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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盛唐日月txt下载     盛唐日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 (上)

    冬天还是原来那个冬天,树也是原来那些树,只是,走在树下的人,已经不再形单影只。

    张潜赌对了,张若虚的女儿张青蘅,已经知道了他跟她表姐之间的约定。所以,第一时间就帮忙将消息传了过去。于是,穿针,引线,相约,巧遇,一系列后续进展都水到渠成。

    “用昭兄难道一点儿都不后悔么?说不定,皇上准备嫁一位公主给你?”杨青荇转过头,笑着追问。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照在红宝石步摇上,点起一团跳动的火焰。

    “怎么可能!”张潜想都不想,立刻摇头,“我连公主长啥样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情!盲婚哑嫁,将来才会真的后悔!”

    “那万一公主是个绝世美女呢?性子也是少有的温柔体贴?”杨青荇眉头轻蹙,继续笑着追问,宛若在谈论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头顶上的日光被树梢挡住了,身后吹来的北风忽然也变得有些凉。只有红宝石上的火焰和少女的笑容,依旧像先前一样明亮。

    刹那间,张潜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停下脚步,果断摇头:“那也不关我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你,心中怎么可能再有地方装其他人!”

    这句话,即便是在豪放的大唐,也有些太直白了。顿时,把杨青荇羞得就面如桃花,迅速将头扭到一旁,不敢再看张潜的眼睛,脚步也慌乱地加快。

    张潜缺乏恋爱经验,还以为自己表达得不够诚恳,连忙迈步追了过去,郑重补充:“我不是在说瞎话骗你,我真的第一眼见到你,心中就有了你的影子。此后别人美丽也罢,温柔也罢,对我来说都是路过。你要不信,我可以发誓……”

    说着话,他就迅速举起了右手。那红宝石少女杨青荇见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指往下按,“不要!我信,我信。好端端的不要发誓,你昨天刚把一个和尚打得鼻青脸肿,万一真的被神明记恨……”

    话说到一半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去抓了张潜的手。慌忙又把手松开,将脸再度转到了一旁。

    “和尚又不能代表老天爷!”张潜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摇头。随即,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指,隐约感觉到一缕温柔。想要凑过去,让对方再握一下,又怕此举过于唐突。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儿傻,双眼里露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渴望。

    杨青荇不敢拿眼睛再看他,一边侧着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关心地叮嘱:“虽然你们墨家不信鬼神,但是,能不招惹和尚,还是不要招惹得好。那些人在大唐,早已自成了一派势力。背后不知道勾结着多少达官显贵。你虽然仕途顺利,却毕竟只是一个人。”

    “兵来将挡便是。这种无耻之徒,你越是迁就他,他越得寸进尺。”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张潜笑了笑,再度轻轻摇头。“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和尚的势力再大,目前也没本事跟朝廷硬碰硬。我昨天有几句话,是故意说给世人听的。只要能传开,和尚和他背后的同伙,肯定需要掂量掂量。”

    “什么话,你昨天打那和尚时,还说了些什么?”杨青荇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话语引歪了。扭过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询问。

    张潜笑着回忆了一下,将昨天的话,如实重复:“我说,张某乃是朝廷五品命官,若是连家都被你夺走,又置朝廷的体面于何处?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莫说你们这群贼秃,管不了那轮回福报之事。就是管得了,也该是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

    “好一句,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杨青荇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丝崇拜,停住脚步,轻轻抚掌。“用昭兄这话说得真好,直接就将和尚跟朝廷之间的界限给画了出来。若是这话能早出现几年……”

    轻轻摇摇头,她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假设。早几年,张潜不过十七八岁,又不是出自什么公卿之家,他的话,怎么会有人听?

    “我已经请人帮忙润色了奏折,想办法把这些话送进了皇宫里头。即便圣上看不见,萧仆射他们也能抽空扫上两眼。他们都是一时人杰,应该知道我的话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在心上人面前,张潜不敢表现得太没本事,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补充。

    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是另一个时空的欧洲,经历了漫长的神权之夜后,才从尸体堆中领悟出来的道理。从此,一步步厘清了宗教与世俗政权之间的界限,引领了近代政治和近代科学的诞生。

    本时空的大唐,虽然受神权侵袭远不如另外一个时空的欧洲那么严重,但寺庙与和尚的泛滥,同样已经让国家不堪重负。因此,张潜相信,自己将“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这个他山之石,改头换面推出来,肯定会在有识之士心里引起共鸣!

    “我回去之后,就想办法跟祖父提起你的奏折。”别人的情况不知道,很显然,杨青荇心中,对张潜的话共鸣极为强烈。竟然想都不想,就低声承诺。

    “你祖父?”张潜愣了楞,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祖父也是朝中几位大佬之一。赶紧摆了摆手,讪讪强调,“还是不要了吧,我费这么大力气约你出来,可不是想要你帮忙做这些!”

    “我知道!”杨青荇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你约我时,和尚还没到你家去闹事。用昭兄,你约我出来,是想当面告诉我,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是么?”

    明知道答案就是如此,话音落下,她心里却没来由一阵发虚。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与张潜目光相接。

    “是!”张潜心中,顿时被豪情与勇气填满,向前跨了一步,轻轻拉住红宝石少女杨青荇的手指,“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既已承诺,绝不反悔。”

    “张兄!”杨青荇回以一声轻唤,脸色红得几乎滴血,眉眼之间,却充满了幸福。

    张潜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松开,然而,掌心刚刚有所反应,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紧跟着握了过来。刹那间,心有灵犀,再度将手握了个紧紧。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说了,反而显得多余且啰嗦。

    她颤抖的手臂和坚定的动作,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她食指和中指和无名指等处,都有一些地方被磨得很硬。绝对不能用“柔荑”两个字来形容。然而,偏偏这种坚硬,却让张潜心中为两个人的未来,徒增几分信心。

    因为最近一直摆弄硫磺、硝石、木炭等物,他的手指和手掌内侧表面的皮肤,都如同工匠一般粗粝。然而,这种粗粝,却让她感觉到了更多的安全。

    ……

    “放心,三年之内,哪怕吐蕃不挑起战事,我也一定能将你从和亲队伍中解救出来!”许久,许久,当两个人的心跳声都慢慢恢复了平静,张潜看着红宝石少女的眼睛,豪情万丈地承诺。

    “嗯!”她轻声回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两耳之畔,各有一团火焰跳动。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从林梢飞起,酸溜溜地大叫着飞向远方。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下)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尖叫着,从距离大明宫不远的颁政坊中某处院子里飞起,在月光下绕着圈子,迟迟不肯散去。

    “汪汪,汪汪,汪汪………”犬吠声此起彼伏,瞬间吵醒了半个坊子。然而,无论是攀墙晚归的二世祖,还是巡视报时的更夫,都挑着灯笼行色匆匆,谁都不肯朝寒鸦飞起的宅邸多看一眼。

    那座宅邸闹鬼,很多更夫都这么说。并且据说还有更夫曾经看到过鬼魂成群结队在夜深人静时出入。而过后没几天,那个看到鬼魂的更夫,就在自己家屋子里上了吊,舌头伸出了半尺长!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根本无法阻止。一些胆小且有钱的勋贵子弟,干脆直接带着全家搬去了别处,导致原本寸土寸金的颁政坊内,没人居住的府邸竟然渐渐多了起来。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唉——”一名被狗叫声吵醒的老开国公,叹息着翻了个身,瞪圆了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半晌,都不曾将眼皮眨巴一下。

    他是整个坊子里,少数几个至今都不相信闹鬼之说的。也不相信,就凭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俩那怂样,死后还能变成厉鬼。

    武家那爷俩儿,玩心计,一个赛过一个。可说动武把式,哪怕那爷俩都变成了鬼,老开国公秦怀道,也保证自己三招之内就将他们全部放倒。

    狗屁厉鬼,糊涂鬼还差不多!恐怕到现在,武家那以心黑手狠著称的爷俩儿都没整明白,他们到底死在谁手里。他们死的那一夜,为啥御林军、不良司和百骑司,都没能及时前来相救。

    至于眼下经常出现在武三思旧邸那些“鬼魂”,在老开国公秦怀道眼里,更是一群废物点心。无论怎么折腾,除了让颁政坊的宅院价格一路走低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然而,已经致仕好几年的户部侍郎,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却懒得去制止“鬼魂”们的胡闹,更懒得将真相揭开,公之于众。

    苟段疯程糊涂秦,上过凌烟阁的开国功臣里头,能将富贵绵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任何中断的,一共也没几个。而其中活得相对滋润,甚至隐隐已经不输于当初老祖宗在世之时的,只有段、程、秦三家。

    俗话说,有叫错的名字,没叫错的绰号。秦家老祖宗胡国公用性命拼来的富贵,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地传到现在,就是因为“糊涂”两个字。对自家院子外的事情,哪怕就发生在隔壁,都会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不过,今天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想要做到听而不闻,却稍微有点儿难。就在他的眼睛重新开始发涩,刚刚准备闭上的时候,狗叫声就又响了起来,一阵比一阵激烈。

    “胡闹!”秦怀道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老妻和外屋床榻上的美婢,顺手从枕头下掏出一幅丝绒耳套,用力盖在了自己耳朵上。

    这回,他可以安心去睡了。至于外边狗怎么叫唤,才懒得管它。

    “二哥,下次你少带几个人,弄得狗这么叫,小心惊动了百骑司!”事实正如秦怀道所猜测,已故梁王武三思的旧宅里,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小鬼儿”,低声抱怨。

    “没事儿,百骑司那帮胆小鬼,才没胆子盯着这里!”被称作二哥的,却没有蒙脸,光明这大地露着一张十分清秀,却已不再年青的面孔,“况且这座宅邸,至今仍在安乐公主名下。咱们来这里祭奠叔父和兄弟,谁能说出什么错来?!”

    “终究违反了宵禁之令!你就住在颁政坊,被抓到没事儿。而我,却是翻墙来的。”那蒙着脸的“小鬼儿”声音很细,听在人耳朵里,却极不舒服。

    “早就叫你搬到坊子里来住,你不来又怪得了谁?!”清秀面孔撇嘴冷笑,对蒙面人的提醒,不屑一顾。“随便租一套,或者卖一套院子,对你来说,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

    “不是舍不得钱,我是不愿意被人注意!”蒙着脸的“小鬼儿”梗起脖子,低声分辨,“那位看似耳软糊涂,却小心得很。如果咱们几家全都搬到同一个坊子里来住,我估计百骑司得立刻派人住在隔壁!”

    “你不搬进来,百骑司就不会注意你了么?”清秀面孔的笑容愈发冷傲,隐约还带上了几分不屑,“左右都是个注意,不如光明正大。”

    “二哥说得对,我们住在别的坊子,百骑司的人也会经常盯着。”见二人争执不下,一个蒙着面的“胖鬼”笑呵呵地坐起了和事佬,“不过,三哥也有道理,咱们住得分散一些,宫里头那位,就会睡得安稳一些。百骑司想盯着咱们,也得耗费更多的人手。”

    “老四,你啥时候能不和稀泥!”蒙面小鬼儿和清秀面孔,同时回头看向胖子,斥责得异口同声。

    “现在,现在!”胖子笑着拱手,仿佛隔着蒙面巾,都能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争论这些。二哥喜欢住颁政坊的贵气,尽管住颁政坊。三哥喜欢住平康坊的热闹,尽管住平康坊。咱们兄弟几个来一趟不容易,没必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嗯!那就说正事儿!”清秀面孔一挥手,断然接受了胖子的提议,“军器监新任少监张用昭,打了白马寺首座的弟子慧岸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打得好,打得痛快!”这回,“蒙面小鬼儿”没有故意跟他对着顶,而是轻笑着抚掌,“二哥,我早就看那花和尚慧岸不顺眼了。这几天一直琢磨下手收拾他,只是他跟安乐公主走得太近,没让我到机会。”

    “可不是么,二哥,姓张的虽然跟毕构是一伙,但这场架,却打得漂亮。”角落里,另外一个瘦高个儿,接过话头,兴奋地跺脚:“公主再怎么着,也是咱们武家的媳妇,七哥尸骨未寒……”

    “咳咳,咳咳……”胖子糊涂低下头,小声咳嗽,将“瘦高个儿”的声音拦腰打断。

    “瘦高个儿”立刻低下头,讪笑着摆手:“二哥,我不是说你。你是为了咱们武家,才故意跟公主走得近。我是……”

    “说你就说呗!我武延秀身正不怕影子歪!”清秀面孔笑了笑,脸上桀骜不加掩饰,“但是,你们最好想清楚,现今是我们武家最衰弱的时候。如果安乐公主改嫁给了外人……“

    “外人,改嫁给谁?总不能真的嫁给了和尚!宫里那位再心疼女儿,脸总是还要的吧?”蒙面小鬼儿悚楞了楞,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其他在场众人,也全都悚然而惊,一个个连连摇头。

    “不可能吧,宫里那位再管不住女儿,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由着安乐胡来!”

    “二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二哥,公主如果嫁给你,我们都乐见其成。但是……”

    ……

    “公主当然不会嫁给和尚,哪怕和尚长得再好看,嘴巴再甜也不成!”清秀面孔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但是,那和尚之所以去主动找张用昭麻烦,却是因为圣上曾经派人去问过张用昭是否成了亲。而圣上去军器监巡视的那天,公主做男子打扮,一直跟在他身后!”

    “啊——”质疑声迅速变成了惊呼,一屋子“蒙面鬼”以目互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愤怒。

    “呱,呱,呱呱——”大群乌鸦又落回了院子里的树上,叫得声嘶力竭。

    “张用昭说他已经有了婚约,而公主回去后,暗自垂泪。所以,慧岸那蠢货,才跳出来去找张用昭的麻烦!”清秀面孔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得如屋外的北风。“是他打了张用昭,还是他被张用昭打得满脸开花,对咱们来说,都无所谓。但宫里那位,既然动了让公主改嫁的心思,就不愁找不到下一个合适人选。”

    “该死,七哥尸骨未寒!”

    “老七哪点对不起公主了?这才被害死几天?公主居然就已经想着找新欢?”

    “宫里那位,也太对不起咱们武家了。”

    “他是帝王,哪会想什么对不起对得起,只要对他自己有好处就行!”

    “那张用昭虽然来历不明,却接连献上了几件镇国之器。而公主,终究是没了丈夫。所以,被他废物利用了一回!”

    ……

    愤怒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诸位,你们这么骂,可骂不死姓张的,更骂不死宫里那位!”一群愤怒的孤魂野鬼中间,被唤做“四哥”的胖子,显得格外沉稳,“有骂人的力气,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对付这件事。据我所知,宫里那位的夹袋里,可不止张用昭这一个人选。”

    “老四说得没错!”清秀面孔感激地看了胖子一眼,忽然提高了声音补充,“宫里那位,肯定不会让公主年轻轻地,就这样孤单终老。也不会任由公主耐不住寂寞,去养和尚。所以,即便没了张用昭,还有王用昭,李用昭……”

    “那还不如直接把公主嫁给二哥!”被大伙唤做三哥的“蒙面小鬼儿”,迅速出言打断。声音又冷又干,像乌鸦在冬夜里用石头磨自己的喙,“二哥娶了公主,一切就都解决了!”

    “只怕宫里头那位不肯!”有人在角落里,用极低的声音反驳。

    “把他看上眼的,和公主喜欢的,都弄死!他自然就没的选择了!”蒙面鬼“三哥”声音再度响起,带着透骨的阴寒。

    众人楞了楞,纷纷将目光转向唯一没有蒙面清秀面孔,至今还顶着桓国公头衔的武延秀,期待他做最后的决断。

    而武延秀,却迟迟没有说话。犹豫再三,终于缓缓叉起手,朝着大伙躬身下拜。

    “呱,呱,呱呱——”群鸦在院子里又鼓噪了起来,宛若发现腐烂的尸体一样兴奋。

    月光如水,照进长安城每一处院子,始终都是一样的清冷。

    群鸦腾空而起,“呼啦啦”用翅膀,遮住了月光。

第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小六子,别睡了!去看看,外边乌鸦叫得怎么如此厉害?”顶着满头青紫色的淤痕,白马寺首座的关门弟子慧岸,伸腿踢了趴在床沿上的小沙弥一脚,不高兴地命令。

    “是!”小沙弥睁开惺忪的睡眼,跌跌撞撞往外走。却不小心,一脚绊在了门坎上,“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咚咚,咚咚,咚咚……”隔壁房间里,立刻传来了墙壁叩击声。紧跟着,呵斥声也迅速穿墙而至,“慧岸,干什么呢,还要不要让人睡觉了?”

    “慧岸,出家人,心要静。你若不是心不净,怎会给自己惹来如此灾祸?”

    “是,师兄!”慧岸和尚委屈得恨不能以头去撞床板,却只能强忍怨气,低声回应。

    昨天那场冲突,他被打掉的可不止是几颗牙齿。回来之后,他在寺中的地位也直接掉了大半截。

    身为首座的师父了空非但不肯替他出头,反倒将他狠狠呵斥了一番。而同门的师兄们,也嫌他过于嚣张,居然不跟任何人请示,就去招惹一个五品官员。

    以佛门如今在大唐的影响力,当然不会畏惧一个五品官员。但是,佛门是佛门,长安白马寺是长安白马寺。甭说他慧岸没那个面子调动整个佛门为自己撑腰,即便他师父出面,也是一样。

    更让慧岸难以接受的是,从他昨天带着满脸伤痕返回寺院直到现在,安乐公主居然只派了个侍女过来送了他一盒药膏。至于公主本人,甭说亲自过来探望,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让人帮忙带过来。

    “薄情!”想到昔日跟公主言笑晏晏,以及师兄们对自己的众星捧月,慧岸在肚子里就忍不住偷偷嘀咕。

    他这顿打,是为了给公主出头才挨的。他不信,以安乐公主的聪明,猜不出自己去找张潜的缘由。

    他这顿打,也是为了白马寺的未来才挨的。他之所以拿水井做由头,是为了拿到那六神花露的股权。据他所知,那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旦能被白马寺染指,哪怕是只占半成干股,也绝对够每年给佛陀换一次金妆!

    而现在,师兄们却全都不感激他,安乐公主也不念他半点好处。让他如何不觉得心冷?

    脸上淤痕,以后可以散去。掉了牙齿的牙床,也会慢慢不再疼痛。而他发誓,经历了此番磨难之后,绝不会再主动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除非,除非他们自己来求我!”想到安乐公主跪坐在自己身边软语相求的画面,慧岸就觉得心中一荡。

    ‘师父说得对,老子是心不静。可如今佛门当中,谁人有资格称得上“心静”二字?别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老子不知道,老子只是懒得说出来而已。即便是师父自己,当年去宁国夫人家为其丈夫超度亡魂,不也把经念到了夫人的床头上……’

    “砰!”正在心里偷偷地鄙夷着,耳畔却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跟着,寒鸦声忽然变得兴奋,“呱呱呱呱呱……”仿佛饿死鬼忽然看到了一顿大餐。

    “小六子?怎么了,你又撞到什么地方了?”慧岸被群鸦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向窗外张望。

    为了防寒,窗棱上糊了一层厚厚的草纸,目光根本无法穿透。而镶嵌在窗子正中央的蚌壳明瓦,又磨得不够薄,因此,他只能看到隐约有个人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不是小六子,小六子笨手笨脚,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迅速发现了情况不对,慧岸翻身下床,踢上芒鞋,三步两步奔向了屋门口儿,“谁在外边?来人啊,有贼!有——”

    “啊——”惨叫声冲天而起,将他的质问,直接憋回了喉咙之中。

    外边那人,的确不是小六子。

    小六子早就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而那人,则拎着一根钢鞭模样的兵器,将走出门来解手的师兄慧能,砸了个脑浆迸裂。

    “咣当!”慧岸果断将才推开一半儿的屋门重新关紧,紧跟着,上闩,熄灯,推床顶住门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脸上痛楚消失不见,脑袋的眩晕感觉也一扫而空。他双膝下蹲,将身体缩进窗子附近的墙角,坚决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动作,绝对聪明,让他立刻避开了持钢鞭者的注意。而他的那些不够聪明的师兄们,却全都倒了大霉。无论是谁,只要胆敢冲出去,立刻就被此人用钢鞭将脑袋打个稀烂。

    “噗!”“噗!”“噗!”伴着沉闷的金属与肉体的撞击声,一道道血迹溅在窗子上,转眼间将窗纸润了个透。

    “啊——”

    “啊——”

    “娘咧——”

    惨叫声,透窗而过,不停钻进慧岸的耳朵,将他吓得两股战战,脚下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外边的那个持鞭者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如假包换的魔鬼。小六子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他打死了。身强力壮的慧能也只发来得及出了一声惨叫。

    而那魔鬼,却还不肯停止杀戮,拎着铁鞭,在继续追向他的其余师叔和师兄!

    “阿弥陀佛!”首座的声音,也在院子里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愤,“施主罢手,我白马寺如果该当此劫,还请由我一人承担,切莫再乱杀其他无辜!”

    那魔鬼没有回应,只是低声冷笑,“呵呵,呵呵,呵呵……”。随即,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一连串兵器撞击声,迅速传入慧岸得耳朵,让他的身体打了个哆嗦,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股希望的光芒。

    “杀了他!”

    “杀了他,除魔卫道!”

    “我佛虽然慈悲,也做狮子吼!”

    呐喊声此起彼伏,令他的双腿忽然就有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扑向窗口。

    被人血润透的窗纸,一捅就破。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慧岸和尚清楚地看见,那个持鞭“魔鬼”的身影,与四个师叔和师兄战在了一起,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不是张用昭!虽然张用昭的身手也很好,但是,慧岸却能看出来,外边的魔鬼比张用昭矮了小半头!

    另外,此人的肩膀,没有张用昭宽。头发,却远比张用昭长!

    唯一跟张用昭相似的,就是他的动作。竟然一样灵活得,令人的目光无法追上。还没等慧岸想好,该不该翻窗出去,从背后助师叔和师兄们一臂之力?半空中,忽然又传来了“当啷”一声,一把戒刀被砸得凌空飞起,直奔他的头顶。

    “啊——”嘴里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慧岸迅速缩了下脖子,再度藏身于窗台之下。呼啸而至的戒刀,从距离他头顶半尺远的位置飞致,“咔嚓”,将窗棱和窗纸扫得七零八落。

    “噗”那手持钢鞭的魔鬼,一鞭将失去兵器的高僧定方砸倒在地。紧跟着,又一鞭将手持禅杖的和尚慧净砸得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包围圈迅速被冲破,此人拎着钢鞭,再度奔向首座了空。

    “阿弥陀佛!”首座了空自知在劫难逃,念了声佛号,闭目等死。就在此时,夜空下忽然传来几声呼啸,“嗖嗖嗖,嗖嗖嗖……”

    一排羽箭凌空飞致,锐利的箭簇,在月光下寒气四射。

    “该死!”那手持钢鞭者,果断将钢鞭收起,顺势来了一记飞鸟投林,贴着了空的双腿,滚了过去,瞬间消失于墙角的阴影之中。

    “啊!”“啊!”“娘——”惨叫声,再度交替而起。却是先前围攻“魔鬼”的和尚们,因为躲避不及,纷纷被羽箭误伤。一个个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来回翻滚。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仗义前来相救!”死里逃生的了空,知道不能责怪放箭者误伤了自己的师弟和徒儿们,含着泪向羽箭飞来方向施礼。

    然而,没等他将一句佛号念完,第二轮羽箭又至。将他本人和其余所有楞在院子里的僧侣,统统放翻于地。

    “搜,那厮肯定还藏在庙中。老四,你带人周围警戒,发现巡夜者,立刻示警!”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不带任何属于人类的温暖。

    “是,三哥!”有人小声回应,随即冲进了白马寺内。

    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横刀寒光四射。

    受了内伤的慧净和尚,挣扎着试图询问对方来路。被黑衣人一刀就抹断了喉咙。中了箭的定性从血泊中爬起,踉跄逃命,被黑衣人追上,一刀捅了个透心凉。

    紧跟着,是定直、慧众和慧己,还有沙弥小四,小五,小七。刀光不停地闪烁,血浆不定地跳起。一间屋子挨着一间屋子,不论屋子里,有没有供奉着佛陀。

    “饶命啊——”耳朵听到杀戮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慧岸和尚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翻身跳出窗子,大喊着夺路而逃。

    一把横刀迎面砍来,正中他的胸口。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慧岸踉跄着倒下,在视线开始模糊的瞬间,他隐约看到一把飞镖从自己眼前掠过,正中持刀者的肩窝。

    “叮,叮,叮当!”兵器撞击声,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

    谁杀了谁,或者谁在追杀谁,慧岸全都看不见了。

    他圆睁着双眼倒地,死不瞑目。

第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黄掌柜,你听说了么?白马寺的那群和尚,昨夜被人灭了门?”长安城的宵禁刚刚结束,曲江池畔白马寺发生血案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怎么没听说,我三姑家四儿媳妇的五舅舅,就在那边当更夫。后半夜刚好路过那边,吓得直接瘫在地上。据他说,可老惨了!那血从寺里边流出来,染红了半个曲江池!”刚将门板扯起来的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眯缝着眼睛,满脸神秘地回应。仿佛只要把眼睛睁开,就能看见遍地的尸体和血迹一般。

    “谁干的啊,他就不怕佛祖降罪么?”一名送炭的小贩停住驴车,满脸惊恐,仿佛佛祖降罪,会牵连他也跟着遭受池鱼之殃一般。

    “我哪知道了?我要知道,我就不开这汤饼铺子,直接去京兆府衙门当差了!”黄胖子没好气地怼了小贩一句,随即,眼睛瞬间又瞪了个滚圆,“木炭?怎么个卖法,便宜的话,这一车我全包了。”(注:京兆府,掌管京畿各地的治安及政务的衙门。这会应该叫雍州府,开元后才改的京兆府,为方便就统一为京兆府了。)

    “一文钱四斤,上好的柳木炭,您用来烧火,取暖,都是一等一的好使!”小贩也立刻顾不上恐慌,陪着笑脸从驴车上抓起一块木炭,跟黄老邪低声介绍,“您老自己可以掰掰看,要是有一点儿烧夹生的,我白送您十斤。”

    “一文钱四斤太贵了,这一车大概五百斤吧,我给你一百二十个钱好了!”黄老邪看都不看,推开小贩的手,开始讨价还价。

    “一百二十个钱,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呢。掌柜老爷您做这么大的生意,何必跟我这辛苦人争。一百二十二,不能再低了,剩下那三文钱,算我请您老吃朝食了!”

    “美死你!一百二,我给你再加一斤汤饼,不然就拉倒!”

    “中!一百二就一百二!汤饼分量给足,我这还饿着呢!”

    二人都是做生意的行家,转眼间,便敲定了价格。小贩又是个勤快人,不用黄老邪招呼,就主动帮他将木炭往院子里里搬。一边搬,还一边念念不忘地打听,“掌柜,有人杀了和尚,佛祖难道不降罪他么?我们村子那边,去年有个法师路过,嫌王财主施舍的少,就说他为富不仁,肯定会招灾。结果王财主的小儿子今年骑马果然摔断了腿……”

    “京畿各地每年骑马摔断了腿的,没一千也有八百,难道都是香油钱施舍得少了?”黄掌柜被问得很不耐烦,但看在小贩勤快的份上,皱着眉头反驳。“那和尚嫌人施舍的少了,就出言诅咒,也不是什么好鸟。佛祖真的看得见的话,要降罪的也应该先轮到他!”

    “那倒也是。黄掌柜不怪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得就是比我们这些乡下人通透!”小贩茅塞顿开,笑嘻嘻的奉承。

    “嗯!”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被拍得心里头舒服,迈着四方步返回屋内,开始给小贩数钱。不多时,把该付的钱就用绳子串成了串儿。随即,又吩咐伙计盛了满满两大碗汤饼,用大骨头汤浇了,外加两瓣白蒜,一并放在了靠近门口的桌案上。

    那小贩儿搬完了木炭,也跟着走了进来。先从黄掌柜手里接过铜钱,快速数了数,迅速放进身后的褡裢里,然后端起木碗,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大碗汤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随即,却不敢立刻起身离去。一边坐在门后避风的位置等着落汗,一边笑呵呵地向掌柜挑起大拇指,“够味道,您老家里的汤饼,我打小时候就爱吃。这么多年,味道就没变过!就是小子家里头日子过得紧张,难得有钱来解一次馋。”

    “以后多送几车木炭来,就像今天这般质地和价钱,每次老夫管你吃到饱。”听小贩如此推崇自己的汤饼,黄掌柜心情更好。想了想,笑着做出承诺。

    “那可太谢谢您老了!”没想到一口气能谈成大半个冬天的生意,小贩高兴得一跃而起,冲着黄掌柜深深作揖。

    随即,一边继续站在墙边上落汗,一边笑嘻嘻地问道:“掌柜的,您老见多识广,能跟我多说几句不?我回去之后,跟乡亲们也有个闲聊的由头?”

    “说啥?”黄掌柜警惕地看了小贩一眼,眉头慢慢开始皱紧。

    “白马寺,白马寺的和尚。”小贩谨慎地朝周围看了看,确认暂时还没其他路人登门来吃朝食,聊几句也耽误不了黄掌柜的生意,才又陪着笑脸说道,“无缘无故,怎么被人给灭了门?这得多大的仇啊?巡夜的官差呢,官差难道就没听到半点儿动静?”

    “管那么多干嘛?还能耽误你卖了炭?”黄掌柜瞪了小贩一眼,没好气地数落。然而,又难得有机会炫耀一次自己消息灵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透漏:“官差向来不就是需要时到不了,贼走了才出现么?”

    “啊——”卖炭小贩将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年青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里可是长安城!”

    “哪还不一样?官差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为了每月一吊钱,就把命都搭上。”黄老邪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事情,我说,你听就行了。出了这个门儿,我一概不认账。那白马寺的和尚,是自己作死的,怪不得别人!”

    “嗯,嗯,嗯!”卖炭小贩点头如小鸡啄米,同时把耳朵竖得笔直。

    “他们敲诈人钱财敲习惯了,这次竟然登门去敲军器监张少监的竹杠。”黄老邪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继续低声补充,“你当那张少监是软柿子么,人家是邹国公的嫡亲曾孙。邹国公你知道不,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头排第十八那位就是。虽然张家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可终究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富贵。一群花和尚登门欺负邹国公的曾孙,军中的将士,能饶得了他们么?”

    “啊——”赶车小贩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那黄老邪,兀自说得不过瘾。喝了口茶水,继续低声补充,“我听人说了,今天早晨捕快上门搜捡,在白马寺里,搜捡出不下四十件女人的衣服鞋袜。一群花和尚,佛祖估计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次,干脆借着少国公的手清理了门户!”

    ……

    “听说没,白马寺的和尚,昨夜给人灭了门?”

    “怎么没听说呢,活该。一群色胚,充什么大师?这回遭到报应了。”

    喜欢添油加醋传播八卦的,可不止黄老邪和卖木炭小贩而这一对儿。同一时间,京师大街小巷,都有人做着类似的议论。

    “何止是报应,简直就是自己作死。你没听说啊,和尚前天都公然打到某个官老爷府上了。说是不准他去打公主的主意?”

    “啥,和尚跟官老爷争公主?这也太嚣张了吧?哪个官老爷?哪个公主?”

    “听说了没,和尚跟军器监张少监争公主,被张少监派人灭了满门?”

    “咋没听说呢,那张少监是邹国公的曾孙,先一个折子告到了皇上面前,随后就又到十六卫大将军府上哭诉。结果,当夜和尚们就全被杀了个精光!”

    “活该,当了和尚还想打公主的主意。佛祖都容不下他……”

    谣言很快就变了味儿,并且带上了桃花般的颜色,令早起忙碌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闲人们,都兴奋得两眼放光,手舞足蹈。

    唯一两眼不放光的,恐怕就是当事人张潜。一大早,他就被京兆府少尹辛替带领五十几名随从给“请”到了京兆府衙门的一间客房里,协助查案。虽然不至于镣铐加身,却也房门都出不了,更甭提听人八卦京城中发生的风风雨雨。

    而那京兆府的少尹辛替,显然是个查案的老手。根本不跟张潜透漏他到底被牵涉进了什么风波当中,只管端着茶水,跟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从春秋时墨家与杨朱之间的学术争端,一路聊到前些日子所张潜进献的风车和机井图谱,直聊得人饥肠辘辘,仍然谈兴未减。

    “我说辛少尹,想问啥你直接说不行么?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这么聊下去,你不饿,我还饿呢?”张潜实在被对方绕得有些头大,忍不住轻拍桌案,低声催促。

    “没事儿,没事儿,弟兄们正在查,正在查。辛某是怕有人不懂事,冲撞了少监,才把您请到了这里躲个清净。”那京兆府少尹辛替虽然是个从四品,无论官职和实权都比张潜高出一截。然而,人却谦和的很,听了他的抱怨,立刻陪着笑脸表态。

    “少监要是想吃朝食了,我等这就派人去置办。无论点心、小食,还是汤饼,少监想吃什么,尽管列单子出来。捎带着我等还能沾点儿光,大清早的就被折腾起来,其实我等也早就饿了!”另外一名参军打扮的官员,也笑呵呵地凑上前来,小声提议。脸上的表情,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他妈的,有我这么倒霉的穿越者么?没混上高官厚禄,倒混上双规了!”张潜气得在肚子里骂娘,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请他来京兆府协助查案之时,辛替出示了一整套相关文件。程序上,他挑不出对方任何错误。而对方如同和尚念经般,陪着他聊天,也算是一种礼遇。他不能因为心烦,就跟对方翻脸,直接把人往外边赶。

    正郁闷间,却又听那辛替笑呵呵地说道:“要不,咱们就来一份光德坊老黄家的汤饼?他家做朝食,可是有点儿年头了。很多早起进城公干的人,都喜欢在他家吃。顺便再来一份老杨家的糟鱼,也是一等一的老字号。他家的鱼,都是专门从曲江池里打上来的鲫花,据说沾了白马寺的香火气,味道与别家大不相同。”

第四十三章 护短

    “行,再来一份光禄坊老孙家的酱羊肉和鸭蛋,顺便把务本坊老赵家的爽口小菜儿也点几份。”张潜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对方坚持要请自己吃朝食,立刻露出了吃货本性,果断将心中的困惑和烦恼暂时丢在一边,由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开始点菜。

    “好嘞,记下了。少监稍等,在下这就打发人去买!”那名参军打扮的官员,满口子答应着起身出门,临走之前,看向少尹辛替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同情。

    审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遇到如此心大的吃货,京兆府少尹也郁闷得直想挠墙。然而,请客吃饭的话,是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他却不能立刻反悔不认。

    所以,即便心里再郁闷,他也只能陪着笑脸,低声感慨:“没想到张少监对于长安城内的吃食,居然比在下还熟悉。在下虽然在长安为官多年,要不是你今天提起,却不知道光禄坊那边居然还有酱羊肉卖!”

    “应该是新开张没多久吧!少尹公务繁忙,没留意到也不奇怪。不像我,一天到晚基本没啥事儿。所以,把心思全都放在满足口腹之欲上!”张潜笑了笑,目光中忽然闪现了几丝怀念的味道。

    在另一个时空的西安,美食的花样,可是比眼下的长安多了太多。并且味道也高出了不知道几大截。只可惜,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口袋里没多少闲钱,所以对着那么多美食,大多数时间只能偷偷咽口水。

    而现在,他倒是有闲钱了,美食却只来得及诞生有限的几个花样。并且烹制水平还相当原始,只能勉强吃个“用料纯粹”而已。

    而那少尹辛替,先前抛出“白马寺”和“曲江池”两个明显的地名,却没从他脸上探查到足够的情绪波动,正在心中觉得好生不甘。忽然发现,他的目光里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连忙顺藤摸瓜,“满足口腹之欲没啥不好,人生在世么,除了报效朝廷之外,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吃穿?少监是不是又想起别的美食了,尽管说,在下请客,就当为一大早打扰少监而赔罪。”

    “买不到!”隐约感觉出辛替是在套自己的话,张潜心中郁闷,干脆故意选择了实话实说,“肯定买不到。我想吃酱牛腱子肉。最好是没干过活的黄牛,后腿小腱子。酱好之后,用刀切成片儿,能看到透明花纹那种!”

    在另一个时空,酱牛肉绝对是大众性食物,网上买一份不超过四十块。然而,在眼下,却将那辛替听得胸口发堵,眼睛里火苗乱窜。

    “这,这的确没地方买去。少监以前在哪吃过,能不能介绍一下,改天辛某也去尝个稀奇!”

    “没有,那我要一份卤牛舌,行吗?”明知道对方拿不出来,张潜却继续笑着询问。

    “也没有,少监见笑了。”辛潜忍了又忍,讪讪拱手。

    大唐禁止屠杀耕牛,即便在黑市上,牛肉都不是常见之物。偶尔出现一次,转瞬就会被抢购一空,除非专门派家仆盯着,否则根本买不到。

    当然,这个禁令,肯定禁止不到公卿之家头上。问题是,公卿之家以各种名目把家里的牛宰了,却不会将肉拿出来卖。更不会将如此珍贵的食材,做成寻常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佐餐小菜。

    “没有牛肉的话,马肠也行啊。风干马肠,味道也醇厚得很!”存心是不想被辛替一直掌握着交谈的主动权,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精神,张潜继续将二十一世纪西安市面上常见的一些美食,挨个向对方提,“要不,牛蹄筋也行,或者骆驼肉干儿。”

    “买不到,肯定买不到。少监说笑了,那马和骆驼乃是旅人赶路的依仗,虽然朝廷不禁止杀,可谁舍得做成菜肴!”先前承诺得那么痛快,辛替却连他的一个要求都满足不了,又羞又气,红着脸接连拱手。

    “张某平素喜欢练武,如果连肉都吃不上,可就苦了!”张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边遗憾地摇头,一边“勉为其难”地降低了要求,“要不,你帮我弄个铜火锅来吧,我的管家肯定还在外边等着,让他回去帮忙拿。顺便弄点羊肉回来。朝食就这么对付也就算了。哺食的话,总不能继续随便对付!”

    他自己稀里糊涂地被请进了京兆府衙门,消息总得有人及时通知任琮和郭怒两个知道。然后两位师弟,才能想办法帮他弄明白,到底惹下了什么麻烦,再见招拆招。

    而眼下最适合传递消息者,便是管家任全。只要此人以拿火锅的由头,返回庄子。自然就有的是机会和办法,与郭怒和任琮两个接触。随即就可以把二人知道的消息,及时传回到张潜这个事主的耳朵。

    只可惜,这一招,落在辛替眼里,连小孩子玩尿泥儿都算不上。后者立刻识破了张潜的真实企图,用力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张用昭,你不要欺人太甚!辛某对你好言相待,是看在你曾经有功于国的份上。你如果再继续胡搅蛮缠,别怪辛某对你不客气!”

    “是你让我想吃什么随便点的?”张潜一摊手,满脸委屈,“现在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我……”辛替气得两眼冒火,却无法不承认张潜的委屈很有道理。将牙齿咬了又咬,沉声追问:“张少监喜欢练武是吧,不知道平素用的是什么兵器?辛某也喜欢练,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让张少监指点一二。”

    “我空手,不用兵器。主要是为了活动筋骨,免得血脉不通畅,未老先衰!”张潜想了想,继续如实回应,“最近在跟人学金瓜锤,不过刚刚开始,还没入门。”

    这些,都是平素无数人都看见过的事实,即便他不说,对方如果认真点儿去查,想必也轻而易举。所以,在张潜认为,也没啥好隐瞒。

    然而,听了“金瓜锤”三个字,京兆府少尹辛替,却立刻如获至宝,“金瓜锤么,不知道是什么形制?分量几何?张少监生得雄壮,想必一锤在手,当着披靡!”

    “大概这么长的柄,上面有个葫芦瓜状的锤子头。总计有四五斤重吧!我刚刚开始学,还用不熟练,能控制住不脱手就不错了,当着披靡可差得很远!”张潜笑了笑,谦虚地摇头。

    “哦,原来刚刚开始学。”辛替心中涌上一份狂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道张少监师从何人,平素练锤之时,身边可有师兄弟一起陪着喂招?”

    “没有,我也没拜师。我庄子那边有个邻居,他父亲曾经在军中效力。我见他金瓜锤用得好,就让他在我庄子里做了教头,顺便跟他学了几手。他教得甚为用心,只是我学武的资质只能算作一般!”不像宋代那样重文轻武,在大唐,很多文官身手也非常好。所以,张潜也不认为自己向别人请教武艺,有什么不妥。笑了笑,继续轻声给出答案。

    这个答案,距离辛替想要追寻的目光,可差得有些远了。此人顿时有些耐不住性子,皱起了眉头,沉声追问:“只是顺便学了几手?张少监切莫自谦。在下可是听人说过,你武艺高强,一锤在手,十步之内无人能当。”

    “谁说的?简直是胡扯!”张潜顿时心生警惕,皱着眉头反驳,“我总计才学了几天?再说了,我怕控制不住力气,平素根本不敢拿着金瓜锤跟人切磋……”

    一句话没等说完,屋门忽然“咣当”一声,被人从外边踹开。紧跟着,军器监正监张说,就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根本不理睬少尹辛替的如何反应,此人冲着张潜怒目而视:“老夫一大早到处找你不见,你居然跑到这里跟人谈天说地?张用昭,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正监么?给我滚回去做事,若是月底火龙车交不足数,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张侍郎好大的官威?”甭看张说官职比张潜高,京兆府少尹辛替对他的态度,却远不如先前对张潜那般“客气”,立刻上前几步,与此人针锋相对,“你轻飘飘一句滚回去做事,就可以从京兆府带“疑凶”离开么?昨夜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他武艺高强且跟死者生前有仇……”

    “滚边上去!”张说一伸胳膊,将辛替拨出了三尺多远,“一百辆火龙车乃是圣上所交代,军器监做不出来,责任你来承担?!再说了,他家住在城外,个人武艺再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带着数十名家丁冲进城里头来?你当御林军是摆设,还是当百骑司里养了一群聋子和瞎子?”

    说罢,干脆又向前走了两步,亲手拉住了张潜的手腕,转身便走:“你也是蠢,做了这么长时间官,居然连自己归谁管都没弄清楚!他们去抓你,你就乖乖跟着走!如果京兆府衙门权力这么大,还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做什么?滚回去安心干活,月底完不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仔细你的皮!”

上架感言

    连续七十天,每天六千字无间断,将近五十万字公众版。

    这次,酒徒是真的拼上老命了。

    各位读者大大,能鼓励一下,给个首订吗?

几句话

    看到有读者问,是不是卖了笔名?

    说实话,虽然酒徒这个笔名,一直没大红大紫过。但是,如今能买得起并且愿意出钱买的,恐怕不多。

    本书风格的确与原来不一样。,

    原因我也说过,第一,瘟疫之年,我想写一个架空历史喜剧,让读者们都轻松一下。

    第二,《家园》那种风格的书,我已经写了很多本,即便读者审美不疲劳,我自己也写得倦了。

    虽然像以往那样写,我不用冒险,也会跟更轻松。

    但人生呢,就得时不时折腾一下,挑战一下自己。是不?

    如果大家喜欢看,来跟我说一声,我很感谢。

    如果哪位读者不喜欢,就去看看其他大神的作品啊,好书其实很多,大家找一找,就能找到。

    彼此也算认识多年了,我们没必要彼此伤害,对吧?

第四十四章 喋血长街 (上 求首订支持 )

    “哎,哎,属下遵命!”张潜连声答应着,快步跟上,心中暖得如同揣上了一只小火炉。

    有人罩的感觉,真好!

    自己费尽心机跟京兆府的官员周旋了整整一早晨,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只求能跟外部建立联系,却始终不能如愿!而军器监正监张说一到,却二话不说,拉起自己就走,让京兆府上下,只能大眼而瞪小眼儿……

    正熏熏然间,却看到那少尹辛替,又梗着脖子追了上来,高声叫嚷:“张正监且慢,他只是五品,理应归京兆府……”

    “他的太中大夫之职,什么时候撤的?京兆府什么时候能管到吏部头上了?”张说头都懒得回一下,冷笑着打断。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京兆府管不到四品以上官员的案子不假,但太中大夫只是个散职,有从四品等级、待遇而无从四品职务。如果按照官场习惯划分,张潜只能算是正五品,刚好处于京兆府的管辖范围的上限。

    然而,没等少尹辛替准备好说辞,继续追上来据理力争。军器监正监张说却忽然又扭过头,狠狠横了此人一眼,冷冷地补充:“不要老想着争权,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昨夜的事情,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人参与,还动用了横刀、角弓和硬弩!你以为此事还在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之内?老夫若是你,就赶紧去想想,为何宵禁之后,仍然有这么多人马携带兵器直扑曲江池吧?!免得圣上过问起来,你家京兆尹无言以对!”

    “这,这,是,多谢张正监点拨!”话音落下,京兆少尹辛替的胸脯和肩膀,立刻如同漏了气的猪尿泡一样塌了下去,拱着手退向了一旁,再也不敢做任何阻拦。

    张潜却听得满头雾水,扭头看了面若冰霜的顶头上司一眼,小心翼翼地打听:“正监,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

    “蠢材,你以为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就能对付得了这群虎狼?”张说却不肯回答他的话,一边拉着他继续快步往外走,一边劈头盖脸地痛骂,“哪怕你的话语里,露出针尖儿大点儿嫌疑,他们都能给你变成旗杆!亏老夫来得早,否则,你早就成了别人立功受赏的垫脚石!”

    “啊——”先前还自觉应对得不算太差的张潜,被惊得两眼发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年青人,老夫第一次见到你之时,那老气横秋的模样哪去了?这才出仕几天,就变得如此粗疏胆大?”张说依旧不解恨,继续冷着脸高声数落,“回去之后,给老夫蹲在军器监里,老老实实干活。别没事情干,四处做那出头的椽子!”

    “是,您老教训的是!晚辈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张潜被骂得额头上冷汗乱冒,连忙停住脚步,拱手受教。

    “走吧,趁着京兆尹不在。”张说迅速翻了下眼皮,声音忽然低得只有双方能够听见,“老夫刚才说弩箭,是在诈他。赶紧走,再不走,被京兆尹袁从之堵个正着,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啊————”张潜猝不及防,惊诧得差点无法合拢嘴巴。赶紧加快脚步,以另一个时空竞走比赛的速度,跟张说一道冲向了府衙侧门。

    “说!昨夜,昨夜你小子去哪里了?”直到眼看着前路畅通无阻,而身后并无追兵,军器监正监兼兵书侍郎张说才稍稍放慢了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声追问。

    “晚辈昨夜就在家里睡觉,哪也没去。家中的仆人都可以作证!”张潜被问得满头雾水,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低声回应。

    “哪都没去?”张说却不肯相信,一边走,一边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继续刨根究底,“就在自己家?你年青青的,会老老实实在家睡觉?”

    “我家那么偏僻,不睡觉,还能去哪?”张潜被看得心里头发毛,皱着眉头小声嘟囔。

    “嗯——”张说闻听,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大笑着点头,“行,以后若是有人再问你昨天夜里去哪了,你就按照刚才说的这句话回答他!”

    “是,前辈!”张潜依旧如坠云雾,愣愣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再度小声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大清早我就被京兆府的人给带到了衙门里,他们只管跟我东拉西扯个没完,却始终不透漏半点儿口风。”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刚才不是明知故问?”这回,轮到张说发愣了。随即,又气得破口大骂,“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疯狗,为了邀功,简直不择手段了。亏得老夫来得及时,否则,你非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骂罢,又带着张潜往外走了几步,简明扼要地补充,“白马寺的和尚,昨夜被人灭了门。疑凶至少分三波,彼此之间的联系,百骑司至今还没梳理清楚。那群和尚当中,有一个叫慧岸的,前天刚好去勒索过你。因此,有人怀疑是你怀恨在心,带领家丁行凶报复!”

    “冤枉!”张潜额头上刚刚干了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不待张说的话音落下,就高声喊冤,“那天是我把慧岸和尚打得满地找牙,要怀恨在心,也应该是他恨我才对。更何况,我已经上了奏折,痛陈僧众泛滥之害?!陛下如果准了我的奏折,肯定比让那慧岸去死更为痛快,我又何必急着去灭他的满门?”

    “废话,老夫如果不是看了你的那份奏折,才不会赶过来救你!”张说狠狠横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造寺所耗砖石,足建百座边城。养僧所耗钱粮,足供十万大军。而每逢大难,僧众却只知其教,不知有国!”张用昭,你让老夫怎么说你?!这些道理,难道只有你懂么?还是你以为满街的光头,别人视而不见?老夫觉得,你是觉得自己最近仕途过于一帆风顺了。所以巴不得被外放到那些偏僻之地,去体验一番民间疾苦!”

    不待张潜解释,顿了顿,他又继续摇头,“若是你真的是在争风吃醋也好,年青人么,为情所困,做事偏激了一些,也情有可原!偏偏你又没打算去做驸马!”

    “正监,我那份折子,是不是上得太莽撞了?”张潜虽然缺乏做官经验,大致也明白了张说所表达的意思,带着几分惭愧,低声询问。

    “如果放在昨天,的确太莽撞了。以往御史大夫连番上本,都是留中不发的结果。如今你一个小小的将作监少监硬掺和进来,岂不是蜻蜓撼柱?”张说想了想,先是点头,随即又轻轻摇头,“但放在今天看,又算歪打正着。你既然已经公然与天下僧众为敌,又何必亲自动手去杀白马寺那帮花和尚?”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京兆府的正门。远远地,就看到郭怒和任琮两个,各自带着十几名家丁,拎着水壶,布袋子、铜锣等物,快步迎了过来。更远处,则有王毛伯骑着一匹老马,如雕塑般一般,临街而立。

    “你们年青人的事情,老夫就不跟着掺和了。回去后,只管用心做你的火龙车!奏折上所说的事情,还有昨晚的事情,都有老夫!”不愧是日后的开元名相,张说做事极有分寸。立刻松开了张潜的手腕,笑着叮嘱。

    “是,前辈!”张潜心中暖得发烫,果断躬身下去,长揖相拜。

    张说也不跟他客气,笑着还了一个半礼。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上了自己的马车,飘然而去。只留下豪迈的笑声和一句殷切的叮嘱:“年青人不要主动惹事。但是,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切莫总是忍着。须知,弯腰弯得久了,难免会变成驼背!”

    “属下恭送正监!”郭怒、任琮带着各自的家丁,冲着马车抱拳行礼。随即,不待张说去远,就笑呵呵了将张潜给包围了起来。

    “大师兄,洗手。除掉晦气,步步高升!”

    “大师兄,洗完了手,低下头,我把米给你洒在头上。从此厄运远离,平步青云!”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被家丁们敲响,宛若有人高中了状元般热闹。而过往行人,却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加快脚步,笑着摇头。

    每年被带进了京兆府衙门,又在其家人全力施救下,洗清了冤枉而走出来的幸运儿,不知凡几。几乎每个幸运儿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被其家人和朋友簇拥着洗手,洗脸,以米洒头,去除晦气。

    张潜虽然不知道这套礼仪从何而来,也不相信清水和粟米,能真的起到什么作用。却不好扫了两位师弟的兴,只能笑着让大伙全力施为。

    直到把壶里的清水和袋子里的粟米,都浪费得一干二净。他才一边在大伙簇拥下,向马车旁走去,一边笑着问道:“你们怎么全来了?我刚刚还在琢磨着,怎么让任全给你们传递消息呢!”

    “还用得到他?你还没等进京兆府衙门呢,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郭怒立刻接过了话头,满脸得意地回应,“都说大师兄你,为了安乐公主,一怒之下血洗白马寺。吓得我们俩魂都飞了,连脸都没顾上洗,就赶紧去求正监出手相救。”

    “大师兄,厉害!”任琮挑起大拇指,看向张潜的眼睛里全是崇拜,“无论昨夜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都厉害!这会儿,不知道多少闺中少女,都梦想着变成安乐公主,让你也为她们一怒拔剑呢!”

    “滚,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张潜被说得哭笑不得,伸手一把抓住任琮的脖颈,“什么叫是不是我干的都厉害?我昨天就在家里睡觉,哪都没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师兄轻点,轻点,疼,真的很疼!”任琮立刻呲牙咧嘴,连声求饶,“大师兄昨夜肯定在家里睡觉,我们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可禁不住,有人主动替你出头啊。白马寺二十多个和尚,一个没留!此事过后,看谁还有胆子再打咱们那口水井的主意!”

    “终究是二十多条人命!”明知道任琮的话没错,张潜依旧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好生不舒服。不再跟对方打闹,叹息着摇头,“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没那么狠,和尚们也罪不至死。唉——”

    他能保证杀人者不是自己,却无法保证,白马寺的血案,真的跟自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如果此案,真的与他跟慧岸小和尚的私人恩怨相关的话,那个替他出头,或者说故意拖他下水者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正当他准备多叮嘱郭怒和任琮两人几句,告诫他们最近谨言慎行,以免被别人利用之时,忽然间,耳畔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一转眼功夫,就已经近在咫尺!

第四十五章 喋血长街 (中 求首订)

    “少监小心!”王毛伯一直在全神戒备,发现来者似乎不坏好意,大叫一声,果断策马抡锤,将张潜挡在了自己身后。

    “大师兄小心!”郭怒和任琮两个,反应比王毛伯稍慢了半拍,也各自带着家丁迅速结阵,将张潜四周护了个严丝合缝。

    来人本想打张潜一个措手不及,见到此景,自知未必能讨得到什么好处,立刻陆续拉住了坐骑。随即,队伍缓缓分开,有一个身穿四品武官常服,长得宛若冬瓜一般的矮胖子,策马向前,居高临下地摇头冷笑:“呵呵,怪不得能一夜之间,屠尽了白马寺的和尚,果然训练有素!墨家子弟,名不虚传!只是,张用昭,你一言不合就灭他人满门,又将国法至于何地?!”

    张潜自打升了五品少监之后,就忙着搬家和应付神龙皇帝李显的巡视,根本没顾得上扩大交际圈儿。所以,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此人姓甚名谁?正愕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际,耳畔处,却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另外一支队伍快速由远及近。

    只见那支队伍,规模虽然只有二十几人上下,排场却十分奢华。光是不同颜色和图案的旗子,就打了五、六面之多。队伍中,还有数柄镀了银的斧钺,高高地举在冬日阳光下,随着马背的起伏,寒光跳跃闪烁。

    “少国公!”郭怒喜出望外,快步迎过去,朝着队伍当中的华服男子遥遥拱手,“少国公,怎么把你给惊扰了,真是罪过,罪过!”

    “不知道少国公驾到,我等有失远迎,还请少国公原谅则个!”任琮也立刻放下近在咫尺的威胁不顾,侧转身,笑着向新来的队伍行礼。

    “没想到竟然惊扰了少国公,张某惭愧,惭愧!”张潜的眼神儿没两位师弟好,楞了楞,终于认清了来人身份,赶紧追了过去,长揖及地。

    话音刚落,新来的队伍,已经从正中央分出一条通道。少国公段怀简,笑呵呵策马上前,拱手向郭怒、任琮、张潜三人还礼。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他的回应声极为响亮:“三位这是哪里话来?段某跟你们乃是莫逆之交。你们有了麻烦,段某当然理应过来照看一下,免得某些不开眼的家伙,随随便便就欺负到你们头上来!”

    说着话,飞身跳下了坐骑。三步两步走到张潜面前,双手托住了后者胳膊,“张少监不必多礼,是段某来得晚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你放心,从现在起,无论哪个不长眼再想冤枉你,段某全都替你接着!”

    “回避,回避!”不待他吩咐,他身前的亲信们,就高举着全套开国公府仪仗朝前走去,将第一批不速之客,逼得连连后退。

    “多谢少国公!”知道段怀简的举动,已经严重违背了段家从不出头的祖训,张潜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暖意,果断躬身下去,再度向对方施礼。

    “少监不必客气,段某相信,你不是那心黑手狠之人!”段怀简侧身避让,认认真真地还了个平揖。

    随即,他又转过身,快步走向第一批不速之客,“寿昌侯,段某这厢有礼了!张少监乃是段某的朋友,不知道他什么事情得罪您?如果事情不大的话,可否看在段某的面子上,今日先放他回家?”

    “不敢,不敢,少国公千万不要误会。贾某今日不是来找张少监麻烦的。贾某只是路过这里,听说张少监洗脱了冤屈,特地上前为他道一声贺。”先嚣张无比的矮冬瓜,忽然就变得慈眉善目,跳下马背,连连摆手。

    “原来如此,那段某就放心多了!”段怀简笑呵呵地拉住矮冬瓜的手,像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热情地拖着此人,温声细语地商量,“此处乃是京兆府衙门,你我的随从太多,太扎眼,容易招人非议。还是各自先走一步,好让张少监也早点回家休息,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姓贾的矮冬瓜满口子答应,笑得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要妩媚。

    唯恐段怀简不信自己对张潜毫无恶意,他还又专门走到了后者身前,笑嘻嘻地道了贺。然后,才又在随从的搀扶下,艰难地重新爬上了马背,收拢队伍,讪讪离去。

    “此人乃是寿昌县侯贾膺福,官拜羽林中郎将,不算坏人。但是全家上下都信佛,并且习惯将家中多余的钱财,交给和尚帮忙放贷,以求高利!”知道张潜缺乏准备,用目光押送着矮冬瓜离去之后,段怀简立刻低声向他介绍,“如他们这样的人,京师当中还有不少。而曲江池白马寺虽然小,却借了洛阳白马寺的名头,所以,应该平素没少吸引这种土财主放贷。”

    抬头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他将声音稍稍放低,“人虽然不是你杀的,白马寺被灭门,却让贾膺福这种人血本无归。他们找不到账本,肯定要把怒气发泄在你的头上。所以,这几天,你能不进城,就千万别进城。等啥时候找到了真凶,或者风波平息了,再露面儿也不迟。”

    “多谢了!”张潜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成了矮冬瓜的仇人,哭笑不得地拱手。

    “你先走,我带着家里的仪仗,远远地跟着你。咱们只算同路,免得言官找我的麻烦!”段怀简今天虽然难得违背了一次祖训,却仍然保持着谨慎低调的好习惯。想了想,低声提议。

    知道对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帮助自己,张潜也不敢得寸进尺。又拱手向此人道了一声谢,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结果,还没等他将一只脚迈入车厢。身背后,已经又传来了两声熟悉的呼唤,“用昭兄,有惊无险,王某特地前来给你道喜了!”

    “恭喜用昭兄有惊无险,平安出了京兆府衙门!哈哈,我早就知道,灭门惨案与你无关。京兆府的人眼睛再瞎,也不能硬把罪名扣到你头上!”

    “子羽,季凌,你们俩怎么来了?”张潜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停住脚步,笑着转身拱手。

    “我们两个,一大早就听说了你的事情,根本不信!”王翰飞身下马,快步上前还礼,“但是,又怕你被众口铄金,所以,就特地去了贺世叔家里!”

    “贺世叔说,你肯定没事儿。但是建议让我们花点打点一下,免得你在京兆府衙门里受苦。所以,我们就又四处去寻了一下门路。”王之涣也笑着下了坐骑,一边走,一边扶额庆幸,“结果,那位能帮忙的长者却说,这事儿已经太大了,远超过了京兆府的管辖范围。所以,我们才又匆匆忙忙跑到这边来打听消息。”

    “多谢二位兄弟!”虽然知道王翰和王之涣两个,都没能力帮到自己。但对方的这份心意,仍然让张潜感觉眼睛发烫,偷偷抽了几下鼻子,向二人缓缓拱手。

    “张兄不必客气!你没事儿,比什么都强!”王翰生性洒脱,先还了个平揖,随即一把扯住了张潜的胳膊,“走,去你家。咱们路上订一桌席面儿,让伙计送过去。然后一起喝几杯,为你洗去身上晦气!”

    “子羽兄,张兄这边好像还有贵客!”王之涣虽然年龄小,心却比王翰细,凑到近前,小声提醒。

    “无妨,一起走吧。少国公并那非倨傲之人!”这时候还赶着前来趟浑水的,都是自己兄弟。张潜怎么可能厚此薄彼?连忙摆摆手,笑着发出邀请。

    “那就走,你乘车,我们兄弟俩骑马为你护驾!”王翰的家族中,出过不止一个国公,所以从不怯场。见张潜的邀请并非虚情假意,立刻笑着做出了回应。

    “那张某就不客气了!”张潜骑术一般,并且不愿惹人关注,笑着向二人点头致意,随即,纵身跳进了车厢。

    待车门关上,马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立刻涌遍了他的全身。

    从早晨到现在,虽然他一直有惊无险,并且最后还毫发无伤地离开了京兆府衙门。但是,他的神经却始终紧绷着,片刻都没敢放松。

    而少国公段怀简刚才的提醒,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俗话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白马寺的和尚一死,不知道多少放贷求利的富贵之家,都把血本无归的责任,归罪在了他头上。让他日后肯定防不胜防。

    “该死的骆怀祖,老子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害老子?”想到最可能的那个嫌疑犯,张潜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低声诅咒。“那狗屁的墨家矩子,老子根本不会跟你争!如果不是当初撒了谎,圆不回来,老子才不稀罕这个墨家子弟的身份!”

    然而,骂过之后,他脑海里,却又迅速响起了张说的声音:“昨夜的事情,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人参与,还动用了横刀、角弓和硬弩!”

    即便硬弩是张说虚构出来诈那京兆少尹的,至少昨夜血案之中,动用了弓箭和横刀,并且不止是骆怀祖一个人有嫌疑,还有另外两伙势力也参与了进来!而弓箭和横刀,恐怕就是那两伙人当时的武器。

    眼下长安城内,虽然不少纨绔子弟,都有本事违背宵禁,在夜间四处乱窜。可有本事带着横刀和弓箭穿街过巷的,却不会太多!

    而这为数不多的势力,为何要去杀白马寺的和尚?

    他们又跟张某人何怨何仇?非要趁着这个机会,把灭人满门的罪名,往张某头上安?

    ……

    越想,张潜越觉得困惑,越想,他越觉得心累。

    仿佛忽然间,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里,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是网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而那头蜘蛛,却躲在暗处,迟迟不肯出现。只等着他自己筋疲力竭之时,才会发出最后一击。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就容易忘记时间。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来到了长安城的门口儿。听到车轮通过门洞时的回声,张潜长长吐了口气,将身体瘫在座位上,强迫自己稍作休息。

    然而,还没等他把眼睛闭紧,身背后,已经传来了一串嚣张女声:“停车,前面的马车,立刻停下来。张用昭,安乐公主口谕,命你跟我们前去回话!”

    “停车,停车,前面的马车听到没有。安乐公主口谕,张用昭速速前去回话!”

    “停止,马上停车,张用昭,你想抗命么?”

    ……

    “怎么回事儿?”张潜听得满头雾水,推开车窗,向外张望。

    只见自家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之外。在身后宽阔却拥挤的官道上,十多名做武夫打扮的妙龄女子,骑着清一色的桃花骢,狂追不舍。

    当前一女子,英姿飒爽,美艳中透着利落。手里抓着一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令箭,眨眼间已经追到了马车旁,冲着自己高声断喝:“你可是张用昭,停下马车,下来跟我们走。安乐公主口谕,要你去她府上回话!”

    “公主,给我下口谕?”张潜是真心弄不懂,安乐公主到底有没有资格向自己发号施令?迅速将面孔转向了骑马掉头折回来的郭怒,用目光探询,自己该如何应对才为妥当。

    就在此时,两道寒光,却呼啸而至。

    “砰!”一道狠狠砸在车门上,瞬间将车窗砸出了个透明的窟窿。

    而另外一道,则恰好被那传令女官的身体挡住,刹那间,血光腾空而起,溅了郭怒满头满脸!

第四十六章 喋血长街 (下 继续求首订支持)

    “咯咯,咯咯,咯咯……”那传令女官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插在自己肋骨下的羽箭,满脸难以置信。

    更多的寒光飞来,砸在她的身体上和车厢上,如雨打芭蕉。

    生命力随着鲜血的淌出,迅速消耗殆尽。女官丢下银色的令箭,伸开手,努力向前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抓到。身体如干草袋子般从马背上坠落,死不瞑目。

    ”杀人啦,杀人啦——”其余做武夫打扮的女子们,平素飞扬跋扈,哪里见到过如此血腥场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同伴坠马而死,才忽然回过神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倒是那些排队准备进城的百姓,经验远比“女武士”们丰富。发现有人当街行刺,果断丢下担子、车子、大小牲口,抢在遭受池鱼之殃前,双手抱头滚向了路边。将宽阔笔直的官道,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刺客和被刺杀的目标充当战场。

    “师弟,朝马车后面躲,不要硬拼。张贵,跳车!少国公的仪仗就在后面!”张潜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嘶哑而又单薄。

    虽然穿到大唐之后,他已经被现实给当头敲了无数棒子,并且一直于心里头提醒自己,在李隆基上台之前,长安城都不是一个安全的所在。

    然而,习惯了二十一世纪良好治安环境的他,仍然费了老大的力气和相当长的时间,才强迫他接受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

    有刺客当街行刺五品命官。

    而那个倒霉的五品命官,就是他,刚刚晋升没几天的军器监少监张潜!

    老天爷,这哪里是大唐,古罗马也不过如此野蛮!

    好在他所乘坐的马车足够坚固,那名传令的女官又足够嚣张,才让他没有在缓过神来之前,就被羽箭和飞刀给射成筛子。而在缓过神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令郭怒和任琮想办法自保。

    话音未落,车厢外,已经传来了一串愤怒的咆哮,“除魔卫道,无关人等闪开!”

    “除魔卫道!”

    “只诛首恶,余者不咎!

    ……

    伴着咆哮声,五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从路边的柳树后冲了出来,手中禅杖和戒刀寒光四射。

    另有十多名年青的和尚,或者挽着角弓,或者举着飞刀,继续朝马车招呼。眨眼间,就将拉车的挽马,给射了个血肉模糊。

    “嘘嘘嘘……”可怜的挽马悲鸣着跪倒,宁可被摔得筋断骨折,也不愿意拖累自家的主人。已经被吓瘫了的车夫张贵,被惯性甩出了半丈多远,摔在官道上生死不知。

    车厢内的张潜,也因为惯性被向前甩起,脑袋狠狠地撞在了车厢顶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全凭着身体素质好,他才没有被当场被撞晕。

    而郭怒、任琮和二人麾下的家丁们,虽然努力试图策马反击,奈何却没有携带弓箭,被和尚们用角弓和飞刀压制得狼狈不堪,转眼间,就有一大半儿人的掉下了坐骑。

    “恶魔受死!”说时迟,那时快,带头的僧人,已经冲到了马车附近,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禅杖,奋力下拍。

    “砰!”一只刀鞘忽然凌空飞致,狠狠砸在了此人的胸口上。恶僧的动作受到了干扰,身体踉跄了了一下,手中禅杖贴着马车的边缘砸在地上,尘土飞溅。

    “用昭兄赶紧下车!”王之涣大叫着策马从车厢后冲过,一边利用战马的速度,躲避和尚们射出来的羽箭和飞刀,一边将能找到的东西,接二连三砸向距离马车最近的凶僧,努力给张潜创造逃离机会。

    “秃驴,受死!”王翰武艺高强,又是个曾经上过战场的,经验丰富。策马兜了个圈子,绕路杀向那些持弓箭和飞到的年青和尚,逼得两名正在冲向马车的恶僧,不得不回身阻拦,为和尚们提供保护。

    然而,他们两个终究仓促迎战,缺乏准备,无法为张潜做得更多。而另外两名面皮蜡黄的恶僧,则冲破家丁们的阻拦,相继高高举起了明晃晃的戒刀,“恶贼,受死——”

    “当啷!”“当啷!”千钧一发之际,张潜将装着火药的铜管子举了起来,挡住了戒刀的连番攻击。随即,也顾不上再去找引火之物,强忍着头上的剧痛,挥棍横扫,“当啷啷——”

    青铜打造的管子,强度不如精铁,重量远在精铁之上。被张潜双手挥起来,势大力沉,眨眼间,就将一把戒刀砸得倒飞而起。

    “啊!”空了手的恶僧,嘴里发出一声短呼,迅速后退。另外一名僧人则冷笑着兜转刀身,狠狠砍向了张显的小腹。

    “当啷!”又是一声脆响,火星乱溅。却是张潜竖起的青铜管子,挡住了恶僧的致命一击。

    嗖嗖嗖!三支羽箭从他身边飞过,逼得他手忙脚乱。

    还没等他重新将手臂蓄满力气,先前一禅杖砸到空处的恶僧,又咆哮着跳了起来。巨大禅杖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头顶。

    “小心——”已经无物品可扔的王之涣,大叫着提醒了一句,随即闭上了眼睛。

    “轰!”马车碎裂声令人头皮发乍,紧跟着,则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王之涣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看向声音来源处。

    猜测中的惨烈画面,却没有出现。张潜拎着跟青铜管子,跳出了半丈远。而那名志在必得的恶僧,则丢了禅杖,单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马车的碎片中,厉声惨嚎。

    更远处,还有一根金瓜锤,在地上“骨碌碌”,“咕噜噜!”来回滚动。

    “少监,定音一锤!”在关键时刻用飞锤砸烂的恶僧膝盖骨的王毛仲,换了把横刀继续扑向那名手持戒刀者,令其无法趁机向张潜发起进攻,同时,在嘴里高声提醒。

    正拎着青铜管子不知道如何出招的张潜,眼神瞬间一亮。冒着被羽箭和飞到击中的风险,一个箭步冲回马车的残骸旁,高高地举起了青铜管子,奋力下砸,“趴——”,将那名膝盖受伤的恶僧的脑袋,打了个稀烂!

第四十七章 奇兵 (上 继续求首订支持)

    刹那间,羽箭和飞刀,都突然一滞。紧跟着,哭喊声和怒吼声,交替而起。

    “大师兄战死了!”“定难大师被恶魔杀了!”“杀了那个恶魔,为定难大师报仇!”“杀了他,除魔卫道……”

    另外四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抛开各自的对手,大吼着向张潜扑去。其中一个手中连兵器都没顾得上找,只管摘了脖子上念珠当做多节鞭。

    而那些持弓箭和放飞刀的和尚们,也不顾胳膊酸软,纷纷将箭蔟和刀尖瞄准张潜,恨不得将他立刻射成一个刺猬。

    再看张潜,一管子结果了某个恶僧之后,竟然像中了诅咒般,动作明显变得迟缓。甚至有好几次,因为移动速度太慢,刹点儿就丧命于羽箭和飞刀之下。

    亏得王毛伯来援的及时,扯过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用马的身体,替他遮挡了两轮,才让他不至于当场血流五步。然而,战马却因为负伤过重,悲鸣着跌倒,血流如瀑!

    “找死啊,这节骨眼上发呆!”快速松开马缰绳,王毛仲单手扯住张潜,不顾双方地位悬殊,冲着他耳朵大叫。

    从小长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生死关头,竟然也能溜号!因此怒不可遏。而张潜,却依旧神不守舍,被他扯得脚步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倒。

    不是找死,而是因为心理受冲击实在太大,手和脚忽然都开始发木,无法完整地大脑发出的指令。

    在另外一个时空,虽然张潜练过自由搏击,可主要是为了自保、强身和耍帅,根本没主动用所学的本事伤害过别人。

    穿越之后,无论是对王毛仲,还是对喜多肉,他都没真正想过杀死对方。哪怕是那天明明知道王毛仲是前来行刺的,他都下不了狠心去结果此人性命。只能假装是接受了任全的劝告,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儿下,然后借着王毛伯来认错的机会,放对方离开。

    而现在,他却亲手将一名和尚,给敲了个脑浆迸裂。试问,他的心脏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用昭小心!”王翰在远处看得真切,急得满头大汗。想要抢过来相救,前路却被和尚们用弓箭封了个死死。

    “大师兄小心——”任琮和郭怒两个,也各自带着家丁,拼命冲上。半途中,却迎头遭到了一轮飞刀,不得不挥舞着兵器左躲右闪。

    “定尘,定静,缠住这个使横刀的。我和定众来超度姓张的恶魔!”

    “二师兄尽管去,这个使刀的交给我和定尘!”

    四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也迅速发现了张潜神不守舍。立刻叫喊着做出了分工。其中两名僧人,用戒刀和念珠,在正面吸引王毛伯注意力。另外两名僧人,则从侧面向张潜迂回包抄。

    “当啷,当啷!”张潜用青铜管子勉强招架了几下,依旧动作迟缓,步履蹒跚。而“墨家”先贤墨菲的定律,却又一次应了验。就在他被逼得险象环生之际,有支冷箭呼啸而至,“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左腿。

    虽然隔着絮了厚厚丝绵的裈(棉裤),中箭位置也很靠近边缘,锐利的箭簇,依旧穿透了所有衣物,直接将他左腿外边缘处的皮肤给戳了个通透。

    血,立刻与箭尖一起,从左腿后侧冒了出来。正在努力移动身体的他,忽然打了个踉跄,又一次差点栽倒。而扑过来的恶僧定尘和定静,则看准机会,一个挥铲猛拍,一个挥刀横扫,发誓要将他击毙于当场。

    “啊——”张潜疼得嘴里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来了一个侧翻,躲开了两名恶僧的联手攻击。紧跟着,失去的魂魄,忽然全部归了原位。他的身体迅速从地面上滚起,单膝着地,左右两只手和腰杆同时发力,将青铜管子当做大棍,贴着地面儿来了一记横扫。

    正挥舞着月牙铲子扑过来的恶僧定众,被扫了个猝不及防。脚踝处结结实实吃了一记,整个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摔出了半丈远。

    而另外一名持刀的恶僧见势不妙,慌忙横刀自保。却被张潜趁机又是一棍子捅了过来,正中心口。

    “噗——”持刀恶僧定实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掉头就跑。得到喘息机会的张潜,单手抓住腿上的箭杆,奋力拔出。随即,咬着牙,一瘸一拐的跟在持刀恶僧定实身后,紧追不舍。

    “放箭射他,快放箭射他!不要让他伤了二师兄!”定尘,定静担心自家同伙,赶紧丢下王毛伯,一边飞奔过来相救,一边向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发号施令。

    众和尚们,也发现了情况忽然急转直下。纷纷调转角弓和飞刀,再度瞄准张潜施以攒射。

    左腿处的箭伤钻心地疼,周围陆续有飞刀和羽箭掠过,而张潜,却忽然好像换了一个人般,对疼痛和危险不管不顾。目光死死咬住持刀恶僧,手中铜管子连砸带捅,一下不行,立刻换招再来。

    这下,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可就有些为难了。想要射死“恶魔”张潜,就得瞄准他的身体,并且估算好提前量。而“恶魔”张潜,跟他们的二师兄定实,却只相距一棍之遥。他们发出的羽箭和飞刀稍微偏上一点儿,恐怕就会先要了自家二师兄的性命!

    好在定尘和定静赶过来得及时,联手向张潜发起了攻击,逼着他放弃对定难和尚的追杀。众弓箭手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转动脖子,寻找压制目标。

    然而,还没等他们将这口气儿喘匀,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官道旁,瑟瑟发抖的百姓队伍当中,忽然跳起了两道圆滚滚的身影。

    其中一人左手抓个木盆当盾牌,右手拎着个木头勺子当大锤,横冲直撞。另外一人,则将半满的荞面袋子,顺着寒风用力猛抖。刹那间,浩浩荡荡的荞面粉,就笼罩了弓箭手和飞刀手的头顶,将他们眼前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第四十八章 奇兵 (下)

    这几下偷袭,来得实在过于突然,和尚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刹那间,眼睛被迷,羽箭和飞刀全都失去了准头。紧跟着,就被那用木盆的胖子撞了个东倒西歪。

    “杀——”王翰先前被弓箭和飞刀压得东躲西藏,全靠着灵活的身手和路边的大柳树遮挡,才勉强没有受伤。此刻见到和尚们乱了阵脚,岂肯将报仇机会错过?嘴里发出一声轻叱,跳下坐骑,徒步飞奔而至,手中长剑接连闪动,将三名持弓箭的和尚刺翻在地。

    “冲上去杀光他们!”

    “杀秃驴,被让他们跑了!”

    郭怒和任琮两个虽然缺乏厮杀经验,却也看出来时机不可错过。双双呐喊着带领仅剩的身边几名家丁冲上去,用宝剑和横刀朝着和尚们乱砍。

    弓箭的最大弱点就是不适合近战,而飞刀在近距离上,一样只能充当匕首。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很快就支撑不住,被杀得抱着脑袋四散奔逃。

    失去了同伙的支持,两名恶僧顿时心里也着了慌。先虚晃一招逼迫张潜踉跄招架,随即双双转过身,撒腿就跑。

    哪里还来得及?非但王毛伯拎着横刀紧追不舍。不远处的城门口儿,也有一名小校,带着数十名兵卒手持刀枪赶了过来。根本不用区分敌我,看到光头,直接就拿兵器招呼。不多时,就将所有恶僧与和尚们,尽数放翻在地。

    张潜腿上挨了一箭,没有力气去追杀敌军。因此,只朝着大伙喊了一嗓子,“抓活的”。随即,就找了棵大柳树后的避风处坐了下去,低头开始检视伤口。

    不检视则以,一检视,他顿时就觉得头晕目眩。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时间,鲜血已经将他左侧的裤管,给润了个透。而失去了生存的压力之后,痛觉也迅速变得敏锐。就像有一把小刀子,在贴着骨头剜他的肉!

    “怎么样?伤得严重么?”王之涣也对追杀丧家之犬毫无兴趣,快速跑过来,关心地询问。

    待看到已经有鲜血,正从绵裈内部向外渗。顿时吓得头皮发乍,匆忙丢下一句话,就去翻动恶僧的尸骸。“和尚们有备而来,身上肯定带着金疮药。你千万坚持住,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帮我捡一把干净的刀子过来!我得先想办法止血!”刚刚穿越到香积寺附近那会儿,张潜就见识过金疮药,对此物心有余悸。赶紧从背后叮嘱了一句,以免王之涣好心帮了倒忙。

    后者年龄比他小,亦佩服他的胸襟与才气。所以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迅速在官道上搜了搜,从那名枉死的女官儿尸体旁,解下一把根本没来得及出鞘佩刀,小跑着送了回来。

    “行了,刀子留下。再麻烦你去看看咱们这边,还有谁受了伤。只要还有救治的希望,便全都帮我搬到这边!”张潜强忍疼痛和晕眩,向他点了点头,再度低声吩咐。

    “哎,哎!”王之涣连声答应着,再度奔向先前的战场。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张潜拔出刀子,将绵裈的裤管儿切成“高叉裙儿”。然后,又在外袍上挑干净位置,割下了一长条绸布,咬着牙,系在了露出来的大腿根上。

    伤口因为附近的肌肉和皮肤受压而被扯动,刹那间,疼得钻心。但是,血却明显有停止的迹象。“应该没伤到血管,否则老子早交代了!”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张潜再度从外套上割出一片儿衣袖宽窄的绸布,开始包裹伤口。

    消炎暂时就不用想了,作为一名有自觉性的官员,他不可能在上班专用的马车上,还携带白酒。而铜管子里的黑火药,得留着做“杀手锏”用,眼下肯定不能让人看见。

    好在现在是冬天,细菌和病毒都不活跃,倒也不着急现在就清洗伤口。但是回到庄子上后,重新受第二遍罪,恐怕无法避免。

    想到黑火药,他就迅速意识到,自己手中这根“杀手锏”有多不方便。先前在马车没被砸烂之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燃火折子,去点铜管上的引线。然而,直到他差点儿命丧于恶僧的禅杖之下,火折子都没打起来,更甭提用铜管里隐藏的黑火药和铅弹,给那恶僧雷霆一击!

    “早知道会穿越,当初就该考机械系。这会儿,弄不好连燧发枪都搞出来了,还用得着拎着根破管子和人拼命?!”心中偷偷对自己吐了一句槽,张潜又切了条丝绸带子,将“高叉裙儿”从外边扎紧,以免一会儿大伙都凑过来,欣赏自己白花花的大粗腿。

    王之涣做事非常有分寸,故意拖延了片刻,直到张潜这边收拾停当了,才搀扶着管家任全和车夫张贵,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也有其他受伤的家丁看到此景,相互搀扶着往张潜身边凑。转眼间,就在大柳树下,围成了一个圈子。张潜一个人分身乏术,只能教导他们互相施救。为彼此拔下扎在身体上的箭矢和飞刀,同时将外套切成绷带状对伤口做紧急包扎。

    好在是冬天,大伙身上的衣服都比较厚实。所以只要是还能够互相搀扶着,凑过来请求张大师兄救命者,都没被和尚们伤到要害处,并且羽箭和飞刀入肉也不算太深。

    而那些已经无法自己爬起来求救的,以眼下的医疗技术水平和医疗条件,张潜想要施救,恐怕也无力回天了。所以,他只能暂时硬着心肠选择视而不见。

    不多时,王翰、王毛伯、郭怒和任琮,也带着其余侥幸没负伤的家丁走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恨意难平。不待张潜询问,就纷纷骂骂咧咧汇报;“百骑司的人和不良司的人,都来了,还有御林军和京兆府的人。”

    “带头的黄脸贼秃,包括被大师兄敲死的那个之内,一共死了三个,被生擒了两个。但是俘虏直接被百骑司接管了。其他用弓箭和飞刀的和尚,被咱们干掉六个,剩下的也归了百骑司!”

    “早不来,晚不来,等大局已定,就全赶过来分功劳了!”

    “妈的,京兆府的参军是个睁眼瞎。秃驴当街行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刚才他竟然敢跟老子说是互殴!”

    ……

    “二师弟,你去看看,倒在地上的家丁里头,还有没有活着的!”早晨被关起来问话之时,张潜就已经隐约猜测到,京兆府里头恐怕有官员跟和尚们利益纠缠甚深。因此,听了大伙的抱怨之后,他也不觉得如何失望。笑了笑,就开始布置善后任务。

    “三师弟,你带着几个人去接应一下,褒国公的仪仗,这会儿也该到城门口儿了。你替我跟他道声谢,请他赶紧回府吧,以免离开长安太远,安全无法保障!”

    “是!”郭怒答应一声,立刻带人去地上寻找其他幸存者。而任琮,却犹豫着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提醒,“大师兄,褒国公是怕有人在路上为难咱们,才特地带着全套仪仗出来……”

    “和尚都当街行刺了,还有人敢公开替他们出头?”张潜看了他一眼,冷笑着打断。

    任琮想了想,轻轻点头。张潜没时间耽搁,迅速将面孔转向王翰,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拱手谢罪:“子羽兄,把你和季凌也给牵扯了进来,张某真是对不住两位。好在两位没受伤,否则,张某今天肯定百死莫赎!“

    “是朋友,就别说这些!”王翰立刻横跨了一步,坚决不肯受他的赔礼,“只恨王某身手太差,没给你帮上多少忙。我看那百骑司和不良司的差人,还在远处等着你问话呢。今天的酒肯定是喝不成了,我跟季凌先走一步。等你哪天伤口养得差不多了,再去寻你结了这场酒债!!”

    “二位肯来,张某荣幸之至!”张潜也早就看见了,有好几伙全副武装的陌生人,在二十多步远的位置盯着自己,所以也不敢出言留客,笑了笑,向王翰和王之涣二人抱拳告别。

    目送二人离去,张潜再度举头四顾。恰看到王毛伯拎着把金瓜锤站在一边,形单影只。于是乎,又冲此人点了点头,请他赶紧骑马去自己庄子上,喊家丁多赶几辆马车过来。免得大伙一会儿跟百骑司那帮人录完了口供,却仍要带着伤骑马回家。

    王毛伯天生就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默默地向张潜行了个礼,转身直奔坐骑。转眼间,就策马消失在了远处的官道上。

    “你去帮我把那边的人请过来吧,就说张某有伤在身,无法主动前去向他们汇报了。他们如果有需要问的事情,还请迁就张某一下!”最后,张潜将目光落在任全身上,有气无力地吩咐。

    任全先前肩膀和前胸处各挨了一箭,但是箭簇被衣服里的丝绵抵消了大部分力道,最后入肉都不足一寸。所以受伤不重,丝毫也不耽搁行动。

    以他的阅历和口才,也的确是前去执行交涉任务的最佳选择。很快,就凭着一幅人畜无害的笑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将百骑司和御林军的带队校尉,不良司的带队主事和京兆府的一位参军,同时给请到了张潜面前。

    那四人原本还以为,张潜是仗着官职比他们都高,故意摆架子。结果,走到了近处,却发现张潜脸色煞白,半条裤子都被鲜血润了个通透。顿时全都吓了一大跳,不敢再计较什么虚礼,异口同声地喊道:“张少监真的受伤了?赶紧去太医署。其他事情,咱们以后再补!”

    “不必了!”尽管眼皮一阵阵发沉,张潜依旧固执地摇头,“张某庄子上就有药,没必要劳烦御医。张某与那群和尚素味平生,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他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官道上的百姓和城门口的兵卒,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请诸位早日抓住他们的同伙,以免让人觉得,我大唐的官员都是牛羊,随便一个和尚,就可以宣判他们的生死!”

    “张少监的话,百骑司一定会记录在案。然后严查到底,绝不让那幕后主使者逃脱追究!”百骑司校尉周润立刻拱手表态,对张潜的话,照单全收。

    御林军的校尉赵安和不良司的主事黄临,见张潜身为官员,却差点儿命丧在一伙和尚之手,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果断出言,对周润的话深表赞同。

    只有京兆尹衙门来的参军温用,兀自觉得刺杀案的前因后果,需要仔细梳理。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照理,此案已经超出了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但此事毕竟发生于长安城门口,温某会带人协助百骑司一查到底。将来,如果有需要打扰少监之处,还请少监多多包涵!”

    “温参军尽管放手施为,张某绝不让你为难!”张潜听得肚子里怒火上涌,却强装出一幅大度模样,轻轻点头。

    那姓温的参军,知道自己的话肯定得罪人。所以也不敢再继续啰嗦个没完,向张潜拱手道了声谢,第一个转身离去。

    才走出三五步,就看到两个胖胖的男子,推开包围着他们的兵卒,跌跌撞撞朝张潜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般高声求救:“官老爷,官老爷救命!我们兄弟俩先前舍命帮你,如今这群当兵的却要拉我们去受审。我们俩是做小本而生意的,全家老少的吃食都挂在我们的炉饼车上。我们俩若是被他们带了去,家里头的老婆孩子可怎么活?!“

    “各位,通融一下,不要为难他们。刚才若不是他们兄弟出手相救,张某没那么容易坚持到各位赶至!”张潜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向周润、黄林和赵安三个,拱手求肯。

    “不会为难,不会为难,张少监既然给他们作了证,我等留下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就会立刻放他们走!”周润、黄林和赵安三个,唯恐继续耽搁下去,张潜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果断点头答应。

    “多谢了!”张潜终于处理完了大部分善后工作,再也扛不住倦意,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养精神。却丝毫没主意道,百骑司校尉周润眼睛里,刚刚有缕得意一闪而逝。

第四十九章 暗流汹涌 (大份,求订阅)

    “雨泽,白天这事儿干得漂亮!”百骑司二堂,灯火通明,副总管郑克峻将一块三寸见方的黑色木牌丢在校尉周润的怀里,叫着对方表字夸赞。

    “属下不敢贪功,全赖总管料敌机先!”周润双手将木牌捧起来,满脸堆笑地向郑克峻抱拳,随即将身体躬成了一只虾米。

    “不敢贪功,就把赏功牌还我,老子留着去赏给别人!”郑克峻脸上丝毫没有在李显面前之时的严肃,笑呵呵地伸手。

    “总管,属下家里头人丁多,缺钱,缺钱得很!”周润哪里肯将刚刚得到手的木牌上交?一边左躲右闪,一边连声求饶,“属下家里的闺女,就等着属下得了赏赐给她置办嫁妆呢。总管开恩,发出来的赏赐,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狗屁,你闺女才七岁!”郑克峻身手灵活,三下两下就控制住了周润,将可以去领三十吊钱的赏功牌抢了回来,随即,又重新丢在了对方怀中。“以后再跟老子废话,就让你全家去喝西北风!”

    “不敢了,不敢了,属下真的不敢了!谢谢总管,谢谢总管!”周润抱着失而复得的记功牌,做千恩万谢状,与郑克峻之间的距离,无意中就又被拉近了许多。

    郑克峻精通驭下之道,开过了一个玩笑之后,便不再二。迅速收起笑容,郑重叮嘱,“不是料敌机先,咱们百骑司,只是奉命为圣上解决隐患,并非与满朝文武为敌。并且,此番让武秋、武冬兄弟俩混入张家,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监视张少监,而是为了给他贴身提供保护。这点,接下来你安排武秋和武冬去投奔张少监之前,一定要跟他们兄弟两个解释清楚。别让他们兄弟俩贪功弄错了主次,坏了百骑司的名头!”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会提前安排好!”周润听得心中一凛,赶紧也将赏功牌和脸上的笑容一起收了起来,然后郑重拱手。

    “张少监的伤势如何?”满意地冲他点点头,郑克峻继续询问,脸上的关切不带半点儿虚假。

    “贯穿伤,眼下又是大冬天的,应该不致命!”百骑司校尉周润的能力非常强,立刻将白天时亲眼观察到的情况,做出总结性陈述,“但是流了很多血,估计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元气来。”

    “和尚该死!”郑克峻眉头紧皱,沉声诅咒,随即,又迅速追问:“张少监身手如何,武秋,武冬兄弟俩,给你汇报过了吗?”

    “身手?”周润咧了下嘴,忽然间觉得有些为难,“武秋和武冬倒是汇报过了,但结论对张少监有些不太尊敬。”

    “尽管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尊敬法?”郑克峻立刻来了兴趣,笑着鼓励。

    “敢叫总管知晓,武秋和武冬哥俩,原本今天是准备冲到路上,被张少监的马车撞伤,以吸引他的关注。然后凭借做饭和烧菜的手艺,混到他家去做厨子的。没料想,和尚们却抢了先,在城门口对张少监发起了刺杀……”不敢做任何隐瞒,周润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从头到尾,讲述武家哥俩的经历和观察结果。

    “这个我知道,捡主要地说就行,不必解释具体过程!”郑克峻听得心急,笑着低声催促。

    “是!”周润拱手领命,接下来的叙述明显变得简略,“他们哥俩当时手头没带兵器,所以最初只能跟寻常百姓一样蹲在路边。据他们俩观察,张少监是明显练过武的,本事也不能算差。如果是比武切磋,他们哥俩即便一起上,在张少监面前,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但是……”

    唯恐因为说得太多,给自己惹祸上身。顿了顿,他又快速补充:“但是,他们哥俩又说,如果是以性命相搏的话,他们哥俩随便一个,都能将张少监干掉。不过,此话只限于最近,将来不好说!”

    “什么意思?”被周润颠三倒四的话,弄得满头雾水,郑克峻皱着眉头追问。

    “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张少监那边,其实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周润性子极为谨慎,又快速解释了一句,才笑着给出了答案,“武家哥俩的意思是,张少监的本事全是演武场上练出来的,缺乏实战!所以只适合比武,不适合厮杀。如果不是那群和尚进攻不得法,将他骨子里的狠劲儿硬给逼了出来。在他击杀第一个僧人之后,对方至少有七八种办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当场击杀一个僧人,亲手么?”郑克峻的眉头又跳了跳,问话声陡然变高。

    “据武家兄弟汇报说,是亲手。并且,击杀了第一个僧人之后,他立刻变得失魂落魄!亏得那个王毛伯忠心,否则,他今天肯定得死在其他和尚手里!”周润想了想,认真地点头。

    “我就说么,他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杀性比百战老兵都重,一个人屠了小半个白马寺?”郑克峻终于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跟另外一件凶杀案对照,笑着撇嘴。“亏得案子已经不归京兆府管,否则,那群睁眼瞎,肯定要弄出一幢冤案来!”

    “京兆府的人向来如此,凭直觉做事,然后屈打成招!”百骑司与京兆府之间因为权力部分重叠,彼此之间看不上眼的情况由来已久,所以,周润果断为郑克峻帮腔!

    一个面对面厮杀时将敌人干掉,都会被血气冲得失魂落魄的沙场雏儿,怎么可能半夜独自闯入白马寺中,将里边的和尚给干掉了一大半儿?他不被和尚们当场活活打死,恐怕就得算创造了奇迹?

    所以,白马寺的案子,不可能是张少监干的。他根本没那本事!而京兆府,却死死咬住他不放,真是愚蠢至极!

    “得亏张少监不是小老百姓,否则,落在他们手里,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郑克峻兀自嫌踩得不过瘾,又追加了一句,才舍得将话头转回正题,“你还有其他发现没有?和尚们呢,除了他们自己招供的那些,狗屁“除魔卫道”的借口之外,是否还漏出了其他马脚?”

    “张少监手下的那个王毛伯,武艺很好。如果白天时没有他,结果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周润想了想,先捡自己有把握的情况汇报。“据属下派人查证,此人乃是……”

    然而,郑克峻却对王毛伯的身份,非常不感兴趣,摇摇头,快速打断:“你不用管他了,我早就派人查过了他。他还有个弟弟,叫王毛仲,几年之前因为闯下大祸,被官卖为奴。此人如今身在临淄王手下,据说甚得宠信。”

    “属下明白,多谢总管提醒!”周润楞了楞,后退半步,满脸感激地行礼。

    百骑司权力极大,知道的事情多,但是,不小心惹下的麻烦也多。所以,百骑司当中,早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坚决不插手皇族内部的纷争。免得一旦站队错误,过后招来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王毛仲既然成了临淄王李隆基的心腹奴仆,百骑司中的聪明人,就不该再盯着他兄长王毛伯了。否则,一旦哪天王毛仲走了狗屎运,鸡犬升天,会遭到报复的,可不止是百骑司的个别人!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见周润一点就透,郑克峻满意地夸赞。

    “是总管栽培有方!”周润笑着拱手,随即又继续汇报:“和尚们是有备而来的,咬死了是听闻白马寺被张少监血洗,义愤填膺,所以想要除魔卫道,没受任何人指使。刺杀案,除了他们自己所在的新丰白马昭觉寺之外,和其他僧众无关。但是,属下却在带队的五个和尚的行囊中,都搜到了金刚散!”

    “金刚散?”郑克峻的瞳孔紧缩,眼睛里瞬间冒出了两道寒光。

    作为百骑司首领,他对金刚散三个字,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那东西乃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一种奇毒,但是同时也是一种效果极佳的强身灵药。

    此药服用后,可以令人耳目聪敏,肢体的灵活性和力气,都大幅增加。甚至传说可以帮助长期服用者练出金刚不坏之身。

    同时,此药又极其容易上瘾。如果服用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断了供应,就会令服用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历史上一些野心极大的僧人和修行宗教的疯子,都喜欢用金刚散来制造和控制死士。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隋朝末年的“高昙晟”,趁着替怀戎县官具供(做法事)的机会,此人带着回下八大金刚直接杀官造反,一跃成为三十六路烟尘之一!

    而大唐一统天下之后,刻意抬高道教。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知道那些满脸慈悲的和尚,发起疯来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大唐的这项深谋远虑的国政,却在武则天登基后,无疾而终。

    当时,为了打压李家,武则天竟然又将佛门又亲手给抬了起来!随着僧众和寺院的泛滥,金刚散散和伏魔金刚,自然也重现于世间。

    虽然武则天晚年,已经意识到了僧众泛滥的危险,并且杀掉了不少图谋不轨的“高僧”。但佛门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其影响力,很难再从朝廷和地方官府当中,剥除干净。

    如今,皇后和公主们,又像武则天一样“礼佛甚诚”,而她们又缺乏“则天大圣皇后”所拥有的过人掌控力,如果此刻有第二个高昙晟出现,并且已经积蓄了多年力量的话……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郑克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那五个带头的和尚,脸色和肌肤,都呈现蜡黄色。”周润的声音忽继续传来,很低,但是,落在郑克峻耳朵里,却宛若响雷,“所以,属下已经将被俘虏的那两名凶僧,用铁链锁在了墙上。并且禁止任何人给他们送外面的饭食。如果属下判断没错的话,两天之内,他们必然会犯瘾。届时……”

    “不够,远远不够!你马上去,将他们转移到百骑司的死牢。除了咱们的弟兄之外,不准外人再跟他们接触。除非,除非来人带有圣上的准许,和,和刑部尚书,或者大理寺卿的手令,快去,快去!”郑克峻狠狠推了周润一把,快速打断。声音嘶哑而又焦急,仿佛正有一团火,在他喉咙里烈烈燃烧!

    “紫鹃,帮我倒杯水。”喉咙里干得仿佛着了火,张潜挣扎着抬起头,朝着外边的屋子低声呼唤。

    没有人回答他地呼唤,被吓丢了魂,又哭了整整一晚上紫鹃,这会儿应该是因为疲劳过度睡熟了。而出于习惯,这所专供她和张潜居住的正房里头,至今没有第三个人住进来。

    “紫鹃,紫鹃……”又轻轻地叫了两声,依旧没得到回应。张潜苦笑着咧了下嘴巴,开始努力自己摸下床找水喝。

    左腿上的伤口处,立刻传来一阵刀扎般的感觉。令他瞬间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跌在床板上,咬紧牙关接连倒吸凉气。

    疼,真的很疼。从伤口处,沿着尾椎骨,一只窜上头顶。

    疼得人汗水不受控制,脸上的肌肉也不停地抽搐。

    但值得庆幸的是,羽箭当时射中的地方,是左腿外侧。如果换成内侧再偏移半寸,张潜估计自己接下来就可以跟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去谈谈继承此人衣钵的话题了。

    “不过,老高虽然是个太监,身上却没啥怪味儿,并且言谈举止之间,丝毫都不带娘娘腔。”故意在脑海里非常不厚道地,将高延福年轻时的模样,与泰国特产对比了一番,张潜终于成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伤口处转移开,然后用极为狼狈地姿势趴在床上,等待痛觉神经自己麻木。

    这种方法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未必有啥效果。然而,在缺乏安全的止痛药,他又不愿意按照孙安祖的建议,尝试去用乌头碱止痛的时候,却也聊胜于无。

    想到孙安祖的建议,张潜脑海里,就又迅速出现老人今天下午专程跑来帮他和家丁们用酒精清洗并缝合伤口的场景,同时,哭笑不得的表情,也又在脸上浮现。

    孙老爷子不愧出生于神医世家,对医道的探索精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将当初从张潜手里学到的伤口缝合术,练习得出神入化。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发明出了弧形针、蚕丝线、肢体固定架子等若干器具,让伤口缝合的速度和质量,都提高了数倍。

    只是,孙老子缝合伤口时写在脸上的表情,让张潜实在有些不敢恭维。每次回忆起来,张潜都感觉孙爷子将家丁们的伤口当成一双靴子,或者一件斗篷。

    而老爷子自己,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裁缝,非但懂得如何织补靴子或者斗篷上的破洞,还懂得顺手在补好的部位绣上一朵花,或者几处山川河流,以掩盖“靴子”曾经破损的事实,并给破损位置增添几分艺术的美感。

    “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几分钟之后,感觉到伤口处的刺痛已经变弱,张潜再度挣扎着下了床,拖着疼麻木的左腿,去找茶壶巣子。

    然而,抓着水杯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子,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茶壶巣子放在哪,忍不住将身体靠在桌案上,再度苦笑着摇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言诚不我欺!总计来大唐才几个月?张某居然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这要是哪天紫鹃耍起小性子辞了职……

    心虚地朝外屋看了一眼,借助朦胧的灯光,他看到了对面床上的被子下,有个瘦瘦小小的隆起。刹那间,就感觉踏实了许多。

    然而,一股熟悉的酒精味道,却悄然飘入了他的鼻孔,让他的眉头,又迅速皱了个紧紧。

    大腿处的伤口,是下午时请孙安祖帮忙重新清理过的。因为是贯穿伤,不需要缝合,在清理之后,就用干净的葛布做了包扎,按道理,酒精味道不该如此“新”才对。而现在,空气中的酒精味道,却是刚刚挥发出来的,时间肯定超不过一刻钟!

    天天跟酒精打交道,又亲手调制过许多加了天然香精的不同度数白酒,张潜对酒精挥发后的味道变化,再敏感不过。而紫鹃不可能偷偷喝酒,更不可能放着味道好一些的菊花白不喝,却去偷喝添加了硫磺的七十五度酒精。

    假装自己毫无察觉,他继续一只手端着杯子,另外一只手扶着桌案,缓缓将身体向床边儿移动,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挂在床边墙上,专门用来装饰和辟邪的宝剑,已经伸手可及。

    然而,没等他伸出右手,身背后,却已经响起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别拔剑,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此刻腿上有伤,行动不便!”

    “半夜入宅行窃,可不是墨者所为!”张潜不屑地回应了一句,却果断选择了放弃。回过头,朝着说话者冷笑不止。

    来人是骆怀祖,张潜在听到此人所说的第一个词的同时,就判断出了其身份。而后者,也知道继续藏头露尾,没任何意义,索性一把摘到了脸上的蒙面,倒拎墨家的掌门信物铁秤杆,轻轻拱手:“事急从权,入室行窃,固然有违墨家门规,可天底下,除了武库、军器监和你家,骆某想不出,还能从哪里找到第四份火药出来!”

    “皇宫、太医署、朔方军!有火药的地方可是多了。”张潜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主意,一边快速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在对方击中自己之前,逃出屋子去,喊家丁前来助阵。

    “那些地方,戒备森严,我进不去!”骆怀祖倒也光棍儿,用秤杆轻轻敲了下桌案,低声回应,“就你这里方便,并且,你也是墨家子弟,我拿你的东西,可以算作同门之间互通有无。”

    “你受伤了?”张潜敏锐地发现,此人始终在用左手控制秤杆,笑了笑,对逃出魔掌的信心大增。

    “背上挨了一箭,但是,哪怕是单手,也照样能打得过你这没杀过人的雏儿。”骆怀祖显然曾经到过刺杀案现场,将张潜当时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补充。

    “怎么受的伤?”张潜装出满脸好奇模样,小声询问,同时缓缓给自己的右腿和右臂蓄力。

    “白马寺的和尚,欺负你家门口了。你能忍,我们墨家却不能由着别人这么欺负。”骆怀祖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言简意赅。“所以,我就抽空去了一趟,顺便收了一些利息回来。”

    “秦墨和齐墨,已经分开了一千多年!而我想报仇,有自己的办法,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张潜早就猜到,白马寺的灭门惨案,肯定与骆怀祖脱不开干系,因此也不觉得有多惊讶。继续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一般在脑海里,策划最佳脱身方案。

    左手掷出杯子,即便砸不中骆怀祖,也能将此人砸个手忙脚乱。然后跳过床铺,滚向外屋,顺势可以用右腿踢上门。

    以骆怀祖这种喜欢装正人君子的模样,应该还做不出拿紫鹃当人质的事情来。而只要自己能逃到院子里,喊上几嗓子。家丁和伙计们就能赶来救援,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生擒或者赶走骆怀祖这个不速之客……

    计划完美无缺,只可惜,还没等张潜将脑海里的计划付诸实施,骆怀祖已经高高地举起了“秤杆儿”,直接将屋门封了个死死。

    “太慢,并且你的办法,未必行得通!”缓缓向门口横跨了半步,此人冷笑着连连摇头:“张师兄,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绝对得不偿失!此刻,你家附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半夜里,我忽然在你家出现,而咱们俩偏偏又是同门。倘若我因为灭门案,被官府捉了去,你说此案与你无关,看谁敢信?!”

第五十章 交易 (大碗,求订阅)

    “无耻!”张潜将拳头握紧,却又无力的松开。

    若是手头有一支火枪,他恨不能立刻扣动扳机,将骆怀祖的脑袋轰个粉碎。然而,此刻他却连把刀子都没有,并且腿上还带着箭伤。

    “你就这么恨我?骆某可是看在同门之义的份上,一直在努力帮你,哪里做过半点儿对不起你的事情?!”常年行走在危险的边缘,骆怀祖对杀机极为敏感,立刻将手里的秤杆摆了个防御姿势,满脸委屈地抱怨。

    “那我还要谢谢骆掌门喽?”张潜横了对方一眼,冷笑着撇嘴。手指愤怒地在大腿两侧开开合合。

    自打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入欲望。

    以前遇到的王毛仲也好,沙崇义也罢,这些人对他的威胁都是一时的,并且综合实力远不如他。他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就能将这些人击败,然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人卷土重来。

    而骆怀祖,综合实力却丝毫不逊,甚至远远强过了他,并且阴魂不散。他如果不能一劳永逸地除掉此人,就注定时时刻刻活在此人的威胁之下!

    “谢我倒是不必,我们是同门!”感觉到张潜可能会随时扑上来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骆怀祖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笑着补充,“但是你也不该恨我。首先,我的确是一直在帮你,你那火龙车,明显是出自我借给你的《墨家机关总经图谱》。其次,刚才你睡得那么死,我想杀你,只需要挥一下量天秤。”

    一缕刺骨的阴寒,迅速从张潜的脚底直冲脊梁骨。让他背后的寒毛再度根根竖起,冷汗淋漓而下。

    《墨家机关总经图谱》是骆怀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参考此图谱,解决李显布置下来的难题!

    换句话说,朝廷之上,或者军器监之中,就有此人的眼线或者同伙,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就像一只落到蜘蛛网中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在此人的算计之内,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此人冲过来一口吃个干净。

    “我对你无恶意,否则,也不会主动帮你解决麻烦?”骆怀祖的声音继续传来,又冷又黏,宛若银环蛇在草丛中滑动,“虽然因为我杀了白马寺的和尚,导致了佛门对你的报复。但是,这对你来说,却既是危机,也是挑战。只要应对得当,今后大唐朝廷之中,将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然后,我就永远成为你的奴隶或者傀儡了!”张潜迅速看了一眼门外床上的紫鹃,同时在心中偷偷低估。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紫鹃的父亲身为高官,却被骆怀祖一个江湖人物所控制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后者话术高明,或者此人与紫鹃的父亲志趣相投。

    从双方一开始认识,恐怕紫鹃的父亲,就坠入了骆怀祖精心编织的大网之中。随即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到最后,想挣扎一下都无能为力,更甭提破网而飞了!

    “放心,你的小美人儿,只是被我打晕后捆在了床上而已。”骆怀祖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已经被紫鹃告诉给了张潜。见他在危急关头,还念念不忘去看一个丫鬟,顿时脸上就浮现了几分鄙夷。

    “如此,倒是要谢谢骆掌门高抬贵手了!”不敢替自己辩解,以免给紫鹃带来杀身之祸,张潜苦笑着向骆怀祖拱手。

    “不客气!墨者从不乱杀无辜!”发现自己可能又找到了张潜的一根软肋,骆怀祖精神顿时大为放松,笑着摆了一下秤杆儿,继续循循善诱:“佛门对大唐来说,已经成了趴在身上吸血的水蛭。一根两根还不至于要命,而多了,却会将大唐吸得形销骨立。所以,你站出来与佛门为敌,全大唐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会主动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得相当有道理,至少,张潜的顶头上司张说,就亲口宣告过,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去京兆府衙门捞人,便是看在张潜给朝廷所写的那篇建议限制佛门规模并约束和尚行为的奏折上。

    而今天下午闻讯前来探望张潜的张若虚,也曾经当众说过,和尚们嘴上念的是阿弥陀佛,实际上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再加上今天和尚们当街刺杀张潜的恶行,肯定会让大批的官员心中生出同仇敌忾之意。暗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以预防同样的恶性,发生在自己头上。

    而眼下佛门的势力虽然强大,却远远没达到控制整个朝廷的地步。只要朝廷能够下定决心,或者说李显本人能够下定决心,壮士断腕,肯定有的是办法和机会,将佛门渗透到朝廷中的势力,一举剥除。

    事实上,据张潜所知,另一个时空佛门为何不再试图左右政局,最大原因,就是在历史上,被一次次灭佛运动硬给杀老实了。即便眼下没人推动,大唐在李隆基当政之后,也会重新力推道教,将佛门打得主动收敛,以免惹祸上门。

    只是,骆怀祖的话有道理归有道理,但张潜却更明白,此人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绝对别有居心。所以,他也懒得去接受或者反驳,只是以冷笑作为回应。

    “的确,白天到祸事,是骆某给你招来的,骆某如果不出手报复白马寺,那群和尚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找上你!”早就料到张潜没这么好说话,骆怀祖将秤杆交到左手中,右手快速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纸卷,但是,你且看……

    机会来了!张潜果断转身,从墙上抽出宝剑。随即,一个横扫将床头的幔帐扫向骆怀祖,紧跟着,身体前扑,单膝跪在床上借力,来了一招飞蛾扑火。

    所有动作,都在他的脑海里头蓄谋已久。施展起来,快得宛若电光石火。然而,他却高估了骆怀祖的伤势。后者的左臂和左手,丝毫没受伤势影响,竟然以平素一样的速度,将秤杆果断下砸,“当啷啷——”

    金属撞击声,清脆悦耳。宝剑被砸成了两段,张潜单手握着宝剑的下半截,半跪在床上,被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刺激的脸色煞白,汗珠沿着额头滚滚而下。

    “何必呢?”骆怀祖用秤杆轻轻敲了敲张潜的手腕儿,强迫他丢掉半截宝剑,“我都说过了,我对你没丝毫恶意。”

    随即,又用右手,将纸卷儿放在床头。转身灯架上取过油灯,照亮纸卷儿上的文字,“流水账,和尚们放贷用的。总涉及金额大概是四十万吊左右吧,利息四分,滚利。还不起就拿长安城内的房产、铺面儿顶账,或者卖儿卖女。敢赖账者,此刻要么在京兆府的大牢蹲着,要么已经沉到了渭河底下!”

    “当大侠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张潜疼得说不出话来,却用目光表示出了清晰地拒绝。

    “你以为那慧岸和尚被你打了一顿,就会善罢甘休么?他可是白马寺首座的关门弟子。是白马寺专门培养出来结交长安城里的贵妇人的。你毁了他的容,相当于砍了白马寺一棵摇钱树,那了空首座,会轻易放过你?!”很不满张潜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骆怀祖将秤杆交到再度右手上,凌空轻轻虚点。

    “和尚房贷的本钱从哪里来,还不都是官员们贪污来的赃款?京兆府为啥帮和尚说话,还不是因为双方利益纠缠太深,上上下下都有人从白马寺拿了好处?而你前脚屠了曲江白马寺,后脚,新丰白马昭觉寺和尚就来刺杀你,会是简单地除魔卫道么?呵呵,它们原本就是一伙的,甚至,全天下的白马寺,都是一家!”

    他的口才相当了得,短短几句话,就将一个勾结官府,放高利贷坑害百姓的犯罪集团轮廓,在张潜眼前展示了个一清二楚。而这样的轮廓,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张潜,半点儿都不陌生!

    只是,张潜却仍旧不为所动。顶着满脑袋疼出来的冷汗,缓缓摇头。

    二十一世纪的人,讲究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白马高利贷连锁集团再恶贯满盈,都是公安和法院的事情,与负责替军队研发装备的部门没半点儿关系!更何况,自己做得越多,跟骆怀祖之间的纠葛越深,成为此人的傀儡也更为容易。

    “你喜欢做官,但光凭着造各种兵器,将来最多是个军器监正监。李显可以欣赏你的制器才能,却不会让你染指国家大政。而如果你带头对付佛门,哪怕最后落个不胜不败,甚至大败亏输,只要你没死,你就是大唐的柱石之臣。无论在朝在野,朝廷都无法再忽略你的声音。”见威胁不能让张潜就范,骆怀祖想了想,果断改成了利诱。

    在他想来,少年人所爱,无非是权力、美人,和金钱三样。金钱他提供不了,美人暂时他也无法投张潜所好,但是权力,他却可以让张潜感觉唾手可得!

    只要张潜肯按照他的指点,去追逐权力。接下来,他就又可以按部就班了。对他来说,万事全都难在开头。只要张潜肯答应开头,接下来,他可以完全参照以往的经验逐步抛出好处,同时收紧无形的绳索。

    只可惜,这一招,对付张潜,却仍旧差了点儿意思。张潜幼年和少年时代历经坎坷,所以很爱钱,也很享受目前由于权力所带来的关注和荣耀。但是,张潜灵魂深处,却始终藏着一个光明的身影。

    是刘姨,以自己为模板,教会了张潜什么是正义、善良和光明。也是刘姨,在人生最后一刻,还没忘记告诉他,时刻保持做人的尊严。

    看得见黑暗,守得住光明。张潜一直以为,是自己只是看到“用昭”这个词投缘,就随手捡来当做了表字。却不知道,这个词意义,其实早就被刘姨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我的确想过,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读书人么,谁还没在做梦的时候,幻想当一个帝王师?”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张潜艰难地抬起头,对着骆怀祖郑重回应,年少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执拗,“但是,我却不想一举一动,都受你掌控。你今天要么杀我,要么自己走,否则,张某宁可跟你拼个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如你所愿!”

    说罢,干脆放弃了强撑,将身体瘫在了床上,闭目冷笑。连看,都懒得再看那姓骆的一眼。

    “张用昭!”没想到张潜居然软硬都不吃,骆怀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将秤杆儿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作势欲砸。

    然而,举了又举,他却始终舍不得,将秤杆儿挥落。

    自从上次试图推翻武则天的行动失败之后,隐忍了整整十年,他才又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他实在不忍心,亲手将这个希望毁灭!

    在骆怀祖看来,墨家想要恢复当年与儒家分庭抗礼的辉煌,以往的路子根本走不通。唯一的方案,就是学着儒家那样,先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然后再借助朝廷之手,由上到下地施展影响,发展壮大。

    所以,第一步,就是掌控朝廷的官员,甚至掌控一个帝王。而张潜的突然出现和快速升迁,让骆怀祖看到了一条最快的捷径。

    至于张潜的秦墨身份是真是假,对于骆怀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潜只要顶上了墨家子弟的名头,为墨家发扬光大而奔走,就是天经地义。

    并且,通过仔细的和多方位的观察,骆怀祖相信,张潜即便不是秦墨子弟,身后所隐藏的秘密,也不比秦墨本身差多少。如果能将张潜成功纳入麾下并收服,自己再去追寻多年来的愿望,肯定事半功倍!

    “张用昭,老夫可以对着祖师留下的量天秤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想到将张潜驯服之后的远大前景,骆怀祖心中的怒火,又迅速被欲望扑灭。换了一个真诚无比的声音,笑着承诺。

    张潜懒得跟他废话,伸出手,缓缓指向屋门。

    “你……”骆怀祖被气得两眼冒火,却再度选择了忍耐。继续放低了姿态,对着张潜的后脑勺慢声细语:“张用昭,你终究是墨家子弟。如果将来做了帝王师,我们墨家,就可以重新大兴于世。此后千秋万世,你会跟祖师一样,受到天下墨者的顶礼膜拜!”

    张潜依旧没有将脸转过来,只是用右手的手指继续指向门口。左手,却在身边悄悄握成了拳头。

    “我把矩子令给你,你做墨家掌门,我做长老。这样,今后只有你冲我发号施令的份,我的建议,你可听可不听,如何?”骆怀祖被气得直打哆嗦,姿态却放得更低。

    这次,张潜没有再将手指指向门口,而是将右手向上抬起,做了一个抓的姿势。

    “但是,你得发誓,让墨家复兴于当世!”骆怀祖心中大喜,将秤杆的前端放进张潜右手中,自己握着杆柄,小声商量。

    秤杆的前端忽然传来一股巨力,拉得他猝不及防,身体被带得踉跄向前。而张潜,则整个人从床上鱼跃而起,重重撞在了他的身上。

    “啊!”仓促间,骆怀祖本能地去回夺秤杆,结果被张潜直接压在了地板上。再看张潜,右手继续死死抓着秤杆不放,左手的拳头,狠狠砸向了此人的鼻梁骨。

    “碰!”骆怀祖终究厮杀经验丰富,及时侧了下头,让开了鼻梁,脸上却吃了结结实实一拳,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

    还没等他来得及呼痛,张潜的第二拳又到了,逼着他不得不继续躲闪。随即,脸皮又充当了盾牌,被打得嘴斜眼歪。

    只是,张潜却没有再打第三拳的机会了。豁出去脸皮硬扛了第二拳头之后,骆怀祖果断将左手抓向了张潜的左腿伤口,手指奋力下压。

    “啊——”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令张潜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缩卷成了一只虾米,两只手臂,也再提不起任何力气。

    “混账东西,老夫今天就替祖师爷清理门户!”骆怀祖翻身跳起,手中秤杆直奔张潜脑袋。

    然而,秤杆落到一半儿,他又果断收住了胳膊:“小子,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张潜已经疼得没力气说话了,双手抱着伤口崩裂的大腿,闭目等死!

    “张用昭,你别以为,老夫怕了你们秦墨!”骆怀祖忍无可忍,抡起秤杆,在张潜身上乱抽,却始终避开了对方的要害。

    张潜既没有力气反抗,也没力气躲闪,只管闭着眼睛,在地上缓缓翻滚,宁可被打的遍体鳞伤,也坚决不肯再接此人一句话。

    那骆怀祖接连打了十几下,仍旧无法让张潜屈服。猛地咬了一下牙,蹲下身,冲着张潜的耳朵,沉声商量:“小子,你有种,老夫佩服!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如果答应,老夫现在就走!你如果不答应,老夫就先杀了你,然后杀了你的小美人,再把你庄子上的所有家丁仆人,挨个杀个干净!你别不相信,老夫说到做到!”

    “你是墨者!”张潜睁开眼皮,咬着牙提醒。

    “你也是!”骆怀祖冷笑着回应,“咱们墨家,最讲究公平。我是齐墨掌门人,你是秦墨大师兄,咱们各自代表身后师门,做一笔交易,各取所需,然后互不相欠。你如果不答应,秦墨当初叛出师门,导致墨家三分,罪责就活该由你来承担!”

    “做交易,得你情我愿!”张潜连续努力的两次,都没成功干掉对方,已经没力气再去试第三次,只得皱着眉头,跟对方讨价还价。

    “你初出山门,对大唐不了解,对官场更是两眼一抹黑。而你的两个师弟,和你一样年青,并且全都只是做生意的材料,其它事情上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忙。”骆怀祖折腾了一晚上,却毫无所获,也只能暂且放弃将张潜收服的念头,退而求其次,“老夫不敢说算无遗策,至少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你最有利。老夫吃个亏,在你身边当一个谋士,给你出谋划策。”

    “你的谋划,我不想听,就可以不听!”张潜抬起头,谨慎地强调。

    “当然!”骆怀祖毫不犹豫地答应,“做生意么,当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那你要什么?”张潜知道此刻自己的生死皆在对方之手,也不敢为己太甚,看了骆怀祖一眼,低声追问。

    “老夫想要让墨家复兴于当世!”骆怀祖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生意讲究等价!”张潜瞥他一眼,认真地提醒,“您老手里拿的可是秤杆!”

    “小子,如此污蔑墨家矩子令,有意思么?”骆怀祖大怒,红着脸抗议。然而,却终究不愿意就此跟张潜一拍两散,咬咬牙,低声补充:“此物,原名量天秤,不管你师门跟你说没说过,老夫今天郑重再告诉你一次。此称,乃是我墨家行走天下之准则,无惧天地鬼神和人间帝王,所求只是一个公平!”

    “既然只求一个公平,那我不妨直言相告,复兴墨家,与你给我当谋士,不等价!”张潜没兴趣了解墨家的老黄历,翻了翻眼皮,再度强调。

    “你也是墨家子弟!”骆怀祖气得又打起了哆嗦,咬着牙提醒。

    张潜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闭上眼睛,继续等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痛觉神经麻木。

    “老夫只有这么多,你别逼老夫!”骆怀祖已经退无可退,再度紧紧握住了秤杆。

    “五年之内,你不得向我提任何要求。五年之后,你可以提要求,但不能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也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危险。”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张潜嘴里,终于做出了退让,一边喘息,一边快速说道,“至于复兴墨家于当世,可作为你我两人的毕生目标去努力,但目的地,却不一定放在大唐!”

    “什么意思?”骆怀祖楞了楞,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前面部分,他能听得出来,张潜是在施行缓兵之计。但是,他却不怕。只要张潜肯答应交易,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让此人彻底落入自己的掌控,不争早晚。

    然而,后半部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张潜这样提议的缘由。墨家祖先生于中原,根子也在中原,所有典籍,还是由中原文字写成。墨家不在中原复兴,还能去哪?难道去四周围的蛮荒?

    “你真笨,怪不得齐墨在你手里,一天不如一天!”张潜挣扎着翻身坐起,这次,却没试图向骆怀祖的身体发动攻击,“当年秦国,在你们眼里,也是蛮荒,最后一统天下的,却是大秦!如今这天下,除了大唐之外,万乘之国,不知道还有多少。天竺的和尚,都知道来大唐念经,你们齐墨却天天盯着中原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屡败屡战,难道就不觉得羞得慌?”

    “你,你……”虽然不是肉体攻击,骆怀祖受到的打击,却比肉体攻击还重。用量天秤指着张潜,刹那间,哆嗦得宛若风中枯叶。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张潜用手推开量天秤,循循善诱,“你连蛮荒之地,都征服不了,还指望什么大兴于当世?你帮我五年,尽心尽力别捣乱。五年后,我帮你找个地方,先放手一试。你是真心为了墨家也好,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也罢,我都不问,只管尽自己所能为你提供支援。”

    “哪里?”骆怀祖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坚持要张潜先说清楚让自己去放手折腾的地点。

    多年来,屡战屡败,他不是没总结过经验教训。然而,今天张潜有关于先去蛮荒,成功之后再图谋中原的提议,却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无异于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窗。

    推开窗,才知道外边的天地之大。

    另外一个时空的现代人如此,大唐的人如此。

    “我记得,和尚们来的地方,叫做天竺。唐三藏去过,而王玄策,更是跟吐蕃借了三千兵马,就灭了其国!”综合两个时空的观察,张潜想了想,缓缓补充,年轻的笑容里写满了自信,“那里土地肥沃,风调雨顺,且盛产黄金。既然和尚能从天竺来大唐,我墨者如何又去不得天竺?师叔如果选此地,为墨家复兴之根基,五年后,张某非但愿意倾尽全力相助,还愿意将秦墨镇门经典相送,以壮师兄形色!”

    骆怀祖是个大阴阳师,但此人如果用的好,的确可以帮自己避开许多风险。

    而五年后,李隆基怎么着也该崛起了,大唐朝野应该不会再是一团浆糊。

    另一个时空,曾经有个著名的论断。天竺比中国差了什么?答案则是,五部毛选。

    五年后,如果骆怀祖敢去天竺,张潜就敢从手机里,把五部毛选誊抄出来,改头换面送给他,帮助他此去天竺之后,改天换地!

    “成交!”骆怀祖看不出陷阱在哪里,却也不怕,张潜能斗过自己。咬咬牙,果断伸出了右手。

    张潜伸出右手,跟他当空击掌,“啪,啪,啪!”。随即,二人又将手掌握在一起,相视而笑。彼此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狡猾与期许。

    “啪,啪,啪!”夜幕下,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轻轻叩响了御史大夫窦怀贞家的侧门。

    “谁?这么晚了,御史大夫睡下了,不见外客!”门房中当值窦府的家丁,被从睡梦中吵醒,恶声恶气地朝外边呵斥。(注:窦怀贞,韦皇后奶娘的后丈夫,后来为太平公主的心腹)

    “贫尼了宁,乃是御史大夫的患难之交。奉人所托,特地来跟他做一笔交易!”斗笠下,有一个苍老的女声,认真地回应,丝毫不带任何半夜前来的打扰的内疚。

第五十一章 探病

    “……臣本一芥草民,渭南种田为业。幸蒙圣上破格提拔,委以军器监主薄之职。到任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才能不配高位,辜负陛下之信任……”

    右手提着毛笔,左手拄着一根拐杖,一大早上爬起来,张潜就来到书房,开始绞尽脑汁炮制给神龙皇帝李显的奏折。

    “幸得上下齐心,打造风车、机井、火龙车等有用之物,方不再寝食难安。正欲再接再厉,以得报圣上鸿恩之万一。却不料恶僧欺臣家室寒微,竟登门相辱于前,当街行刺于后……”

    “表忠”排在首要位置,“卖惨”紧随其后。虽然神龙皇帝李显这条大腿不怎么牢靠。但眼下这条大腿,却代表着国家。

    而根据张潜在二十一世纪的认识,那些嚣张一时的放贷公司,无论规模大小,在国家机器的铁拳面前,都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就看执政者能不能下定决心让它灰飞烟灭而已。

    至于奏折的文笔好不好,那都不重要。能让神龙皇帝李显看懂,“臣很忠心,臣很委屈,臣被恶僧欺负了,你得给臣出气。”这三层意思就行。

    “少郎君,喝茶!”紫鹃端着一个茶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像小猫一样温柔。

    昨夜她在睡梦中被骆怀祖打晕捆了起来,直到此人走了之后,才又被张潜偷偷地松了绑。所以并没有目睹到张潜与骆怀祖之间的在肉体与精神层面的搏杀。然而,也许是因为白天时被吓坏了的缘故,她现在的精神相当差。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被遗弃了的小动物般萎靡不振。

    “放下吧,你也去睡一会儿。有事儿,我会喊管家和张贵他们进来帮忙!”看到紫鹃那憔悴的模样,张潜就立刻想起了骆怀祖第一次到庄子里来那天,她的含泪劝告。顿时,心里就有些发虚。笑了笑,柔声吩咐。

    “是,少东家!”紫鹃弱弱地答应了一声,放下茶托,缓缓转身出门。瘦瘦的身影,单薄得宛若寒风中的芦柴棒。

    “唉——”望着紫鹃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张潜转过头,继续搜肠刮肚地炮制奏折。不知不觉间,笔却停了下来,再度神游物外。

    昨夜自己跟骆怀祖之间的交易,完全是迫不得已。在武艺和体质都不如对方,又不敢喊人进来帮忙的情况下,张潜连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的资格都不具备,所以,只能先想办法将此人稳住,再以图将来。

    将来,以自己的成长速度,张潜相信,应该用不了五年时间,就能拥有足够的实力,让骆怀祖主动收起那些祸心,老老实实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如果不能,依靠军器监内那些国宝级的工匠,五年时间,也足够张潜打造出一把可随时激发的燧发枪了!

    而骆怀祖,显然也清楚张潜对自己的承诺,有很多缓兵之计的成分在内。但是,除了立即将张潜杀掉之外,他当时也没有比“公平交易”更好的选择。

    只有跟张潜做了“公平交易”,他才有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给张潜布置下更多的圈套,让张潜越来越离不开他。而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已经足够让张潜完全被自己所掌控。

    所以,昨夜那场交易,事实上完全是双方之间的第三次搏杀。只不过,从肉体层面,转移到了精神战场而已。

    凭借比骆怀祖更宽的眼界,和更足的底气,张潜终于在两次肉体搏杀失败后,于精神层面,跟对方打了个平手。勉强将双方之间的关系,由单纯被骆怀祖个人随心所欲地安排,变成了协商合作。

    至于这种合作能维持多久?则完全依靠双方的实力消涨和忍耐力极限在哪。张潜不敢保证,骆怀祖哪天不会突然发难,一秤杆儿将自己脑袋敲个粉碎,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骆怀祖恐怕也不敢保证,张潜哪天会不会先布置下刀斧手,再将他骗到某间屋子里,乱刃分尸。

    “暂时就这样吧,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也好。免得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张某又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忽然又长长地吐了口气,张潜重新落笔书写奏折。

    自打做了大唐的官员,不再担心被小吏欺负上门,折腾得倾家荡产之后,他的警惕性和防范心,就一直在减退。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否则,昨夜也不会如此轻松地,就被外人摸到自己卧室里头。

    而骆怀祖的存在,倒是可以随时给他提个醒,这里是大唐,还是历史上大唐最为混乱的时期之一。千万不要以为做了五品官员就可以高枕无忧。每一场政治争斗,都可能将人卷进去,最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郭怀良,郭怀善,你们两个,负责带着家丁守在这里,如果有外人不经通报擅自闯入大师兄府邸,只管先让狗咬他,然后乱箭射杀。一切后果,老子替你们担着!”郭怒的声音透窗而入,带着不加掩饰的凶狠。

    “汪汪,汪汪,汪汪……”狗叫声此起彼伏,将整个院子吵成了一锅粥。张潜写奏折的思路再度被打断,无可奈何地放下笔,架着拐杖走向窗口。

    目光透过镶嵌在窗格正中央的琉璃,他能清楚地看见,四只黑红色的细犬,被郭怒和二十几名家丁带入了院内。家丁们则全都是弓在肩,刀在手,全副武装。而郭怒本人,则连明光铠和狻猊盔都穿戴起来了,仿佛随时准备赶赴战场。(注:细犬,中国古代优秀守卫犬,哮天犬的原型。)

    “二师弟,这是怎么回事?”担心郭怒擅自出去闯祸,张潜推开窗子,高声询问。

    “大师兄,你起来了。伤口怎么样,还疼吗?”郭怒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嘘寒问暖。“我还以为您正在卧房那边睡着呢,没想到您已经在书房里头了。”

    “我问你,穿这样,准备干什么?”双方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以至于张潜一看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可能丝毫都不多余。皱起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没准备干什么,没准备干什么。我只是担心和尚们行刺失败,到家里来捣乱。所以一大早就回了一趟长安城,跟我父亲那那边,要了四头猎犬过来!”郭怒坚决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实目的,继续赔着笑脸东拉西扯。

    “行,那就把猎犬留下。我正好需要它们!”想想昨晚半夜被骆怀祖摸到了身边的情形,张潜顿时觉得猎犬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为了表达对郭怒的感激,他又快速笑着补充,“你进来,把三师弟也喊进来。最近我腿上有伤,出了不了门。刚好跟你们俩讲一下哲学的基本要义。”

    “大师兄!”郭怒嘴里发出一声哀嚎,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委屈所取代。师门的学问里头,数学是他和任琮两个的最爱,物理学次之,而哲学,则完全可以视作惩罚。虽然张潜这个大师兄,将此门课夸得天花乱坠。

    “快去,别推三阻四!”见了郭怒如此反应,张潜更加相信,自己的担心没错。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厉声催促。

    “大师兄——”郭怒可怜巴巴地眨巴着肉眼泡,请求张潜收回成命。半晌,却毫无结果,只好耷拉下脑袋,准备去找任琮来一起接受“惩罚”。

    而那任琮,其实就跟他隔着一道月亮门儿。远远地将张潜的话听了个真切,立刻飞奔过来,主动做起了“污点证人”:“大师兄,是二师兄跟他父亲借了两百家丁,准备杀到新丰县去,将白马寺拆成猪圈。我觉得这事儿不妥当,一直在劝他。但是,他比我大,还比我拳头硬,我劝他不住。”

    “你跟你父亲借了家丁,去拆白马寺?”张潜的眉头立刻竖了起来,盯着郭怒的脸追问。

    昨天的情况虽然凶险,但细算下来,大伙并未真的吃亏。首先,将刺客杀得杀,擒的擒,没教任何一个成为漏网之鱼。其次,和尚们的行动,虽然表面看起来很痛快,却在政治上,将他们自己整体推到了一个非常被动地位,很难拿白马寺被屠之事做文章。

    而如果郭怒带着家丁去拆了新丰白马寺,再打伤或者打死几个白马寺的和尚,则又恰好为和尚们抵消了这种不利局面。双方之间,就又变成了张潜自己跟某些和尚的私人恩怨,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跟我父亲说,借点儿人保护你和咱们的作坊!”见到张潜神色不对,郭怒不敢撒谎,低下头,老老实实解释。“没跟他说去拆新丰县的白马寺。”

    随即,又快速补充,“但我家向来都是这样,无论谁敢针对我家,立刻十倍地还回去!这样,才能震慑住其他人,免得被分而食之!”

    “你……”张潜气得两眼冒烟,却拿郭怒无可奈何。

    不像刚来大唐那会儿,对四周都是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早就了解到了自己这两位师弟的根底。

    郭家开着大唐最大的急递铺,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顺丰。而郭怒的父亲,同时还是长安地下社会的扛把子。这样的家族,遇到的袭击,怎么可能选择忍气吞声?!

    “我就知道,二师兄做得不对,所以刚才一直在劝他!”为了不遭受池鱼之殃,被罚一起去学哲学,任琮果断在旁边落井下石,“但是我劝他,他不听我的。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仇不能隔夜。”

    “胡说,你那根本不是劝!”郭怒大急,红着脸发起了反击,“大师兄,你别听他的。他刚才根本没劝我。他只是跟我说,现在去报复,和尚肯定有所防备。要过几天,等和尚们放松了警惕,再选个月黑风高之夜,去杀和尚们一个出其不意!”

    不顾任琮拉扯,他顿了顿,继续补充,“他还说,光拆了新丰白马昭觉寺不够,得把长安周围,凡是带着白马俩字的寺院,全都推平了,才能杀出咱们墨家的威风,让以后谁招惹咱们,都先掂量掂量!”

    “胡闹,全都给脱了盔甲,进屋背文章。今天学习罗子(罗素)三篇,不背得一字不差,不准睡觉!”张潜被气得脸都黑了,怒喝了一声,用力摔上了窗子。

    虽然骆怀祖昨夜有些话说得难听,但一点儿都没说错。自家这两个师弟,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官场上和其他方面,真的不怎么灵光。

    转头看看自己,张潜也只有摇头苦笑。两位师弟对政治不怎么灵光,自己其实也一样。最近日子过得一帆风顺,是因为自己活动范围,完全限制在了军器监,没牵扯进任何复杂的事情当中。而一旦牵扯进去,就变成了没头苍蝇。

    就像这次,自己原本以为,痛打了惠岸和尚,再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就可以吓住那些试图伸向花露水产业的黑手。却根本没想到,慧岸和尚身后,站的不是某个达官显贵,而是整整一个放贷集团!

    自己更没想到,或者是因为最近日子过得太顺而忽略了一个事实,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当政时期,威望严重不足,根本压制不住下面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假如眼下在台上的是李隆基,或者李世民这样的雄主,恐怕借一百二十个胆子,和尚们也不敢登门勒索官员,更何况是当街去刺杀这种事情!而郭怒再被惯坏了,遇到委屈,也会指望官府出面主持公道,而不是自己组织人马去血债血偿。

    “师兄,我们来了!我们知道错了,请师兄责罚!”进了屋子后,见张潜眼睛一直盯着窗口,嘴里迟迟没有发出教训的声音,郭怒和任琮都愈发感觉忐忑,赶紧低着头,小声求饶。

    “算了,我只是怕你们再出事儿!”张潜没有回头,抬起右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吩咐,“最近除了军器监之外,你们哪都不准去。每次外出,都必须乘坐马车,并且带足了家丁!”

    眼下既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乱世,又距离盛世差得很远。张潜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应对。因此,沉吟再三,只能低声叮嘱:“什么事情,咱们三个商量着来,谁都别擅自作主张。我虽然懂得也不多,却终究是你们的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师兄,我们不是不跟你商量,是见你病着,不想让你耗神!”

    只要能不遭受哲学的“折磨”,郭怒和任琮两人就心满意足,因此,回答得那叫一个争先恐后。

    “那去各自去休息吧,我也累了!”张潜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挥手。

    昨天折腾了大半宿,又因为伤口撕裂淌了不少血,他真的有些精疲力竭了。然而,还没等郭怒和任琮两个答应,管家任全却顶着一头热汗跑了进来,“庄主,御,御史大夫来探望您。他,他的随从通说他叫窦怀贞,这是他的名帖。”

    “窦怀贞?”张潜楞了楞,眼前迅速闪过一个五十多岁老帅哥形象。

    虽然跟这位御史大夫素无往来,但是,在军器监中,张潜可是没少听闻有关此人的八卦。据说,此人的曾曾祖父,是太穆皇后的父亲。而其祖父,则是太宗皇帝的小表弟。他父亲窦德玄,也非常厉害,做过高宗皇帝的宰相,以学问高深,令许敬宗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到了窦怀贞自己,出名就不是靠家世和学问了,而是今年年初,他娶了皇后的乳娘做续弦,进而被皇后赏识,提拔到了御史大夫这一从三品高位。

    因为大致还记得历史上唐中宗皇帝是怎么死的,所以,张潜对于沾上“韦后”俩字的人,都向来敬而远之。而窦怀贞作为宰相之子,大概也看不上张潜这种靠一两件奇技淫巧之物登上高位的“幸进”之辈。双方属于天然彼此产生不出好感型,所以平素根本没有任何往来。

    “大师兄,这个窦怀贞,名声可不怎么样,要不,我替你出去告诉他,你昏迷不醒?”不过是张潜一个人觉得窦怀贞势利,郭怒也瞧不起这种出卖色相的家伙,犹豫了一下,主动请缨。

    “还是见一见吧,他毕竟是来主动探病的。”任琮倒是一贯的厚道,立刻小心翼翼地反驳,“如果大师兄闭门不见,反而给人感觉小气。”

    “大师兄平素跟他不熟,他来探病,未必安着什么好心!”郭怒横了任琮一眼,低声争辩。

    “前来探病的,不会只是他一个。大师兄总不能谁都不见。”任琮摇摇头,闷声闷气地反驳。“也不能保证,其他人全是好心。”

    说罢,二人又都觉得自己的主意未必妥当,双双抬起头,望着张潜,等待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作出决定。

    而张潜,却斟酌再三,才摇头而笑,“见,为什么不见。三师弟,你替我去迎接窦大夫,说我昨天流血过多,现在已经爬不起来了。请他宽恕则个,到卧房里探望。二师弟,你让人帮我准备冷水,姜黄等物,打扮一下。今天无论见到谁,都必须让他们知道,我被伤得很惨,没一两个月,根本下不了床!”

    这一招,叫司马昭装病戏曹爽。

    《三国演义》,恰好张潜也看过,并且清楚记得大致细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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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日月介绍: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张潜坐在一块石头上,满脸迷茫。但是,很快他就不迷茫了,因为狼已经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盛唐日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日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日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