思绪，不曾真正认命。 对他生命的威胁越强烈，他反而能越保持内心的平静，这是他长久以来几乎成了条件反射的习惯，亦是他保命的一大底牌。 而他的天人道并非是圣阁正统的天人道，这由他阴差阳错之下自行摸索出的非正宗天人道，是他谨小慎微的生存理念切实的体现，一切对天地灵力的调动都不离己身，于周身细微处的控制更是远超正统天人道，单是将积累数日的灵力控制的每时每刻都在周身自如流转这一点，正统天人道便无法望其项背，从找到了这条“歪路”之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天人道的他，在灵力细微之处的控制早已到达了一种无比可怕的境界，正是这种经验令他不需要司马无花的指引，便将三方仙境之力维持在平衡之中，并始终未现左支右绌之态。 三股仙境的力量在北冥修周身流转。 如果说这片小空间是一处真正的世界的话，幽泉境就是那遍布四方的汪洋，占据着大片区域，怒涛翻涌不断，终究还是最为平和的那部分，万卷藏则是正在山崩地裂中挣扎的陆地，内部几乎完全是一团糟，但也能勉强维持住形态，不至于完全被撕扯的支离破碎，二者在不断的碰撞之中互相融合，于是海上有了岛屿，陆上有了江海，看上去不算太坏。 凌霄峰则是小世界外倾轧入内的星空，不断有陨星坠落其中，砸平高山，填平湖泊，激起千层巨浪……它们不断将下方的事物破坏，却也将自身融入了世界之中。似乎每一个瞬间，这个小空间内部已是沧海桑田。看似世界依然是一个世界，却已容不得任何生灵在其中生存。 北冥修全身心沉浸在保持内部平衡之中，却依然分出一丝心神去观察他身边最重要的那个事物。 小空间早已不是万卷藏的小空间，但阴泉依然是阴泉。 依然是那触手可及的距离，似是只要将手伸出小空间一寸，就能将其触碰。 一寸距离，俨然隔绝天地。 之前是如此，但现在，这一寸的距离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缩短。 每有一缕凌霄峰的本源力量渗入小空间中，凌霄峰对于小空间的压迫力便少上一丝，哪怕内部的不稳定性会随之加剧许多，从外部来看，依然可以减弱凌霄峰的威胁。 内部的一切有北冥修自行调动仙境力量搞定，只要他不出问题，小空间便不会崩解。 这个汲取凌霄峰本源力量的过程或许极其漫长，但只要时间足够，未尝不能将凌霄峰的力量汲取个一二分，从而将外部的威胁消解。 但这并不足以给东方鑫带去致命的威胁，北冥修与司马无花的原本想法也不在于此。 在汲取凌霄峰本源力量之时，北冥修将本源的入口努力控制在阴泉的方向，那一寸的距离也随着这种有控制的汲取而不断磨损。 虽然需要的时间依然很长，但至少凭借北冥修天人道的感知，他还能够比较清晰的感受到他行动的意义。 身处一方在毁灭边缘疯狂挣扎的世界之中，北冥修所承受的压力足以撕碎仙人，但他始终靠着自己坚持着。 因为他的头脑还能冷静运转，他的天人道还能够引导仙境的流转，而成功的希望也始终在他的眼前。 希望纵然渺茫，亦有伸手触碰的可能，如若没有，他亦会拼尽一切，撕出一道光明。 …… 司马无花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一切。 北冥修能够在三座仙境的力量中维持平衡，是他自己的力量，如今只是一抹凶魂的他不会有，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亦不会有。 他所施展的手段，是他一生的自我感悟，不在典籍之中，更在万卷藏书之上。 足以令他心生肯定。 为了不影响北冥修的操控，他将自己置身于小空间中，本已残破的魂体已被撕扯得破碎不堪，只是兀自滞留小空间中，似是始终不肯消散。 万卷藏已经完全破碎，他也无法继续留在人间。 但他见证了北冥修的力量，也真正的承认了这个诸葛霖叶看重的圣阁继承者。 无雄踞天下之野望，却有兼容天下之心力，人间有北冥修，绝不是坏事。 而圣阁有北冥修，必可东山再起。 无论北冥修愿不愿意，他以后的仙境都有凌霄峰的一部分，而凌霄峰残存的仙灵体也将以他为尊。纵然他不愿再创一个圣阁，也有其他人会承担复兴圣阁的责任，而北冥修，将是新兴的圣阁最耀眼的旗帜与榜样。 圣阁与人间的未来，他已铺出一条道路，纵然颠簸曲折，北冥修也可以走下去，带着他的理念完成他应该做的事。 三座仙境汇聚而成的仙境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他也同样好奇。 可惜……他看不到北冥修凝聚仙境，再现孤云凌霄之景，更看不到东方鑫伏诛的那一刻了。 凶魂的最后一念，唯愿圣阁万世长存，荣光如旧。 乱流之中，最后一抹凶戾消散。 圣阁仙师司马无花，与世长辞。
第一千零九章 半生修行化天地
北冥修感受到了司马无花的离去。 对于这名圣阁仙师，他一直抱持着一定的敌意，除了北冥家的事情，剑魔之乱后人界妖域的动荡大都与他脱不开联系，但在他彻底逝去之后，他心中也有些怅然若失。 司马无花不是个好人，对他而言更是潜在的敌人，他亦能够隐隐感受到司马无花对他的警惕与审视，只是随着他的逝去，这些都已成了过往云烟。 他的死是为了成就他的这一次行动，若是他没有解放阴泉的可能，已经强留人间的凶魂断不会轻易消亡，而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与东方鑫继续抗争，直到完全消散为止。 他将自己置身于天人道的保护之外，在三座仙境的乱流中消散，已是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而他也坦然接受。 他们现在的目标，本就是一致的。 而且，相比于感怀司马无花的离去，他更需要注意的是自己现在的处境。 来自三座仙境力量的恐怖压迫已将他全身都给覆盖，莫说他凝聚在周身的天人道灵力在前番战斗之中早已消耗不少，就算是天人道汇聚圆满，在这等压迫之下也只是杯水车薪。 以他的修为，本不可能完全操控幽泉境，如今幽泉境被他的意志彻底毁灭，重聚之前，那些流散的幽泉境的能量依然不是他所能够承受的。 他现在的所做所为，实际上已与仙人凝聚自己的仙境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本身的修为境界实在太差，根本无法主导仙境的融合创生，唯有凭借天人道在三座仙境之中斡旋，引导它们自行融合，而尽力不让压迫砸到自己身上。 一座凌霄峰便足够将他彻底毁灭，何况三座仙境的力量？ 好在幽泉境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凌霄峰本源中的仙气也对他表露着亲善，万卷藏在司马无花最后意志的引导下，也不会将锋芒对准他，由此北冥修方可在三方压迫之下维持自身，饶是如此，身处其中的他也无法真正做到片叶不沾身，来自三座仙境力量的冲击依然搅得他体内天翻地覆，无论是脏腑还是骨骼都承受着无比恐怖的冲击，剧烈的痛楚充斥全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搅碎。 当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痛苦的折磨时，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莫说度日如年，或许连一刻钟都不到，心境就已崩溃。 北冥修却依旧守着心中的一方净土，圆融运转天人道，如果不是面上不断滚落，却又被仙境力量直接消灭的豆大汗珠，有人旁观的话，绝对不会察觉到他已然游走在生死的边缘。 这样的情景，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在暮崖城一战面对天尊者时，他计算了天圣诀的覆盖范围，却没料到天尊者的天圣诀已修行到了可以离体施为的境地，为天圣诀的小世界困杀，若非寒冥剑中早已因为惊梦逐渐苏醒的先祖魂体被外力激发现世，那时的他已躲不过那一劫。 被一个小世界的力量全力倾轧，那种全身每一寸骨骼都能清晰感受到碎裂的恐怖痛苦，他绝对不想去经受第二次，但现在的情况相比那时却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那一次，他已没了反抗的能力，现在他至少还能调和着三座仙境的力量，不至于直接被夹成肉饼。 因为幽泉境力量的缺失以及北冥修本人距离真正仙阶的鸿沟，司马无花对于这一次行动的胜算估计早不到一 成，可若实行者不是北冥修，这不到一成的胜算也可以舍了。 北冥修的缺点不少，但其意志的坚韧超乎常人，纵然身处绝对的死地，也会拼尽一切，抓住任何机会求生，绝不会坐以待毙。 如今这仙境凝聚的混沌无疑是绝境，北冥修亦要在不断引导小空间接近阴泉之余撕出一线生机，不到一成的胜算，在他的身上将会无限放大，未尝没有真正成功的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但今日凌霄峰的大战，本就是一场绝不能输的豪赌。 北冥修已破釜沉舟，只是在承受一切之时，亦在不断尝试着缩短小空间接触阴泉的时间。 并非犹有余力，只是心有所感，欲更进一步。 暮崖城为天圣诀所重创，是他与小世界力量的第一次交锋，而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发生在他们三名师兄弟三剑合璧，应对三尊者的天人合一之时。 那时候对天圣诀小世界内天地创生的印象还深刻的刻在他的脑海中，如今他所要应对的，也是这样的一个自成天地的世界，只是三尊者那时的世界恢弘强大，完全处于他们掌控之中，而他现在应对的这个世界千疮百孔，在破灭的边缘疯狂试探，而且几乎完全不受他操控而已。 他并不知晓司马无花传授他的仙境融汇之法在破而后立之余，实际上已经令他在尚未登临仙阶之时开始了凝聚仙阶雏形的步骤，而在这个过程中，天圣诀的一部分路数也被他自然而然的施展出来，这些来自三尊者引导天人合一时的掌控世界手段，正好可以为他的天人道所模拟，在如今的情境之中稍稍缓解身体的痛苦。 学以致用这一点，他一向做的很好。 在与司湘的战斗中领悟雪峰剑宗的剑法，在观摩赤阳剑经的落阳一式后直接将其融入寒冥剑法的覆雪一式之中，在回想赫连千里的重剑之后悟出沧冥真剑第五式负罪……他的一身剑道修为有相当一部分从对手的身上汲取，虽然这一次他能够运转的只是天圣诀外在的一些手段，到底也是一种极为出色的模仿。 他认为自己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只是在这段时间之中，应当还得防备东方鑫的手段，他固然影响不到如今已经崩坏的凌霄峰本体，却已有掌控天地的实力。 一枚本已濒临碎裂的冰弹子终于破碎，他最后的一道讯息也随之落在了与其同时被凝结的那颗冰弹子的持有者识海之中。 “一刻钟，阴泉必破。” …… 叶星露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只是手中拨弄的灵力光始终不曾消散。 她周遭的区域绝对是东方鑫会第一时间注意的地方。 那原本插在凌霄峰上，现在也依旧插在东方鑫心中的大旗就在她的身后，依旧在风中飘扬，墨清墨源这两名协灵阵原本的核心在以最快的效率进行恢复，而她自己本身绝对已经在东方鑫的必杀名单上，只要他腾出手，必然会第一时间对她们发动攻势。 与墨清的交流之中，她已然知晓协灵阵依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就算能够再来一次积聚天下力量的攻势，大概也只能阻拦东方鑫一会儿，如何拖过这一刻钟便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如今的一切都早已超出她原本的计划，就算是随机应变，要面对与当年剑魔一般恐怖的东 方鑫，也已不是她能够应对的范畴。 一道清光伴随一缕意念，落在澹台一梦的识海之中。 “还能困锁他多久？” “最多一分钟。” 澹台一梦的回答很迅速，也没有了平时对叶星露的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她如今的心绪有大半都在自己身上，却也依然能够清晰感受到东方鑫对于她织出的这处幻梦的疯狂冲击，在花落语的气息完全消散之后，她已然无法抵抗东方鑫的冲击太久。 听到这个不带任何水分的耿直回答，叶星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幻梦将破，尧崇亦为紫电强行击退，纵然各路攻势层出不穷，依旧无法真正伤到东方鑫一分一毫。 先前的大锁龙阵已是困锁东方鑫的极限，千年执念被破，将再无人能够阻拦东方鑫的步伐。 仙阶以下的存在，东方鑫随手便能碾压，仙人也只不过需要多费一些气力而已，如今人间的仙人之中，花落语已经陨落，姓荀的仙尊后人战斗全凭焚天轮引导，自己都能凭借一些手段上去给他脑门来上一记并全身而退，自家师兄俨然是战斗力最高之人，但就算有七星坛全力相助，怕是也拦不住东方鑫一道全力以赴的青芒。 他们诸葛一脉尤擅利用幻境，但这凌霄峰被东方鑫完全毁灭，圣域的存在也在快速消退，只剩下属于东方鑫的那份压迫，再无外力可以凭依，无异于将她们这两师兄妹都断去一臂，苏义已经超脱天地，受到的影响还不算太大，她本身的手段却被压制不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更加头疼的事情，需要她去考虑。 “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星露并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质问意味。 袁雪的回归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先不说区区几百米的路程根本算不上远，单是那铺天盖地的镜像与无比强大的威势，感知再弱的人都不可能感受不到，如果不是他们认出了袁雪，甚至会以为他们的后方还有东方鑫安排的毒计。 但无论是谁，见到那无数似是透明的人影遮蔽天日涌来，而其中更是有着一个与自己长得有些想象，都很难保持心中的冷静，因为这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叶星露亦是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镜像，相比于其他那些镜像，她们这些与袁雪相熟之人的镜像明显更加活灵活现，相比于惊讶，她心中更多的是惊喜. 袁雪的强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虽然早知她袁雪绝非池中之物，这等恐怖的能力，依然足以让她无比欣喜。 一来，人间有了一个在她预料之外的恐怖助力。 二来，镜像簇拥下的袁雪，绝不是东方鑫能够轻松拿下的，她的安全已不需要她去关心。 但无论如何，该骂还是得骂。 她费了那么大气力将她甩出去，难道是要她回来自投罗网的？ 只是还不等她出言反激，袁雪已是郑重说道：“一刻钟时间，就交给我吧。” 这一句话不只对着叶星露，周遭天道联盟的成员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阻止东方鑫一刻钟，就算是之前的协灵阵也极难做到。 但她有信心，也有相应的实力。 至少在身边千百镜影拥簇之下，一刻钟时间，她可拼尽一切争取。
第一千一十章 漫天镜影蔽长空
袁雪的话语中充满着自信，明明依然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仿佛沉淀了千万年，足以将天地间的一切压制。 叶星露也对上了她的眼神，面上虽未表露，心中已是在震惊中多了几分警惕。 袁雪的眼神从来无比明澈，仿佛一面能够倒映一切的明镜，当初叶星露与袁雪交好一方面是对这个有着自己以前影子的小妹妹发自内心深处的关心爱护，另一方面便是对她本身有着极大的兴趣，单是在修行境界那么差的情况下就能在切磋中几乎看穿她的所有手段，便足以让她另眼相看，甚至打起趁北冥修不注意哄骗其同意她代师收徒的念头，当然，被袁雪小心翼翼的点破想法之后，这个念想便直接流产了。 真要说起来，那个时候她心中的打算，有相当一部分被袁雪看的清清楚楚，若不是她确实没对北冥修抱有真正的恶意，绝不会同行那许久，袁雪也不会同意不将这些事告诉北冥修。 先来后到，理所应当，那时的她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她也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双明澈的过了分的眼眸，是真的能够洞察到内心极深处的。哪怕那个时候，似乎只有被与她那一双眸子紧紧对视，才有可能被看透内心，但若是连对方的目光都不敢触碰，岂不是直接表明心里有鬼？ 那时她已经确定，袁雪的潜力远超她与北冥修，甚至于圣阁乃至整片天下，应当都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会修行。结果没过几年，秋山葵都堂堂正正的败在了她的剑下，又过了一段时日，当年的小妹妹已经彻底的将她甩在后面，顺便将天下顶尖的一撮子人纷纷压制，她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追及，她虽知袁雪自有过人之处，便带着笑意看着她一天天变得强大，后来得知她为所谓的神界神器玄黄鉴的转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无论前世如何，袁雪始终都是袁雪，身为雪峰剑宗早已钦定的宗主继承人，她早已成了气候，现在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哪里还需要他人操心？ 如今的叶星露更愿意看到袁雪拥有强大到足以傲视天下的实力，如此便可在东方鑫的威胁下自保，只是现在袁雪眼神之中透出的那种莫名的意味，仿佛一尊神祗临凡，不带感情的睥睨天下万物，这便不让她警惕与担心了。 不过下一秒，袁雪对她所在的方向展颜一笑，面上的生动将那些属于神性的漠然一股脑地扫除，她心中的担忧也就此烟消云散。 单凭那一个带着些许俏皮的微笑，眼前这个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袁雪，而不是冰冷的所谓神器。 “既然如此，打得漂亮些，别给雪峰剑宗丢脸！” 袁雪欣然点头，仿佛心中没有什么压力，本身则看向了另一个方向，躬身行礼。 雪峰剑宗韩宗主此刻灵力早已损耗严重，两次协灵阵中，她都几乎完全没有保留自己的力量，纵然是老牌九阶强者，也顶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 她欣慰的对袁雪一点头，同时将袖一挥。 判断韩宗主的拂 袖是不是被气出来的，雪峰剑宗宗内弟子有着一个简单易懂的判断方法，若宗主拂袖之余转身背对，便是真的生气，连一点余光都不瞄的话，就是自请领罚都不一定能摆平，但如果是平静的正视，那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信号：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于她真正投入注意的晚辈，在外人眼中油盐不进，恐怖的可以让小儿止啼的雪峰剑宗宗主，实际上是个很好说话的长辈。 虽然袁雪一直以雪峰剑宗的弟子身份韩宗主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袁雪的行事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受着北冥修的影响，与雪峰剑宗本身的方针早已有了较大的差别。 在遇到北冥修之前，袁雪一直都处于一种随波逐流，默默无闻的状态之中，在雪峰剑宗之内不算平庸，但也绝不突出，大致上就是空有一身潜力，但就是无法发挥，也不肯自己好好努力。好在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师姐司湘，而司湘又在她的授意之下，带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入世，并在江湖传闻的牵引下，一同走到了枫云寨那个命运的节点。 那一场入世之行既是对司湘本身的一种磨砺，也是对袁雪的一种敦促，她对于她们二人，一直都抱有极高的期望。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司湘在那个伤心地终究抵不住复仇的**，在那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并在最后自愿死在北冥修手中，为她手上的血债赎罪，袁雪则被她托付给北冥修，由此开始了那万里旅程。 在北冥修带着袁雪到雪峰剑宗之后，她就已经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让其偿命。雪峰剑宗行事从来不讲道理，更何况北冥修杀了司湘，她出剑便已经占着道理，哪还需要管什么道理。 那是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北冥修与袁雪之间非比寻常的紧密联系，也是那些年里第一次在他人的劝阻之下收敛心中的想法，也是在这之后不久，她窥见了袁雪身份的冰山一角，于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引导其成长下去，不单为雪峰剑宗，也为这整座人间。 她见过剑魔之乱的血海滔天，见过天道盟内部的混乱，见过那个征战了几十年，本可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人在中州城的叛乱风波之后再掌烈阳……世人皆知雪峰剑宗宗主偏激自负，蛮横无理，却不知某件事发生之前，她比沈余夕都要忧国忧民。 沈余夕是天道盟历史上极伟大的一任盟主，他几乎用尽了一生去维护人界的和平与安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至死都没有真正安生几日。 她本不愿再去做这样的人，但她希望袁雪能够领会那样的精神，亦是完全将袁雪当作雪峰剑宗的下一任宗主培养，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北冥修留给她的影响最深。 北冥修这一任天道盟盟主，在她心中距离沈余夕极远，甚至不如邱逢春。 沈余夕心怀天下，用一生践行自己的信条。 邱逢春祸乱人界，罪不容恕，但在他没有撕下伪装之前，中州城可谓铁桶一块，足以将一切内部的污浊与罪恶掩盖， 仿佛一切城内的裂痕都无法影响到中州城的坚墙，她甚至怀疑过，当初与人界叛军沆瀣一气的消息就是他自行泄露，以邱逢春的手腕却不能置身事外，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北冥修相比前两任盟主，更像是一个赶鸭子上架之后，借着前人余荫与战后反思站稳根基的时势推动产物，因为袁雪的原因，她对北冥修投入了大量注意，看得越多，她才越觉得失望，但这是站在天道盟盟主的立场上，若是换作其他立场，她反而会很欣赏北冥修的做派，也默许袁雪同样践行这种做派。 北冥修行事以心意为先，认定的事情便极少改变，纵然整片世界都在与他为敌，亦可百折不坠其心，袁雪也同样如此，而且她的心意，很大程度上都会受到北冥修的影响。 剑随心动，顺心意而行，这正是无岸剑峰的剑道核心所在，哪怕韩宗主心中不怎么舒坦，袁雪早已是一个有实无名的无岸剑峰弟子。 现在，袁雪便再不压制自己的力量，创造了这令她这个宗主根本无法抗衡的漫天镜影，莫说是她，如今人间仙人仅有数人，且并无一人能够孤身与这无数镜影对抗。 换句话说，如今的袁雪，当为天下第一人。 …… 袁雪的目光盯准了东方鑫。 她知道自己的半途折回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她已经尽全力的掌控身体里的力量，要面对先前差点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他全面压制的东方鑫，那恐怖的压迫依然要扼住她的咽喉。 就在刚刚，她还被东方鑫压制得几乎无法还手，如今却要抱着将对方灭杀得目的战斗，想要维持心境终究不是那么容易。 袁雪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秋水，左手依旧不自觉地放在微微起伏的胸口，纵然身上的一切动作都在表明她的紧张，她的一双明镜般的眸子，已是坚定的盯准了尚且没能完全挣脱幻境的东方鑫。 一面明镜可倒映镜前一切，用以正衣冠，名本心。 玄黄鉴远非寻常明镜可比。 在她的注视之下，任何埋藏在心中的念头，都将无所遁藏。 但她从东方鑫身上看到的，依旧是一片空白。 空白不代表完全不存在，也可以代表绝对的孤寂，他的内心世界，就是这般毫无生机。 “身为天地间唯一主宰，当然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任何牵绊。” 东方鑫的声音席卷四方，神情淡然，仿佛那千年沉淀的执念根本不曾影响他分毫。 与此同时，澹台一梦喷出一口鲜血，险些站立不住，惊梦剑亦黯淡无光，似是受创不轻。 “玄黄鉴可倒映镜中一切，我现在，应该就在镜中吧。” 东方鑫斜睨漫天镜影，眼神漠然。 纵镜影遮天蔽日，玄黄鉴神力通天，依旧不会被他放在眼中。 “是自碎心脉，还是我亲自动手，你自己选一个。”
第一千一十一章 扪心照秋水玄黄
袁雪从来不是弱者。 正如韩宗主心中所想，如今的她再不隐藏神器的力量，周遭的无数镜影都可以是她修为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说，她已吞纳天道联盟大半强者的修行为己所用，而人间现在的仙人之中也无人可以将她压制。从这个角度看，她完全有自称天下第一的资格——如果这片人间没有东方鑫的话。 东方鑫实在太过恐怖。 除开天脉之泉那浩瀚无垠的灵力，他的本尊依然恐怖，曾经感受过白梧心身上战意的袁雪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同样恐怖的战意，那种战意哪怕不被灵力浸染，亦足以让人未战先怯，甚至被直接压垮，再无与其战斗的心气。天道联盟中人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来到这凌霄峰，而所有人都知晓自己的背后与身前还有他人，众志成城之下，才没有被如此恐怖的战意摧垮，但现在，能够面对东方鑫的，只有她一人。 荀昊，苏义等仙人尚有一战之力，凡俗修行者也有一大半未曾失去战斗能力，墨清墨源虽已没有在短时间内重组协灵阵的心力，人间的配合也没有真正溃散，但这一场战斗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在她身边的镜影几乎囊括了在场的所有高手，以北冥修镜影为首，俨然一支全部绽放着九阶以上修为的恐怖大军。 袁雪本从未如此全面的动用玄黄鉴的力量，对于这些镜影的把控绝对算不上细致入微，若是有他人搅入战局，十有**会被误伤，与其顾及同伴而束手束脚，还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北冥修曾无数次这么做，在以寡敌众的经验方面，他与尧崇不分伯仲，在以弱胜强的经验方面，天下亦没几个人能够超过他。 天下第一这个足以让无数人争抢的超然称号，代表的是一览众山小的绝对强大，以及孤独，但随之一同产生的，还有想要达到那种地位的渴望。 当年尚云间与北冥周在剑魔之乱后履约进行问剑，由尚云间以半招之优势取胜，人间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就多了一个尚云间已凭剑道夺下天下第一，北冥周以半招之差屈居第二的公认事实，北冥周向来不慕名利，只当是耳旁风，尚云间却是有些飘飘然起来，龙瑶都纠正不过来，最终被荀日照以焚天之威压制的只能跨出半步便失去浑身气力，才算将膨胀的心思收敛起来。 那时的尚云间或许在人间可以天下第一，但在不拔天玄的情况下，那时的圣阁诸葛司马二仙师都能够与之一战，且他输的可能性更大。天下第一，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 千百年来，人界妖域不只有多少修行者为这个鲜少有公认的称号战得天翻地覆，固然有人最终夺下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更多的人却在争夺这个称号的道路中陨落，永远被埋没在历史之中。最讽刺的是，剑魔从来没有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但在他的时代，天下从仙境到凡俗的诸多顶尖强者，都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甚至绝大部分都丢了性命。 天下第一不过是一个虚名，但也代表着荣耀，修行界终归会有竞争，那么这个飘渺的称号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如今站在天下人面前的东方鑫，却有足够的资本自称天下第一。 但他不会将这个称号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要为天下共主，天地主宰，自然要有天下第一的实力，此等虚名，根本不需要他去采撷。 面对东方鑫，袁雪心中早有一个预感。 她不可能赢。 纵 然身负神器之力，只要她还不是真正的玄黄鉴，绝不会是天脉之泉的对手，更何况，她绝对不会成为玄黄鉴。 而且，从她的心中出现畏惧这等负面情绪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但这一战，她已不能逃，就算逃了，东方鑫还是会找上来。 这是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梦魇，与其让天下人一同面对他的恐怖，不如让她倾尽全力，让天下人看到希望的曙光。 正在袁雪于心中下定决心，打算殊死一搏之时，一个似是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却依旧透着轻松意味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之中响起。 “别想那么多，拖延时间就行，要拼命可以，但记住，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北冥修不曾修行意宗，但从北冥寒气转化出的冰弹子能够传达他的意愿，也能让持有者通过冰弹子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到他的心中，比之意念传递信息亦不遑多让，凌霄峰一战，他给北冥府的众人都发了一颗冰弹子以备联系，只有一人例外。 与袁雪联系，早已不需要冰弹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便能互相感受到对方的一些心中所想，发展到最后，不需要任何媒介，已能随心所欲的交流，甚至能够窥见对方心中的许多秘密，只是他们都没有这么做，或者是没有被对方发现而已。 袁雪心中的忐忑与决心，北冥修都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处境同样不怎么妙，甚至抽出这点心神与袁雪交流都很勉强，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她递上这么一句鼓励。 说出这一句话，他所付出的大概是短时间内更加恐怖的压迫，而袁雪却能收到切实的鼓励。这姑娘的心思太过活络，往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影响到，不过当她的心静下来后，未尝不能与东方鑫正面碰上一碰。 北冥修深知攻心一道对战斗的影响，袁雪可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不过有了他这一句话，相信袁雪也会多些底气，至少不会被东方鑫轻易的压到心神慌乱。 只要心不乱，机会总会有的。 北冥修的声音就此沉寂，袁雪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坚定。 她知道北冥修对她寄予了多少期望，于是哪怕她明知是拖延东方鑫一刻钟便好，依然要抱着与其分出生死的心态去面对东方鑫，只是事到临头，她终究有些害怕。 在雪峰剑宗修行的那些时日，她依靠着宗里的师姐们，尤其是司湘。 在那回归雪峰剑宗的万里旅途之中，她依靠着北冥修与叶星露。 回归雪峰剑宗后认真修行的那几年，她依靠着韩宗主。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但她从未真正的独当一面，如今终于迈出第一步，对手却又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好在，终究有人会近乎无条件的支持她。 她看向韩宗主。 韩宗主对她微微点头。 鲜少有人知道韩宗主的面纱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于是更没有人知晓韩宗主的笑容会是什么样子，纵是她包括袁雪在内的十二名亲传弟子都不曾见过。 袁雪同样看不到，但她能够从眼中“感受”到，对于她的决定，韩宗主在欣慰的笑。 现在，她方才无所畏惧。 袁雪持剑，对着周遭天道联盟众人行礼。 “诸位前辈，晚辈斗胆，还望诸位暂作退避，以免误伤。” 论年龄，袁雪是实打实的晚辈，在场的除了因为特殊原因来到第一队的墨 源与她年龄相仿，其余人至少都比她大着几岁，称众人为前辈并不为过。 沧浪门掌门关山越率先出声，语气已是有些严肃，他也算看着袁雪长大，又有着雪峰剑宗的情面在，自是无法置之不理：“东方鑫太过厉害，比起让你一人犯险，还是我等齐上为好。” 关山越的话语引得一片附和，在场的都是天下有名有姓的人物，奈何不得东方鑫分毫，反而要一个晚辈出手，哪怕这个晚辈修为比他们要高上太多，而且身后有着二百余道与真人无异的镜影，明显不是寻常人物，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澹台一梦咳出一口鲜血，压制住体内翻涌气血，便要开口，却被一旁赶来的叶星露毫不客气的直接以幻藤拉走：“你的意见不重要，自然有人会压下他们。” 澹台一梦眼中寒芒陡然闪烁，然而如今重伤的她也无法反抗，只得闭上眼，装作一切都已置之度外。 虽然她看不惯叶星露，对于她的行动，她还是认同的。 便在此时，一个不容置喙的严厉女声陡然传出，风霜一般的冷冽意味将一切的意见都给压下。 “她自有分寸，不需要旁人指指点点。” 韩宗主看向某处，郑重道：“无岸剑峰既将传承交予小徒，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 那是尧崇与高阳嵩所在的方向。 先前尧崇出剑掩护，终究被紫电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数十丈的大坑，如今冰雪消融，坑中岩石裂痕如蛛网般呈现，随时可能崩塌，若非高阳嵩去捞他一把，或许他从坑中站起来都需要很长时间。 高阳嵩眉头微皱，在他看来，虽然袁雪并没有入无岸剑峰，也已等同于他们的半个小师妹，哪有让人家孤身战斗，自己在旁边看热闹的道理，不过不等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尧崇已是郑重点头，道：“不错。” 短短的两个字，已经将无岸剑峰的态度定下，高阳嵩眉头猛地挑起，终究没说什么。 如今在这里的不是人君与妖帝，只是无岸剑峰的大师兄与二师兄。 韩宗主征询无岸剑峰的意见，大师兄发了话，他也只能认。 而且，尧崇总不会坑害他们人间的希望，至于冰弹子那头的小师弟的意见，他不同意，但尧崇同意了他也没办法，如此公平表决，也是二比一。 北冥修为代表的无岸剑峰与袁雪关系何其紧密，尧崇与高阳嵩又分别是人界妖域的统治者，其余修行者纵然心中仍有顾虑，也都纷纷默认了如今的情形。 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没能杀得了东方鑫，袁雪更是切身体会过东方鑫的恐怖，如今凭袁雪一人，就算那成军的镜影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也无法真正放心。 袁雪的心中同样还有些忐忑。 面对东方鑫，毫不畏惧是不可能的，但北冥修的一句话，在她心中一直都有着极深的印象。 不管敌人是强是弱，先倾尽全力出剑，一切总要战过才见分晓。 袁雪握紧秋水，似有风雪再临此间，霜寒凛冽。 凌霄峰已不复存在，她的剑中仍有天山，亦有寒冥。 她持剑而立，宛如剑仙临凡，身后镜影随心而动，一股股强横气势冲天而起，似可动天地。 袁雪身处镜影簇拥之中，剑中已有霜雪氤氲。 古语有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为明镜，当映玄黄！
第一千一十二章 绽雷碎剑影万千
东方鑫平静的看着袁雪。 他喊出那一句话，却没有直接动手，便是在无形之中给她的心灵施加压力，要她不战先败。 对于玄黄鉴，他志在必得，但与其直接将这神器转世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毁灭，不如拖延一些时间，令得天脉之泉的力量继续蔓延，当天脉之泉的力量真正流转整个人间，他方能拥有真正超脱天地的力量。 反正天下大局，尚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依然想要绕过袁雪，给那还没有被凌霄峰完全毁灭的北冥修补上一记，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原本在他的眼中，对付袁雪并不需要多少功夫，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只要稍稍威吓一下，便会露出足以送命的破绽，但现在看来，比起先前，她似乎已有了些许的改变。 单是那澄明而坚定的眼神，便仿佛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动摇，他的攻心之法，看来是失败了。 他冷冷一笑，傲立半空。 如今的他一身仙尊法袍早已破烂不堪，然而当他身处天地之间时，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威势遮云蔽日，仿佛永远不可战胜。 “出剑，本尊赐你一死。” 东方鑫说话之时，天地自生感应，云海翻涌，日光混沌，俨然风云变色。 历史上自称本尊的人不多，除开一些跳梁小丑，又除去一部分有些本事，却只是惊鸿一现的魔道巨擘，只有他东方鑫一人。 尊，为众生之上，天道不可禁，人力莫能敌，如今的他，便是这样的一方大物。相比而言，圣阁的仙尊之位，不过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他的眼前已出现一道剑光。 剑光如镜，天地万象皆映其中。 剑名秋水，出剑若惊鸿照影。 这一剑，袁雪出的没有任何犹豫，心中更没有丝毫压力。 出剑，便只是出剑，不需要在意出剑后会不会被东方鑫挡住，或者被东方鑫顺势反击，无岸剑峰的剑道，从来是剑随心动，何必管那许多？ 东方鑫眯眼，冷笑出手，一指点向秋水。 紫电闪动，明断已随指而出。 这一剑他认得，就算增添了那许多意味，内核依然还是那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内核。 尚云间的惊鸿一剑。 这一剑没有什么多余的特点，尽是快，准，狠，而已。 也正因如此，这种不算招式的招式，凭借明断根本无法斩断，想要拦下这一剑，只能从正面对碰。 就算是当年全盛时的司马无花，面对这一剑也得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 东方鑫眼中的嘲弄意味却是极浓。 袁雪的出剑，与北冥修的出剑太过相似，甚至于在她后方的那以北冥修为原型化出的镜影，都没有她与北冥修相像。 北冥修固然会拼命，但在出剑之余，总会留有三分力，确保自己可以进退自如，或是突出奇招，惊鸿一剑内的决然之意便无法全然爆发，袁雪与北冥修这一脉相承的出剑，倒是令他不需要多费什么气力。 缠绕着紫电的手指与秋水剑锋相触， 仿佛排山倒海的巨浪迎面对上大提，一时之间，几乎无穷无尽的灵力余波如狂涛骇浪席卷四方，苏义荀昊等仙阶强者唯有张开一身灵力，护送其余人快速拉开距离。 若是暴露在余波之中，便是肉身强横的九阶武宗修行者，都免不了受些重创，众人方才明白袁雪先前说的“误伤”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交锋只是，东方鑫的眼皮猛地一跳，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来自秋水剑上的锋芒并非一往无前，而似鹰击长空。 这不是惊鸿一剑，或者说，本就不是惊鸿一剑，原本惊鸿一剑的内核，竟在剑与紫电相撞的那一刻，被她以特殊的技巧迅速转化为雪峰剑宗的长空剑！ 两种剑法有着一般的速度，内核与威力却有着本质的差别，但在袁雪的手中，长空剑法第七式的不足，她早已有无数种方法去弥补。 这一剑，她志在必得！ 长空剑法属于凡间，在某些层面已能够与无岸剑峰的沧浪剑法比肩，不然雪峰剑宗也不会凭借长空剑法与天山剑决两门核心剑法，与继承了另一种形式的无岸剑峰传承的沧浪门争锋，只是雪峰剑宗这等凡间宗门从来不在东方鑫的眼中，他更不会去费心研究一个凡俗剑修宗门，这一剑便着实送了他一个惊喜，但不可否认，这个变招吓了他一跳，但无法真正惊吓到他。 玄黄鉴可复制万物，如今这个已经近乎完全觉醒力量的玄黄鉴转世，能够将一切看到过的招式法门信手拈来，万般道法融汇一剑，最终的这一剑固然平凡，细细探究下来，剑上万千剑意汇聚，没有一道剑意是相同的，比之尧崇的万剑碑都要繁复。 任其剑上万法融汇，他只以一指动紫电相迎。 他已可主宰人间，岂是一面小小玄黄鉴所能相抗？ 至于北冥修，他自有方法将其灭杀，如今将玄黄鉴夺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一名老年修行者目瞪口呆的望着半空中这场惊天动地的对碰，一张嘴已张大得完全无法合拢，他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神情淡然韩宗主，面上半是震惊半是佩服，苦涩道：“雪峰剑宗，真不愧是雪峰剑宗。” 他年轻时也算人界修行界的一方豪杰，六十余年修行，最终只得在八阶上品停步，在如今这个群雄汇聚的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强者，此番加入天道联盟共讨圣阁，只为人界发挥自己的最后一些余热，就是战死此间，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此时看到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辈居然能够与东方鑫真正的过上一招，他那本以视死如归的心也无法不起波澜。 比起自己这大半生修行，袁雪修行的时日短的出奇，这还有天理吗？ 不过思前想后，他只有对雪峰剑宗报以最诚挚的赞叹，江湖上已鲜少有人不知北冥修与袁雪之间的诸多渊源，但真正教导她并培养她成长的，还是已在人界修行界孤芳独立数十年的雪峰剑宗。 韩宗主的语气之中有看到徒弟成才的些许骄傲，但更多的还是一种遗世独立的韵味，正如那一座孤立于人界西部的冰雪山川，不近人情，但始终都在那里：“那是她自行领悟所得，与我雪峰剑宗无关。” 袁雪这一剑之中隐藏的诸多玄妙，几乎全是在场的修行强者最得意的法门，他们只要有点眼光，并且敢于直面半空中那将眼前画面都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恐怖碰撞，都能够观察到自己的影子，除了最为根本的，由惊鸿一剑陡转剑势形成的长空剑，的确与雪峰剑宗没有多少干系，甚至于与北冥修及其身后的无岸剑峰都没有多少关系。 身为袁雪的师尊，韩宗主无疑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也最先察觉到袁雪身上属于玄黄鉴的神妙之处，此刻她放眼望去，那二百多道镜像并未参与战斗，数量却还在极缓慢的上升，似乎袁雪刚刚看了西面某个一身横练功夫的妖族一眼，那些镜像之中便多了一个与那名妖族强者差不多的存在。 那些镜像便是袁雪心中想见所化，任何一个镜像原主的能力，都能够为她所用。 某种程度上说，她一人，已身兼百家之法，若给他足够的时间，将这里所有人的道法一并融汇，或许这一战将更有底气。 可惜，时间不等人，而她这个师傅，实际上也没有指导她如何去做的能力，那些个镜影之中看上去最接近真实的是北冥修，排第二的便是她，或许自己心中所想，早被她读了个一清二楚。 韩宗主微微眯眼，在心中长叹一声，心中却有喜意。 她的修为在人界已属顶尖，却已被自己看着长大的袁雪完全超越，在她百年之后，这个徒儿应当也能在人间散发着属于她的光彩。 她收敛了心神，余光瞥向一方，眼中疑惑一闪而过，旋即平复如常。 一道清光如细绳，悄然落在关山越的右手上。 对于这个晚辈，韩宗主实际上心中对其称赞颇多，当年能单凭一剑力压她雪峰剑宗一代弟子，现在亦能肩负起沧浪门兴复重责，若非司湘的死，又无法为她报仇而剑心蒙尘，或许现在的关山越，已经能够让她真正平等相待。 相比而言，那道清光的施展者，她便不屑一顾了。 只是还不等她思考什么，另一道清光已是朝她摸索而来，眼看着就要擦到她的衣角，韩宗主眼中一抹不悦顿现，便要伸手拂散，只是半空之中，一道清脆响声骤然响起，令她不由得大惊失色，以至于任由那清光缠上手腕。 “当啷！” 秋水剑剑锋落地，剑身已不见半截。 袁雪脚踏流云，周身似云雾缭绕，须臾已避开紫电侵袭，退后百余米，嘴角已有鲜血溢出。 反观东方鑫，则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随着他轻拂去身前寒霜，周身威势半点不减，竟是毫发无伤。 “这一剑不错，可惜，你的剑不行。” “不过，本以为这一次出手足以将你灭杀，看来本尊还是小看了玄黄鉴的力量。” 东方鑫手中紫电闪动，只一瞬间，方圆百里之内，似都被紫色电光所覆，冰原亦为之震裂。 这是真正的夺天灭地之功，苏义等人倾尽全力，方才护得众人平安，而这等强横攻势，东方鑫却只似随手而为。 他已盯紧袁雪，嘴角笑容玩味。 “只是，躲得过一次，还躲得过第二次吗？”
第一千一十三章 察隐雷圣龙赠剑
紫电倾覆之下，袁雪只得运转高妙身法，与雷霆之中往复纵横，一时之间，东方鑫也拿她不下。 她所运转的步法以无岸剑峰的云游步与雪峰剑宗的踏雪无痕为核心，其中更是参杂着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身法，凤五玄的步法能够作为其中之一被复制，已是让这名目前只能躲在后方的飞鸟心中欣喜不已，只是哪怕是在战术撤退方面堪称大师的他，也在心中为袁雪紧紧的攥着一把汗。 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哪怕无法对袁雪抱有完全的信心，也相信她可以在短时间内与东方鑫抗衡一二，但却没有料到在这一次的交锋之中，袁雪原本可以不吃亏，却因为秋水剑的断折而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 剑修的本命剑断折，这还怎么打？ 袁雪还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她根本没有余暇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手中依然握着秋水的剑柄，只是已经失了半截剑身的秋水，锋芒也随之消耗大半，纵然她早已可以以剑意施展无形之剑，实力终究打了些折扣。唯一值得她心中感到安慰的，恐怕只有她以玄黄鉴神力凝聚的无形障壁依旧能够维持在她的身后，令得东方鑫无法分心攻进后方了。 自从司湘将秋水剑交予她，她一直不曾换过佩剑，因为司湘的关系，她一直不曾真正将秋水当作自己的本命剑，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无法继续驾驭这把剑。 秋水剑的品阶太低了。 相比于天下的绝大多数剑器，秋水剑绝对算得上上乘，不然为韩宗主最为看重的司湘不会持此剑行走天下，但比起无岸剑峰剑池中的那些蕴灵之剑，哪怕只是残剑，也实在有所不及。 有灵之剑纵然以凡铁打造，也比精铁剑要强韧百倍，剑中灵性强大的甚至可以催生剑灵，只是这样的剑放眼天下都极少见，而且需要的时间极长，往往没个几百年光景都不会出现完全的剑灵，而人间的剑灵基本上在剑魔之乱中都随那些个反抗的剑修宗门被杀绝，沧浪门的三名剑灵便在其中，而就算宗门俯首，他们这些生于剑中的剑灵也自有剑骨锋芒，万万不愿屈服于剑魔，因此在自知无法反抗剑魔的暴行后自散灵体的又有几位，如今天下的剑灵，恐怕仅有澹台一梦一个而已。 秋水剑为凡器顶尖，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袁雪现在的手中都已没有剑。 东方鑫的攻势依旧在步步紧逼，她几乎没有一瞬可以安心思考的时间，只有几乎凭着本能以及对东方鑫行动的窥探进行趋避，只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更何况她根本没有趋避的空间。 凌霄峰毁灭后的那片混沌尚在她的下方。 北冥修所处的位置则在她的后方。 她若退避太远，东方鑫必然倾尽一切去杀北冥修，不需要读取东方鑫的心神，她也能笃定这一点。如此一来，她退也不能退的太远，只能与东方鑫在此周旋，进退两难之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她已别无选择。 手中无剑，她仍是袁雪。 镜影于此刻前赴后继的冲入紫电之中，各类 手段频出，尽力阻拦东方鑫的脚步，每一道镜影所施展的都是本尊一生修行的得意招式，而且施展的无比完美，甚至比本尊都要完美，然而在紫电的暴涌之下，这些镜影从出手到破碎也仅有数秒时间。 绝对的力量造就的，是绝对的压制，镜影再多，也逃不过紫电一断。 但镜影依旧在袁雪的引导之下前赴后继，纵然碎裂，属于它与其本尊的一切也还记在她的心中。 若是镜影尽数破灭，能够阻拦东方鑫一刻钟的时间，她将毫不犹豫地让镜影冲上，但现在这一刻钟的时间无比漫长，东方鑫要斩尽镜影根本不需要那么久，她便不得不在镜影给她争取来的短暂缓和之中，寻找到破局的方法。 她与北冥修，都不能有任何闪失。 但她却已没有一把握在手中的好剑，甚至连用玄黄鉴的力量复制一柄秋水或是寒冥的时间都没有。 这，便是来自天脉之泉力量的绝对碾压，纵是神界神器，也无法轻易抗衡。 …… 韩宗主此时已不打算挣开那缠在她手腕上的清光绳索，清光那一头的那个牵线人的话语足够让她信服，于是她打算随着那人暂且后撤，去完成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 但看着袁雪因为秋水的断折陷入劣势，她也无法袖手旁观，便要将佩剑抛出。 韩宗主身为雪峰剑宗的宗主，其佩剑自是雪峰剑宗毫无疑问的宗剑，论起品阶，此剑也绝对在秋水之上，同时蕴有一定的灵性，与雪峰剑宗剑道无比契合，袁雪若以此剑施展雪峰剑宗的剑法，未尝不能挽回一些局面，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一来，来自仙人的庇佑已经将她们与袁雪东方鑫的战场隔绝，纵然她已经算是仙阶以下最强大的人物之一，想要破开禁制递剑也是极难，纵然成功，免不了让一些紫电落入其中，令一些人白受无妄之灾，她或许不在意，但那个姓荀的妖域仙人肯定在意。 二来，适合袁雪用的宝剑，不止她有。 “袁雪师妹，接好了！” 高阳嵩跃出屏障，同样是与天地相合的仙阶强者，想要顶着紫电的侵袭自屏障中冲出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伴随一生高亢龙吟，龙渊剑陡然出鞘，宛若游龙腾跃九霄，袁雪手拨流云，于瞬息间扫开数道紫电，已将龙渊执于手中，反手便是一道凌厉绝伦的出剑，付出两道镜影破碎的代价，总算是将东方鑫逼退一步。 龙渊由圣龙鳞片打造而成，天生为王者之剑，自蕴龙威，非王者不能持，袁雪并非帝王，亦无帝王心气，但高阳嵩的镜影已在其身后待命，随着她握住龙渊，镜影之中一道光芒落入袁雪眉心，当她运转龙渊出剑时，依然与高阳嵩一般熟练圆融，甚至于龙渊本身不需要高阳嵩的嘱托，也能完全为她所用。 见此，高阳嵩亦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一双微眯的眸子还是盯紧了遮蔽天日的紫电中那道迅捷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身影。 保护其他人的工作自有苏义与荀昊二人进行，墨清墨源亦在整合众人再聚协灵阵，逐渐支撑起周遭屏障，同时积蓄力量 ，等候未来的反攻，相比而言，他并没有什么事，行动要自由许多，于是便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战斗里，只是纵然以剑意窥探紫电之中，也无法将东方鑫的身影完全看清。他自忖若是他与袁雪处于同一境地，也会比她狼狈许多，而且就算他想出手相助，也找不到出手的时机。 早知袁雪修行堪称妖孽，没想到能够妖孽到这般程度。 高阳嵩在心中如此喟叹，旋即将目光移向后方，龙渊剑意已随着视线蔓延开去。 东方鑫似是完全不急着取得战果，只配合着袁雪的步调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本就毫无意义，也不是东方鑫会做的做派。 根本不需要多想，东方鑫的心腹大患或许有许多，北冥修绝对是排在前列的一个。 高阳嵩自认一直将东方鑫的动作看在眼里，但不往北冥修的方向探查一番，他终究心中不怎么舒坦。 这一探查，便探查出了一个大问题。 乍一看，除了凌霄峰所形成的那片混沌以外，除了几名天道联盟之中都算是强者的修行者不知为何出现那那附近以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天道联盟的修行者们虽不会在那附近停留，苏义以符箓布下的屏障还是将那一处做了防范，他们贴近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相比于东方鑫暴涌的紫电，凌霄峰内部的灵力只攻向内部的北冥修一人，对于外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人没有问题，但附近的空间很有问题。 那些个人他都认识，没有一个是会玩雷的，但在他的剑息之中，却能隐隐感受到雷霆的存在，虽然隐蔽，但却致命，仿佛蛰伏在隐秘处的凶兽，准备着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发动致命一击。 说到玩雷，如今天下最强的那个掌控雷霆的家伙，就是他们眼前的大敌。 高阳嵩瞳孔微缩，身形已是朝那片混沌赶去，同时对着一旁喊道：“休息好了赶紧出手，东方狗贼使了阴招！” 他的这句话只针对尧崇。 东方鑫若出手，仙阶强者都不一定拦得住，何况他人？ 而且，只有尧崇能够听得懂他的意思，他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以龙渊剑意送向崇明剑，那个不知算剑灵还是算剑鬼的小姑娘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尧崇。 不过，就算是发现隐雷存在的他，也只能摸黑乱打，并不指望尧崇就能看透一切。 无岸剑峰的功法与圣阁的功法基本不是一路，东方鑫的手段层出不穷，实在无法轻易判断。 然而，尧崇的回应已是随着崇明剑意很快传回，令得他不由得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师弟那里，不需要我们关心。”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骂出声，然而当他感受到来自那处的一股玄妙阵意之后，已按捺下了胸中怒意，旋即自嘲一笑。 北冥修从来没那么好杀，尤其是他身边还簇拥着一群人的时候。 现在，他们这两名师兄，还是先照顾好与东方鑫交战的袁雪为好。 毕竟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一对一的公平。
第一千一十四章 护北冥九元阵起
在袁雪与东方鑫交战之余，九名九阶强者已是被清光指引着，将凌霄峰倒塌后形成的那片混沌围在当中。 妖域，搬天大圣姜如龙，九炎凶凤玉红芍。 人界天道盟，武宗殿殿主何璧，法宗殿殿主季惜春。 沧浪门掌门关山越，朝廷六扇门总统领程鹰，以及，雪峰剑宗韩宗主。 还有凌霄峰秋山世家，秋山连城，秋山怀璧。 九名九阶强者本身各自有着各自的立场，像现在这般凑到一处，已是极为难得的场面，若现在不是共同应对东方鑫的局面，或许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尤其是秋山连城与秋山怀璧这两名出身凌霄峰的仙灵体，纵然先前他们带领着秋山世家战力，在叶星露的指挥下一举将凌霄峰其余三大家的势力灭杀在八门石阵之中，人界妖域对于凌霄峰仙灵体近乎无理由的不信任感依然存在，哪怕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心里终究会不太舒服。 莫说他们了，早已明确表明自己立场的叶星露，同样也没有得到人界妖域的全面认可，背后的流言蜚语至今不曾停歇，不过在同时面对东方鑫这个大敌的情况下，人界，妖域，凌霄峰这三个阵营依旧可以共处，尤其是在现在需要通力合作的情况下。 叶星露此时正立于凌霄峰所化混沌之上，脚下元素凝集，而那席卷四方的淡淡阵意正从她脚下蔓延开去，分为九道方向，最终与九名九阶强者汇聚在了一处。 仿佛九根擎天巨柱支撑起一座高塔，一座以叶星露为阵眼，九名九阶强者为支柱的大阵傲立混沌之侧，只是若是懂阵的人第一眼看过来，应当会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阵眼并非那些九阶强者中的任何一名，完完全全就是叶星露本身。 这本身已不算什么太奇葩的情况，在今日大战开幕之前，亦没有人想到能够通过协灵阵将天下人力量汇集一处，继而与东方鑫能够正面相抗二次的会是在场修为最弱的墨源。 但当时的墨源身处无数修行者的拥簇之下，更有花落语相护，如今叶星露的身边却没有任何遮掩，亦堂而皇之的暴露在混沌上方，只要人没有瞎，不需要任何感知就能确定其方位，更何况是东方鑫这等已经凌驾于天下之上的恐怖存在？ 叶星露斜睨脚下，仿佛俯视下方一切，包括那九名九阶强者。 能够在修行路上走到九阶这个即将迈入仙阶的大关口的，大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在这里，除了素来了解叶星露的秋山连城与秋山怀璧，以及本身行事自有风度的关山越，没有一人能够无视叶星露的目光，天道盟的二位原本就是被盟主令旗征召的，心知一切以大局为重，还不会觉得如何，而似是向来脾气暴躁的姜如龙，便险些按捺不住去将叶星露揪下来的冲动，而若是韩宗主顺从其本心行事，叶星露应当已经人头落地。 但终究没有人动手，也没有人表露自己的不满。 因为这一座临时布下，才刚刚站稳跟脚的阵法实在太 过重要，直接干系到今日大战的结局，纵然暴躁如姜如龙，骄傲如玉红芍，此时也会尽力忍耐自己的不满，更何况，叶星露并非在藐视他们，而是在感知四周。 九阶强者的感知绝对不弱，但在这有仙境残余气运干扰的空间之中，凌霄峰的正统天人道的感知绝对比他们要好上许多。 而当叶星露的目光在某处定格的那一刻，随着她心念一动，九人心中皆有警兆骤生，饶是他们都是人间凡俗之下的顶尖强者，在这抹警兆之下，竟也仿佛随时都会丢掉性命。 几乎在同一瞬，一道青色雷霆忽而闪现，直接砸在叶星露肉身之上，速度之快，竟是无人能够反应过来。 这是隐雷。 高阳嵩以剑意察觉到的隐雷。 在东方鑫本体与袁雪展开战斗之时，这一道青芒凝缩成的隐雷已埋入圣域冻土之中，无影无形，仿佛蛰伏冰岩冻土中的一条毒蛇，破土而出之时，便是其剿杀猎物之瞬。 如今，这座阵法才随着韩宗主的到来，刚刚勉强成型数秒，已是直接从正面遭到了隐雷的重创，而隐雷所攻击的对象，更是十人中唯一的阵眼，肉身最弱，修为最弱的叶星露！ 隐雷之中已然蕴含着天脉之泉的一丝力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也足以压得一名仙人无法轻易脱身。 如果没有这座阵法的存在，隐雷应当可以轻易潜入混沌之中，将北冥修彻底灭杀，再不留任何隐患，然而叶星露的组织与动作实在太快，攻心失败后，袁雪的实力与战斗技巧又有些超出他的预料，隐雷的速度也受到了些许影响，最终在争分夺秒中略逊一筹，不过只要将叶星露就此灭杀，这座不知用途的阵法自然消解，北冥修也无法活下去，无论他现在在做什么，都将不会有任何作用。 叶星露的眼前已被淡青色电芒覆盖。 隐雷的威力却没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周身灵力屏障与隐雷相触之时，隐雷的威力已被阵意分流，落向四周。 这一刻，九名参与此阵的修行者，都宛如遭受重击，纷纷运转各自的灵力保护自身，九人中修为最长的姜如龙不得不化出妖族真身，方才在恐怖的冲击之下勉强站稳，而刚刚跻身九阶不过数月的何璧已是大口呕血，身上血痕不住蔓延，险些便要倒下身去。 这一座阵法，分化来袭的一切攻势于阵法四周，阵眼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这并非是叶星露自私，而是若她有个闪失，此阵将失去一切作用，而且若九道支柱之中有一处倒塌，就连候在不远处的厉牙等人都无法填补的话，她这一处阵眼将承担起支撑一切的责任，到时，便是同生共死之局。 此阵，名九元护磐阵，出自诸葛霖叶的阵道集注。 九元护一，一化九元，阵眼与九道支柱互相呼应，将任何来袭的攻势凭借巧劲分化四周，九道支柱各承一方，只要九柱皆在，阵法内部可如亘古磐岩，极难攻破，阵眼亦可稳如泰 山。 这一门阵法，诸葛霖叶原本打算作防备剑魔之用，面对已经血洗过一遍凌霄峰，甚至让荀仙尊闭关养伤的剑魔，圣阁也只能只守不攻，不过剑魔没有再来凌霄峰，过了几年，天下便传出剑魔伏诛的确切消息，这门阵法也被他彻底尘封在自己的注记之中。 诸葛霖叶从未想过用这门阵法去应对无岸剑峰或是墨梅山庄，他从来没有将这两处仙境当作敌人，只是他泉下应当也万万不会想到，如今这门阵法从他的女徒手中再现之时，竟是用作应对圣阁仙尊的阴损手段。 而在叶星露的手上，这门阵法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在诸葛霖叶的版本中，九元护磐阵更像是一座护山大阵的中枢，他们根本没有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令这座阵法布置完全，而在叶星露手中的，则是依托于下方属于凌霄峰的那片混沌。 凌霄峰是为东方鑫以四象刻印与天脉之泉伟力里应外合强行毁灭，纵然为东方鑫压迫着将锋芒刺向内部，身为荀日照留存人间的仙境，它亦不想就这么消散在天地之间，方才有了这一片混沌，而叶星露的九元护磐阵虽没有那般结实的阵底，却借助了脚下混沌的力量联系勾连，方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而且这一座阵不只有着九名九阶强者为支柱，绝大部分的威能都被阵意强行分化，散入下方混沌。相比于正常情形，既令得九名九阶强者不至于直接被隐雷中蕴藏的力量压垮，又让分散落入混沌的隐雷无法凝聚一处，从而突破凌霄峰参与力量，威胁到与阴泉僵持于混沌中心的北冥修，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是紧急情况下叶星露的快速应对，也是基于凌霄峰残余力量的一次对赌。 她在赌凌霄峰的残余力量，足够撑起她们这座根基不稳的保护阵法。 凌霄峰之所以为凌霄峰，并非因为它高耸入云，虽无孤云凌霄之态，锋芒却不下与剑道共生的无岸剑峰，也并非它供养仙灵体世家千载，更非它的山顶，有着一座曾令无数人心怀向往的圣地，从始至终，它为凌霄峰，只因为它的主人是荀日照。 荀日照一手奠定了凌霄峰的一切，登天之前，他是天下无可辩驳的第一人，他抬步便可凌霄，凌霄峰方为凌霄。 如今荀日照身死，凌霄峰孤悬人间，陷入被东方鑫以天脉之泉支配的境地，但并不代表它的力量也随着主人的逝去消散。 身为仙境，它足以超越天下绝大多数的仙境，纵然如今毁灭，残余的力量与尚未被东方鑫强行把控的部分意志，也将与东方鑫继续斗争。 这便是叶星露最大的依仗。 以凌霄峰残余的混沌为根基，九元护磐阵已然展开，人间顶尖修行者的力量，阵法的巧变，以及仙境本身的意志三方合一，只要东方鑫无法亲临此处，便无法短时间内将其攻破。 混沌之内，交战不曾停歇。 而混沌之外，她们十人将以己身，筑此坚如磐岩之墙，直到阵破，人亡！
第一千一十五章 阻狂澜剑仙递剑
第一道隐雷没能突破九元护磐阵的保护。 正在与袁雪交战的东方鑫心中稍稍闪过一丝惊异，旋即面色阴沉了些许。 他能够看到九元护磐阵的全貌，包括在不远处待命的厉牙等北冥府中人。 能够抗衡天脉之泉的，绝不是那座叶星露仓皇凑出来的守阵，也不是那些等着送死的北冥修的党羽，只能是凌霄峰的残余力量。 继承了荀日照意志的它，哪怕有九分气机为他所掌，本身支离破碎到只能苟存，却依旧在与他对着干吗？ 东方鑫眼神冰冷，出手陡然迅猛，顷刻间再破三道镜影。 原本的他一面暗中引动隐雷，一面对袁雪步步紧逼，意在让隐雷突入凌霄峰造就的混沌，直接将北冥修灭杀，同时令心神大乱得袁雪露出破绽，从而一击而破。 两边他都不会放过，因为他的实力令他可以这么做，一箭双雕，大局就此平定，正是最好的结局。 但现在隐雷已经被挡下，而且一时半会，自己竟还真无法破开那个乌龟壳，让北冥修永世不得超生，纵然心有遗憾，他也只得先将玄黄鉴抓在手里，至于北冥修，总有机会将他彻底除去。 他不认为北冥修可以动摇他对天脉之泉的掌控。 阴泉虽处于那片混沌之中，但在他掌控下的那部分凌霄峰的力量，绝对不可能让北冥修接近阴泉，而现在北冥修正在进行的那杂糅般的手段，在他看来就是取死之道：就算北冥修接近了阴泉，修为低微以至于无法凝聚真正仙境的他，必然不可能从那一团糨糊中触碰到阴泉，那些用来保命的手段，最终只会成为阻止他接近阴泉的障碍。 于是现在，他尽可全心全意的与袁雪交战，再不用攻心之法扰人心志。 袁雪纵然身负神器之力，又有宝剑在手，依然被他压制的几乎没有还手余地，只能勉力支撑，同时尽力不退。 天下比东方鑫出手要快的没有几人，纵然当年尚云间剑引沧浪与之相战，在速度上也无法将其压倒。 比起以心运剑继而出剑，直接以手指引动招式显然更快一些，尤其是在龙渊剑本身并非袁雪身体的一部分，也无法接近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情况下。 她可以凭借玄黄鉴的能力，让自己的出剑法度无限接近于高阳嵩，但她终究不是高阳嵩，还不如凭着自己的力量运剑施为，至少不枉心中一颗剑心。 无论如何，她只有被动应对，这是怎么都无法摆脱的现实。 袁雪已几乎看不清自己的出剑，只是完全凭着心中的感觉应对东方鑫的攻势。 她看得清东方鑫的每一招每一式，但在那夹杂着招式的紫电结实的落在她用以迎击的龙渊剑上时，才想到破招的法门，根本无法起到什么作用。 而就算她催动龙渊剑，复制高阳嵩的圣龙息迎敌，依旧难以破局。 每一道紫电，她都能以龙渊勉强挡住，但那蕴藏在紫电中的恐怖灵力，依旧震得她浑身气血翻腾不定，时不时便会被逼退一步。 龙渊剑以圣龙鳞片为主材打制而成，无论硬度还是锋锐程度都要远超秋水，但……它不够重。 来自紫电的威力，能够 轻易突破她的一切剑式，龙渊的相对单薄，令她手腕一直处于冲击之中，运剑之时亦有诸多阻碍，纵是仙体，也无法轻易承受。 若此时有一把厚重的剑，或许能搏它一搏。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袁雪也只得叹息一声，继续竭尽全力抵抗。 别说天下有没有厚重且足以抵御东方鑫攻势的剑，就算有，她也无暇去取用。 然而就在这一瞬，两道在她身后施法与东方鑫周旋的法宗修行者镜影陡然破碎，不等她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三道紫电已灌至她的身前。 那一瞬间的冲击几乎要将她的一切摧垮，袁雪吃痛之余，只有连退三步，同时召集镜影保护自身，手中龙渊已是不得不脱手，而东方鑫缠绕着紫电的手，已是不知道第几次探向她的腰部，似是要抓取什么。 这场战斗之中，无论一开始的猫捉老鼠，还是现在的全力以赴，东方鑫大部分时候都在主攻下三路。江湖中人，尤其是没什么名气的江湖中人死斗之时，往往不惮于以阴损的下三路招式取敌性命，虽然使用起来被他人见着了很是丢人，但也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许专攻对手的下三路。但东方鑫绝不是一般人，他的实力已经足以傲视天下，虽可不拘泥于任何形式章法，对一名女子专攻下三路，也实在下作的过了头。 袁雪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已来不及出手，哪怕明知东方鑫必定有着什么图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鑫的手越来越近。 直到一柄剑忽而从旁插入，以磅礴剑意将紫电阻隔一瞬，同时剑柄直接顺势落入她手中为止。 袁雪几乎是下意识的握住了那把剑，剑上的剑势亦无比顺畅的为她把控，就好像这把剑本就是她施展手段取来的一般。 一股沉重大力陡然顺着手腕传入她的身体，令她不得不运转一身气力去抵御，而当她迅速掌握这股力量之后，只觉手中劲力无比厚重，仿佛手执一方山岳，横剑身前，紫电也无法轻松逾越。 这一剑，有有形无形两剑。 无形之剑绽千百道剑意，强行阻隔紫电片刻。 有形之间落入袁雪手中，顺势自然落下，根本不需要她思考什么。 袁雪刚刚想要一柄足够重的剑，这把剑便落在了她的手中，其上残留的剑势更是令她只需下意识引动沧浪剑法，便可暂且缓解眼前危局。 此剑剑身厚重，锋芒已钝，更是有着数处残破痕迹，看上去更像一根铁棍而非宝剑。正因如此，它在沧浪剑阵之中显得无比特殊，每次跟随剑阵出剑都无法隐藏自身威能，只是在先前的对碰之中，沧浪剑阵已然被东方鑫破坏，失传了铸剑术的无岸剑峰或许再也无法重现沧浪剑阵的风貌，但作为剑阵之中的一把剑，它依然是相对完整，并且还有再战之力的。 剑名镇岳。 凭此一剑，可镇山岳。 这把剑有没有镇过山岳，无岸剑峰的剑仙尚青天并未给尚云间明确的答案，但在剑阵之中，这把剑最重，也最不容易坏，落在合适的人手中，摧山断岳应当不成问题。 袁雪不得不以双手握住镇岳剑柄，方才承受起完全的重量，以及剑身之中喷薄的剑意，她顺势低腕敛气 ，以沧浪剑法中的逆浪式借力迎敌，一时也能与被阻隔片刻的紫电相持一二。 危机暂解，袁雪引动镇岳，剑招再变，逐渐以力道试图压制前方紫电。她本非不会挥舞重剑，施展那些大开大合的招式，但当她取用一道镜影中的重剑招式之后，将这些招式融入沧浪剑中，倒也能充分发挥出镇岳剑的威能。 东方鑫欲速攻取胜，这道横亘于前的山岳，便能阻隔他的一切手段。 东方鑫眼神微寒，紫电顺其心意而动，迅速化整为零，自四面八方涌向袁雪。 镇岳剑引动的重剑招路力道雄浑，但应变稍慢，袁雪心知自己唯有快速转变剑势方可阻挡，但镇岳的厚重反倒成为了变剑的阻碍，只一瞬间，她再度陷入困境之中。 她本会陷入慌乱，只是一个由剑意传递而来的消息，已让她的心再度平静下来。 “松手，接剑。” 镇岳剑自她手中滑落，坠入冰原之中，周遭冰岩皆有裂痕浮现。 在镇岳脱手的一瞬间，另一柄剑已落在她的手中。 那是一柄薄如蝉翼，轻盈的过了分的剑，无论是视觉还是实际的掌握之下，都没有什么分量，剑锋上的缺口更是分外显眼，似乎随便遇到一些压迫就会折断，但袁雪却顺着剑上剑势出剑，剑影重重若蝶影翩然，竟也将那些紫电纷纷扫开，不曾令其逼近自身太多。 这同样是一柄出自无岸剑峰剑池的宝剑，极其适应快剑，解现在的危局再合适不过。 东方鑫的感知迅速落向一旁，那个将镇岳剑横插入这场本应没有人能够插手的战斗的人。 准确来说，他早已是一名真正的剑仙。 在这里，只有他能够察觉袁雪的需求，从沧浪剑阵中挑出最合适的剑送出，并且令得东方鑫无法轻易阻断，剑身上由他留下的剑势，更能令袁雪不需要任何思考，便自如应对身前的袭击。 这一点，高阳嵩做不到，与袁雪心意相通的北冥修也做不到。 尧崇仿佛没有察觉到来自周遭的恐怖威压与杀气。 纵然他并非东方鑫对手，在天脉之泉的力量之前亦如蝼蚁，他展开剑意，便足以与身前一切压迫抗衡。 而现在，他只是在递剑。 在递出镇岳与蝉翼之后，他又先后递出了数把宝剑。 在最合适的时候，将最适合的剑递出。 袁雪并非东方鑫的对手，但当她顺从他的剑势指引，以他递出的宝剑出剑之后，始终不曾再让紫电侵入她周身，更没有再后退一步。 论剑道，尚云间不在人间，他便是人间巅峰。 无岸剑仙寻机递剑，袁雪顺势运剑，周遭重重镜影相辅，纵然胜机依旧渺茫，一时半会亦落败不得。 不需胜，只需拖延。 这是尧崇现在的想法，而这抹想法，已切实的为袁雪所接受。 她看得到后方的那座阵法，以及阵法旁叶星露做下的重重准备。 她会倾尽全力，守住最后的底线，再不后退一步。 不只为北冥修，亦为自己，更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