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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盛唐日月txt下载     盛唐日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请假 (12月5号)

    抱歉,各位,今天我又趴了。

    明天努力写。

    晚安

    酒徒

请假(颈椎出问题了)

    抱歉,这几天头晕目眩,颈椎受不了了。

    好在书快写完了。

    请假。

    明天努力更新。

    酒徒

引子 三大终极哲学问题和唯一的答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据说这三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柏拉图整整一生。

    然而,这三个所谓的西方哲学终极疑问,今天困扰了考研狗张潜连五分钟都不到,就被他参了个通透。。

    一头青灰色的野狼,穿过齐膝深的杂草,悄悄地向他摸了过来!

    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城附近,居然还有野狼这种生物,张潜想不明白。

    正如三分钟之前,他同样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竟然会在大学城的附近迷了路。

    但是,在看到了野狼眼睛那一瞬间,他却清醒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蹲在老树下琢磨自己的身份和来处,可以保证,自己的下一个去处肯定是野狼的肚子!

    身体如同被电到了一般,腾空跳起。左臂本能地摸向身后的树干,同时右手奋力挥舞,“去,去,去,滚开,滚开啊!”一连串带着战栗的声音,从他喉咙中喷射而出,冷汗顺着额头鬓角淋漓而下。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薛之谦的《动物世界》,很应景地在他的右掌心响起。

    华为手机方便性不是吹出来的,预先设定好的晃动即打开默认音乐播放功能,也的确有效。但是,此时此刻,张潜宁愿自己手里拿的是一部陶瓷壳某米,至少后者着急时能当砖头来用。

    双脚落地,被树叶和野草滑了一个踉跄。好在左手及时在树干上得到了支撑,才没让张潜摔了个仰面朝天。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手机的声音被自动放到了最大,让人欲哭无泪。

    野狼显然也被这古怪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停止了继续向张潜迫近。紧跟着,前腿伏低,后腿紧蹬地面,整个身体弯成了弓形。

    “去,去,去,滚开,滚开啊!”张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手臂继续机械地挥舞,

    两条大腿上的肌肉在肾上腺的刺激下,一条条绷紧,微微颤栗。

    论身长,他足足是野狼的一倍半。论体重,他足足是野狼的三倍。在动物世界,这样的体型差距,足以给他带来碾压性优势。然而,在人类的野兽的对峙中,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知道是适应了手机里的歌声,还是听出了张潜声音里的孱弱,野狼又开始慢慢向前挪动,十五米,十米,五米……,停止前进,前腿左右交替横向跨步,硕大的头颅如同铲车般紧贴着地面,两眼紧盯着张潜的喉结,亮晶晶的口水顺着牙齿的边缘滴滴下坠。

    “系统开启!”忽然间福灵心至,张潜嘴里高声吩咐!

    走路看手机都能走入陌生的世界,他怀疑自己穿越了,而随身附带的系统,正是穿越者的福利之一。

    眼前没有任何弹窗出现,傍晚的阳光无比明媚。北温带特有的青蒿、鸽子花和蒲柳,在初秋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老爷爷救我!”翻转右手,用手机屏幕对准狼的眼睛,他继续大声高呼,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传说中穿越者必带的老爷爷没有出现,右手大拇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手机的屏幕,薛之谦的歌声戛然而止。

    野狼停止移动,前腿伏得更低,身体再度绷成了一张弓,三角形的眼睛里,冒出两道幽绿的光芒。

    “咔!”张潜嘴里发出一声断喝,果断使出最后的绝招。拧腰,全身发力,绕过树干,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双腿交替快如风车。

    “救命啊——”

    杂草,大树,山岩迅速被他甩在了身后。

    野狼楞了楞,张开四条腿儿紧追不舍。

第一章 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系统开启!”

    “老爷爷救我!”

    “救命啊——”

    一人一狼,在傍晚的夕照下,你追我赶,惊起鸟雀无数。

    “系统系统,赶快开启!”

    “老爷爷快出来!”

    “救命啊——”

    ……

    依旧没有系统框,传说中的老爷爷也依旧没有出现,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呼吸声也宛若风箱。

    而狼,却似乎有些忌惮猎物的体型,不急着扑上来。人快它也快,人慢它也慢,始终与猎物保持着一跃可至的距离。

    “老天爷,我*你祖宗!”

    五分钟后,求救声变成了咒骂声。

    张潜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不是因为脚下越来越崎岖的山路,也不是因为周围远比二十一世纪长安大学城附近茂密的植被。

    而是因为,刚才足足狂奔了一千五百多米,他沿途竟然没找到一块砖头,一片儿烂瓦,一个人影儿!

    这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也不可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

    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虽然位置偏僻了一点儿,傍晚的时候,正在约会和走在去约会路上的学姐、学弟们却如过江之鲫。

    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虽然卫生习惯大为进步,可草丛中残砖断瓦却仍然俯首可及。

    而现在,他却找不到任何同类相救,也找不到任何趁手的砖瓦来自卫。

    他甚至连一个塑料袋儿,一张废纸片儿都没在沿途中发现,更甭说昔日在草丛中散步,唯恐避之不及的杜蕾斯和占士邦。

    而从小长在孤儿院,靠着好心人周济才上了大学的他,到现在为止还没用过最后那两样东西。

    为了让自己活出个人样子来,他自打懂事儿那天起,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长大之后更是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没有时间,也没钱财去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错事,就是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结果,十分钟之前,当他从手机上抬起头,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天爷,我*你祖宗——”悲愤地叫声,继续在旷野之中回荡。继之,则是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张潜从小儿就不敢生病,所以一直在努力锻炼身体。在考上大学,找到第一份兼职家庭教师工作之后,他更是注意营养的均衡和身体的健康。所以,虽然看起来又高又壮,身上却没多少肥肉。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高大强壮的外表,可以让他少受很多欺负。

    对于一个大学生,发达灵活的四肢,也能让他在结束了兼职家教返回校园的路上,避免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他迟迟还没葬身狼口的原因之一。当然,也不能排除身后那头恶狼,在故意“遛”他,以便耗尽猎物的体力,在自己发起最后一击时,避免遭受垂死反扑。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局似乎都早已注定。

    在狂奔的三千多米之后,张潜跑不动了。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腰部的肌肉又酸又痛,头上,脸上,手臂上,汗水汇流成溪,眼睛和喉咙却干得厉害,仿佛有两团火在烧。

    “贼老天,我*你祖宗——”嘴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悲鸣,张潜一个箭步跨向山路旁的岩石。

    那是他在近五百米内,能找到的最大遮蔽物。高三米,宽四米,足以保证他不会遭到来自背后的进攻。岩石下,几块因为风化而脱落的石头,还有可能挖出来当做武器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英明无比,当他用后背靠上岩石,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了一块儿香瓜大小的石头,那只对它一直紧追不舍的野狼,畏惧地停住了脚步。

    三千米的狂奔,几乎榨干了张潜的体力。对于野狼来说,同样也不轻松。

    拱起的狼躯隐约在战栗,张大的狼口里,呼吸声同样沉重如风箱。而鲜红色的狼舌头,自打四只爪子停下来之后,就拖在嘴外边。口水或者是汗水的东西,沿着舌头边缘,淅淅沥沥淌个不停。

    “去,去!”张潜努力挥舞了两下紧握石块的左手,同时用右脚快速踢向附近的另外几块儿石头。

    野狼受到惊吓,迅速向侧面躲闪,动作远不及先前灵活。但是,观察到这个细节的张潜,心中却涌不起半点儿喜悦。

    右脚尖处传来的痛楚,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老天爷再次玩弄了他。除了手中这块儿之外,周围其余几块儿适合充当武器的石头,都远比暴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大。除非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将这几块儿石头挖出来充当武器,对面的野狼,也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徒手去挖!

    而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的话,他又何至于被逼得如此狼狈?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紧张和绝望之后,此时此刻,张潜的身体虽然疲惫不堪,精神状态反倒比先前改善了许多。

    换句话说,身为孤儿的他,神经远比同龄人粗大。基本上已经能够接受穿越这一现实,并且下定了决心,要跟野狼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拼输了,也不过是葬身狼腹,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也不会有人记得我!”趁着野狼正在恢复体力,未发动进攻之前,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塞进了随身书包。

    这部华为是他攒了四个月的钱,才买下的,用来砸狼的脑袋,实在可惜。而留下它,万一将来被别人捡了去,说不定还能成为他曾经存在的见证。虽然从出生那天起,他的存在就没几个人在乎过。

    手指关节处,传来一股纸张特有的触感。是书包里的《冰与火之歌》第七卷英文版。天可怜见,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居然没想起来,将如此沉重的书本儿丢掉。

    事实上,即便想得起来,他也未必舍得丢。

    这本书,是他辗转托了小半个月人情,今天下午才从终于一位海归留学生那里借到手。之所以借原版,倒不是因为他的英语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本书两个月前才面世,中译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果按照马丁大神最初的设定,这一卷,不该叫《春晓的梦想》,而是该叫《奔狼的时代》。刹那间,张潜再度被刺激得热泪滚滚。

    如果早知道借一本《奔狼的时代》会遇到狼,他就该借那本《国王的宝藏》。说不定,刚刚穿越过来就等捡到一座金库,然后买一座巨大的庄园,娶上十七八个老婆,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纨绔生活……

    “贼老天!”咬着牙发出一声诅咒,他将手机塞进书页中间,然后又快速蹲身,抓了一把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野狼被这个动作刺激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声。与狗一样,狼对弯腰捡石头的动作,也很警惕。这也许自于他们血脉中的遗传,毕竟,这东西从远古时代,就跟灵长类发生冲突,虽然赢多输少,但也被后者用石头和水果一次次砸得头破血流。

    “贼老天!”发现野狼没有趁着自己弯腰时发起进攻,张潜右手挥舞了几下石块,随即再度快速蹲身,将更多的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咕咕咕……”被张潜连续下蹲捡石头片儿,却引而不发的举动激怒,野狼嘴里又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随即,后腿猛然发力,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雪白的牙齿寒光闪烁。

    “滚!”张潜果断将右手中石块向野狼砸了过去,却砸了一个空。野狼的进攻是虚招,目的就是试探他的反应速度和反抗能力。而现在,他唯一的石块,也脱了手。

    “嗷嗷嗷——”欺骗得手的野狼,嘴里发出一声得意地长嚎。两条前腿交替横向跨步,寻找最佳进攻角度和时机。

    下一个瞬间,它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压低身体,四条爪子交替快速后撤。

    张潜丢掉了石块,却把书包背带抓在了手里。而书包本身则被那本《春晓的梦想》和碎石片儿所塞满,变成了一把大号儿流星锤。

    义乌产的冒牌书包,比正品还结实。《春晓的梦想》,印刷精美,用纸讲究,分量也足够沉重。先前把书包当做武器,唯一欠缺的就是硬度。而刚刚仓促塞进去的碎石头片儿,恰好可以弥补这份缺陷!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将大号“流星锤”凌空甩两两圈儿,张潜嚣张地冲着野狼叫嚷。这一刻,宛若一只愤怒的小鸟!

第二章 嘿嘿, 幸好这个故事老子看过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又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咆哮声低沉且烦躁。

    以它的智力,显然想不明白,猎物手中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件武器来,并且武器的攻击力还让它感觉如此凶险?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见野狼被逼得连连后退,张潜盯着它的眼睛,叫喊声愈发嚣张。

    能不能成功用书包将野狼的头砸烂,他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不把野狼吓退,就只能做野狼的食物。

    而幼年和少年时在孤儿院的生存经验,也在心中清楚地告诉他,想要吓退那些欺负你的坏种,你只能比表现得坏种更凶,更恶,哪怕心里再怕,也必须咬着牙根儿死撑。否则,等待你的,肯定是一顿胖揍,和连续数日甚至数月的羞辱!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摸不清张潜的底细,咆哮着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树林,同时四爪交替,继续缓缓后退。

    狼要放弃了!眼睛里的观察结果,令张潜刹那间喜出望外。然而,还没等他将紧绷着的神经约略放松,眼前忽然就是一花。那头野狼竟然斜着向前跳出了五六米远,随即再度腾空而起,血盆大口从侧前方直奔他的脖颈动脉!

    “啊——”张潜嘴里发出不受控制地尖叫,闭上眼睛,右手抡起书包,在本能的控制下向前乱挥。

    狼的跳动轨迹是一条折线,所以第一下肯定砸在了空处,闪得他身体一个踉跄。腥臭的味道扑鼻而至,熏得他胃肠一阵翻滚。紧跟着,刺痛伴着帆布的撕裂声,瞬间从大腿传遍全身。

    野狼也咬空了,因为他踉跄的缘故。但是,狼的一只前爪,却落在了他的左侧大腿上。结实的牛仔裤,瞬间被狼爪扯出三条长长的裂口,鲜血顺着碎布的边缘迅速渗出。

    “啊——”在疼痛的刺激下,张潜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本能地再度挥动右臂,他将书包抡了个圈子,朝着身前奋力砸下,“砰!”重物与肉体的撞击声,令人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野狼的悲鸣声紧跟着响起,瞬间传遍整个旷野,“呜——”

    “啊——,啊——”张潜继续大叫,右臂挥舞着书包在身前乱砸。灌木,野草被砸得东倒西歪,野狼的悲鸣声却越来越远。

    “啊——”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观察战局。野狼已经退到了十五米开外,一条前腿痛苦地缩卷在胸前,鼻孔,嘴角等处,血迹宛然。

    但是,这畜生却迟迟不肯离去,用另外三条腿儿支撑着身体,站立草丛中,抬头望着他,两只幽绿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滚,快滚!”张潜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书包如流星锤般在身前挥舞。大腿上的伤口受到扯动,刺痛顿时将他扯了一个踉跄。

    不敢继续向野狼靠近,他蹒跚后退,再度用后背倚上岩石。随即,强撑着检查大腿上的伤口。

    因为不是什么国际名牌的缘故,牛仔裤的帆布结实得令人惊叹,竟然替他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腿上的伤口主要来自狼爪尖部的撕扯,看起来非常可怕,但入肉却不太深,至少,不像是扯到了皮肤下的大血管。

    “呸呸!”张潜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口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扯了一片树叶,将吐沫迅速抹匀。

    经验同样来自小时候跟人打架,在得不到及时消毒的情况下,吐沫至少能让伤口化脓的机会降低一半儿。虽然,虽然这样做,会令人感觉非常恶心。

    狼既感觉不到恶心,也没趁张潜处理伤口的时候发动第二轮进攻。这畜生先前挨了一记“流星锤”,对书包的威力心有余悸。然而,对血食的渴望,又令它不愿就此放弃。所以,恋恋不舍地蹲在十五米外,怀着恨意用舌头舔拭受伤的右侧前腿。

    “这畜生需要回复体力!”始终用眼角余光观测着恶狼的张潜,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刚刚吃了一次轻敌的大亏,他不敢再期待对手知难而退。只能背靠着岩石,努力调整呼吸,活动手臂。以便抢在恶狼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一分钟,狼没有表现出进攻的动作。

    两分钟,狼继续舔受伤的前腿。

    三分钟,狼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但注意力还是在受伤的前腿上,仿佛前腿的狼毛里藏着巧克力或者味精。

    四分钟……

    五分钟……

    更长时间,狼半坐于距离岩石十五米外,举着右侧前腿,添得如醉如痴。两只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凶光,喉咙中甚至隐约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睡着了?”张潜眉头紧锁,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跟着,背后寒毛根根直竖!

    聊斋志异里的屠户和狼的故事!从初中课本,迅速跳回到他的脑海。“……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幸亏这个故事老子看过!顾不得伤口腾疼,张潜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三步两步飞奔到恶狼面前,手中书包在半空中抡成一架风车,朝着狼头狠狠砸下。

    “砰!”狼头与重物撞击声,令人血脉贲张!

    那畜生装逼装过了头,终遭报应。被砸得向左侧滚出两米多远,四脚朝天,悲鸣不断。

    “去死,去死!去死!”张潜不敢对恶狼报以丝毫怜悯,追上去,继续挥动书包猛砸。一公斤重的图书,外加一公斤多的碎石片,在帆布书包的包裹下,反复捶击狼的脑袋和前胸。“砰,砰,砰,砰砰……”

    “呜呜呜,嗷嗷,呜呜呜呜呜——”悲鸣声凄厉急促,宛若诅咒。恶狼几次想要爬起来,发起反击。却都被张潜奋力砸翻在地。很快,鲜血从狼的鼻孔,嘴巴和眼睛里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地上的秋草。狼的两条前腿也彻底折断,碎骨刺破狼皮,红中透白。

    “呜呜呜,嗷嗷,呜……”悲鸣声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去死!”唯恐恶狼又在装死骗人,张潜抬起自己没受伤的右腿,重重踩在了狼的胸骨处。“咔嚓!”骨头碎裂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没感到半点轻松。猛地回过头,挥舞着书包,直奔先前依托的岩石。

    一头体型比先前那头略小的恶狼,恰好从岩石后绕了过来,半途中后腿发力,凌空扑向他的肩膀!

    与最初那招一模一样,只要前爪能搭在张潜的肩膀上,狼的牙齿就可以将他的喉咙和动脉一并咬成两段。然而,以野狼的智商,绝对想象不到的是,张潜在跟上一头野狼拼命过程中,已经拼出了一些经验。

    猛然停住脚步,他右手将书包抡圆,身体借着奔跑的惯性快速旋转。腿部,腰部,手臂等处的所有力气,都汇聚在了书包上,“砰——”

    书包正中狼的左耳朵根部,砸得畜生在半空中折了半个圈子,重重地落在杂草丛中。张潜毫不犹豫地追过去,强忍着腿部伤口的刺痛和脑袋的眩晕,再度抡圆了书包,“砰,砰,砰砰……”

    “呜呜呜——”“砰!”

    “呜——”“砰!”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恶狼的悲鸣声,重物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肾上腺的强烈刺激下,张潜的四肢和身体,变得格外协调,格外敏捷。几乎每一记重击,都准确地落在了狼的脑袋和躯干上,任恶狼如何翻滚,躲闪,挣扎,都无济于事!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

    悲鸣声,越来越弱,渐渐变声了乞怜声。第二头恶狼放弃了挣扎,四蹄朝天,向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这是犬类动物投降的标准动作,张潜在纪录片里,曾经看到过。然而,他却不敢将自己挥舞书包的动作丝毫放缓。

    “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呼哧……”

    “呜……”

    书包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张潜沉重的呼吸声,连绵不断。恶狼的悲鸣声彻底消失,第二头恶狼的四肢缩卷在一起,头歪在一旁,全身上下血肉模糊。

    挣扎着抬起右腿,张潜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碎了狼的胸骨。然后丢下第二头恶狼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奔向岩石背后。

    半风化岩石背后,一个巨大的土洞,直奔地下。如果刚才不是他反应及时,土洞被打通之际,两头恶狼就会对他发起前后夹击。

    “怪不得刚才老子跑了那么远,都没将狼甩掉!”一只手扶着岩石,弯下腰,他大喘特喘。

    很明显,最开始,就有两头恶狼盯上了他。追逐之时,两狼轮流上阵,消耗他的体力。而他,却是孤身一人,且没胆子回头检视身后。

    “幸亏老子初中时背过古文!”危机解除,庆幸和疲倦结伴而至。

    “吓任##%*&……(啥人)!”隐约有人声顺着晚风传来,却不是熟悉的汉语。

    正如电视剧中所描述,援兵总是在战斗结束之后“及时”赶来。

    扭过头,张潜向声音来处张望。

    来者有七八个之多,还骑着马,一个个打扮很是怪异,确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他心情一松,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三章 连说都不会话了

    “歹势无肛!(大师勿慌)”马背上,有人大叫,听声音与汉语非常类似,但是,张潜却一个字都没听懂。(唐朝发音与现代相差极大。这个梗只是为了体现穿越后的不适应,第十章就会彻底消失。)

    脱力造成的眩晕,让他也没办法仔细去琢磨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踉跄半步,用左手挣扎着扶住了一棵老榆树。

    老榆树粗糙的树皮,磨擦着他的手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同时也有效地减缓了他栽倒的速度,至少,阻止了他的脸直接跟地面发生接触。

    “歹势无缸!,我嘚忒地干来航狗。”(大师勿慌,我等特地前来相救)

    ”人虎,人路,干死赵唯,小森总油也叟泪卖!”(任五,任六,检视周围,小心还有野兽隐藏)救兵继续大喊着靠近,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半途中,有两人策马脱离队伍,一左一右朝山道两侧的草丛和树林展开搜索。

    “嘿!”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张潜朝树根处推了一把,将自己的脑袋和上半身反转四十五度,从狗啃屎的姿势变成葛优瘫。

    依旧很狼狈,但至少,让他能够抬起头来,给救兵一个礼貌性地笑容。

    “我没……”回应只说了两个字,就卡在了张潜的喉咙里。张潜的两只眼睛,瞬间不受控制地瞪了滚圆,一颗心也像灌了水银般,不停地向下坠,向下坠,向下坠,一直坠入万丈深渊!

    “老天爷,你没长眼睛啊!老子不过是走路看了一眼手机!”悲鸣声,从脑海里响起。这一刻,张潜知道自己的的确确穿越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心里头隐约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救兵们身上穿着的那一瞬间,他依旧被打击得失魂落魄!

    姗姗来迟的救兵,一共有八位。都骑着马,但彼此之间的等级差距,却一目了然。

    其中只有两人头上带着模样古怪的圆帽,一黑,一青。其余六位,则全都在脑袋上顶了一块灰扑扑的布头巾。

    布头巾之下,是沾满了尘土的头发,像包子般缠成了一个髻子,中央还插横插着一根油脂麻花的木头棍儿。

    两位带圆帽者身穿土黄色长袍,而其余六位,则全是一身灰青长褂和灰青长裤。

    两带圆帽者,各自蹬着一双半高帮靴子,而其余六位,则清一色的脚穿布鞋。并且布鞋的样式非常丑陋,比张潜在大三暑假期间去青海乡下支教时看到的老棉鞋还要丑陋一倍!

    ……

    “歹势馁顶!(大师安好)”还没等他看得更多,黑色圆帽双手胸前合抱,再度向他发出了问候。

    “啊,啊,没事,我没事!”张潜的魂魄,迅速被对方的话语和动作拉回。

    双臂用力支撑地面,他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些,大声用汉语回应,也不管刚才对方问的到底是什么,听不听得懂。

    对方说话时,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这是抱拳礼,抱拳礼!标准的中国古代人打招呼的礼节!

    张潜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上高中期间,有一年瘟疫流行,社会上还有人试图推广过这一礼节,以避免握手时传播病毒!

    这让他一直下坠的心脏,终于跟深渊的底部发生了接触。没有一万丈深,撑死了也就两三千丈而已。

    虽然穿越了,至少他还在中国,在地球上,碰到的也应该是汉人。没有穿越到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外星球,没有遇到猎头部落和食人族!

    “歹势有木怎参?(大师可否受伤)”见张潜的举止终于正常了一些,黑圆帽儿从马背上低下头,一边打量着张潜身上的衣服,一边继续高声询问。

    依旧是鸡同鸭讲,但是此人的表情和动作,却让张潜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又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一些,张潜将自己的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没事儿!多谢!”

    黑圆帽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却看清楚了他的抱拳礼。风尘仆仆地脸上,立刻绽放出了友善的笑容,“歹势馁顶,馁顶!”(太好了,大师没事儿)”

    这句话,不是对着张潜说的,而是对着他身边的蓝圆帽和那些布头巾。话音落下,除了那两名策马沿着山路担任警戒任务者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跳下了坐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张潜身边,合伙去搀他起身。

    “没事儿,我没事儿。脱力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很不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张潜红着脸摆手。然而,他的话,布头巾们可能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管搀腋窝的搀腋窝,扶后背的扶后背,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嘶——”动作太急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张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声音,比先前所有客气话都好使。布头巾们立刻放缓了动作。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家伙,则一人三步两步奔向他自己的坐骑。转身的瞬间,圆帽后露出两只短短的帽翅,上下跳动,宛若两只兔子耳朵。

    “噗……”张潜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音,赶紧将目光从蓝圆帽的后脑勺上,转向身边的布头巾。

    布头巾们身上的灰青长褂,全都是右衽,长度超过了膝盖。这个发现,又让他的心又踏实了不少。

    作为文科生,孔老夫子那句“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张潜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皇汉情节,而是脑子里仅有的那点儿历史常识告诉他,在古代,农耕文明食物更充足,生活习惯更卫生,得了病后好歹有中药,而不是简单的放血或者跳大神儿。

    然而,总计过了不到二十秒功夫,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蓝圆帽从马鞍下取出一个葫芦,揪开塞子,随即将一种土灰色的粉末倒满了他自己的左手心。

    就在张潜好奇那些土灰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蓝圆帽已经重新塞好了葫芦,三步并做两步又奔回了他身边,低下头,朝灰色粉末上狠狠吐了两口唾沫,“呸呸!”,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吐沫与灰色粉末的混合物,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啊——”张潜大叫着躲闪,眼前再度阵阵发黑。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对方的举动。

    躲闪无效!四个布头巾搀扶着他,足以抵消他刚刚恢复出来的那点儿力气。下一个瞬间,药粉的清香和口臭味道,同时钻入了他的鼻孔。

    “他在给我上药,他在给我上药!他是出自一番好心,一番好心!古代地广人稀,没传染病,没传染病!不能打医生,打医生的生孩子没屁眼儿!”张潜在心中努力安抚自己,以避免自己将拳头举起来,砸在替自己敷药之人的脸上。

    “䦈伤,木紧要!(小伤,不妨事)”好心的蓝圆帽郎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差点就被患者砸扁。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张潜的三道伤口上各自摸了一下,非常自信地做出判断。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皮外伤,皮外伤!”张潜被摸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扯开嗓子连声强调。

    蓝圆帽郎中听不懂他的话,也没注意去听。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伤口附近,不肯挪动分毫。

    “您歇会儿,我自己来,自己来!”张潜怕他再用新花样给自己“处理”伤口,赶紧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用祈求的口吻跟对方商量。

    蓝圆帽郎中对他的祈求声,仍然充耳不闻,再度缓缓伸出手,用脏兮兮的手指,在伤口附近轻轻抚摸,仿佛在抚摸一件儿无价之宝。

    “完了,遇到变态了!老天爷,我跟你究竟有多大的仇?!”虽然跟对方的手指,还隔着一层牛仔裤,更多的鸡皮疙瘩,却从张潜身上一排排冒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儿力量,集中在左腿,同时用膝盖悄悄瞄准“变态郎中”的鼻子尖儿。

第四章 穿来穿去 ,还在原地

    “嗯,嗯,嗯哼!”就在张潜准备用膝盖给蓝圆帽儿重重一击的时候,黑圆帽儿忽然用力咳嗽了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声,立刻挽救了蓝圆帽郎中的鼻子。后者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迅速从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挪开,讪讪抱拳,“歹势木要木会,牙西见列僧欢喜,歹势木改意!”(大师不要误会,一时见猎心喜,还请大师见谅)!”

    “算了!”张潜能看出对方是想要表达歉意,悻然摇头。随即,用力晃了晃身体,将胳膊从四位“布头巾”手里挣脱。弯下腰,拾起自己的书包。

    无论刚才蓝圆帽的行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想再跟此人发生瓜葛了。眼下他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万一对方真的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有什么特殊嗜好,他可是哭都来不及!

    也不怪张潜敏感,身为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这辈子接触过的恶意,远超过同龄人的想象。如果不是凭着这份敏感,一次次提前躲过了那些人面兽心者的窥探,他也许早就落入了某个怪蜀黍的魔掌。

    “歹势木见鬼!(大师原谅则个)”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羞恼,蓝圆帽郎中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双手抱拳,再度讪讪补充。

    张潜皱着眉头看了此人一眼,将书包放下,拱手向周围所有人致意,“多谢各位仗义援手,在下还有点儿急事,先走一步!各位再见!”

    说罢,将装满石片的书包拎起来,踉跄而行。唯恐走得慢了,那蓝圆帽再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歹势还要边逗!(大师去哪?)”蓝圆帽见状大急,连忙伸手拦了一下,高声解释。

    “你想干什么?”张潜被这个动作,刺激得寒毛倒竖。猛地站稳身体,横眉怒目,手臂和腰杆等处的肌肉瞬间又绷了个紧紧。

    仍旧未从脱力状态恢复过来,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对方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拼着被“布头巾”们打死,他也要像先前砸恶狼一样,用装满石片和书籍的书包,砸烂蓝圆帽儿的脑袋。

    “歹势木见鬼!(大师切莫误会)”蓝圆帽被张潜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摆着手快速闪避。同时,红着脸大声解释。“带西某害有僧得罪,带西某改意!(在下并非有心得罪,在下绝无恶意)”

    他的话,张潜听不懂,也懒得去听。摇了摇头,拔腿便走。那蓝圆帽儿再度想要阻拦,却唯恐造成更大的误会,急得扎煞着两手,大叫不止:“歹势木见怪!某等木会有僧得罪!”(大师不要见怪,我等的确毫无恶意。)

    “歹势可因得!(大师请润润嗓子)”黑圆帽旁观者清,知道这样下去,双方之间的误会肯定越来越深。跳下坐骑,从马鞍下取出一个圆鼓鼓的皮袋子,双手递到了张潜面前。

    “给我的,什么东西?”张潜本能地伸手去接,同时困惑地发问。

    “睡觉,睡觉!(水酒)”黑圆帽认真地解释,随即,将手举起来,放在嘴边,仰头做倒灌状。

    “睡觉?怎么不睡你老子去!”张潜眉头紧皱,怒目圆睁。随即,就明白了,自己误解了黑圆帽的好意。袋子里装的是水,或者是一种饮品,反正,打开看看就能知道究竟。

    将书包放在脚边,他迟疑着解开捆绑袋子口的绳索,先朝着自己大腿上的湿乎乎药粉看了一眼,犹豫了再三,最终,仰起头,将袋子口举到了嘴巴旁,轻轻抿了一小口。。

    袋子里的液体与他的舌头和喉咙发生接触,无声地滚入了食道和胃。

    略微有些馊,隐约好像还带着一点点儿甜。张潜楞了楞,又轻轻喝了一小口。有股粮食发酵的味道,迅速涌入他的鼻孔。同时,一股柔和的暖意,缓缓从胃部涌起。

    不是睡觉,是水酒!这该死的当地发音!

    不对,也不能算水酒,顶多只能算作醪糟!

    张潜在以前喝过的任何醪糟,都比眼下这一袋儿浓得多。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喝到了玉液琼浆!

    由黍米酿制的醪糟,含糖量,远远超过酒精。

    而他刚刚脱了力,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补充糖分!

    感激地看了黑圆帽一眼,张潜果断将嘴巴张大,对着皮袋子鲸吞虹吸!

    三五口下肚,他的腿就不再哆嗦。七八口喝过,他的手臂就恢复了一小半儿力气。当小半袋子醪糟落入他的肚子里,他的胸膛不再发涩,头皮不再发麻,腰杆也渐渐开始挺直。

    “歹势增害饮得!(大师好酒量)”豪爽的喝醪糟举动,为他搏得了个满堂彩,也迅速拉近了他与众人的距离。

    “歹势,歹势!”蓝圆帽也趁机凑上前,先用手揪起他自己大腿上的裤子表面,用手反复搓动。然后又指了指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红着脸挑起大拇指,“见识,寨个!(结实,这个)”

    “你说的是牛仔裤的布料?”张潜能看懂大拇指上挑是什么意思,目光迟疑着扫向了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附近,刹那间,恍然大悟。

    自己真的冤枉蓝圆帽了!此人刚才感兴趣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大腿,而是大腿上的牛仔裤。更准确的说,是制造牛仔裤的帆布!

    换做蓝圆帽等人身上的衣服,恐怕落在狼爪之下,早就被撕成了布条。而自己身上的牛仔裤,却只被撕破了三条口子,并且有效阻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力!

    “寨个,寨个!(这个,这个)”蓝圆帽郎中终于洗清了“罪名”,高兴得手舞足蹈。

    “牛仔裤,放牛娃穿的裤子,帆布的!”心中对冤枉了好人深感内疚,张潜笑着将皮口袋交还给黑圆帽儿,指着自己的牛仔裤,笑着解释。

    “坚实!(结实)”黑圆帽笑着挑起大拇指,对牛仔裤的结实程度表示赞叹。对张潜话语里的其他内容,却好似充耳不闻。

    “放牛用的,所以叫牛仔!”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蓝圆帽不是个“死鸡”,张潜也就不着急跟众人分道扬镳了。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牧童和一头牛。然后,先指着牧童身上的裤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裤,继续努力解释,“放牛,放牛穿的,结实!”

    “坚实!”两位圆帽和众布头巾们,终于明白他话语中的第一个词,齐齐挑起了大拇指。

    “帆!”张潜大受鼓舞,再接再厉,在地上画出了一只帆船,指着船帆,又揪起牛子裤上的布料,“帆布!”

    “翻帛!”众人做恍然状,满脸欣慰。

    “我,在下!”张潜又画了个手指指向自己胸口的小人儿,然后做同样动作。“我!在下!”

    “恶!”众人手指各自胸口,齐声纠正。“寨下!”

    “你!“张潜越来越有信心,又画了个小人,手指指向对面另外一个同类。

    “汝!”众人伸手指了指张潜,齐声纠正,声音里透着如假包换的兴奋。

    “我,张潜!”有了开头,接下来双方之间的交流,肯定会越来越顺利。怀着无比的信心,张潜再度将手指指向自己。

    “歹势!(大师)”众人后退半步,齐齐向他抱拳。

    “歹势,不是!”张潜急得连连摆手,再度努力介绍自己的名姓,“歹势,不,张潜!”

    “歹势!”众人再度向他抱拳,坚决不肯重复他的名字。

    “你才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张潜急得在肚子里里大骂,却拿众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歹势豪打得!(大师好身手)”见张潜不再坚持,众人还以为他承认了“歹势”的叫法,好生得意,嘴里立刻冒出了一连串当地语言。

    “老天爷!”张潜急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悲催的一次穿越,没有老爷爷,没有系统,甚至连当地的话都不会说!老天爷,你干脆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轰隆!”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落日之前的太阳雨。山那边乌云翻滚,大伙的头顶上却还是蓝天如碧。

    “老天爷,我去你祖宗!”受到雷声的刺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迅速从张潜心中涌起。大声咒骂了一句,他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当笔,在地上奋笔疾书“在下,我,张潜!”

    “歹势写得文!(大师会写字)”布头巾们大吃一惊,叫嚷着纷纷后退,同时将目光齐齐看向黑圆帽。

    头戴黑色古怪圆帽子的人,则大步上前,蹲身,望着地上的字,满脸诧异,“歹势识得文?(大师识字?)”

    迅速意识到这样交流,是舍近求远。此人捡起另外一块石头,蹲在张潜的对面奋笔疾书,一个个,全是如假包换的繁体,“大师识字?异体字?大师名讳是张潜,抑或法号?在下长安任琮,这厢有礼了!”(注1)

    能交流,就好,哪怕对方写的是繁体字,并且比常见的繁体字,还多了不少笔画!

    刹那间,张潜幸福得几乎要蹦起来!

    强压住放声大笑的冲动,他以石为笔,继续奋笔疾书,“在下不是大师,在下姓张,名潜。多谢任兄仗义援手!”

    “不是大师?张兄的头发?”任琮废了好大力气,才连猜带蒙地,将张潜所写的内容弄清楚。斟酌了一下,缓缓用繁体字回应。“在下多嘴了,张兄见谅。张兄不必多礼,在下来得太慢了,没帮上任何忙,不敢居功!”

    “请问任兄,此地是哪?”张潜对繁体字的辨识能力,远远强于任琮对简体字的辨识能力。待对方刚一写完,就立刻将话头切回自己急需知道的主题。

    “此地,当然是山阴乡。张兄莫非失了路?”因为内容简短,任琮这次辨识得快,回答得也快。(注2)

    “山阴乡?山阴可是山北的意思?在下的确失了路,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汲取先前的教训,张潜尽量将句子写的短,并且尽量模仿学过的古文。

    “山阴当然是山北!其实此地的路很好找。张兄向东折上三四百步,便可以看到香积寺的山门!子午道就在山门之下。兄台走到路中央,就能看到长安!”被张潜所写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任琮写出来的字,明显变得潦草。

    “香积寺?怎么可能?!老天爷,你玩够了没有!”张潜大叫着站起身,举目四望,满脸难以置信!

    穿来穿去,自己居然还在香积寺边上!

    这里,就是长安大学城(西安南大学城)的位置!

    老天爷,你还是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注1:异体字,即简化字。从魏晋时,古人为了书写方便,就将一部分字进行了非正式简化。

    注2:失路,即迷路。

    注3:香积寺建于唐初,地势当年相对高耸。寺庙规模也堪称宏大。在古代可作为明显的地标。

第五章 耳光治疗痰迷心窍,这是偏方

    “张兄,张兄馁发咩事!(张兄你怎么了)”

    “歹势!歹势!(大师)”

    “歹势病左!(大师发病了)”

    “苦也!歹势病左,病左!(大师得了病了)”

    ……

    被张潜疯狂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任琮和布头巾们,伸手扶住他,用力摇晃。

    心神被乱哄哄的声音,从九天之外拉回,张潜泪眼婆娑地四下张望。随即,就感到一股酒意上涌,天旋地转。本能地双手抱头,软软地蹲了下去!

    今天的打击,来得太多,太急,也太为沉重。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承受力!

    想当年,张潜之所以拿着比一本线高出足足三十分的成绩,却报考了陕西师范大学,一方面是因为看中了师范类专业可以减免学费,另外一方面,看中的就是该校的新区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长安大学城。

    谁料报到道之后才明白,什么叫望山跑死马。长安大学城号称背靠终南山,实际上距离终南山开车都得走一个半小时!倒是大名鼎鼎的香积寺,就在大学城边上。出了大学城后一个屁就能崩到!

    而刚才,任琮却告诉他,此刻他正在香积寺附近!某座山的山北!

    这岂不是与长安大学城的位置,一模一样!

    敢情穿来穿去,他其实还在原地,只是时间不知道向前推移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

    看过熊孩子怎么祸害昆虫么?

    找个装可乐或者雪碧的玻璃瓶子,瓶口抹上薄薄的一层香油,瓶子里装三分之二冷水,然后瓶口朝上放在阳光下。

    用不了多久,就有贪吃的昆虫闻着香油味道飞来,在瓶口附近爬来爬去。

    然后,就会有昆虫不断失足滑落进瓶子里,在冷水中拼命挣扎,直到被活活淹死。

    而现在,张潜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倒霉的昆虫。只是因为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就掉进了熊孩子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而他想要从瓶子里爬出去,重新自由的飞翔,却难比登天!

    “任全,大师怎么了?”

    “任全,你赶紧给张家仁兄看看,他怎么了?”

    “任全……”

    一阵噪噪切切的声音,围着张潜响起,他依旧半句都听不懂。却是任琮和他手下布头巾们,见他双手抱头,痛苦不堪的模样,心生不忍,催促先前朝他伤口上敷药的那个“郎中”出手相助。

    “应该是大喜大悲之下,动了痰气!痰迷心窍!”头上戴着蓝色圆帽的家将任全,伸手在张潜脖子上按了按,用只有后者听不懂的话沉声说道。

    “大喜大悲?大师悲从何来?!狼不都被他给打死了么?咱们如果想要抢了他的狼皮,早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布头巾朝张潜看了两眼,对任全的医术水平深表怀疑。

    “你没听说么,大师先前失了路,现在少郎君帮他找到了!”不待任全回应,另外一名脸上有疤的布头巾,已经抢着替他做出了“合理”解释。

    “失路,失路的人多了,几曾见到有谁得了失心疯?!”络腮胡子明显有当杠精的潜质,立刻将头扭向疤瘌脸,高声反驳。

    “这不简单么?大师肯定不是一般人!你们难道没还没发现,大师的穿戴,皆是吾等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疤瘌脸得意地仰起头,高深莫测地补充。(注1:这句话用古汉语说,应该是:大师非常人也,尔等莫非眼盲乎?大师身上所着……。那样写,读起来就太累了。所以笔者直接转为现代汉语。下同)

    这句话,立刻引得周围同伴频频点头。

    从第一眼看到张潜,他们其实就发现了对方的穿着打扮异乎与常人。但是一则因为双方之间关系陌生,二来,他们的少东家任琮还没开口,所以,大伙都默契地没提这个茬儿。

    而现在,疤瘌脸将默契给打破了,众人立刻就失去了顾忌。了你一言,我一语,压低了声音对张潜品头论足。反正,他们都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张大师肯定都听不懂。

    “别一口一个大师了,张小郎君说,他不是大师!”

    “不是大师他怎么头发那么短?!”

    “是大师,他怎么没穿袈裟,上身只着了一件里衣?!”

    “那不是里衣,你见过谁的里衣,用料如大师身上那么光鲜顺滑?”

    “即便不是大师,也绝非一般人。谁的裈(裤子)能挡住恶狼倾力一抓?”

    “大师刚才不是说了么,那是帆布,放牛娃穿的!”

    “大师说了你就信?比猪都蠢,大师那是谦虚!你看渭河上的行船,哪家船帆用过同样的布料?”

    “嘘,小声,任全说了,大师痰迷心窍!受不得刺激!”

    “还说我?你的声音比谁都大!”

    ……

    “行了,别吵了!”被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头大如斗。任琮猛地挥了下手臂,命令所有人闭嘴,“任全,可有办法给大师医治?!”

    “难,非常难!”先前一直没有参与争论的家将任全,摇摇头,满脸凝重,“秘方上说,用丹砂煅服,可缓解痰症。可眼下咱们手头没有丹砂,庄子里肯定也没有。”

    “这有何难?去城里买,马上!”任琮显然出身于大户人家,花起钱来毫不犹豫。

    任全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少郎君!马上城门就要关了,现在去长安城里买也来不及。而耽搁到明天,大师的心窍,就可能彻底被痰气所堵塞,从此……”

    “说那么多干什么,任五,任六,你们两个,马上去城里买丹砂!”任琮听得好生心焦,不待任全啰嗦完,就果断作出了决定。“买到之后,找郭家二郎帮忙,不惜任何代价将丹砂送出城来!任全,还需要什么药材,你一并说给他们两个!”

    “是!”两名骑着马沿山路警戒的布头巾,齐声答应。原来,他们的名字不是“人五,人陆”,而是,任五,任六!

    “少郎君,且慢!”家将任全却不肯听凭自家少主人胡闹,皱着眉头高声劝阻,“长安城内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太子被废,数百人身首异处。这时候违反宵禁,深夜翻越城墙……”

    “我说了,不惜任何代价。”任琮看了他一眼,再度沉声打断,“你莫非忘记了,咱们今日进山是为何而来?任某寻访名师多年,所遇到的不是骗子,就是疯子。今日幸得李道长指点,安排与高人相遇,若是再失之交臂,岂不抱憾终生?!”

    “这……”任全本能地想提醒对方,李道长就是个骗子!然而,想到自家少郎君任琮这些年来为了寻找高人所付出的代价,又叹息着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长安城白云观的李道长,也许是个骗子。然而,自家少郎君任琮寻访高人的心思,却丝毫没有作假。

    自打八岁时起,少东家任琮就沉迷于各种奇闻异事无法自拔,每天都巴不得自己也能像传说中的那样,拜在世外高人门下,成为一个可飞来飞去,千里取人性命的剑仙。这些年来,为此吃尽了各种苦头,花费了无数金钱,却矢志不渝。

    好歹老东家任琼生财有道,每年除了田庄的进项之外,还能从长安城内的商铺里,收获大笔利润。否则,家里即便有一座金山,也不够少郎君糟蹋!

    而今天,少郎君得到李淳风后人的指点,说终南山内或可遇到高人。立刻点齐了心腹家丁,风驰电掣般杀进山来。大伙原本抱着出门游玩的心态,陪他一起胡闹。谁料才到了山脚下,就遇到了“张大师”!

    比起以往少东家花大价钱请回家的骗子,眼下被痰迷心窍的张潜大师,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年龄也太小了些。然而,正如先前疤瘌脸等人所议论,张大师的穿着打扮,却是大伙这辈子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

    虽然,张大师谦虚,说他本人身上那条裈(裤子),乃是船帆所做。可作为任府的资深家将,任全这辈子随着家族的商队走南闯北,却从没见过若谁家船帆是用同样的料子所做。更何况,那裈上的针线之细密,远超过世间任何巧手裁缝所能!(废话,缝纫机缝的。)

    事实上,若论对张潜观察之细细,任全超过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心寻找高人拜师的少东家任琮!否则,他也不至于差点被张潜误会成“死鸡”!

    “任全,还需要哪几味药材,赶紧跟任五交代清楚!”见家将任全好半晌都既不说话,也不执行自己的命令,任琮的少爷脾气立刻犯了,皱着眉头沉声催促。

    “是,少郎君!”蓝圆帽任全楞了楞,迅速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属下不是有意耽搁,属下刚才想到了另外一个秘方!”

    又迅速打量了几眼张潜身上模样古怪但干净顺滑的里衣(衬衫)和材料世间难寻的腰带(人造革的),他把心一横,快速向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在任琮耳畔说道:“少郎君,丹砂虽然对症,但进城出城总需要时间,并且还有可能给府上招来麻烦。属下还记得另外一个偏方,对痰症同样有效,甚至有可能药到病除!”

    “那你不早说!”任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赶紧着!张兄肯定不是凡人。以往那些骗子,见了面就胡吹大气,唯恐本少爷不信。唯独张兄,巴不得我把他当成寻常人!”

    “此方,只有少郎君出手,才有效果!”任全扭头又看了一眼双手抱着脑袋痛不欲生的张潜,将声音压得更低,“偏方上说,痰迷心窍之症,在发病初时,找人抽他一记大耳光,就能收到奇效。张大师刚刚发病,少东家您现在出手正好来得及!”

第六章 高人,你考验我?

    “当真?”任琮听得将信将疑,将自己的左右两只手放在眼前,反复端详。

    “真,十足的真!”家将任全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前年左家庄的五少郎,被痰迷了心窍,如同只猴子般四处乱钻,就是被他舅父张主簿,用两记大耳光抽醒的。从那之后,据说再也没犯过!”

    “嗯——”任琮低声沉吟,犹豫不决。

    左家庄小五的事情,他隐约曾经听过几耳朵。的确是犯过痰症,也的确是被他舅父,万年县的张主簿狠狠抽了俩大耳光才给救了回来。但是,有关此事,乡间却始终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

    据谣传,那左小五看中了牛家二姑娘,色胆包天,半夜偷偷去钻人家闺房。不料却被牛家的家丁给抓了现形,想要扭送官府法办。亏了他舅父张主簿出马说和,才用十亩天字号好田了结了这场风流官司。

    所谓痰迷心窍,是他舅父为了给他脱罪找的说辞。那两记大耳光,则是为了帮他爷娘出气,顺便让他这个败家子长点儿记性。

    “少郎君,此事耽误不得!”见任琮迟迟下不了决心,家将任全果断提醒。“痰症就怕拖,拖得越久,治起来越麻烦。万一大师就此迷失了心神,少郎君可又错过了一桩大好机缘!”

    “是啊,少郎君,该出手是便出手!”

    “少郎君,救人要紧,别管那么多!”

    疤瘌脸任七和络腮胡子任四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凑上前,小声催促。

    在他们两个看来,打耳光是否能真的治好痰迷心窍,并不要紧。反正打不死人,一记不行,就多打几次,一直打到掌灯时分,城门彻底关闭才好。而不打张大师耳光的话,任五和任六两个,今夜就得违反官府的宵禁命令,冒险翻越长安城的城墙!

    虽然长安城的郭二郎,是有名的手眼通天,以往不止一次半夜送人出入。可以往是以往,眼下是眼下。以往太子还住在东宫,跟皇后两个,还子孝母慈。而眼下,却是太子却被皇后逼得自杀谢罪,与东宫有牵扯的官员全都抄家的抄家,掉脑袋的掉脑袋,一个都没剩下。

    这种时候,再翻越长安城的城墙玩,不是找死又是什么?万一被巡夜的兵丁逮住,当做废太子的同党,然后顺藤摸瓜,任家上下的男丁,包括奴仆在内,恐怕个个在劫难逃!

    “少郎君,属下觉得不妨试试任全的办法!”聪明人不止任七和任四,任五也不愿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赌上全庄子男丁的性命,牵着马走过来,小声帮腔。

    “那就试试?”被家将和家丁们,劝得耳朵发软,任琮搓了搓手,小声嘀咕。

    “试试,少郎君,别犹豫了。你越犹豫,大师越不容易醒过来!”众家丁齐声给任琮鼓劲儿,唯恐他再想起进城买药的茬儿来。

    “那就试试,大师,张兄,任某得罪了!”任琮被鼓动得热血上头,用左手狠狠攥了下右手捏起的拳头,旋即,将右臂高高地扬起。

    然而,没等手臂挥落,他就又泄了气。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小声跟任全商量,“要不,你来。你懂得医术,下手肯定比我准。而我,万一打得重了,大师清醒后不肯收我为徒,就又错过了一场机缘!”

    “少郎君您……”被任琮的怂样,气得连连跺脚,任全低声抱怨。然而,想到对方对修行的痴迷,他又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只好将头转向众人当中面相最凶恶的疤瘌脸任七,低声吩咐,“小七,你去!”

    “我?好勒!”任七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然而,才将袖口挽到一半儿,他却又飞速倒退而回,“少郎君,还是你来为好。大师识文断字,又生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位贵人。属下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这一巴掌打下去,早晚会遭天谴!”

    “你个瓜怂!”任琮气得飞起一脚,将任七踹了个大屁墩儿,“平时那份虎嗤劲儿都哪里去了?!关键时刻,居然连个娘们都不如!”

    “少郎君,贵贱有别,贵贱有别!”任七爬起来,一边讪笑着后退,一边作揖求饶,“就张大师这长相,这份白净劲儿,长安城内有几家能找得出来?少郎君打他,那是治病,他醒来之后肯定不会跟少郎君计较。而在下打他,就是以下犯上。万一张大师认真起来……”

    “滚!没胆子,就滚一边儿去!”任琮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无可奈何地呵斥。

    长安城内,自打大唐高祖那会儿起,等级和秩序就极为分明,寻常人轻易不敢逾越。而小张大师身上的穿戴,皆世间罕见之物。人又长得白净贵气,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即便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也应该属于官宦或者地方名门之后。

    身为奴仆的任七动手打他的耳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有以下犯上之嫌。过后小张大师不追究还则罢了,若是追究,任七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任琮虽然身为少东家,在这种事上,也不好给任七求情。除非,除非他自己豁出去跟小张大师翻脸,不再指望从对方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想到此节,任琮也不再指望手下人替自己代劳了。任七没胆子打张大师耳光,任四,任五,任六也是一样。至于任全,虽然地位稍高一点儿,打了同样是以下犯上。

    将左右手互相握几下,任琮咬紧牙关,再度将右胳膊高高地扬起。正准备对着张潜的左脸狠狠抽下去,却赫然发现,对方竟缓缓抬起了头,双目之中,不再带有半点儿迷茫。

    “大师,张兄,你好了?!”刹那间,任琮喜出望外。赶紧收起胳膊,满脸讨好地询问。

    问过之后,他才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方未必听得懂。赶紧又蹲了下去,抓起石头龙飞凤舞,“张兄,方才何故失魂落魄?急煞任某了!”

    “没事儿!”张潜强笑着向任琮抱了抱拳,然后再度捡起石子,缓缓写道。“先前酒喝得稍急,在下失态了,还请任兄见谅!”

    这一行字,用词未必准确,但意思却表达得足够清楚。任琮看到后,愈发确定他的痰症已经好转,无须自己再冒险打他的耳光,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轻松。抓紧石子,快速补充,“无妨,张兄客气了!山雨欲来,张兄可愿与任某结伴下山。任某家的庄子,就在香积寺西北五里远。”

    刚一见面儿就拜师,肯定太唐突了,被“高人”拒绝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任琮故意留了个心眼儿,先把“张大师”请到自家庄子里,好酒好肉伺候起来。等对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提拜师的事情,届时,想必能够水到渠成!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如此诚心的邀请,竟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见后者又笑了笑,用异体字,在地上缓缓写道:“初次谋面,不便叨扰,任兄勿怪!在下还想请教一事。今夕是何年?哪位圣人当政?”

    这是张潜能从他自己学过的古文和古诗词里,找到的最恰当的语言。熟料想搜肠刮肚地写出来后,却让任琮好生失望。半晌,才非常用力地写道:“是神龙三年,也景隆元年。当朝圣人,讳显!大师,晚辈那是诚心相邀,万望大师勿嫌寒舍简陋!”

    也不怪任琮少爷脾气发作,从小到大,他听说过迷路的,却没听说过迷年的。

    放眼大唐,除了岭南山中蛮,其余人等,即便不知道今年的年号改做了景隆,也知道神龙三年这个年号,根本不可能有人对这两个年号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当今皇帝乃是李显。

    “显?当今国号为何?”张潜丝毫没有察觉到任琮情绪的不对,强压着心中的震惊和失望,继续用石头写字咨询。

    他刚才之所以能压制住了酒意,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是因为坚信自己的知识面足够宽,文科功底也足够好。哪怕到了古代,也能得足够精彩。

    如果眼下是宋代,他说不定能考一名小官做,与苏轼,柳永等人把酒言欢。如果眼下是汉代,他说不定也能给霍去病当个军师,或者跟贾谊谈谈经济之道。如果眼下是唐初,那当然最好,贞观之治,四姨宾服,跟魏征谈谈反腐倡廉,跟秦琼探探健康养生……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任琮给出的答案里,竟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年号,神龙和景龙。这是什么土鳖年号?眼下执政的狗屁显皇帝又是谁?没有苏轼,没有霍去病,没有魏征,也没有李白、杜甫,这狗屁穿越,还有什么滋味?!

    ‘装,你继续装!小爷今天就跟你耗上了,哪怕你学那黄石公!大不了,小爷就做张良去给你捡鞋子!’被张潜木然冰冷的态度,气得怒火中烧,任琮一边腹诽,一边执拗地咬紧牙关坚持写字做答:“国号,唐!皇帝陛下,乃高宗陛下第七子。事母至孝,曾禅位于太后。两年半之前,太后年迈,想起圣上的孝举,又重新传位于陛下!大师,山雨欲来,还是去晚辈庄上稍事躲避为好。”(注2:唐中宗李显曾经被武则天所废,后来武则天晚年,又改了主意,传位给他。景隆元年,即公元707)

    ‘大唐?我明白了,原来是他!’刹那间,张潜恍然大悟,随即,惭愧得无地自容。

    作为一名文科生,自己居然没记住唐中宗李显的年号!还好意思问到底当今国号为何?真是丢死人了!好在自己已经穿越了,出再大的丑,都不会被历史老师知道。

    想到这儿,张潜心中隐约竟涌起一缕庆幸。抓紧石头,在地上快速回应,“多谢任兄相邀,但张某今天着实不便打扰。长安不大,你我后会有期!”

    写罢,投石于地,又解开书包,将里边的碎石片尽数抖出。站起身,大步踏上向东的山路!

    狗屁事母至孝,唐中宗是被他妈逼着让位的,古人撒起谎来真不脸红。

    狗屁又想起儿子的孝顺举动,那是被形势所迫,无奈之下的选择好不好?!

    自己虽然不记得神龙是谁的年号,但历史大方向却还隐约记得。

    眼下唐中宗都第二次当皇帝了,开元盛世还远吗?

    大唐,我来了!李白,杜甫,张老师来打你们手掌心了!谁让你们写那么多诗,让老子从小背到大!

第七章 最怕不过自己骗自己

    “张大师,你就这样走了?!”还等着张潜继续考验自己,却不料对方说走就走,任琮阻拦不及,气得一蹦老高。

    除了“张大师”三个字之外,张潜听不懂他其余任何言辞。回头笑着抱了抱拳,继续大步流星地往积香寺方向而去。

    “大师……”任琮又气又急,站在原地连连跺脚。

    以往他请回家的那些高人,虽然事实证明全都是骗子,从没传授给过他任何绝技。但至少看在钱财和美食的面子上,会想方设法哄他开心。而今天这位张大师倒是好,居然连考验他的心情都没有,问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拔腿就走。

    “少郎君,这位张大师绝对非同一般!”就在任琮犹豫着是否跳上坐骑追上去,先将张大师痛打一顿出气的时候,家将任全忽然低下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提醒。

    “废话!”任琮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立刻找到了发泄目标。冷冷地将头避开,低声咆哮,“这厮当然古怪,还用你说?!有失路的,哪有连年月都迷失了的?!这厮分明是在考验,分明是在戏弄任某!这厮,这厮也忒不知道好歹!任全,你给我追上去,先狠狠给他一个教训!管他高人不高人,任某今天拼着不拜师学艺了,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

    “少郎君,少郎君息怒!息怒啊!”听任琮越说越不像话,家将任全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属下说他非同一般,不是说他迷失了年月,也不是说他故意冷落少郎君。属下是说,是说他非但穿着打扮都非同寻常,行径也异乎于常人。”

    “废话,正常人怎么会如此无礼?任某听到叫喊声,立刻冒险前来相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任某?!”任琮依旧气得满脸通红,但叫嚷声却小了许多,也没有采取更多的动作。

    “少郎君请听我把话说完!”唯恐任琮惹是生非,家将任全用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晃了晃,快速补充,“他手里那件东西,不是独门兵器,只是一件包裹,缝着带子包裹。里边原来应该放的是一本书,碎石头都是临阵塞进去的!”

    “那又怎么样,他想不被狼吃掉,肯定得找点硬东西塞进包裹里边!”不明白任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任琮冲着他翻了翻眼皮,气哼哼地回应。

    “狼被砸死了,两头。包裹皮儿却完好无损。里边的书,好像也没有烂掉!”家将任全的观察能力,比任琮这个阔少爷强出得多,继续耐着心思小声提醒,“刚才大师往地上倒石头的时候,属下偷偷朝他的包裹里看了一眼,里边还有许多夹层,每个夹层的口子上,都用成排的金钉儿封着,那金钉儿每一个却只有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金属拉链儿)

    唯恐自家少郎君听不明白,他一边手,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金钉儿”的模样。

    然而,他这番努力,大半数都白打了水漂儿。那阔少任琮丝毫没觉得,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的成排金钉儿,有多难得。反而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的第一句话上,“那包裹真的没有丝毫破损,你可看清楚了?”

    “少郎君,属下保护老爷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这双眼睛就没看错过东西!”不满任琮怀疑自己的能力,任全红着脸郑重提醒。

    阔少任琮,却完全忽视了他的羞恼,将双手一拍,大笑着说道:“我知道了,那包裹是一件宝物!表面上用来装东西掩人耳目,实际上却是一件奇门兵刃!”

    “少郎君!”任全被气得哭笑不得,却无法否认自家少郎君的话有道理。咬了咬牙,主动托出自己想表达的真正意思,“那金钉儿即便不是纯金打造,能做成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也是极为难得。而里边缝着好几排金钉儿的包裹,大师却只用来装书和砸狼头,大师平素所过的日子,又是何等豪奢?!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还有,大师即便不食荤腥,那两头狼的狼皮,剥下来随便硝上一硝,也能换数百个通宝。但是,大师连看都没看,直接丢在了野地里!”

    “废话,用金钉子做包裹夹袋扣绊儿的人,又岂会看上两张狼皮?!”任琮肚子里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转头看着张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快速打起了算盘。

    如果张大师从小就挥金如土的话,看不上他任琮的那点“诚意”,也情有可原。毕竟,任家在长安城附近,只能算是殷实。家中虽然既有田庄,也开着商号,却既没出过什么名士,又没出过什么高官。

    而传说中那些高人,都是轻易不会与凡夫俗子发生瓜葛。并且本事越大,眼光越是高高在上。

    想到这儿,张大师先前拒绝他的邀请,扬长而去的行为,也就不算冒犯了。俗话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他任琮请不到大师,只能怪自己诚意不够,自己家的庄子难入大师法眼。

    可就这样错过拜师于高人门下的机会,任琮又怎么可能甘心?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能拿出什么来打动“张大师”,耳畔却又响起了家将任全苍蝇般的絮叨,“还有,少郎君。即便是属下,想要杀死两头狼,也必须用兵器不可。那张大师,却只用包裹就把狼给砸死了。他胳膊上的力气,恐怕整个任家庄,都找不到对手!”

    “我说过,那件包裹是一件宝物!”任琮正急着琢磨如何才能拜师学艺,不耐烦地数落,“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师走了,连考验的机会都不屑给我!”

    “这……”任全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可少郎君,刚才你也没提拜师之事啊!属下以为,大师未必是不屑考验你,而是不屑,不想与我等为伍!”

    “那还不一样?!”任琮跺了跺脚,委屈得两眼含泪。

    他表面看上去长得颇为老成,实际上,却只有十八岁出头(古人算虚岁)。所以,初次被人拒之门外,难免灰心丧气。而那家将任全,却是个老江湖,见自家少郎君如此难过,立刻小心翼翼地安慰,“不一样,他拒绝了去庄上做客,却没拒绝跟你同行。少郎君带着我等跟上去,别再提做客的事情,只算是顺路,然后随机应变。依属下观察,小张大师虽然身份神秘,却不是个难打交道的人,待人接物也略显生涩。属下如果判断没错,他极有可能是初次离开山门。这种时候,少郎君如果能够主动给他提供一些帮助的话,对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对,少郎君,好女就怕赖汉子磨!”

    “别胡扯,那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任五,任六等布头巾,也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地给任琮出主意。

    人最怕自己骗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很多电话和网络诈骗,根本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些人,自己主动替骗子补全所有漏洞,拦都拦不住。

    放在八世纪的唐朝,道理也是一样。张潜行为和话语,都跟高人搭不上边儿。可架不住任琮求高人指点心切,而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又样样都是任琮见所未见。

    于是乎,在从被拒之门外的打击下缓过精神之后,阔少爷任琮大步流星向张潜追了过去。代步的坐骑,则丢个了任五,任六两个去照顾,唯恐自己骑了马匹后,会显得高高在上,引发高人的不快!

    “把小张大师请回去,即便他不是高人,将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的产地弄清楚,对任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若是能找到工匠仿制出来,家里头的生意,肯定还能再上一个台阶!”看着自家少郎君任琮那虔诚的背影,家将任全长长出了口气,满脸欣慰。“说不定庄主念在我劳苦功高的份上,立刻免了我的苦差,调我去长安城里做个掌柜!”

    陪着任琮找了这么多年高人,他早就累了,倦了。任五,任六,任七等,也是一样!

    “嘎嘎,嘎嘎,嘎嘎……”几只乌鸦,觅食归来,在众人头顶飞过。一边叫,一边丢下数团鸟屎!

第八章 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

    “歹势,歹势,你才是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就在任琮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做,才能给高人留下好感的时候,他眼中的高人张潜,却毫无形象地用脚踢着山路两旁的土坷垃,低声唾骂。

    先前果断拒绝了任琮的邀请,选择跟对方分道扬镳,张潜可不是因为剧烈运动后喝了大量醪糟,酒精上头,做事欠缺理智。

    更不是因为,心神受到剧烈刺激之后,方寸大乱,行事狂悖。

    他之所以选择迅速跟对方分开,乃是因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对一伙陌生人的防范之心。

    初来大唐,举目无亲,又是位于荒郊野外,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把安危寄托于一群陌生人的道德水准上。

    虽然那伙陌生人,是听到他的呼救声而来,并且还好心给他的伤口敷了药,请他喝了醪糟。可谁又能保证,那伙陌生人的邀请没有包含任何祸心?

    况且他张潜又有何德何能,初次相遇,就被一位大唐朝的公子哥,待为上宾?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以,先前任琮等人表现得越是热情,张潜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有着极大个关系。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对于任琮等人的谨慎观察。

    他不止一次发现,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邋遢郎中,在偷偷盯着自己看。从头到脚,每一件衣服,甚至连书包,皮带,和鞋带儿,都没放过!

    那种目光绝对不止是好奇,还隐约透着一股子拼命掩饰的贪婪。仿佛随时想要将他的衣服剥光,让他赤条条地走在夕照里一般。

    特别是在他清空书包的时候,蓝圆帽儿邋遢郎中,简直恨不得将脑袋钻进书包里头。而当时他的书包里,直接能被此人看到的,只有那本表面上沾满了碎石和泥土的《冰与火之歌》,还是英文原版。

    张潜不相信一个唐朝江湖郎中,能看得懂二十一世纪的英文。他的历史老师死得再早,也不会告诉他,早在唐朝,丝绸之路已经连通到了英国!更何况,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差别之大,丝毫不亚于文言文和普通话!

    既然确信邋遢郎中看不懂英语,张潜就更不放心与此人同行了。虽然他书包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并且拿着书包砸野狼时,那些东西还都可能已经破碎。可那些东西,无论哪一件,都是他曾经在二十一世纪存在过的见证。

    当初买的时候都不值几个钱,现在对他来说,却件件价值连城!

    想到书包里的物品可能被狼的脑袋咯坏,张潜心中猛地就是一抽。回头看看四下无人,赶紧停住脚步,将书包打开,借着傍晚的余光小心检视。

    《冰与火之歌》的封面和封底儿全完蛋了,紧邻着封面儿和封底儿各有十几页书纸,也被石头磨得千疮百孔。但是,拜书的厚度所赐,夹在书页中央的华为手机,居然只是在屏幕左下角裂了细细的一条线,不影响除了与网络有关之外的其余任何正常功能。

    这让张潜紧绷起来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不少。随即快速拉开一道拉链,满怀希望地在两道带着海绵夹层之间,翻出了太阳能充电器。

    电池板居然没碎!只是塑料壳子瘪了,将内部的印刷电路路板给露了出来,但印刷电路线路板也完好无损!

    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让他热泪盈眶。轻轻抽了抽鼻子,他继续满怀希望地拉开另外一个暗包,将里边的东西快速掏了出来。

    幸运好像倒此为止了,用来上晚自习补充能量的巧克力饼干,已经碎成了一包饼干渣儿。用来保护眼睛的墨镜,也碎成了一堆儿塑料和玻璃。

    咬着牙撕开塑料包装,他将饼干渣儿全都倒进口中,然后不甘心地摸向书包里的下一个储物空间。钱包还在,里边除了几张红红绿绿的人民币之外,还有两张储蓄卡。储蓄卡也没断,里还存着学校定期打给他的困难补助,问题是,在大唐,他到哪去找ATM机?在大唐朝,再多的人民币,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留着是个念想。’不忍心将人民币和储蓄卡扔掉,轻轻叹了口气,他收好钱包,将手摸向下一个暗兜儿。一把只有小拇指头大小的义乌产瑞士军刀,一小瓶儿晚自习赶蚊子用的风油精。还有,还有一板万能神药百服宁,又名扑热息痛。两板昨天求了校医半小时,才给开出来的头孢!

    前两者完好无损,后两者虽然全都被压扁了,倒是不影响疗效。

    叹息着将除了饼干包装纸外的其余所有物件,各自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合上书包,再次检查自己全身上下。

    一件混纺衬衫,一件儿纯棉背心儿,一条人造革皮带,一条内裤,一条被狼抓破了的牛仔裤,一双旅游鞋,还有,还有,一块义乌产的高仿绿水鬼劳力士!

    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接下来,他就必须凭着这些东西,在大唐立足,并且努力活出一个人样!

    “老天爷,你早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带上玉米,辣椒和土豆儿种子!”从小就学会了不哭鼻子抹泪儿,苦笑着嘀咕了一句,张潜背好被狼血染红的书包,再度迈开脚步。

    张潜记得任琮说过,香积寺就在附近,山门正对着的,就是子午道。

    子午道可以直达长安城,而长安城作为大唐的首善之都,附近的百姓,见惯了世界各地的来客,应该不至于拒绝教他说几句唐言。

    事实证明,他太一厢情愿了。

    两分钟后,他的双脚才踏过上香积寺的台阶,寺院的大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紧跟着,清脆悠扬的钟声,就在寺院里响起,伴着袅袅青烟和郎朗诵经之声,向他宣告非请勿扰。

    “什么做派啊,我又不是来蹭斋饭的!”隐约觉得鼻尖儿发痛,张潜低声咒骂着转身离去。

    生气归生气,他却不觉得有多失望。如果和尚们热情好客,历史上就不会留下那句,“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了。他隐约记得,诗句里涉及的吝啬和尚,就是唐朝的。只是寺庙不在长安附近。

    偷偷在肚子里,对天下僧侣大肆鄙夷了一番,张潜踏上子午道。沿着道路走到不到两里,他就看到了几户人家。

    第一户,没等他走到家门口儿,就匆匆忙忙关上了柴门,动作比香积寺的和尚还要利索。第二户人家,他敲了好半天院门,里边都寂静无声。第三户人家的门,倒是虚掩着,然而他刚刚在门口停住脚步,手指还没等碰到门板,一头毛驴大小的看家狗,就从里边窜了出来!

    “别咬,我不是坏人!”没力气跟狗再打一架,张潜掉头就跑。一口气儿跑出了半里多远,才终于把看家犬给甩在了身后。

    “妈的,说好的丰年留客足鸡豚呢?说好的把酒话桑麻呢?说好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呢?骗人的,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双手扶着膝盖边喘边骂,张潜又一次欲哭无泪。

    没人给他回应,只有连绵的狗叫声,响彻旷野。“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第九章 办证吗,唐朝的

    ‘妈的,早知道唐朝人如此刻薄,当初不如冒险跟姓任的多聊一会儿了。好歹问清楚,李隆基现在做什么,家门口朝哪边开!’接连几次闭门羹吃过,还差点挨了狗咬,张潜忍不住偷偷后悔。

    姓任的那伙人虽然热情有些过了度,但迄今为止,尚未表现出任何恶意。而从积香寺开始一路走下来,张潜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却都将他当做了瘟神。两相比较,姓任的那帮家伙,立刻变得可爱了许多。

    但是刚才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回头,张潜却有些抹不开面子。就在他喘息着直起腰,准备继续到下一家农户那里碰碰运气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歹势,歹势……”

    “我不是大师,我先前跟你说过!”张潜听得好生烦躁,扭过头严肃地纠正,目光所及处,却看到了任琮那满是汗水的脸。

    没有带那些跟班儿,任琮这次是只身一个。也没骑马,略显肥胖的双腿,倒腾得飞快。唯恐张潜不搭理自己,一边跑,他还一边拼命摇晃手中的皮袋子,“歹势,睡,睡!(大师,水,水)”

    “谢谢!”有了上次经验,张潜已经知道皮口袋里装的是醪糟。心中立刻涌起了几分感动,笑着迎上前,伸手接过任琮专程送来的皮袋子,解开绳索鲸吞虹吸。

    粟米酿制的醪糟,还是隐约带着一股子馊味儿,但落在张潜嘴里,却比先前更为甘甜。而在他喝醪糟的时候,任琮就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一对肉肉的眼泡弯成了两只月牙儿,仿佛自己也喝过了一般。

    “这小胖子应该不是坏人!”张潜防范心比同龄人重,却非冷血动物。见任琮跑得浑身上下直冒热气儿,赶紧停了下来,用手在皮袋子口处抹了抹,笑着递了过去,“汝,也喝点儿!”

    “不,不——”任琮没太听明白张潜的话,却看懂了他的动作,连忙讪讪地摆手。然而,最终却没承受住口渴的煎熬和对方的坚持,谦让了几次之后,笑着接过皮口袋,嘴对嘴儿大喝特喝。

    两个刚跑完了步的青年,对付一袋子醪糟,当然毫不费力。三分钟之后,皮口袋就彻底被清空了,张潜和任琮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被拉近了许多。

    “他们呢,还有你的马?”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渐起的暮色中,却没看到那个讨厌的邋遢郎中和其余布头巾,张潜笑着询问。

    任琮依旧没听太懂,随着他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回答,“五雷藤,菜地乃这五雷藤!(五里亭,此地乃是五里亭)”

    “唉——”张潜急得连连摇头,只好又蹲下来,用石子在地上写道:“其他人呢,你的马哪里去了?”

    这句话不符合唐代语法,一部分词汇也来自唐朝之后。但是,任琮反复琢磨了两遍,还是勉强弄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讪讪笑了笑,也蹲在地上,用石子缓缓写道:“笨,惊扰大师,远处,跟!”

    ‘原来在远处跟着。’再度从任琮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善意。张潜笑了笑,迅速纠正,“不是大师,我姓张!”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任琮看了张潜光秃秃的脑袋和怪异的打扮,心中暗道。手下,却继续笔走龙蛇,“此地,名为五里亭。朱雀门,不远。兄可是去长安。快,城门,关闭在即!”

    没有任何标点符号,但是,他却小心地将词与词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都拉开了不同的距离。张潜一看之下,迅速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赶紧丢下石块儿,起身,拱手,“长安,先走!”

    “吾与兄,同路!”任琮也迅速站起身,主动迈步走到了前头。

    明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跟自己同路,张潜却无法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快步跟上来,笑着点头,“多谢任兄。”

    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任琮轻轻摆摆手,随即继续抓紧时间赶路。然而,才走了七八步,又觉得这样走下去,实在没把握抢在长安城门关闭之前,将张大师送进城内。赶紧又停了下来,用石头在地上写道:“马,骑?”

    “不会!”张潜干脆利落的摆手。

    这个肢体语言,任琮能看得懂,无可奈何的站起身,继续咬着牙加速前行,不一会儿,就又走得大汗淋漓。

    张潜见他身胖体虚,于心不忍。干脆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用石子在地上写道,“我走路,你骑马,让他们把马给你送过来!”

    “同,同行!”任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倔强地摇头。

    这回,他没蹲下写字,张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主动放慢了脚步。

    小胖子任琮,瞬间也发现,其实二人不用写字,也有希望做一些简单的交谈,顿时高兴得忘了疲惫。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着问道:“歹势,张兄,傀庚?(贵庚)”

    “傀庚?”张潜楞了楞,但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明白了“傀”,其实是“贵”,笑着回答,“二十一,不,二十二了,按照你们这里的算法。”

    唯恐任琮听不懂,他特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两个二,一反一正。

    任琮听懂了,也看懂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吾,十八。吾幼,汝长!”

    这句话,张潜直接就听明白了,于是微笑着点头。

    任琮大受鼓舞,再度比比划划,“吾,长安。张兄,何处?”

    张潜被问得心中一痛,抬头四下看了看,脸上又浮现了几分惆怅,“吾,石——,不,河间。”

    “河间?”任琮又楞了楞,很是怀疑,河间的口音,居然跟长安有如此大的区别?然而,他却没勇气对高人表示怀疑。犹豫了一下,主动岔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这小胖子是存了要拜师于高人门下的念头,没话找话,以便跟张潜将关系拉近。而张潜,也希望能通过交谈,尽快学几句唐言。所以,二人倒是不谋而合,一路上,能比划清楚的就比划,不能比划清楚地就蹲下写字,越聊,越是顺畅投机。

    毕竟比任琮大四岁,又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潜在交谈中,尽量回避自己的来历。小胖子任琮几次询问,都被他以“很远”,“不便相告”等话,给含混了过去。结果,越是如此,越让任琮感到高深莫测,崇拜得几乎两眼火花乱冒。

    而对于自己急需要了解的知识,张潜则尽量问得简单直接。小胖子任琮几度被问得心生疑虑,觉得即便是高人,也不该如此缺乏常识。然而,转念一想,这也许是高人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便又把自己骗了过去,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二去,再对照脑子里仅剩的那些历史知识进行猜测,张潜总算对当前的大唐,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终于知道了,为何先前积香寺的和尚和沿途百姓们,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血案。太子李重俊忽然被麾下心腹“劫持”,带领三百心腹,杀进了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将后者大卸八块。随即,逆贼们又“挟裹”着太子冲击了皇宫。

    只可惜,区区三百人,力量实在不够看。结果,皇帝陛下出面一声断喝,三百“逆贼”就做鸟兽散。

    太子李重俊,则被“少许”逆贼“挟裹”着逃到了终南山下。先是求饶,被韦后拒绝,然后幡然悔悟,怀着对父亲和韦皇后的歉意,寻了个机会,自挂东南枝。

    皇帝乃圣明天子,韦后也“心怀慈悲”,当然不会牵连无辜。只是在城里稍稍惩戒了一下余孽,顺便派人到终南山接回了太子的尸体。即便如此,在“接回”太子尸体的时候,御林军难免要和逆贼们做上一场。

    结果,城里血流的好像有点儿多。城外,则不知道多少人,就在终南山附近丧了命,血腥味道好些日子方才散去。

    山脚下刚刚死了很多人,长安城的公子王孙们,自然不会再到积香寺附近观赏秋色。山里头的野兽们,则被血腥味道,全给诱惑了出来。

    张潜早不迷路,晚不迷路,偏偏在血腥味道刚刚散尽没几天,就在终南山脚迷了路,吃惯了人肉的恶狼不追他,还能追谁?

    而收留逆贼余党,乃是灭族之罪。积香寺的和尚和附近的农户跟他张潜一非亲二非故,不将他扭送官府,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怎么可能还让他进家门,好饭好菜招待?

    “张兄,莫管太多!”见张潜脸色越来越凝重,小胖子任琮明知道高人不该对凡俗之事,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依旧非常好心地提醒。

    经过先前的磕磕巴巴,张潜跟他的交流已经顺畅了许多,笑了笑,轻轻点头,“吾知。吾不管。多谢任兄提醒!”

    “张兄,客气!”任琮笑着摇头,继续东拉西扯。

    既然长安城刚刚血流成河,这个节骨眼上赶过去,似乎就不太理智了。张潜原本还想问一问小胖子:是否知道有个叫李隆基的家伙?眼下此人在做什么?门下是人才济济,还是无人看好?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样子,即便投奔到李隆基麾下,最大可能也是个炮灰,便又果断选择了放弃。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任琮聊着,忽然间,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哨卡。赶往长安的百姓,无论乘车的,骑马的,还是挑着担子的,全都规规矩地在哨卡前排成了两条长队,一左,一右。

    “这是在查干什么?太子余孽?”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停住了脚步,遥遥眺望。

    暮色中,他看到左侧骑马、乘车和头戴各色带兔子耳朵圆帽的人,纷纷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片,展示给哨卡中的官吏核验。右侧挑着担子,或者没挑担子,头上却包着布头巾的人,则扬起脸,被站在哨卡前的几位老汉,一一确认。(注:兔子耳朵,唐代帽子后边有两个翅膀。)

    “张兄,度牒,度牒,快!”唯恐耽搁时间太长,误了进城,任琮拉着张潜的手,一边绕过队伍向哨卡前凑,一边低声催促,“熟人,行方便!”

    “度牒?”虽然明白任琮是准备带自己去加塞儿,可张潜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度牒,皱着眉头再度停住了脚步。

    “度牒,张兄无?”任琮迟疑着上下打量张潜,好半晌,才确信对方不是在故意装傻。跺了跺脚,用古怪的唐音低声补充,“过所,张兄,过所,核验!”

    “过所?”张潜已经能将少数唐音与二十一世纪汉语发音对照,却不明白过所指的是什么,犹豫着轻轻摇头。

    “无,果真?”任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追问。

    到现在,他真的有些怀疑,张潜并非什么高人了!

    传说中的高人,要么是和尚,要么是道士。但是,张潜却没有和尚和道士所必须的度牒!

    没有度牒也罢,毕竟传说中,还有许多隐士,平素隐藏于乡野,偶尔才出来转两圈儿,寻找有缘的弟子传授绝技!可张大高人,却好像连出行所必须凭借“过所”都没有!

    没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过所,又不是和尚道士,他怎么可能从河间来到长安?

    沿途,他又是怎么过的关卡,怎么住的客栈?

    恐怕没等离开家乡二十里,就得被小吏拦住,绳捆索绑押送回乡,然后再被里长们用鞭子将屁股抽个稀烂!

    “果真!”张潜被问得心里发慌,沉着脸,用力点头。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所是什么东西了!那玩意,就是明朝的路引。天啊,武侠小说真是害死人呐!大侠们走南闯北,可是谁都没带过那东西!

    ‘天,好在还没到长安城门口儿!这里只是第一道路检!’说时迟,那时快,抢在被关卡的士兵和官吏注意之前,任琮拉起张潜,转身就走,“张兄好胆!命不惜哉?!”(张兄胆子真大,你不要命了?!)

    “去何处?”张潜也意识到,拿不出过所来,自己今天恐怕会遇到大麻烦,不敢挣扎,任由任琮拉着自己迅速远离关卡。

    “走!”这个时候,任琮也不管张潜到底是不是高人了,保证他不被官府抓起,拖累自己全家才是正经。

    回头看了看,他果断将快走变成了小跑,“去吾家。过所,吾与兄谋之!”(去我家,过所,我帮你想办法!)

第十章 任盈盈吗,我哥们儿是令狐冲

    “杂种,没爹没娘的狗杂种!王倩的乐高肯定是你偷的!赶快认罪!”一群小霸王将七岁的张潜堵在教学楼后,挥动柳条乱抽。他挥舞着书包拼命抵抗,大腿处依旧被接连抽中,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脚下忽然被人使了个绊子,他仰面朝天栽倒,众霸王欢呼着一拥而上。就在此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干啥呢?干啥呢这是?信不信我去找你们家长?!”

    小霸王们一哄而散,下一刻,孤儿院的院长刘姨走到了张潜的身边,轻轻将他扶了起来,顺手拍去他身上的泥土,“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姨,我不是狗杂种!”

    “不是!”

    “我爸我妈呢?他们为啥不要我了?”

    “没人会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他们估计是不小心才把你弄丢了。现在正急着满世界找你呢?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做研究生,做博士。哪天他们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就自己找过来了!”院长刘姨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那么温暖,温暖得如同止咳糖浆,让他很快就收起了眼泪。

    一阵风吹过,院长忽然消失不见。

    传达室的张大爷,忽然冲到十七岁的张潜面前,将一只旧奥派手机塞到他的手里,“你姨妈在医院,她想看看你。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看她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姨妈?”迟疑着看向手机,屏幕出现了院长那憔悴的面孔。四周围一片雪白,宛若初秋早晨的浓雾。

    将手机丢还给张大爷,他奔向一辆自行车,跳上去,风驰电掣。

    医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头狼忽然从侧面冲了过来,朝着他的大腿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

    自行车倒地。

    医院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他眼前崩塌,然后被风像纸片般吹走。

    一张照片被风托着在他面前飞过,正是生病之前的刘姨,慈眉善目,短发齐肩膀。然而,照片的周围,却印着一个扎眼的黑框。

    “孩子,刘姨累了,就不陪着你高考了。你记住,人在世上难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但是,哪怕行走在黑夜中,也别让自己心里失去光明。”黑框中,刘姨笑着叮嘱,目光像以前一样温柔。

    “刘姨——”张潜大叫着伸手去,照片却在他手指处破碎,化作漫天落英。

    恶狼扑过来,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啊——”张潜大叫着坐起,睁开眼睛。

    恶狼、自行车、漫天落英都消失不见,入眼的,只有被晨曦照亮的四壁,和古铜色的雕花木窗。

    潋滟的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麻布窗纸,照进室内,在古铜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张漂亮的画卷。

    “唉——”叹息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张潜翻身下床,将脚伸向两片不分左右的木屐。

    已经是来唐朝第五天了,大腿上被恶狼抓出来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他却依旧在与上大学时一模一样的噩梦中惊醒。

    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的经历,中学时失去唯一亲人的经历,像老树上的疤痕一样,印在他的心脏上。不能去想,一想起来心口就又闷又痛。也无法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入他的梦中,一次次揭开伤口,让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穿越到了唐朝,而是六年前多好!”努力活动了一下发涩的筋骨,张潜一厢情愿地想。

    那样的话,他就能多陪伴刘姨几天,甚至还有机会,催刘姨提前去动手术,而不是非要等着他和另外几个孤儿参加完高考。结果,没等到他们走进考场那一天,刘姨,这个全世界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就香消玉殒!

    有股热辣辣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眼角。努力抽抽鼻子,他将眼泪抽回肚子里,然后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

    刘姨教导过他,男子汉流汗流血不流泪。教导过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活得坚强。教导过他,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教导过他,无论身在何处,都别忘记做人的尊严,挺胸抬头。教导过他,哪怕行走于黑暗之中,也用眼睛寻找光明…

    张潜不会忘记这些,因为他知道,冥冥中,刘姨一直在看着他。哪怕是他穿越了时光,来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

    “歹势醒了!(大师醒了)”一个糯糯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忧伤与遗憾。

    紧跟着,有个一米四五左右,鹅蛋脸少女迈着小碎步冲了进来,先冲他行了个礼,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一件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长袍抖开,服侍他更衣。

    “我不是大师!”终究属于华夏语系,学起来远比英语容易,短短五天里,张潜已经可以用唐言跟当地人做一些基本交流。挣扎着向后退了半步,他低声纠正。“不要叫我大师。还有,衣服放在床上就好,我自己穿!”

    “是,咸湿(仙师)!”鹅蛋脸少女温顺地改口,却不肯停下手,先将外袍替他扯平,然后又帮他系上一条镶嵌着琥珀和琉璃的腰带。

    “也不是仙师!叫我张先生,或者张少郎都好。”不敢用手将少女推开,张潜红着脸继续纠正,“其他就放下吧,我自己来!”

    “婢子不敢!婢子是少郎君指派给歹势的。能伺候歹势,是婢子的福分!”少女毫无芥蒂地跪下去,一边解释,一边信手拿起洗净烘干的布袜子,“歹势请坐,婢子伺候歹势着足衣!”

    青年男子早晨起床时的自然反应,还迟迟没有消退,正对着少女的额头。一股罪恶感,立刻涌上张潜的脑海。劈手抢过布袜,他面红耳赤地横跨了半步,急切地强调,“放下,放下,我自己来。都说几遍了,我不是什么大师,只是借住在庄子上的客人!”

    “咸湿恕罪,咸湿恕罪!”鹅蛋脸少女还以为自己叫错了称呼,才让贵客如此恼怒,吓得脸色发白,流着泪连连叩首。

    张潜顿时被哭得头皮发麻,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床沿上,交出布袜子,“算了,你来就你来!反正也劳烦不了你几天了!”

    “多谢咸湿!”鹅蛋脸少女如蒙大赦,用手背快速擦掉眼泪,将张潜的大脚丫子捧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套上袜口。

    “我不是什么咸湿……”张潜本能纠正,随即悻然放弃,“算了,随你叫吧。咸湿就咸湿吧!反正歹势也没比咸湿好哪去!”

    “嗯!”少女柔柔地回应了一声,虽然满头雾水,却不敢问任何问题。继续捧起他另外一只大脚丫,替他穿好布袜,然后又跪在地板上替他穿软底儿鹿皮靴。

    “我的鞋呢,还没晒……,算了,你继续!”张潜想问问自己那双杂牌旅游鞋晒干了没有,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又悻然咽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也就十三四岁模样。放在二十一世纪,只要不跟他一样,倒霉做了孤儿,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而在任家庄,少女却是最卑微的一类存在。包括身体在内,都所有一切属于任家。吃饭,走路,做事,都要严格遵照一整套规矩。稍有逾越,可能就会挨上一顿鞭子!

    而张潜的旅游鞋,和他的牛仔裤,混纺衬衣,背心,内裤等衣物,却是连日来,被任家庄的管事任福,打着帮忙清洗的名义,陆续派遣仆妇给收了去。紫鹃根本没资格管,甚至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

    张潜一开始,还没太在意这些。但从昨天早晨起,他就隐约觉察到,这些衣物的清洗和晒干的时间,实在消耗得太长了些。

    要知道,眼下正值秋天,风干物燥,即便是最不容易晾干的牛仔裤,也早就该干透了。更何况背心,内裤这种纯棉衣物?!

    不过张潜也不是特别在乎,衣物的去向。据他陆续了解到的情况,任家表面上是耕读传家,实际上主要收入来源却是经商。任府的老庄主单名一个琼字,经商本事非同一般,名下似乎有很多店铺,并且好像还染指了与西域胡商的珠宝和香料买卖。

    所以,张潜觉得,任家庄的管事,对牛仔裤,旅游鞋等衣物,见猎心喜,拿过去研究制做方式,用料,或者产地,再正常不过。于内心深处,张潜甚至期盼任福能在大唐境内找到同类产品。那意味着,他在大唐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其他同类也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比他到得更早,对眼下的社会环境也更适应。

    当然,如果小胖子任琮能主动跟他商量一下,或者过后解释一声,就更好了。张潜心里会舒服许多,对任家庄上下也会更有好感。

    但是,据张潜连日来反复观察后得出的结论,小胖子任琮虽然为任府的少郎君,实际上在家中的地位只能算一般。很多事情,他根本做不得主。说出来的话,也没几个人听。甚至,连任全,任五和任六,对他的尊敬都只停留在表面上。

    至于任家庄的管事任福,和其他高等级仆人,对小胖子任琮的态度更是敷衍。虽然耐于彼此的身份等级,不至于跟他对着干。但各自负责的事情,根本不准许小胖子插手。

    而造成小胖子任琮地位尴尬的根源,完全出在他父亲任琼身上。据张潜从小胖子嘴里套来的消息,任家庄的真正主人任琼,平素根本不住在庄子上,而是跟任家其他人,住在城内的府邸。

    小胖子的母亲在他没断奶时,就过世了,他父亲很快就又迎娶了一位姓薛的夫人。薛夫人不但治家有方,身体也非常强健,从第二年起,就接连给他生了一个妹妹,三个弟弟。

    所以,小胖子任琼不来解释和商量有关牛子裤和旅游鞋的事情,张潜也不打算怪他。反正拖的时间再久,有半个月功夫,管家任福也该将衣物和鞋子还回来了。而到那时,张潜也应该已经完全掌握了唐音,拿着小胖子任琮答应帮忙解决的路引,正好从容离去。

    “仙师,水来了,婢子伺候您净面!”耳畔忽然又传来了少女糯糯的声音,将张潜的思绪再度从远处拉回。

    “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站起身,快步走向脸盆架。

    白铜做的脸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装上了半盆洗脸水。不忍心剥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萝莉,张潜抢在对方动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身体将脸盆挡住,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脸洗了个干干净净。

    “仙师,婢子伺候您净齿!”婢女紫鹃没抢过他,只好迈着小碎步绕道他的对面,将一根沾满了盐沫的柳树枝,和一个竹筒做的杯子递了过来。

    竹筒里也早就小心地装上了清水,柳树枝的前端,则是刚刚被紫鹃用牙齿小心咬散了的,以防扎到张潜“仙师”的牙龈。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使用柳树枝刷牙,张潜还是被上面隐约的唾液痕迹,弄得一阵反胃。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可没有品尝别人唾液的癖好,哪怕对方是一个妙龄少女,吹气如兰。

    正琢磨着,如何在不伤害紫鹃自尊心的情况下,悄悄将柳树枝上被她好心咬过的那部分折断丢掉,却忽然听见一声清叱,透窗而入。

    “骗子在哪?带我过去收拾他!任全,任五,父亲让你们看着兄长,不要总是沉迷于这些荒唐的事情,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

    “少娘子息怒,息怒!少娘子,这回大师保证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管家。少娘子,哎呀!”邋遢郎中任全的解释声,紧跟着响了起来。随即,是人体的倒地声和惊呼声。(注:小姐是宋代的称呼。唐代称为小娘子,少娘子。真别扭!)

    “是少娘子!”正在伺候张潜的紫鹃,吓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掩盖住樱桃小口儿,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提醒:“等会儿若是少娘子寻了过来,仙师您千万别动怒。她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是,是担心少郎君不务正业,才,才总是想管着他!总之,仙师您多担待一些,等少郎君闻讯赶过来,自有办法!”

    “少娘子,可是名叫盈盈的?”张潜早就从小胖子任琮嘴里,听说他有个名叫盈盈的妹妹。当初心里头还偷偷嘀咕:可惜了此任盈盈不是彼任盈盈,否则,一定跟她结识一下,顺便借机跟令狐冲拜个把兄弟。谁料,这么快,任盈盈就打上门来!

    “奴婢,奴婢不敢呼少娘子的闺名!”紫鹃用手指捂着嘴巴,快速后退,大眼睛忽闪忽闪,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儿。

    “咣当!”没等张潜出言安慰,外屋的门,被人用脚狠狠踢开了。有个身穿红衣的少女,火一样卷了进来!

第十一章 谁比谁傻多少

    “少娘子,仙师正在更衣,不便见客!”危急关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少女紫鹃忽然扯开嗓子厉声尖叫。

    终究是个女孩家,哪怕生在唐朝,还没受到三从四德的荼毒,任家大小姐任盈盈也没勇气去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立刻停住脚步,用马鞭指着里屋的门帘儿破口大骂:“骗子,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认!躲在丫鬟身后,你算什么东西?衣服还能穿一辈子?堂堂七尺男儿,干什么不好,偏要做这种辱没祖宗的勾当!我若是汝,早就……”

    “敢问任少娘子,骗子在哪?!又骗了你什么?”一声不软不硬的询问,将她的话拦腰打断。缓过神来的张潜掀开门帘,昂首阔步而出。

    “你……”任盈盈被问了个措不及防,顿时语塞。

    以往他家兄长任琮请回庄子的那些骗子,在身份被她问罪之时,要么急头白脸拼命辩解,要么故作高深闭口不言,可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短头发骗子这般,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而闻讯从城里赶过来得过于仓促,她却根本没顾上了解,自家兄长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眼下想要拿出证据来,难比登天。

    “你不要装疯卖傻,骗子就是你!骗了任家少郎君什么,你心里心里还不清楚么?!”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见任盈盈被问得无言以对,又一个绿衣少女,从她身后冲进门,用马鞭指着张潜的鼻子高声帮腔。(注1:从现在起,直接用现代汉语了,免得书友们读的别扭。)

    她和任盈盈都在豆蔻年华,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红蓝搭配,相映成趣。然而,张潜却没半点心思欣赏她们的美丽,更不会因为她们两个是美女,就任由她们将骗子的头衔往自己脑袋上套。

    童年时那些被人欺负,被人栽赃的经历,迅速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两眼发红,头顶刚刚长起来的短发根根倒竖。“闭嘴!你才装疯卖傻!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张某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你冲上来朝张某乱咬?你们家大人没教过你说人话么,还是从小就没大人教?!”

    这番话,虽然大部分发音都不是标准的唐言,但配上狰狞的面目和剧烈的肢体动作,将他的大致意思和真实情绪,却表达了个清清楚楚。

    “你……”绿衣少女被骂得花容失色,含着眼泪连连后退。那任盈盈见状,也顾不上再跟他讲什么道理了,挥动马鞭,当头就抽。

    从小到大,张潜因为不肯受小霸王们冤枉,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而小霸王们栽赃不成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动手围殴。因此,他身体早已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没等任盈盈的马鞭落下,已经抢先抬起胳膊,狠狠掐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即夺鞭,上步,横肘,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将后者撞得“蹬,蹬,蹬……”倒退数步,脊背直接贴上了对面的墙壁。

    这还是他在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女生之后,临时收了力,否则,任盈盈的后脑勺肯定得跟墙壁来一次亲密接触。饶是如此,少女也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刹那间,尖叫声穿云裂帛。

    “骗子,你还敢行凶!”那后进来的绿衣女子,也被吓得寒毛倒竖,挥动马鞭,在自己身前乱舞。

    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刚抢来的马鞭掷落于地,“把鞭子放下,别逼着我动手!”

    “骗子,骗子!你骗了人家钱财,居然还敢打人!”绿衣女子高声尖叫,手中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以免刺激到了眼前这位短头发“恶棍”,将自己也贴到墙上去跟任盈盈做难姐难妹。

    “骗子,住手!”四名和紫鹃差不都打扮的丫鬟,挤站在外屋门口处齐声尖叫,“来人啊,骗子打人了,骗子把少娘子和郭家(和我家)少娘子给打了!”

    “你再喊一句骗子试试?!”张潜不理睬诸位丫鬟,只管对着绿衣女子横眉怒目,用生疏的唐言厉声威胁。

    那绿衣女子又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哭泣着落荒而逃。将门口正在喊人帮忙的丫鬟们,撞了个东倒西歪。

    张潜见了,也不追赶,将目光转向正背靠着墙壁偷偷蓄力,准备给自己来一记窝心脚任盈盈,冷笑着道:“识相点儿,就别自己找不自在。别人让着你,张某可不会犯贱。”

    “大师,大师,误会,误会!”江湖郎中任全听到丫鬟们的求救声,匆匆闯入,先用身体挡在二人中央,然后冲着二人分别作揖,“大师,少娘子是误信了奸人挑拨,才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千万宽恕则个。少娘子,大师真的是高人,与先前那些骗子不是一路!”

    “是啊,大师,误会,误会!”任五,任六两个,带着一屁股尘土也冲了进来,脸上的错愕难以掩饰。

    他们三个先前之所以没有跟进来劝解,一来是怕触怒了自家少娘子,遭受池鱼之殃。二则是坚信,以少娘子任盈盈的身手,旁边还有表少娘子郭绍兰,也就是那个绿衣女子助阵,无论是骂人还是打架,吃亏的肯定是那位来路不明,却带着很多”奇珍异宝“的张大师!

    而让任盈盈和郭绍兰先给张潜一个下马威,他们再进屋子帮忙解释一番,接下来,想要拿捏张潜,就更容易了。至少,让张潜明白他自己此刻是寄人篱下,轻易不敢追回那些做工和质地都“天下无双”的衣物和鞋子。

    当然,若是能逼着张潜将书包和书包里所藏着的其他珍宝,交给庄上揣摩一番,就更好了。这几天,任全可不止一次看到,张潜从书包里掏出个“宝物”来,在太阳下吸收日光精华。虽然每次吸收完了日光,张潜自己都没有立刻将宝物放进嘴里。但任全相信,张潜把“宝物”放在阳光下,绝非晒着玩儿。

    然而,他们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到的是,寄人篱下,连“过所”都没有的张潜张大师,居然敢跟少娘子动手。更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两位少娘子都有武艺在身,还带着丫鬟帮忙,居然一眨眼功夫就被缴了马鞭,大败亏输。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装作刚听见了呼救声,匆匆冲进来化解误会。以免再继续装傻充楞下去,让不讲风度的张大师,把自家少娘子打个鼻青脸肿。

    “你,你……”终于有了依仗,红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气恼,收起脚,眼泪滚滚而下。

    “哭什么哭!”张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竖起眼睛,对着任盈盈冷笑着喝问,“哭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你说我骗了你家兄长,倒是拿出证据来!`若是有,张某立刻跪地向你赔礼道歉!”

    “你说你是世外高人,说要教兄长做剑侠!骗他胡乱吃那些乱七八糟和的东西,骗他出钱供你挥霍!”有了家将和家仆保护,红衣女子任盈盈胆气迅速恢复,流着泪大声尖叫。

    “我几时说过,可有证人?”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我骗他了什么,有谁看见?至于钱财,张某来贵庄五天,可曾拿了贵庄一个铜子?”

    任盈盈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信口指责。被张潜一问,立刻心里发虚,赶紧用眼睛看向任全、任五和任六,逼迫他们站出来指证骗子。

    让她非常失望的是,任全、任五和任六,都快速将头低下去,谁也不敢挺身而出。

    “先将骗子罪名扣在张某头上,然后再捏造证据,有意思么?”张潜也早就习惯了栽赃者理屈词穷后,胡搅蛮缠的做派。冷笑着补充,“倒是张某,现在想问问任郎中,张某的衣物和鞋子,什么时候能够浆洗完毕。其中时间最长的,已经被仆妇拿走四天,最短的也三天了,那些衣物再不容易干,也早该晒好了吧!”

第十二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先前明知道仆妇们将自己衣服、腰带和鞋子等物,打着浆洗的借口拿走之事,背后肯定藏着猫腻。却没有主动戳破,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小胖子任琮热心给自己帮忙的情分上。而大小姐任盈盈一清早杀上门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他是骗子,还试图拿他当奴仆教训的行为,却触了他的逆鳞。因此,该给小胖子任琮留的面子,就无法再留,只能立刻把盖子掀开,让任盈盈瞪圆了眼睛仔细看看到底谁在算计谁?!

    结果,话音落下,家将任全和任五,任六三个,立刻藏颈缩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肯将目光跟他相接。

    作为最早发现小张大师身上衣物并非“凡品”的人,他们三个几乎参与了所有针对后者的密谋。每个人心里头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世间罕见的衣服和鞋子,是被庄子上的大管事任福特地送去了长安,交给任家旗下所有店铺的掌柜、买手和巧匠们,仔细追溯其制造工艺、所用材料,以及进货来源去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还得回来?

    偏偏大小姐任盈盈,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还以为张潜所说的衣服鞋袜,不过是锦袍、绸裈、罗袜,皮靴等市面上常见的奢侈品。因此立刻又来了精神,单手掐住自己的小蛮腰,昂着头连珠炮般命令:“任全,把他的那些破烂儿还给他。咱们任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贪墨他的几件衣服。问问家中的仆妇,晒干后丢到哪个旧货堆儿里头了。还给他!他不是不承认自己是骗子么?赶紧还了他的破烂儿,请他走人!”

    “这……”任全,任五和任六三个,羞得面皮发紫,真恨不得地板上忽然裂出一道缝隙,好让自己能有个地方钻。

    “怎么不吱声啊,你们哑巴了?难道你们真的贪了他的……”迟迟听不到家将和家丁们的回应,任盈盈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声音急速转低,“不可能,这里边一定另有隐情!是家兄,是家兄吩咐你们,给他找借口是不是,是不是?!”

    “张兄,张兄,我回来了。我把过所和手实,都给你弄好了,还帮你弄了一块永业田!”正尴尬得焦头烂额之际,小胖子任琮的声音,忽然从院子里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热忱,“户籍就落在渭南县。全是官府编了计账的,今后无论谁挑,都挑不出……”(注1:过所,就是路引,相当于走南闯北的通行证。手实,是户口本,上面写着姓名,长相,家属情况,以及永业田位置。计账,则是户口的官方存档。)

    忽然间看到站在门外哭鼻子抹泪儿的绿衣女郭绍兰,以及四名灰头土脸的丫鬟,他的声音噶然而止。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外屋,朝着任盈盈急切地询问:“二妹,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你没伤到张兄吧!他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

    任盈盈先前原本已经收起了大部分气焰,听到兄长进门后,居然不问自己安危,先问自己伤没伤到外人,顿时再度火冒三丈。

    当即,竖起一双柳叶眉,厉声打断:”贵客?怎么个贵法?连大唐的户籍都没有,还能贵到哪里去?!半个月之前,城里边才杀得人头滚滚,你难道忘记了?!这种来历不明的浮浪人,你都敢往家里领。你是嫌弃自己命长,还是嫌阿爷,阿娘我们,碍了你的眼?!”(注2:浮浪人,即地痞,黑户,唐代对流氓无产者的称呼。)

    几句话,刀刀见血,几乎每一刀,都砍在了张潜最“要命”位置。

    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国,而长安则是大唐的国都。这年头,想要落户在大唐的高丽人、日本人、波斯人,犹如过江之鲫。谁要是能混上个大唐户籍,哪怕是一个农夫,父母在故乡今后都能仰着脖子走路。

    而半个月之前,太子李重俊被属下簇拥着清君侧失败,自杀谢罪。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跟着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对陌生面孔避之不及,只有傻子,才会将来历不明的人朝自己宅院里领。万一不小心收留了一个太子余党,傻子自己掉脑袋不说,全家上下都得跟着发配充军!

    所以,一番话说完之后,任盈盈立刻觉得扬眉吐气。翘起嘴角,等着自家兄长像以往收留骗子却被自己揭穿时那样,低声下气地赔罪道歉。

    谁料,今天的任琮,却好似”鬼迷心窍”,竟立刻瞪圆了眼睛,厉声断喝:“胡说,张兄才不是浮浪人!他只是没有大唐户籍而已!他如果真的是太子的余党,怎么可能连唐言都不会讲?!阿爷把这个庄子交给我打理,这里就是我说得算!我请谁,用不着你来指点!”

    “不用我指点!若是没我替你看着,这个庄子里,早就被人骗得连门板都不剩了!”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极为容让的兄长,竟然变得如此“霸道”,任盈盈顿时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也不想想,你以前请回庄子里的那些高人,除了骗你给他们钱财,供着他们花天酒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坚信张潜与众不同,任琮难得底气足了一回,铁青着脸高声打断,“这次,我不用你替我操心!”

    说罢,又快速将身体转向张潜,长揖及地,“张兄,舍妹无礼,还请张兄宽恕则个!”

    “任兄言重了。是我在贵庄上叨扰得太久!”穿越到大唐仍旧因为没首都户口被人瞧不起,张潜心里头憋屈得好生难受。勉强笑了笑,轻轻摆手。

    “你……”见兄长完全向着外人,而外人又不依不饶。任盈盈又气又急,眼泪滚滚而下。

    正准备走上前去,好好跟对方理论一番,院子内,忽然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络腮胡子任四惨白着脸冲进了客房,“少郎君,少娘子,不好了,郎君(老爷)来庄上了!”

    “你胡说什么?我阿爷来庄上,有什么不好!”任琮肚子里,正憋着许多邪火无处发泄,狠狠瞪着任四,低声呵斥!

    “不,不是!”任四一边弯着腰喘粗气,一边急切地补充,“郎君是因为受了伤,才半途来的庄子上。他原本应该直接返回长安的,结果,结果走在路上,就昏迷不醒,所以二管事才做主,将他先送到了庄子……”

    “啊——”没等任四把话说完,任琮已经像兔子般窜了出去,双腿迈动,直奔后堂。

    “为何不请郎中?我阿爷到底怎么受的伤?谁伤了他?!”关键时刻,任盈盈倒是比任琮冷静,一把扯住任四的胳膊,连声追问。

    “已经……”警惕朝张潜看了一眼,任四咬了咬牙,用含混又快速的语调回应,“二管家说,在路上他就提前派人去长安城中请孙御医了,应该一会儿就到。老爷是奉保国公之命,去西边接一批红货。回来路上,商队在金城附近忽然遭到伏击。本来只是一处轻伤,谁料歹人居然在箭上抹过粪汁!”

    “御医……国公……伏击……箭……”正如他所期盼,以张潜的唐言水平,只零星抓住了几个词汇。然而,区区几个词汇,却在后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任家到底什么来路?怎么还能请动给皇帝看病的御医?

    保国公又是谁?好好地做生意,怎么会遭到伏击?

    听起来,对手居然还动用了弓箭!做生意居然还要面对羽箭攒射,这任家庄,又怎么可能会是个正经地方?!

    “张兄,这个给你!”正疑神疑鬼之时,耳畔却又传来小胖子的呼喊声。猛然抬头,恰看见任琮顶着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过所,手实,还有二十亩永业田的地契。家父受伤,我现在心乱如麻,无法跟你细说。你先别忙着走,回头,等家父脱离了险境,我再带你去渭南那边,补全最后一道手续!”

    说罢,将手中的过所、地契等文件,朝张潜手里一拍,再度转过头,风驰电掣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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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日月介绍: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张潜坐在一块石头上,满脸迷茫。但是,很快他就不迷茫了,因为狼已经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盛唐日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日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日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