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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章 寸心春晖

    张节陵的嚎啕哭声响彻大雄宝殿,夹杂着殿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寂寥,格外落寞。

    他扑到惠悲大师的棺椁处,紧紧抓着老友人的手,断续道:“你这老家伙,怎么就先行了一步?教贫道世上又少了一知心好友!若是……若是我们能早点发现你的意图,你也不该如此惨死!”

    他们第一次见到滑稽逗趣的张节陵如此痛心疾首,心里无不惊叹悲哀。

    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

    良久,张节陵才哭声渐消。

    吴雪经历此次事件,身心已经被深深震撼。他想开口安慰张节陵,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暗自神伤。

    众人站在张节陵身后,微微垂首,久久不语。

    张节陵站起身,道:“这老家伙很好的走了。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是要交给官府,定能将参与者一网打尽。”

    吴雪喟叹道:“如此,也可聊表寸心。”

    张节陵抹了抹眼泪,转而笑道:“他也没白死嘛!他舍生揭开了如此邪恶黑幕,定教后人佩服!”

    于是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夜间将其投入府衙。

    他们在惠悲大师的棺椁周围点起香火灯烛,皆是以佛礼致意,遂一同踏出大殿。

    他们走之后,大殿内吹进一阵风,烛火摇晃,烟丝袅袅,引向外面蒙蒙雨夜……

    他们赶回去,已经是深夜。

    吴雪他们途经府衙,将证据投入值守的衙差哨所。守夜的衙差昏昏欲睡,见突然投进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顿时惊得双眼大睁,急忙敲响了府衙的大鼓。府衙上下紧急集合,不下百十余众,一同打向百里家和云响寺。

    吴雪他们见此,顿时心中一松,无比安心地相视一笑,希望他们能解救幸存的人吧……

    他们一行人顶着雨幕,踏上了归家的路途。整条落雨的街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似乎连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兰儿和蝶梦已经睡了,他们动静很小。洗完澡,再去那夜市喝了点酒,吃了点东西。

    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涌上心头。跟那害人迷宫、百里家暗道比起来,这熙熙攘攘的夜市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就连淡酒也似乎增添了几分醉意。

    他们坐在雨棚下,把酒言欢。

    他们喝得很慢,夜还长,情还浓……

    第二天,他们很晚才醒来。吴雪醒来时,才发现已经临近傍晚,西边挂着一轮血红残阳,满天红霞。

    兰儿很是疑惑,她开始怀疑起了他们是不是夜间去干了什么事,否则怎么会这么疲倦?

    只这日,蝶梦消停了很多,话也说得很少。见了吴雪,更是一脸怨尤之色,搞得吴雪莫名其妙,不由得猜测,自己是不是哪里又惹她不开心了?

    吴雪问其故,只遭了她一个白眼。蝶梦的脸色苍白,略有疲态,一只手一直捂着心口。

    吴雪很是疑惑,遂问兰儿她是怎么了,却也招了兰儿奚落嘲笑。

    她说道:“女孩子不舒服你还问她是怎么回事?”

    吴雪尴尬地红了脸,他没心没肺地忘了蝶梦是个女孩子。观之面色,她大概是那个到了……

    吴雪只苦笑着脸红,向二女抱歉,遂活蹦乱跳地出了门。

    不知为何,蝶梦看着他嘚瑟的背影只想给他两耳刮子。她捂着心口,气吐如兰,恶狠狠地盯着吴雪的背影。

    有些事,是吴雪不知道的事。

    吴雪现在无比快活,只觉得浑身轻松,就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像是孩童一般蹦蹦跳跳。

    此次事件终于解决了。他们经历了恐惧、残酷、险恶、牺牲,一度使他们陷入困境,但他们还是冲破了迷雾,到达了光明的彼端。吴雪心里很是满足,他忽然感觉就算是这江湖暗藏险恶,只要有一个人是甘于奉献的,也挡不了其光辉降临。

    而且,他还从传说中的妙夜郎君手中脱险,虽然他不知道那股内力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他很想当面感谢她,只不过他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他不去想那只诡异的手,只想好好走一走,沾一些人间的气息。

    吴雪走在雨后的街市里,看着热闹的景象,无比快意。

    往后会更好的吧……他这么想着。

    夜幕降临,他来到百里府外,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向里面探头探脑张望着。

    吴雪听得其中流言,说是有义士连夜冒死举报百里家之恶事,就此拔除了一连串参与此事的人。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恶事……但有一点,他们都很感谢那个夜行义举的侠士。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留姓名的人,这江湖才一点一点变好。

    吴雪志得意满地笑着离去。

    就在他转头欲离去之时,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也看着他。

    胭脂鼠。

    它的眼闪着狡黠的光芒,只一瞬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吴雪揉了揉眼,才发现胭脂鼠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略微一笑。他不知道这只胭脂鼠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很想当面谢谢这只胭脂鼠,也很想买点东西给它吃。多亏了这只“胭脂鼠”,他才发现了百里家暗道。尽管一个人对一只老鼠说谢谢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吴雪手背在脑后,沿着热闹的街道渐渐走远……

    是值华灯初上,街市喧嚣。

    后来,吴雪他们再次见到了百里青峰、百里穆,还有子愉。

    不过,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夜叉。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雪他们也没摸清他们是怎么使人变成这样可怖的怪物。

    吴雪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面目还依稀有着为人时候的痕迹,被官府关在笼子里。

    吴雪希望官府可以找到将他们变回人的办法,然后,等着他们的是律法的制裁。

    云响寺下果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那里发现了不下百十人所变的夜叉,皆被官府收押,关在笼子里。一条长长的马车队拉着笼子,向着府衙行去。

    笼子上盖着黑布,有好事者将其扯下,众人见了夜叉,皆是惊吓不已。于是,城中流传出了夜叉下山害人的传闻。那段时间来,临江城平民百姓皆是早早关门闭户,生怕夜叉闯入家中。

    令吴雪惊奇好笑的是,甚至有不少人新桃换旧符,燃放烟花爆竹来祈福避祸。

    城中陷入了热闹,每晚都有烟花可看,夜空中尽是绚丽之色,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光。

    这晚,吴雪众人在酒楼之上吃饭喝酒,见窗外的夜空中尽是升起的烟花,皆是不由得一笑。

    兰儿见他们眉目间全是秘密之色,很是好奇怀疑。而近日城中闹出了夜叉传说,她就更加怀疑他们了。

    他们只神秘地笑道:“谁知道呢?”

    几日过后,今晚蝶梦的气色好了很多,只是对吴雪那股怨尤只增不减。那浅怨薄嗔的眼神看得吴雪浑身发毛,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吴雪鼓起勇气向着蝶梦一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蝶梦见了,只冷哼一声,转过脸跟兰儿笑语嫣然地说起话。

    见此,吴雪只得苦笑,他原本还想敬她一杯酒赔罪来着……

    外面烟花爆竹声响阵阵,一股热闹祥和的气氛,他们坐在这样的氛围里,喝了不少酒。

    他们还在窗台上留了一杯酒,兰儿蝶梦很是疑惑,问道:“这杯酒是敬给谁的?”

    他们只神秘一笑,说道:“敬给深陷黑暗,却依然心怀光明的人!”

    二女面面相觑,心想一晚过后,这些人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神神叨叨的?

    后来,他们有了惠悲大师的消息。

    官府拔除了这一系列的阴谋以后,封锁了云响寺。他们将高僧的遗体火化,送还到了少林总宗,安置在了少林佛塔之中。

    吴雪心想,惠悲大师应该成佛了吧……

    他望着悠远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蝶梦突然来到了露台上,吓了吴雪一跳。

    他呆怔地看着她,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蝶梦嘴角勾起,说道:“是什么事啊,居然如此惆怅?”

    吴雪苦笑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然后他问道:“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蝶梦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而不见了。她又恢复了往日那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蝶梦笑道:“托你的福,蝶梦好多了呢!”

    她把最后几个音咬得很重,重得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吴雪心头。

    她说完,一转身就往下走去。

    吴雪看着她的背影,连连苦笑。自己又是哪里得罪她了呢?他冥思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托我的福”?

    吴雪做了个鬼脸。

    他看着蝶梦离去的背影,想到他们是偶然相见,他一度以为她就是秦如梦。可此下看来,蝶梦就是蝶梦。

    吴雪还有些疑惑。

    他还不知道蝶梦究竟是怎么落到那些人手中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里家。但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也释怀了。

    有些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泄漏之书

    安稳的日子过了几日,吴雪闲来无事,练习修习之余,那些纷杂的思绪渐渐远去了。他依靠在大槐树下的藤椅里,阳光从叶隙里抖落,晕晕闪闪,映照在纸页上。

    这样的日子里,时光也变得很慢,悠闲地徜徉着,在街角转了个弯,到了岁月的深处。

    百里家的事情也渐渐淡去,只余留街市坊间的些许闲话谈资,就此作罢。

    吴雪手中拿着一本佛经,那部经卷正是惠悲大师信中所赠的《普罗经》。这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他困倦着眼,思维也变得懒懒散散,只看了两页,就睁不开眼来。

    这本经卷里并无传言那般是有着无上秘法的武功秘籍,里面只是记载了诸佛菩萨事迹,类似于一个一个寓语箴言。

    吴雪不由得苦笑,江湖人都认为《普罗经》所记载乃是无上绝学,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如此。若是他们得知,恐怕也会目瞪口呆。

    可也就是这样的物件,却引来无数人觊觎。吴雪心想若是教江湖人得知此秘宝在我手中,恐怕往后就再无宁日。他不由得苦笑。

    对此,张节陵的说法是:“这是惠悲那老家伙遗托于你,就要承此重任。”

    吴雪问道:“那惠悲大师信中所说‘以补当年之憾’是什么意思?”

    张节陵只是打个哈哈,找了借口掩盖过了。他说道:“谁还记得呢?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每想这些,吴雪都感觉头晕。从心里蔓延的忧虑怀疑顺着麻木的脖子传达到大脑,每每教他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惠悲大师似乎是知道我的。吴雪想。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小名叫“雪容”呢?惠悲大师说的“憾事”究竟指何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把书盖在脸上,他有些困倦了。

    午后的暖风徐徐吹来,在庭院里绕圈。麻雀似乎是首先得知春风骀荡,在枝丛间跳跃啁啾。

    真安静啊,吴雪心想。安静的似乎有些不像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寻找、回忆、迷失、解谜的生活,这些东西充斥于他茫茫的旅途之中,让他已经忘了所行为何。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那是简单试探的触碰。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让他清醒,抑或是纯心想要捣乱他的睡境。

    吴雪迷迷糊糊地以为是麻雀落到了他身上,遂动了动身,以示驱赶。

    可那轻微的触碰依旧在持续,吴雪道:“别闹,雪公子要睡觉……”

    过不多时,这轻微的触碰又变成了瘙痒。

    吴雪一惊,心想难不成是毛毛虫掉到衣服里了?!

    他猛然坐起,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动衣领。

    可是没有预料的毛毛虫,他的面前半蹲着一个人。一个巧笑嫣然的人,蝶梦。

    她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抿着嘴唇,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

    吴雪心想这可真难得,她不是怕我厌恶我吗?又怎么会来招惹我?

    他笑说道:“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毛毛虫呢……”

    蝶梦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俏笑道:“毛毛虫?我怎么没见什么毛毛虫?”

    吴雪把经卷打开,假意看着,说道:“这只毛毛虫是看不见的,它像是落在心里,扰乱了修业者的奥法。”

    蝶梦古怪地一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噢……这就是这本经卷里告诉你的?”

    吴雪难得觉得安闲,又想她素来畏我,又有何事来见?于是便问道:“蝶梦姑娘平常这个点都在午睡,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蝶梦眼眸略微闪动,道:“先前几天不舒服,睡得太久,现在倒是不困了。”

    吴雪笑道:“那现在你觉得如何?”

    蝶梦仰着脸,撇撇嘴说道:“现在感觉嘛……真是好的很呢!”

    吴雪苦笑。他发现她总是喜欢把尾音咬得很重,也很喜欢用语气助词,好像是要强调什么一样,又好像是无意间透露的纯真。她究竟想说什么呢?吴雪搞不明白。

    他低垂着眉眼,面带笑意,说道:“那就好……否则,我倒是很愧疚……”

    蝶梦一怔,那双妙目闪烁着三月春光,她忽而低下头,手指不自在地勾拉着,笑容在她脸上忽隐忽现。

    吴雪看着她这幅神情,有些奇怪,但也只当作是小女儿家的羞涩罢了。

    良久,蝶梦也不看他,只轻轻说道:“你愧疚什么?蝶梦身体不舒服跟你这家伙有什么关系?”

    吴雪原本只是想诈她一下,不过到这里,却发现言辞谨慎,毫无泄露。他心想自己大概是多疑了。

    他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跟蝶梦姑娘同样丢失了部分记忆,倒也是同病相怜。”

    蝶梦眉头微蹙,说道:“你忘了什么吗?”

    吴雪靠回藤椅,枕着双臂,悠悠说道:“我好像忘了八岁以前的事情。”

    蝶梦听了咯咯直笑,说道:“八岁?那也太过久远了,那些记忆大概不是丢失,而是淡忘了吧?”

    吴雪笑道:“这跟淡忘不同,而是空白。”说着,他站起身,原地转圈,沉吟道:“是空白。你明白那种空白吗?”

    蝶梦见他神色凛然,又言之凿凿,就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轻声说道:“大概……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吴雪道:“是啊……我记得那晚跟你说过,有些事,忘了比记得要好。”他嗤笑一声,兀自摇了摇头,“我这么跟你说,我最近却找不到……”

    蝶梦道:“因为好奇?好奇过去的一些事情?”

    吴雪道:“也许……可我总觉得不该就这么忘了,不该就这么随随便便抛弃了一段时光……我不知道那短短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只是一些无足轻重、家长里短的小事,但我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告诉我,若是就这么忘记了,可能会错过很多事物……”

    这是他第一次跟蝶梦说这么多话,就好像是早已经预谋好,只等着一个契机,就能喷薄而出。

    他抬起头,凝望着飒飒树叶,一只甲壳虫顺着枝干向上爬着。

    沉默良久,他无意间回头,却看见蝶梦眼眶红了,神情恍惚。

    吴雪叹了口气,蝶梦见他看着自己,于是立马擦了擦眼泪。

    她有些失神,幽幽说道:“那些流逝的时光里发生了什么呢……”

    吴雪脸上闪过一瞬的痛苦。结果,他只是淡淡说道:“不要在冥思苦想了……”

    蝶梦道:“可我想知道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嘛……醒来的时候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外面尽是一些恶魔,绕着笼子打转,好像要把我吃掉一般,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恶心……”

    吴雪道:“抱歉……”

    蝶梦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何外面这么喧嚣,但比起那些让我头昏脑涨的物事,我倒是觉得在冰冷的铁笼子里面更加安全……”

    她抬起头,看着吴雪,说道:“直到你们来了,我却不觉得你们是救我的,倒觉得是终于到了处置我的时刻……”

    二人沉默良久,吴雪突然笑了,他轻轻笑了一阵,很柔和有些自嘲意味。

    吴雪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蝶梦追问道:“不会什么?”

    吴雪答道:“你再也不会承受那些了。让你忘记一些事情也怕是不太可能吧……等待一个契机吧,等种子发芽,自然而然开花结果吧……”

    蝶梦道:“可是我好奇……从前跟什么人有关系,又跟什么事有牵扯,又在哪个场景里驻足停留……”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你刚才说了那种空白,你也明白的吧?陷入那种空白比身临千重万重险境还要可怕……”

    吴雪笑了笑,轻轻道:“我当然知道……”接着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我记得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说‘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一直很好奇……”

    蝶梦一怔,垂下眼帘,道:“那个人是谁啊?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吴雪脑海里闪过秦如梦的身影,跟眼前这个人重合了,但是她们只是形合,神却不合。

    他摇头苦笑道:“说不上是重要吧……只是她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摸不着头脑……”

    蝶梦神色间闪过一瞬的失落,她说道:“哦……这样啊……”

    接着吴雪笑道:“不过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蝶梦顿时失笑,面色古怪地看着吴雪,说道:“好人?!”

    吴雪点点头,说道:“虽然她是魔教教主,又有一身邪术,但人似乎不坏……”接着他哈哈大笑,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大魔头呢!嘘……这话到你我这里为止,要是让她听到,我恐怕又要受罪了!”

    蝶梦一愣,脸上顿时红了。愠红。

    她努力地微笑着,嘴里重复着“大魔头……大魔头……”像是发了癔症一般。

    吴雪一怔,道:“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她了……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脱离事外,又在事中……”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一拍脑袋,失声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转芦荡

    吴雪突然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接着他气愤地一跺脚。

    蝶梦不明所以,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吴雪凝重道:“此次事件还没有结束!”

    蝶梦懵懂道:“事件还没结束?不是说百里家还有其同党已经落网了吗?还有什么没有结束呢?”

    吴雪急促地转着圈,把她都给绕晕了。他突然停下来,说道:“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蝶梦见他一溜烟跑了出去,呼唤道:“欸!你这人怎么这样!话说一半……”

    吴雪已经走远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焦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一人往城外跑去。

    若是还来得及……吴雪无不祈盼着,希望他们还没有销声匿迹,就像是无数人那般,消失在黑暗的街角,终不得闻。

    那一点小小的标记犹如明月一般牵引着他,越过大大小小的前店后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已经听不到多余的喧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幽夜的暗影,黯淡了,消逝了。

    他向着那目标地跑去。吴雪心里按捺不住那股喷涌的情绪,紧张,期待。一定要赶上,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一直以来,他都疏漏了一些细节。比如那前后不一致的“梅花印”。这也是问题所在,他抱怨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以为事件就此结束了。他也被安稳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飘飘然了。

    不该……不该……

    他不该这么马虎大意的。连他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向来谨小慎微的他怎么会忘记这么明显的矛盾?他想到,是自己太过厌倦此次事件的经历,厌恶到几乎不愿再想起。他以为随着妙夜郎君的死和那阴谋破解就算结束了。其实不然。

    吴雪咬着牙,此地人多,不好施展。他看到通往城外的驿站,便急匆匆跑过去,向着车夫问道:“最近一班在什么时候?”

    那车夫懒懒散散,靠在石墩边上,嘴巴里叼着一根草茎,听得有人讲话,抬了抬褦襶沿儿,懒洋洋道:“刚走了一班,等下班吧。”

    吴雪道:“下一班车是什么时候?”

    车夫冷哼一声,道:“一个时辰。”

    他回答得很冷淡,然后又舒舒服服地靠了回去。

    吴雪急不可耐,此事关重大,可不能耽搁在路上。若是他以轻功过去,按照他的功底,恐怕没到半路就精疲力竭了。只能坐马车了。

    吴雪接着问道:“那还有没有其他的车辆?我要去城郊的青芦荡。”

    车夫不耐烦地“咦”了一声,厉声道:“我说你这个小东西,说了没车没车,你是听不懂还是耳朵聋?!”

    吴雪也不以为忤,只淡淡笑了笑,说道:“可这里明明有车。这样吧,我出三倍价钱给你,现在就走!”

    那车夫瞄了他一眼,头一甩,往旁边地上啐了口痰,冷笑道:“别说三倍,就是三十倍,老子都不干!”

    吴雪笑道:“哦?这是为何?这年头还有人跟钱过不去?”

    车夫冷笑了一声,上下睃睨着吴雪,见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而且衣着相貌都不甚出众,大概也是个没钱装阔的穷光蛋,心里很是不屑。

    他说道:“你可知道这车被谁包了?”

    吴雪并非是要无理取闹,只是凡事皆可商量,用钱商量。而对于他们来说,往往是说一百句话不如掏一下金花。

    他心里发急,可也无可奈何,从这里到城郊青芦荡,就是坐车大概也要半个时辰,而他才发觉此事的疏漏之处,虽然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就是这几天,却可以让那人逃之夭夭。

    吴雪叹了口气,道:“这车被谁包了?”

    车夫更加看轻这个寒酸的年轻人,冷声道:“你这东西可真是不识抬举,难道你连赵大员外也没听说过吗?这车就被他包了,劝你识相的,赶紧滚!”

    吴雪这下反而有耐心起来,他笑了笑,淡淡道:“第一次听说什么赵大员外。是什么豪绅贵官吗?”

    车夫先是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再转而露出了轻蔑的笑。窃笑。这让吴雪觉得他差不多是习惯了变脸的日子。

    车夫这下肯定了,这小子肯定是个乡巴佬,要不然怎么连这等名流都不知道?

    他耻笑道:“小子,我劝你不要乱说话,就像女人不能乱玩一样!”

    吴雪苦笑。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关系吗?他受益良多地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可是既然是此等名流,怎么会连自家的马车都没有,居然沦落到驿站包马车了?”

    那车夫一愣,他古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人,他倒真是不知者不罪了。

    他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赵大官人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赈济难民,修建学堂可都有他的功劳。他乐善好施,一千两黄金就能为别人花九百两,你说,我这马车该不该给他留啊?!”

    吴雪略微沉吟,斟酌着车夫的话。里面有几个信息是比较有用的。难民……学堂……难民吴雪最近倒是略有耳闻。

    这实在是多事之秋。可是现在才还是春天。春天本该是一年之始,万物喷薄之时,为何如此反常,接连闹灾?

    最近中原一处发了洪涝灾害,据说是将一座城都淹了。还有一地,从冬天开始,连续四五个月没见一滴水。流离的百姓四散到各处。淹死、饿死、干死的人不计其数。

    吴雪叹了口气,道:“赵大员外能有如此善心,晚辈佩服。”他抱拳一礼。

    那车夫斜睨了他一眼,遂笑道:“欸~,这不就对了嘛!”

    他心满意足地挤眉弄眼摇头晃脑,好像他夸得是他自己一样。

    吴雪无奈,转身准备离去。就在他刚走了两步,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小朋友,如若不嫌弃,可否同行?”

    吴雪一怔,回过身。却见一男一女立于马车前,向他走来。

    只见那车夫弯腰陪笑,连连道:“赵官爷,您来得好巧,这车就是为您备的!”

    吴雪哭笑不得,原来这并不是“包车”,而是自发性地“备车”。

    那人富态便便,满脸堆笑。身边那女子却跟他截然相反,身材细瘦,面目阴冷,也不看吴雪,只是把脸扭到一边。

    吴雪笑着拘礼道:“敢问可是赵大员外?”

    那人哈哈笑了笑,声音呆板沉闷,就好像是在口中含着一块馒头一般。

    他简单跟吴雪会了一礼,笑道:“不敢不敢,鄙人正是姓赵。小友可也是要去城郊?”

    吴雪道:“正是。”

    赵员外道:“如是好,小友若不嫌弃,可搭车同去。”

    吴雪道:“恭敬不如从命。”

    赵员外笑道:“请!”

    这辆马车算不得好,跟寻常马车没什么区别。

    赵员外跟吴雪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几句,全当客套。

    吴雪观之二人,赵员外四五旬左右,身着一身撑得鼓鼓当当的黑色孔方袍,头戴方帽,一副商人扮相。那女子约莫只有二十岁,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窗外。

    令吴雪奇怪的是,现在气温已经回暖,她却还穿着两三层衣服。

    忽然,吴雪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他盯着那女子看了很久,却不想此皆在赵员外眼底。

    赵员外笑道:“这是内人,她最近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

    吴雪尴尬一笑,就此作罢。

    他思忖着,心想这女子和这个赵员外可真是古怪。不光是这两人搭调奇怪,而且他们总给人感觉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吴雪看见了那女子手腕处还有脖颈下隐约的伤痕。

    马车行驶得很快,不久就到了青芦荡,吴雪下车拜别。

    那马车一溜烟向着北方行去,渐渐得消失在了芦苇荡后面。

    吴雪叹了口气。

    好了,他现在要去找一个“熟人”了。

    简陋雅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暗得就好像有人在休息一般。

    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上身伏在桌子上,似已陷入了深渊般的沉睡。

    她旁边一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似乎在守着一个沉睡的人。

    他不急,也不忙,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茶也已经凉了很久。

    他叹了口气,他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请进。”

    门轻轻推开了,外面的光线照入屋中,有些晃眼。

    来者正是吴雪。

    吴雪笑道:“突然前来,是否叨扰?”

    光线落在了那人脸上,那是一张蜡黄病态的脸。他正是百里肃。

    百里肃说道:“你总该会来的。”

    吴雪笑道:“百里先生料到我会来?”

    百里肃示意对面的竹椅,吴雪安然坐下。

    百里肃道:“怎么样,事情可有着落?”

    吴雪笑了笑,说道:“百里先生还不知城中的情况?”

    百里肃道:“此地隔绝外世,能传来的,只有风声。”

    吴雪蹙眉,说道:“子勉夫人怎么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他不想接受最坏的结果。

    百里肃淡淡道:“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睡得很香,不会听到我们的话。”

    吴雪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相

    二人一阵静默,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淡。从窗棂透过微弱的光,落到了地上。外面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按捺不住满心欲言。屋子里被沉寂包围,外面的风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既寂静又喧嚣,但无比遥远。

    良久,吴雪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这间屋子里,自己的对面坐着百里肃,还有沉睡的子勉。

    黯淡的光落在百里肃的半张脸上,半明半暗。吴雪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脸带着夜与昼的面纱,一切都很朦胧。

    百里肃放下茶杯,他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子勉跟我说百里家已经被查抄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个贵人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吴雪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夜叉之谜解开了。”

    百里肃居然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这点吴雪却一点也不意外。

    百里肃道:“这样就好。”

    吴雪道:“你不关心他们?”

    百里肃知道他所指的“他们”是谁,但他依旧毫无波澜。

    他说道:“他们罪有应得。”

    吴雪笑道:“可真是够冷酷的。”接着,他话锋一转,“冷酷的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百里肃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什么人对我很重要,我原来一直这么想。”

    他看向旁边的子勉,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面色变得柔和了很多。

    “我曾经想,若是闲杂人等离我远点多好。我一直只想一个人待在这间小房子里。与世无争,不问世事。我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我的朋友们却都这么认为。”

    吴雪笑道:“所以,他们将二女交给你。他们觉得你喜欢多管闲事,也一定会照顾她们。”

    百里肃自嘲般笑了两声,说道:“那是因为我也不太喜欢拒绝别人。拒绝别人要说更多的话,我不想为一件不可能拒绝的事情说一大堆废话。”

    吴雪笑道:“百里公子做派真是别具一格,居然会将当时轰动一时的‘杀儒案’钦犯的女儿收留。”

    百里肃笑了笑,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吴雪叹了口气,道:“只是还有一点不明。”

    百里肃道:“哦?是哪一点?”

    吴雪道:“我在想,妙夜郎君居然会是包打听。”他笑了笑,看向百里肃,“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背后闲言碎语的流氓。”

    百里肃淡淡道:“人们总是会习惯性的误解别人。仅仅是凭一点感觉……”

    吴雪道:“我曾经听闻郎君事迹,心里很是钦佩,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百里肃略微笑道:“人们岂不都是根据故事传言来编造自己的幻想?幻想给人带来了期待,期待会想让他们想要让幻想变成现实。”

    他微微苦笑,道:“可现实总是跟理想有些差距的……妙夜郎君也不是像他们所想是个翩翩公子,而只是一个装成公子的小流氓。”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包打听死了……”

    百里肃神色自若,只是说道:“他是怎么死的?要打败妙夜郎君可不是简单的事。”

    吴雪说道:“是我杀死的。”

    屋子里一阵沉默。二人互相对视着。吴雪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他的眼睛在微光里闪着光,有些寒冷的光。

    百里肃哈哈一笑,良久,才说道:“不错。很好……”

    吴雪道:“可他却并不是妙夜郎君。或者说,他只是打着妙夜郎君的幌子而已。”

    百里肃道:“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雪道:“梅花印。”

    百里肃显得有些惊愕,说道:“梅花印?”

    吴雪道:“在藏经阁死的那四人,胸口有着梅花印。起初我以为只是有人模仿妙夜郎君的手法来杀人,不曾想,后来惠悲大师的尸身心口处,也有一个梅花印。”

    百里肃道:“那梅花印有何不同?”

    吴雪道:“前面四人心口的梅花印,有着很明显的伤痕,所有我才会怀疑是个拙劣的模仿者所为。而惠悲大师心口的梅花印,却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就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落在人的胸口一般。”

    百里肃道:“所以你怀疑是真的妙夜郎君所为?”

    吴雪点点头,接着说道:“起初,我以为模仿妙夜郎君的是子愉,可后来才发现她没有时机去行凶,而有机会行凶的,必然是一个脱离事外,又在事中的人。他最好像是个影子,而我们都没有料到包打听才是妙夜郎君。”

    百里肃道:“你是说包打听模仿妙夜郎君杀了那四人?”

    吴雪点点头,说道:“是的。”

    百里肃微微笑了笑,说道:“可他为什么要杀那四人呢?为一本佛经?”

    吴雪道:“佛经对于不信佛者来说,根本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杀人。”

    百里肃道:“哦……那他是因为什么呢?”

    吴雪道:“为了百里家的秘密,或者说,他想要的,不是佛经,而是惠悲大师收集的罪证。”

    百里肃点点头,说道:“我也一直很好奇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但一直没有头绪。他们隐瞒得很好。”

    吴雪接着道:“而惠悲大师的死,却是真正的妙夜郎君所为。包打听只是妙夜郎君的傀儡。他假借那名号,为真正的妙夜郎君做事。”

    百里肃笑了笑,说道:“很妙的猜测。”

    吴雪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真正的妙夜郎君是你吧,百里少爷?你之所以会让我们去百里家,是因为你已经想将罪名推到包打听身上,自己可以抽身离开。”

    百里肃只淡淡一笑,看向窗外,芦苇随风摇曳着,可它们不会被折断。

    良久,百里肃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人叫这么叫我了。我以为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吴雪道:“所以……”

    百里肃看向吴雪,见他有些戒备,便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我早已经脱离江湖了。这江湖上再也没有妙夜郎君这个人了。”

    吴雪屏气凝神道:“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惠悲大师……”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百里肃道:“谁说我杀了他们?”

    吴雪惊愕道:“没有?”

    百里肃摇摇头,道:“没有。”

    吴雪顿时陷入了疑惑,他说得是真是假呢?

    百里肃见他如此,只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而我可以解释这一切。”

    吴雪看向他,百里肃接着道:“我跟你说过,我也在调查百里家的事。”

    吴雪道:“你不知道?”

    百里肃幽幽道:“我不知道。如你所说,包打听确实是我的替身。”

    吴雪道:“那又是为何?”

    百里肃神情有些落寞,说道:“这个名号已经牵累了我很久,我不想背着这个重担把风险带给她……”

    他含情脉脉地看向子勉,她依旧在沉睡,睡得很香。那应该是个好梦吧?梦里他们已经脱离了现实的噩梦,去往很远的地方了吧?

    百里肃接着说道:“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天塌下来也不怕,光凭我妙夜郎君的名号就可以打败所有的敌人。我可以是个风流浪荡的贵公子,也可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一但一个男人有了家庭以后,他就会变得小心起来。所以我不能再当妙夜郎君,这个不详的名号会引来无数杀手,她不该背负这些的……”

    吴雪默然,这是百里肃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不想打断他。

    百里肃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讥诮,他在笑他自己。

    “身为妙夜郎君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娶妻成家。那根本没想到……或者说是我不敢想吧……我可以一直伪装下去,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只享风花雪月。可,可她来到我这间小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与过去诀别了。那天是雨后初晴,她突然来到了这里。当时我在芙蓉塘边画画,假装自己是个才华横溢的公子哥。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必再伪装了。那一刻,我不是妙夜郎君,也不是什么风流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诗人,可惜……”

    百里肃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可我写不出一首诗。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而杀手是写不出赞美诗的……”

    吴雪没有看他。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是坚韧青翠的芦苇荡,风从中间穿过,留下寂寞悲哀的沙沙足迹。

    接着,百里肃放松了身体,靠回椅子里,说道:“我的身体从那时起就开始变坏了。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子愉给我下的毒吗?那些毒只不过是能毒死老鼠罢了。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会为了百里穆,将我的,我们的孩子也害死了……我很想立马杀了她,可她是子勉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再杀了她……我已经杀了太多人,但我总能记起他们临死前的脸来。他们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相(其二)

    百里肃看向吴雪,只露出一个苦笑,吴雪也看着他。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害人总将害己。我的身体垮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所以我不能再过这种心惊胆战的生活了。我要逃,逃得远远的,子勉不能有任何闪失……我要抛下所有伪装,不再当什么百里家公子,更不能再是妙夜郎君。”

    吴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失落,说道:“可人一旦背负起了什么东西,就不好再脱身了。”

    他想到了无休无止的江湖仇杀,想到了家中的大火,想到了死去的孙伯,想到了颠沛流离的旅途……

    百里肃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喟叹道:“你说的没错……当时为了躲避永无止境的追杀,一手抬起了百里家,伪装成百里家的一个公子,一个不问家事,只会享乐的大少爷。我也培养了一个替代者,就是包打听,而他也甘之若饴。我以为将妙夜郎君的名号戴到他头上,自己就可以脱身事外……可没想到,那只是另一场风波的开端。”

    吴雪道:“所以你要回到百里家,查清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事情?”

    百里肃点点头,说道:“那时我已经和子勉成婚,有了一个孩子。我不该……不该回去的……”

    突然,他眼神一变,盯着吴雪说道:“你能明白吗,一个成家立业的人有时候会对过去产生一些怀念,而这些怀念会让你觉得往日的自己又回来了,你还年轻,还可以拨乱反正,将过去的错误划清……”

    他颓然坐回椅子里,一阵剧烈的咳嗽,手娟里是几朵细碎的梅花。只不过这梅花不是在别人胸口,而是在他心里。

    吴雪想要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可他只虚弱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已时日无多……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请继续走下去吧……”

    他接着说道:“我将一身本领传给包打听,促使他成为了妙夜郎君。我把万贯家财资助了百里家,让它成为临江城一霸……可我终究是大意了,我知道见了血的野兽不会停止杀戮,得了好处的人胃口会越来越大。无论是包打听,还是百里家,都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而我再也无力掌控,我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我为了查清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迫不得已只能回到百里家。而也因此将妻儿置于险境。令我欣慰的是,惠悲大师也在调查这件事。他是一个真正的菩萨心肠的人……是我一生中钦佩的为数不多的人。”

    这完全超出了吴雪的意料,他惊愕道:“你认识惠悲大师?!”

    百里肃点点头,苦笑道:“我们不光认识,还很是要好。他跟我说了很多佛理,也以内功强行给我续命……我很感激……”

    “每当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孤身一人陷于阴谋之中,却还信念着理想的光辉,我就觉得此生无憾……我也要感谢你们……”

    百里肃对吴雪笑了笑,说道:“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你跟我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吴雪苦笑道:“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而是闲事喜欢管我。”

    百里肃哈哈一笑,说道:“有趣,有趣。”

    他接着说道:“也正是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下定决心逃离,逃离此事。我一直认为你可以发觉这背后的阴谋,也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事实上,你已经做到了,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也弥补了惠悲大师的遗憾。”

    “请原谅我只能退缩,将这个包袱丢给你们。我别无选择,我已经无力掌控局势,也没有从前那一身本事了。百里家的人和包打听只是怀疑我是不是像看起来那样萎靡,所有才迟迟没有下手。所以我选择退出,我必须要保全子勉,她一定不能有事……”

    “今天过后,这世上就再无妙夜郎君,也没有百里肃……我心愿已了。”

    吴雪一怔,可他没有说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子勉突然站起身,满眼泪光。

    百里肃吃惊地看着她,说道:“你已经醒了?”

    子勉任由眼泪坠落,道:“我根本没有睡着。”

    百里肃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喝下了安神散,会美美睡一觉,睡醒了,这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

    子勉道:“事实上,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嫁给妙夜郎君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他的拖累呢?”

    百里肃怔怔地看着她,那个她是他完全不了解的。

    吴雪把脸扭到一边,摸着鼻子。他尴尬地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子勉道:“我早已经知道了你要做什么,也知道茶杯里有安神散。你不该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说到这里,子勉泣不成声,她不断抹着眼泪,可怎么也制止不了积压已久的泪水决堤。

    百里肃落寞地说:“你早已经知道了……”

    子勉道:“我知道你就是妙夜郎君,你以为能瞒得过一起生活十年的人吗?”

    百里肃苦笑,说道:“那你为何还嫁给我,嫁给我就是嫁给了一堆麻烦。”

    子勉道:“那是因为……”她羞红了脸,一如初嫁的女子般,“那是因为妙夜郎君一直是子勉心中的英雄。”

    百里肃一怔,他安静地低下头,泪水已经无声地从他眼中划落。

    百里肃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把一个杀手当成英雄……”

    子勉道:“我一直听说妙夜郎君是个风度翩翩、惩恶扬善的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百里肃无比痛苦地叹了口气。

    子勉道:“所以当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认定你才是我的夫婿。而你所做的那一切,都不过是拙劣的伪装罢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尽可能瞒过所有人,但是瞒不过我。”

    “所以我缠着你,要跟你一同回家,要查清这背后的事情。只不过,这事情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复杂,超出了我的预料,所以……”

    子勉看向吴雪,说道:“所以我才要把那四人杀死,以妙夜郎君的手法杀死。只不过……”她微微露出苦笑,“只不过实在是太过拙劣,教雪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吴雪道:“那四人是被你杀的?”

    子勉点点头,说道:“实际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在英璃城的事情,所以我才要把你们牵扯进来。只有把那四人杀死,才能将众人怀疑的目光转向你们。而你们……却真如愣头青一般闯进了云响寺。”

    说到这里,子勉还狡黠顽皮地一笑,像一个阴谋得逞的小姑娘一般。

    吴雪不由得苦笑,他苦笑自己冒失跟着张节陵闯入山寺,却不曾想被牵扯进了这么一系列事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雪现在已经全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们都各有所图,才会让这起事件这么扑朔迷离。

    吴雪说道:“不过好在,他们的阴谋已经被戳穿了,夫人也可放心了。”

    子勉笑道:“真是抱歉,把你们牵扯进这样的事件。”

    吴雪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也一直很想搞清这背后的故事,怨不得别人。”

    从那间小小的书斋出来后,吴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走在芦苇丛中的木栈道上,走得很慢。风轻轻穿过,不留任何痕迹。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这起事件,到这里,才是真正的结束了。可它带给吴雪的惆怅感觉,却很难结束。

    芦苇荡里除了风声,还夹杂着时断时续的蛙鸣,两只飞鸟从中脱离,向着远处飞去……

    不多时,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吴雪回过身,突然面色一变,瞪大了双眼。

    遥见百里肃和子勉的那间小小的草庐着了火,已经被大火吞噬。

    吴雪浑身僵硬,一副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神情也僵在了脸上。

    一瞬间,自责、痛苦、迷惑的感觉涌杂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只有无声的眼泪划落。

    为什么……为什么……

    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吴雪望着那大火,他知道,他们夫妇已经远远离去了,再也不会与那险恶的阴谋沾边……

    他们是不是也已经释怀了?

    吴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芦苇荡里只有他一人,他无力地跪了下去,他可以尽情地哭,而不会被人笑话。

    那晚,吴雪很久才回家。

    他失魂落魄地到了芙蓉塘。那里就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只不过不是像他们所说,是一片荷叶田田,青鱼绕茎的美好景象。

    池塘里只有凋敝残败的芙蓉,春天来了,它们还没有苏醒。

    吴雪驻足良久,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只不过,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此地,他们也曾留下过记忆吧……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被风吹疼的眼睛。

    风从池塘那头吹来,绕了一个圈,消失在芦苇荡的深处。它们从未停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叠翼成飞

    吴雪头脑发蒙,当他看着地面的时候,从未感觉自己离自己这么遥远,远到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吴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道城内的,他像是风一样,飘飘忽忽,摇摆不定。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后来觉得走厌了,走累了,就到了一家临街的酒铺子里。

    夜晚,灯火幽乎,街上人影绰绰,被蒙上层黯淡的光,来来去去,不曾停留。

    吴雪把着酒杯,放在唇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喧嚣环绕。他感觉自己跟他们离得很远。

    今天晚上,他什么也不是,只是街边一个想要买醉的淡漠身影。

    有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结果他也迷惑了。

    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嘴巴已经麻木了。

    酒铺老板见他如此消沉,就走过来说道:“年轻人,光喝酒伤身体。”他看向桌子上未动的小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也算下得去口。”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山珍海味有什么好?我就喜欢这街边小铺,可以一边吃灰一边喝酒。”

    老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也只好作罢。他吃着一碗面。面是自己下的,不算好吃,但是里面有个荷包蛋。

    老板看着吴雪,他独自坐在那里,旁边就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无数行人擦肩而过。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个快要被江湖遗忘的幽灵。

    老板叹了口气,他知道,少年人原本是大好时光,不该被痛苦缠身。可是又有谁不曾陷入过痛苦的泥淖之中?

    吴雪喝得很快,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要了第二坛。

    他同样也醉得很快。不多时,不知不觉间,忽然间,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朦胧了。

    他知道他喝醉了,还能知道自己喝醉了那就是还没喝醉。

    他接着喝,但也不知道有何意义。可能只是喜欢醉的感觉罢了。

    吴雪眼前的事物遥远了,模糊了,好像隔着一层拆不透雾霭。耳边的喧嚣声也渐渐远去,就好像是在水底听着外面的声音。

    他现在就好像沉在水底。

    吴雪微微笑了笑,他胸口的堵塞感消失了。倒不如说是麻痹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很大,路过的人斜着眼瞄了一下,就匆匆离去。

    吴雪已经很醉了,支颐在案,接着喝。

    他听到了邻街花楼绿瓦里的欢呼声、门口老鸨的吆喝声、龟公强横的呵斥声……

    他忽然很想笑,像他这样,恐怕连他们都不会看他一眼。

    吴雪醉眼朦胧地看向河道,波光粼粼,是一种神秘短暂的微光。黑黢黢的船影顺着河道向远处漂去。

    一阵凉爽的风从河道吹来,他清醒了很多。

    再回过眼来,桌子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可她就坐在对面,只若有若无地笑着,看着他。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她偏偏来了。

    吴雪微微垂首,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兰儿笑道:“我不能来吗?”

    她眼波流转,像是神秘的河光。可是他不是一条小船,无法驶入她的眼底。

    她轻轻说道:“吃点东西吧,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兰儿尝了一口,对着老板吆喝道:“大叔,菜已经凉了,麻烦再给热一下吧!”

    老板原本沉闷地坐在那里看吴雪苦闷,以为他是为情所困,可突然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来了,这才打消了此种念头。

    “欸,好嘞!”

    老板重开炉灶,滋滋啦啦翻炒着菜,一切都重染生气。

    吴雪呜呜哝哝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可不告诉你,绝对不会告诉你……”

    兰儿只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吴雪一愣,说道:“你不问?”

    兰儿摇了摇头,笑道:“我不问。”

    吴雪微微苦笑,说道:“不问就好……不问就好……”

    他原本准备将此事隐瞒,只到他这里为止。他不打算告诉兰儿、石业兰、蝶梦、张节陵、游天星。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去让别人也难过呢?

    若是他们开口,吴雪就准备说他们已经离去了,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很美好,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只有他们……

    兰儿手支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要说他们已经走了,远远地逃离了,而你准备将这事情藏在心里,不告诉我们。”

    吴雪一愣,随之苦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这么说,莫非你钻到我脑袋里了?”

    兰儿扬了扬眉,说道:“可我就是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板上了菜,笑道:“趁热吃吧,别又凉了。”

    兰儿笑道:“谢谢大叔,再来一壶酒吧……”

    老板一怔,道:“他还要喝?”

    兰儿道:“他不喝了,我喝。”

    老板又拿了一壶酒,心里却不由得嘀咕,怎么这两人都是酒鬼?

    吴雪懵懂地坐在那里,意外地看着兰儿。她几乎不喝酒,也许是滴酒不沾。怎么会突然要喝酒了?

    吴雪道:“你要喝酒?”

    兰儿点点头,笑道:“一个人喝酒岂不是太闷了,我陪你。”

    吴雪低着头,苦笑了一阵,这才抬起头,说道:“那我不喝了。”

    兰儿道:“不想跟我喝酒?”

    吴雪道:“不想让你喝酒。”

    兰儿嫣然一笑,笑得很甜,对老板说道:“谢谢大叔,这酒不要了。”

    老板拿回酒,心想这两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转而一想,对兰儿无不钦佩起来。

    他嘀咕道:“这小丫头真有手段啊……”

    吴雪看着兰儿,不由得苦笑起来。她没有用任何手段,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兰儿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我脸上又没有字……”

    她督促吴雪吃饭,吴雪终于停下了酒杯,现在感觉,自己确实是饿了。

    兰儿笑吟吟看着他,道:“慢点……”

    吴雪道:“你吃过了?”

    兰儿道:“没有。”

    吴雪道:“那为什么不吃点?”

    兰儿笑道:“不想吃嘛……”

    实际上,兰儿从下午就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在晚饭前,她见吴雪还未回来,很是忧心忡忡。

    她下午听蝶梦说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巴里一直念叨“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然后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她开始担忧起来。

    她知道此事必然是跟最近一连串的事件有关,牵挂之余,心里又有几分怨恼。他千不该万不该独自一人就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

    终于,她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不安,出门寻找他。

    可茫茫人海,虽然同在一座城里,又怎么会想见到就见到?

    她走了很久,走到脚都疼了也没有停歇。

    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实在机会渺茫。

    她都几乎快要放弃了,却在转眼间看到了吴雪独自坐在河边酒铺子里喝闷酒。

    她在人群中看了他很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他遇到了什么事呢?为何要独自一人在此喝酒?

    他难道不是像很多人一样,身披着茫茫夜色,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吗?

    他们想必是和夜色融为一体,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喧嚣里。

    吴雪突然停下筷子。

    兰儿道:“怎么了?”

    吴雪道:“我也不想吃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兰儿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吃饭也要看有没有意思?”

    吴雪嘿嘿一笑,说道:“不是说嘛,人多吃饭香。光我一个人动筷子了,却教你在这喝西北风,太不够意思。”

    兰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真想让她狠狠咬他一口。

    她笑道:“我吃。”

    饭后二人漫步在河岸边,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河边灯火阑珊,往来行人不绝。

    吴雪吹了吹风,清醒了很多。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却还是教兰儿听见了。

    二人沉默良久,吴雪才说道:“其实我有时候想搬去深山老林。”

    兰儿笑道:“厌倦江湖,归隐田园吗?”

    吴雪微微笑了笑,看着悠悠暗涛,说道:“大概是吧……可有时候告诉自己不能如此。年轻人尤其不该如此。他们都是江湖名宿,人生无憾才归隐田园。年轻人又怎么能早早就学着他们一了百了呢?他们的人生是才开始吧,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可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

    兰儿道:“雪儿哥哥是这么想的吗?”

    吴雪点点头。

    兰儿眼中闪着幽光,说道:“我有时候也是这么想,可我也就是这么做的。我从大月国逃来,母亲却死在了那里。有时候,我想逃得远远的,这才发现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快要被痛苦追上的感觉。”

    吴雪怔怔地看着她,说道:“抱歉……”

    兰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雪儿哥哥不用抱歉的,是你让我想要全部说出来,把那些曾经的痛苦分毫不差全部告诉你……我才该说抱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低声倾述

    “所以说……”兰儿的身影融入到了夜色之中,仿佛只是一个影子般的轮廓。“雪儿哥哥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也不要堆在心里。”

    她的声音在夜晚里很轻,轻得犹如一阵风动。而也只是这微风,却撩起了吴雪心帘。

    他转个身,面向着兰儿,开口说道:“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个灾星。兰儿你觉不觉得?我为什么总是跟那些险恶卑鄙的事沾边,怎么也断不掉?”

    兰儿噗得一笑,点点头。

    吴雪道:“欸?你也觉得我是个灾星吗?!”

    兰儿嘴角挂着笑意,说道:“不光是你,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稳……”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

    兰儿挑了挑眉,一副既精明又可爱的模样,俏声道:“不过嘛……我们确实是灾星,不过不是安分守己者的灾星,而是坏蛋奸猾之徒的灾星!”

    吴雪一怔,转而笑了起来。

    “你说的有理……虽然惹了很多麻烦,但也算是没有白忙活。”

    兰儿道:“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啦!不要想太多了,将至之事可不会因为人的躲避而休止。”

    吴雪笑道:“看不出来嘛,兰儿对于人生之疾苦很有见地啊。”

    兰儿佯装嗔怨道:“什么嘛,小看我?”

    吴雪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感觉很意外。”

    兰儿小声道:“还不是小看我了……”

    吴雪无奈苦笑,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二人沿着河岸继续走着,有些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一般走着。沿岸的垂柳拖曳至河面,夜晚的行人行迹匆匆。

    兰儿突然开口道:“不知道百里肃子勉他们怎么样了……”

    吴雪心头一震,默默垂下头。兰儿先他一步走在一起前面,回头望着他。

    吴雪看见兰儿的脸隐匿在幽光里,河道深处弥漫着轻烟薄雾,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感觉涌上心头。

    那种失落感就好像预示着她终究要离开这里一样,朦朦胧胧,只待记忆蒙上雾气才美好。她此时站在这里,两人中间隔着薄薄的雾。近在咫尺,却感觉随时都会消失。

    一种无比悲哀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微微低头。

    兰儿微微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吴雪走了过去,说道:“他们……他们死了。”

    他原本想继续伪装下去,或则将其故事美化,再告诉她。可是到此刻,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那样自以为是的话,来伪装矫饰他们已死的事实。

    雾气愈大,包裹着岸边的灯笼,光线散射得愈发朦胧幽暗。空气湿漉漉的,濡湿了人的衣服。在这样一个阴晴不定、雾气蒙蒙的地方,好像连人的思绪都会变得幽暗潮湿。

    “这样啊……”

    兰儿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遥远,又模糊。出乎吴雪意料的是,她居然只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划了一个结尾。

    他们继续往回走,沿着阶梯上到街上,终于是脱离了那能令人迷失的雾气。

    兰儿只幽幽道:“他们为什么会……会这样呢?”

    吴雪心中一抽,呼吸也似乎不畅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再说下去了。

    “受了家中牵扯吧……大概如此……”

    兰儿很明了很懂事的没有追问。吴雪掐了掐太阳穴,他的脑袋发胀生疼。有这么一瞬间,吴雪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自己不知道的,自己能想到的,甚至一些妄想全部告诉她。

    可他却欲言又止,他胆怯了。

    他们中间已经没有雾气,却好似隔着厚厚的墙。他们面对面,近在咫尺,可却感觉像是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吴雪有些呼吸困难。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几乎快要被这种悲哀的感情憋到奔溃,憋到泪水决堤。

    他想到了那些温声软语,恰似五月的风一般和煦温暖。吴雪每当想起都会犹如堕入那令人沉迷的旖旎乡。他们之间就像三月和五月之间的距离,那是他们无法跨越的时间。现在是三月,五月还远远没有到来。

    吴雪感到无比悲哀。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就像是驻足的旅人一般,盯着自己要离去的车。

    兰儿却依旧是那般神情。那么美好,那么纯粹。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些惆怅有些委婉,好似夹杂着无数的话语和情感,又好像在等他先开口。当她眨眼睛的时候,那细密长扫的鸦睫就跟着一同闪动,好像沾染了眼睛里隐匿的情绪。

    那双眸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里面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她会不会有时也觉得惘然,这些吴雪都很想知道。

    可是他欲言又止,罔顾了那期待的眼神。

    兰儿也见到了他的神情间摇摆不定的游移。他有没有想要说的,却无法开口的?

    情绪的奔溃他们经历过一次,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英璃城那场大火几乎烧光了他们之间那细细的红线。他们都有些小心翼翼,照顾彼此的感情,谁希望先开口呢?

    可每到这个时刻,他们产生怀疑的时刻,就好像是弹簧一般。他们之前在竭力回避,向两边挣扎,却又自然而然地被拉扯回来了。

    那这个隐形的弹簧有没有弹性限度?会不会有崩溃的一天?

    他们不自觉靠近了,像是被风推着走一般。也许他们就是散落天涯的蒲公英吧,只是因为巧合在一处开出了花。

    他们走得很近,肩膀时不时的碰擦着,触之即离。一切都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吴雪突然有种感觉,兰儿和花草一样,在春天里焕发了生机。她的肩膀好像变高了。

    走着走着,兰儿突然侧过脸,说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我都快走不好路了!”

    吴雪在与她眼神碰触的一瞬,立马转移了。那种眼神无意间的交汇好似一股电流,传遍他的全身。这大概就是年少时的欢喜吧,只是他们现在都没发现罢了。

    吴雪笑着说道:“我感觉兰儿好像长高了。”

    兰儿显得很是欢喜,抿着嘴笑了笑,说道:“长高了多少?”

    “嗯嗯嗯……”

    吴雪冥思苦想一阵,打了个响指,“长高了一点。”

    兰儿在他胳膊上一拧,拧得他“哎呦”着躲避。

    “到底长没长高?”

    吴雪道:“长高了,长高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一段距离,“一点点……”

    吴雪顿时又是“哎呦”一声,笑着躲避。

    兰儿气馁道:“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我要长高了……”

    见她如此失落,吴雪正色道:“难过了?”

    “哪有!”

    她扭过身,气呼呼地一跺脚。吴雪心想这明明就是难过了,还很难过。她这么在意身高?

    吴雪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我逗你的啦!”

    闻声,兰儿才微微转过来,眼中满是疑虑和期待,“只是玩笑?”

    吴雪点点头,说道:“只是玩笑。兰儿确实长高了。你看……”

    他比了比两人的肩,“你看,我们差不多都快齐平了!”

    “欸?好像真是。”

    兰儿喜形于色,难以自禁地一拍手。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前不愉快的话题就这么悄然退场了。一直到家中,他们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情。兰儿一直沉浸在满足欢愉的心情里。

    二人回到家中,见众人都坐在堂中,他们一回来,全都抬起头,一同往向他们。

    吴雪一怔,见他们神色凛然,顿时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吴雪疑惑道:“发生什么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什么事情在眼神流转之间交递。

    良久,石业兰叹了口气,递给吴雪一份信。

    吴雪和兰儿相视了一眼,接过了信。

    吴雪拿着信。

    这封信有种淡淡的香味,就好像是快要凋零的茉莉,有种**蚀骨的余味。

    这是子勉写的信。

    吴雪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见了此信,却还是有些神伤。

    她言辞间流露出的悲伤和感激溢于言表,只在欲扬的势头待起之时,悄然下坠了,像是突然失足跌入了谷底。

    吴雪心中不由得抽紧。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她早已经蒙生死志,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

    他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子勉字面里在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罪孽深重。

    吴雪站在露台上,吹着夜风,连喝了三杯茶。他觉得口干舌燥。

    河岸边雾蒙蒙一片,寒鸦惶恐的啼叫声从远处传来,到了耳边也似雾一般朦胧轻柔了。

    也许是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吧……虽然不是他们亲手所为,但总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和家族所犯了恶事,终也难脱其究。

    茫茫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陪伴它的,只有一颗启明星。它太小,太微弱,躲在月晕的角落,几乎快要被遗忘。它就这么遥遥望着,望着那一轮明月。同它一起闪烁,同它一起黯淡。

    吴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夜晚的风有些湿冷,他在回头的一瞬间,好似瞥见一颗流星划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英璃城的来客

    很长时间以来,吴雪都难以克制那种颓唐感,就像是看着艳丽的花在一夜雨过后满地落红的感觉。

    三人依旧是每日给他授课解惑,听说他进步很快,但吴雪自己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所长进。

    只最近,临江城里的人多了起来。

    春意渐浓,满城烟红景绿,草长莺飞。

    闲暇之余,吴雪时常和他们一道出去踏青游赏,那些烦心事也渐渐淡漠在这欣欣春光里。

    吴雪沉醉在这四月春风里,他的思绪变得很慢,他的身体也有些懒散。就像所有人一样,他们都一同沉醉于临江城的旖旎风光。

    这日,一行人来到城北的别客亭。那里近水,更沾几分春水柔情。亭廊很长,像是落天之北斗又像是爬行的蛇横亘在水面。水心有一渚楼名曰登别楼,乃此地最高视野最好的建筑。此地临水,水道南北通透,此楼更是往来客商、骚人墨客、别亲拒友之去处。

    时至今日,人潮依旧。

    吴雪一行人登到顶楼,一览周边景色,皆被繁春笼罩,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张节陵等人的心理调节能力似乎极好,三杯两盏下肚,很快就忘了烦忧。

    此地被离情别绪的氛围笼罩,难掩其中离别落寞之意。

    吴雪心情不佳,只陪着他们喝了三杯淡酒,就心事重重地望向镂花窗外。隔着棂格,可以望见远处水面泛金,浪涛南流,到了近处岸屿边,就成了一条牵连而来的白沫浪花。

    耳边充斥着游人的欢声笑语,互诉衷肠的切切细语,推杯换盏的豪迈之音,琴女歌姬的弦嗓之音。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这时候,吴雪耳边传来一声:“那家伙,那家伙!”

    吴雪猛一回过神,却见坐在兰儿身边的蝶梦端起了酒杯,冲着他笑着。

    吴雪一愣,只听她接着道:“敬你的啦!”

    张节陵拍着吴雪肩膀,哈哈大笑道:“快点,女孩子敬你酒,你还要让他等着吗?”

    吴雪微微苦笑,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吴雪道:“你喝酒了?”

    蝶梦笑道:“不是酒,是茶!”

    吴雪不由得苦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过后不久,她的脸就红了,支着脸浅浅而笑。

    吴雪道:“她喝的真的是茶吗?”

    兰儿道:“是酒。”

    “这样啊……”

    蝶梦看起来兴致正佳,和兰儿窃窃私语,又敬了一圈酒,然之酡颜醉眼,憨态可掬,好不可爱。

    只那么一瞬间,有这么一瞬间,吴雪看着众人开心的模样,自己也不知不觉开心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微妙,谁能知道心情为何忽高忽低,摇摆不定?

    难得的,兰儿也稍许喝了两杯。

    她当然是喝得不会很快。实际上,她反感喝酒,但不讨厌,只是心里有所抵触。她知道,酒喝多了准没有好事。这是长孙公主时时提醒石业兰的话,可他当然没有听过。

    她微微叹了口气,或许是她想到了亡故的母亲。她的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时不时地就会冒出来。

    饮酒作乐,饮酒作乐,原本就是要快乐。可有时偏偏几杯下肚,什么烦心事都涌了上来。

    吴雪观之神色,当下忘了自己的愁绪,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兰儿微微喟然,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

    吴雪苦笑:“兰儿话中机锋可不容易参不破……”

    兰儿转而一笑,道:“兰儿心思可没有那么高深,可我见雪儿哥哥心情不佳,也难免受影响。”

    吴雪一愣,贴耳笑道:“我很开心……”

    兰儿闻着那微醺的吐气,脸一红,不由得身子一缩,娇笑道:“开心就开心喽!”

    这时,从北边来了一队官兵,直直向着这边来了。

    来者行色匆匆,只在酒楼里落了坐,草草吃了点酒菜,就又往北赶去。

    只听几个带队的官兵谈道:

    “赶紧吃,吃完还得往那边赶!”

    “唉,那边出了事,我们也得受累。”

    “没办法,我们不去,他们就来了……”

    众人一阵唏嘘。吴雪侧耳倾听,听得了这些碎语段言。

    那边……哪边?又有什么要紧事,居然如此严重?吴雪沉思,听他们语气,无不是凝重焦虑,忧愁万分。

    不多时,只听带队的小头目对老板喊道:“老板,备好三百张油饼!”

    老板一怔。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头目又喊道:“没有吗?”

    老板陪笑道:“有,只是得现做!”

    “快点,等不了了!”

    等不了了……

    兰儿对吴雪小声道:“这些官兵又在谋划什么事情?什么等不了了?”

    吴雪摇了摇头,沉思道:“大概要出去执行任务吧……”

    不多久,那群官兵就带着刚出炉的油饼走了。

    他们上了岸,骑上马,一队百十余众的军队急急出了北门,策马扬尘向着茫茫的北方赶去。

    因为他们的到来,整个酒楼都安静了下来。直到他们离去,这才再次喧嚣起来。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吴雪侧耳,听得了些许内容。

    “听说了没,北边告急了!”

    “可不是嘛,听说都快到英璃城了!”

    “什么?!那不是也快到这里了吗?!”

    “咳!不至于吧?一些妄想颠覆天都的贼子,也能到这里来?再说,天都神君闻之暴怒,加派各地人马赶往那边!”

    “听说已经抽调了二十万,去那里了……”

    ……

    吴雪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其中意味。

    石业兰心事重重,说道:“那边?快到英璃城了?”

    张节陵略微一笑,说道:“听着好像来势汹汹啊!”

    游天星蹙眉道:“我从雨昌国入关时,听闻了些许不好的消息,但不知道真假。”

    众人一同望向他。

    游天星接着道:“听闻关外大月国联络十六诸国,要一同围攻夏国……”

    众人皆是一惊,石业兰抓着酒杯的手一用力,那酒杯顿时“咔嚓”一声,碎成了几块,酒水溅了一地。

    兰儿一怔,目露惊色,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众人知道这对父女乃是大月国人氏,如今听得这个消息,实在是不好开口。

    石业兰凝眸沉声道:“他们果然还是……”

    张节陵义正言辞抱了个拳,说道:“石兄,张某敬佩你是条汉子,如果知情,还望告知一二,我等也可有所准备。”

    石业兰瞬间有种被撕裂的感觉,他痛苦地叹了口气,将之前告诉吴雪的,也告诉了他们。但没有告诉他们,他们曾经是大月国王族宗亲,这事只告诉了吴雪

    众人听完心中一凛,皆是神情凝重。

    张节陵笑道:“石兄不必挂怀,这年头,各国都不想再发动战争。”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也只是听闻而已,那些官兵人马不多,大概只是执行小任务,不是大规模战争。”

    众人点点头,但都是若有所思。

    吴雪心中充满疑惑,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临江城人多了起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从英璃那边逃过来的。

    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在心头乱跳,他心惊肉跳。

    兰儿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吴雪抓住了她的手,兰儿抬起头看着他,眼眸中满是痛苦疑惑的泪水,吴雪心头一震。

    “没事的……打不起来的……”

    虽然是安慰话,但是吴雪自己都有些怀疑,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兰儿的手任由他抓着,这让她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蝶梦也搂着兰儿的胳膊,安慰道:“兰儿姐姐不必担忧,若是真的如传闻所言,那蝶梦就身披甲胄,保护你们!”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掩面而笑,那种紧迫压抑感消弥了几分。

    几日过后,这种流言渐渐传开,正跟所有流言蜚语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人们又沉入了生活的琐碎之中,不再关心。

    吴雪依旧练练功,看看书,闲来无事就跟兰儿他们一道出去走走,日子倒也平静。

    这日,吴雪跟兰儿出门采买食材用品,路过了一个集市,听得一阵喧闹声,围了一大群人。

    他们俩走过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灰衣江湖服的汉子,那汉子身高姿健,头戴着褦襶,低头遮面。他的手里拿着两个布帛包裹的物什,看样子,是两把长剑。

    在他周围,围着一群人。

    其中一个带头的人面色阴沉,一脸狞笑地走到近前,绕圈打量着那汉子,嘴里嘀咕道:“呦,看样子气派十足,为人也这么猖狂,莫不是什么当世高人不成?”

    跟着他的十几个人接连吆喝道:“不敢了?刚才不是挺横吗?!怎么,现在怂了?”

    兰儿小声嘀咕道:“不久仗着人多吗?一些地痞流氓。”

    吴雪苦笑道:“我瞧那人也不是个等闲之辈,看着吧。”

    那带头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脏鞋,说道:“你现在给大爷把鞋舔干净,再叫几声爷爷,爷就饶了你!怎么样,很赚吧?!”

    那人依旧略低着头,静静地站立着,手中拿着那两个布帛包裹的剑。

    蓦的,那人身子一动,只一个眨眼间,横扫一圈,那些人顿时横飞出去,倒地翻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却是故人来

    那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手执双剑,剑未出鞘,只身子一翻,剑鞘一圈横扫出去。

    那十几个地痞流氓几乎是还无抵抗就翻身倒地。

    那人慢步走到那小头头跟前,什么话都还没说,那头目立马翻身,吴雪见他动作如此之快,比那汉子有过之无不及,以为他要反手行凶!

    却没想到那头目却是立马站了起来,又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嘴里叫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人眼拙,触怒了高人,饶命!”

    吴雪见这转变太快,简直比高人出招还要快,顿时哭笑不得,却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兰儿看向那人,悄声说道:“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武功居然如此了得!”

    突然,她的目光聚集在了那人的手上。

    那人手里拿着的布帛因为动作已经翻开,里面的剑露了出来。

    那是两把黑剑。

    剑身修长,古朴无华,通体黑色,宛若深邃的夜空。

    兰儿对吴雪道:“你看那剑如何?”

    吴雪原本是想要看清那人面目,可他依旧低着头,笠帽遮面,看不真切。听了兰儿的提醒,他看了看那人手中的双剑,不由得赞叹道:“定是一双隐世之神剑。”

    兰儿咯咯娇笑道:“雪儿哥哥看什么都是奇珍异宝!”

    吴雪知道她是调侃自己说话太正式,太客套,有点拘束。于是他苦笑道:“我是说真的,这双剑还未出鞘,只是微微露了一面,就寒气逼人!”

    场中,那群干惯了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们见遇到了强人,心里暗念自己看走了眼,以后在街上见到这身行头的,绝对不要招惹!

    那小头目道:“谢谢爷高抬贵手!嘿嘿嘿……”

    看客皆是惊叹不已,原来人变脸不需要专业的变脸术也可以变得这么快!

    那高壮汉子只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我问你一件事。”

    那小头目见高人语气缓和,立马喜形于色,陪笑道:“高人要打听点什么事?咳,别的不说,就是消息灵通!”

    吴雪心里琢磨,这人倒是有点包打听的味道。可惜,包打听已经死了,被他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杀死了,而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兰儿小声道:“臭流氓都这样!”

    只听那汉子道:“我要找人。”

    那小头目点头哈腰道:“高人要何人?”

    那汉子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那少年人大概这么高,脸白。”

    吴雪一怔,心想原来他是来找人的。

    只听那小头目脸色泛难,道:“高人可否再说得精细一点?这身高,这白脸,在这条街上都能找到不下五六个!”

    那汉子略微沉吟,说道:“我找的那个人名叫吴雪,是最近才来临江城的!”

    此言一出,吴雪顿时心中一惊,和兰儿面面相觑。他是来找我的?!吴雪心想还能有谁找自己呢?而且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兰儿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我们快走吧,估计来者不善!”

    吴雪也正有此意。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个时间点还在寻找他的人,只有那些杀手了。那些把吴家毁于一旦的杀手!而他,正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又这么逃了,岂不是错过一个可以寻根究底的机会?他已经困扰了很久,那些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将吴家赶尽杀绝?

    这些疑点想梦魇一般纠缠着吴雪,他不能再逃避了!

    他对兰儿说道:“兰儿妹妹你先回去,我要看看来者何人!”

    兰儿焦急道:“他很可能就是那些一直追杀你的杀手,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吴雪点点头,神色凛然,说道:“可我不想再逃避了……”

    兰儿一怔,他的神色坚毅凝重,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知道那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他一定会跟着这个人,一探究竟的。

    兰儿道:“那这样,我跟你一起!”

    吴雪忙道:“太危险了,你先回去吧!”

    兰儿摇了摇头,笑道:“怕什么,这么多人,他还敢行凶不成?”

    吴雪拗不过她,只得说道:“那好吧,我们小心一点跟着他!”

    那汉子问了一阵,那小头目都回答不上来,不由得心灰意冷,大手一挥,厉声喝道:“碍眼,快滚!”

    听他这么说,他那提着的嗓子眼立马坠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带着一群人跑路了,很快就绕过了街角,不见踪迹了。

    人群散去,那汉子兀自向着街市的尽头走去,走到了一片住宅区,进入了一个小巷子。

    吴雪和兰儿躲在人群里悄悄跟着,到了巷子里,那人只是快步走着,很快就转了个弯。

    吴雪和兰儿蹑手蹑脚地到了那弯口,向着那边的巷子里望去,却是再也见不到那汉子的身影了。

    吴雪奇怪道:“咦?人哪去了?”

    只他话一说完,一把剑就搭在了他的脖子边上,吴雪猛然一惊,再看兰儿,却是脖子也搭着一把剑!黑剑!

    这时,一沉闷冷冽的声音传来:“人在这里!”

    那汉子不知何时到了他二人的身后,双手各执一剑,剑未出鞘,但吴雪和兰儿却是心狂跳个不停。

    二人交换个眼神,吴雪的意思是先别轻举妄动,而兰儿却会错了意,立马一反手抓住了那剑身,掌心一顿,只听“铮——”的一声,恰似猛虎狂啸苍龙出水,寒光乍现间,那剑鞘立马被她抽手回来。

    那人冷哼一声,反手欲刺向兰儿,吴雪心里叫苦不迭,就欲反击。可没想到那剑花一转,却是到了吴雪的脖子间!

    那人冷笑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否则,这小子立马没命!”

    那剑已出鞘,就连剑刃都是黑色的,深邃无底,宛若无星之夜。吴雪光是被这样一把剑挂在脖子间就已经寒毛倒竖,更别提是被两把剑挟持着了!

    兰儿警惕紧张地盯着那人,可那人的脸依旧躲在褦襶之下。

    那人冷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跟踪我?!”

    兰儿只笑了一声,回道:“我才要问你是心怀什么鬼胎?”

    那人一愣,接着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吴雪在哪?”

    那人神思敏锐,立马就发现了其中玄机,出口逼问道。

    吴雪心中一凉,自己大概是就交代在这了,成了这剑下亡魂!

    兰儿眼眸一转,反问道:“吴雪是谁?”

    “不知道?”那人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那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吴雪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时兰儿道:“欸,我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跟着你只是见你出手不凡心中慕念,心想定是高人在世,没想到却也是与地痞流氓无异!”

    那人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好一张伶牙俐嘴!”他顿了一顿,“我不想将一双带血的剑交给它的主人,你们快走吧,别跟着我,我不是什么高人,只是来找一个朋友罢了!”说着就收回黑剑,插入剑鞘中。

    吴雪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原来就是被人拿剑顶着的感觉。

    兰儿赶紧到了吴雪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问道:“雪儿哥哥没事吧?”

    吴雪苦笑道:“没事,没事……”其实他的腿都有些发软!

    那人听了兰儿一说,便狐疑道:“雪儿哥哥?”

    兰儿心想自己忘乎所以说漏了嘴,立马拉着吴雪退了两步,道:“一个大男人,什么哥哥不哥哥的?好不恶心!”

    那人见了吴雪的面,却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说道:“我找到你了!”

    吴雪还没来得及跑路,却见那人忽然单膝下跪,俯首道:“白玉斗参见教主!”

    吴雪一愣,“白玉斗?”他忽然想了起来,英璃城十二琉璃庄庄主白玉榷的弟弟,正是白玉斗!

    那人摘下褦襶,这才露出真面。正是吴雪拜访过的如梦圣教的白玉斗!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闹了一场,原来是故人前来!

    再加上他忽然单膝下跪,喊他教主,吴雪恍然间连连摆手,忙扶起白玉斗,说道:“受不得,受不得!都说了,我不是什么教主,如梦的现任教主是秦如梦,不是我!”

    兰儿终于是放下心来,这白玉斗,她也是见过一面的,那次他们带着陨铁去找的铸剑师,就是他。

    众人见面,只道是虚惊一场。

    三人来到一家茶楼落座闲话。

    吴雪抱拳道:“白前辈,真是好久不见。”

    白玉斗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走得真快,可教我这一路好找!”

    吴雪和兰儿苦笑一视。他们确实走的很快很远,也经历了许多诡异之事。

    白玉斗将双剑交给吴雪和兰儿,说道:“这是你们的剑,它们终于找到主人了!”

    吴雪和兰儿接过剑,打开包裹,细细看来,此剑确实当世神剑。

    吴雪笑道:“我们离开英璃城时太过仓促,未来得及告知一声,实在抱歉!”

    白玉斗摆摆手,笑道:“雪公子哪里话,我既然答应为你们铸剑,就言出必行,剑没了主人可很是寂寞!”

    二人感谢之余,喝茶聊了些闲话。不久,吴雪问道:“白前辈可是独身前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却是故人来(其二)

    吴雪问道:“白前辈可是独身前来?”

    白玉斗却突然面色一变,红了起来。一个中年大叔面色晕红,竟然也有几分少年时的羞涩之意。

    白玉斗赧颜而笑,挠了挠头,说道:“不是……木晴晴也来了……”

    吴雪和兰儿一怔,“木晴晴?”

    吴雪想了想,问道:“可是木掌柜,木姐姐?”

    白玉斗笑道:“是她……”

    吴雪知道他二人互生情愫,但随即发现了问题。若不是有事,木晴晴怎么会抛下酒楼跟着他来到这里?他愈发感觉先前流传的关外大军压境逼向英璃城可能是真的。

    吴雪问其故,白玉斗叹了口气,说道:“边关告急,英璃人心浮动,都在谋后路……”

    吴雪惊愕道:“那真如传闻所说,关外十六国打过来了?”

    白玉斗沉思着点点头,说道:“不过现在还只是在边关对峙,并未像传言那般真刀真枪地干上了。只是英璃城临近边关,百姓难免惊慌。”

    三人沉默一阵,各有所虑。

    若真的打起来,想必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吴雪不由得感叹,无论是不是世道太平,百姓终究是提心吊胆过活。

    兰儿问道:“那木姐姐现在何处?”

    白玉斗道:“她现在安置在一家客栈里。”

    随即他喟然长叹,说道:“事态紧迫,战火随时可能爆发。我原本不以为意,可她却很是担忧,所以早早卖了酒楼,执意要,要跟着我走……”

    兰儿娇笑道:“那木姐姐想必是心念于你,白前辈可不能辜负人家!”

    白玉斗嘿嘿傻笑一阵。

    吴雪问道:“白前辈准备和木姐姐去哪呢?”

    白玉斗道:“她一直向往着繁春三城的盛景,准备去往那里……”

    吴雪见他神色之中却有着难掩的难处与失落,不知道他是为何?

    白玉斗接着道:“在你们走后,秦霖教主来找过我一次。”

    吴雪顿时知道了他为何如此为难。

    兰儿想起了那秦霖教主,她和吴雪曾经在那与世隔绝的秘谷中停留过一阵,他也在武学上指点了吴雪一二。那秦霖教主虽然为人古怪,但人倒也不坏。

    兰儿笑道:“他是请你归山的喽?”

    白玉斗叹道:“秦霖教主并没有让我回到如梦圣教,他只是来叙旧的,而他也早已经不管教中之事。”

    三人闲聊一阵,临别前吴雪万般感谢,众人约定了个期限,准备聚上一聚。

    出门时,吴雪和兰儿两手空空准备去置办事物,没想到却见了故人前来,还带来了两把剑。兰儿提着两把剑,剑用布包裹着,买了东西,便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吴雪将置办的物事一放,张节陵他们已经等了很久,问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他们看最近人心浮动,事态有加剧的可能,便在谋划后事。

    吴雪道:“见了个英璃城来的故人。”

    众人不解,待他说明情况后,他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节陵喃喃道:“看来边关情况真的很紧急……”

    石业兰看了看兰儿手上拿的两把剑,问道:“这就是那两把陨铁打造的剑?”

    他将双剑抽出布帛,顿时屋子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这是两把通体玄黑的长剑。

    兰儿不以为意,因为她没有用剑的习惯。吴雪更加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物事,一把挺好看的剑。

    众人闲话一阵,吃了晚饭,此下无话。

    这一日,张节陵问吴雪:“要不要学两招剑招?”

    吴雪心想最近的课业够繁多复杂的了,怎么还妄自加一门剑课?

    他苦笑着道:“来日方长,先练好基本功吧……”

    张节陵端详着黑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允了他。

    他说道:“这两把陨铁剑乃绝世神兵,你们收在身边,也可作为防身用。”

    过了几日,正是吴雪跟白玉斗约好会面之期。客宴设在家中,白玉斗携着木晴晴带着酒一同前来。

    众人絮叨一阵,木晴晴便和兰儿亲自下了厨,蝶梦也想凑热闹,可厨艺不佳,便被她们“赶”了出来。

    她晃悠悠从外面回到家中,感觉好不无聊,只一踏进门堂,便见了白玉斗。

    白玉斗直愣愣地盯着她望了一阵,忽而叫道:“大小姐?!”

    蝶梦眨眨眼,微微歪着脑袋,显得很是疑惑不解。

    吴雪笑道:“她不是秦如梦,她叫蝶梦。”

    待他说明了实情,白玉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居然有两人可以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又问了问边关的情况,皆是面色凝重。难怪最近城中人会突然多起来,皆显得行色匆忙,人心惶惶。

    蝶梦坐在男人中间感觉很是无趣,他们吱吱呀呀说什么边关……烽火狼烟……大军压境……什么的,说得全是她搞不明白的话,心里不由得焦躁,也坐不住了,便要出去透气。

    临走之前,还将吴雪给拉上了。吴雪苦笑道:“大小姐,我们又要去哪里玩?”

    蝶梦眉头一扬,想了一阵,说道:“马上也快吃饭了,就不要跑远了。这样吧,你陪我练练剑!”

    吴雪诧异道:“你还会使剑?”

    蝶梦笑吟吟道:“不会。”

    “那你还要舞剑?”

    “玩玩嘛……”

    蝶梦一笑,抓起其中一把剑,手腕一抖,剑鞘立时被弹了出去,犹如黑云扑面一般直飞向吴雪面门!

    吴雪一惊,几乎没有思考就举剑相格,两剑剑鞘相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吴雪心中狂跳,诧异疑惑地看向蝶梦。他已经感受到了,这只内力一振,就将剑鞘弹出,此绝非凡人所能为。心里很是疑惑,难道她是会武功的?如果她不会武功,为何出剑这么凌厉?

    吴雪苦笑道:“你想害了我吗?”

    蝶梦微微一笑,说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剑好像认主人似的,拿在手里不听使唤!”

    说着,她举剑又是一刺,吴雪已经提前做了反应,立时拔剑相抗,两剑相触间,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天外游龙垂天火凤发出的阵阵嘶吼!

    剑身微颤,龙嘶凤鸣,久久不绝。

    吴雪一怔,心想这剑怎么会如此凶狠凌冽?好似活物一般!

    蝶梦嘟囔道:“这剑还是得兰儿姐姐来使,蝶梦不玩啦!”

    说着她就随手准备丢剑,却不想那剑直挺挺地冲出,一道黑光闪过,直飞刺向吴雪!

    吴雪一怔,而他手中的剑也做出了反应。它选择应战!

    吴雪心中没有任何疑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出手了!

    他手持剑柄,在空中打了个剑花,将飞来的剑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吴雪手中。

    吴雪拿着两把剑,一阵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所有的杂念全然放空,心里升腾出一阵狂热的杀意,手里的剑似乎也在颤抖,兴奋地发出剑吟。

    吴雪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

    蝶梦瞧他神色,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浑身有些不自在,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弑杀的野兽在盯着无力的猎物一般。

    “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凶狠地盯着我吗?”

    可她话音还未落,吴雪就如同匍匐已久的恶虎一般飞扑出去,举着剑直刺向蝶梦!

    吴雪来势汹汹,身法奇快,她还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到了跟前,她的身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可就在这时,那剑尖快要到蝶梦那白皙的脖子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蝶梦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疑惑与惊恐,吴雪犹如杀神一般提着剑,直指着她的脖子。

    她背靠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汩汩而落。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阵,忽而吴雪浑身一震,放下剑,连喘几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拿着这两把剑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就是将所有敌人全部杀灭。

    吴雪感到无比的恐惧,他已经惊魂未定,将双剑恨恨地往地上一丢,茫然地看向蝶梦。

    她靠在墙角,浑身发抖,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兽物一般,眼泪汪汪直落。

    吴雪冷汗直流,他感觉无比地虚弱,就好像是经历了生死场一般。

    看着这样的蝶梦,这样无助可怜的模样,吴雪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里无比愧疚,他痛苦地说道:“我……”

    蝶梦微微低着脸,脸上清澈的泪水晶莹闪闪,不知为何,那泪水刺痛了吴雪的心。

    她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仍旧惊魂未定。忽而,她哽咽了起来,泪水扑簌簌落下,宛若雨中莺啼,幽谷雀鸣。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愈发汹涌起来。眼泪已经失去了控制,她不停地擦着,却始终无法制止。

    她是恐惧吗?是难过,还是心碎?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如此痛苦,看着她哭似乎比自己被她刺伤还要痛苦。

    吴雪久久地看着她,心布乱麻,安慰的话无颜说出口,可却也不能看着她伤心。

    他想伸出手,刚刚抬手,还未触碰到她,就收了回来,仿佛触电一般。

    蝶梦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出门。

第一百八十章 形隐之蝶

    蝶梦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她抹着泪,低着头,消失在了吴雪面前。吴雪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将逝之物,她像一只从指缝间溜走的蝶,任凭他张手,却也触不可及。

    那是两颗迥异的心之间的距离。你怎么去抓一只飞远了的蝶呢?

    一瞬间,悔恨、迷惘、混乱将他占据。怎么去抓住那些后来追悔莫及的事物呢?吴雪心中一抽,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了出去。

    蝶梦情绪激动,有些失控,就像先前的他一样。不过是他失了神,伤害了她。

    自己为什么会失神呢?吴雪满心疑惑,可他无空细想,任由她这么跑出去太危险。虽然他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危险,但好像处处都危险。而危险又目不可视,怎么去提防呢?

    吴雪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身影远去了,消逝了,可他为什么这么悲伤呢?他怎么也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占据着心头的高地,向他耀武扬威,告诉他,你已经失败了。

    吴雪万分焦急,在人群中寻视着她的身影,那一点点的倩影,却如风一般轻飘飘,只在他身边打个转,就消失了。

    他有时会不像他自己。有时是因为他走神,深陷那些情感漩涡里,无法自拔。而他又怎么会傻到对她出手呢?只不过是寻常的交手,甚至只是玩耍罢了,何故下如此杀手?

    吴雪感到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回过神,那把黑剑上,岂不是已经染了血?蝶梦的血。

    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杀心?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意识,变成了一具空壳,一个只会杀戮的空壳。他站在冰冷的水面,听着那一点水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却掀起了万般波澜。

    他忽然意识到,那看不见的险恶正逼向蝶梦。时间回到那晚,绑架蝶梦的那伙人还没有落网。他们究竟是谁?又在给何人做事?他们是为色,还是另有所图?

    她像一只无邪的蝶,在春天的花园里漫舞,周身却带着晦涩的阴影,却不知飞往何处。

    那些绑架者,是不是百里父子所派,还是还有其他躲在阴影里的觊觎者?吴雪来不及多想,他追着蝶梦,不知道跑了多远。

    可到哪里去寻她呢?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之中隐去了行迹,要从哪寻找?吴雪站在街头,左右四顾,在这个十字路口。

    从各处往来的行人络绎在十字路口,道路纷杂,车辆推开人群,像一条船劈开绵密的波浪缓慢前行。抱怨声、吆喝声、叫骂声、瘦马的嘶声、车轮卡在石头上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篇疯狂放肆的乐章。

    他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去哪了?

    吴雪顾不得多想,来到一处僻静处。说是僻静处,其实只是两栋房屋中间的小夹缝,里面肮脏不堪,堆着很多垃圾,阵阵酸臭味扑鼻而来。现在,又有何处是僻静之处?

    吴雪皱着眉头,脚尖点墙壁,左右三四个来回,上到了房顶。

    他蹲在楼顶上,像脊兽一样,睥睨着下面的人潮车海。所有的事物都似乎遵循着无序性,混乱,肆意。而他,就是要在这种原始的混乱之中,排布出一条规律,就好像在算式之中用上一条定律公式就可以解开。

    他想要的解是蝶梦。吴雪的眼睛盯着方圆的人群和车辆,她会不会就藏在其中,如若不然,她还会去哪呢?

    吴雪的眼睛很痛很胀,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再次寻找。

    临江城的人骤然激增,都带着无比惶惑的情绪在街上逡巡着,他们在盘算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维护秩序的官兵显得很是无措懒散,他们被挤在一边,有的甚至干脆放弃,跟着几人去喝酒去了。

    一种无力窒息感从吴雪心里深处翻涌上来。只看了这么一会儿,他就感到呼吸困难,头脑发热,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他从心底呼唤着她,可是她不会听见。在这喧嚣的深海中。

    他在连绵的房顶上奔走,换了很多方位,所有她可能走过的方位和街道。可还是没有找到。

    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一个人呢?

    他无比失落地下了房,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市上,跟着人群一起,像是海浪一般扑向沙滩,碎成了白沫。

    吴雪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她去哪了。他现在被自责痛苦侵蚀。难道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可不然呢?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江湖,他又要到哪里去寻她?

    也许她过后就会回来了,回到家中。他这样想着。他有些期待,希望一回到家,就见她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了。那种期望反而让他不敢回去了。

    今天原本是众人欢聚的时候,可在这时偏偏闹出了不愉快。吴雪追悔莫及,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练剑呢?自己又怎么会失控,拔剑相对?

    他被各种情绪占据着,浑浑噩噩走在街上,他觉得胸闷。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全部淡去了。他望向远处的天空,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挂在人群的头上。离得很近,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不想回到家中发现没有她的踪迹,要让兴致勃勃的众人一同去寻找。就算是一同找寻,也无法找到她吧?吴雪心里很乱。不知是不是胆怯,他没有回去,只是一个人彷徨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落荒而逃了。无力承担责任的胆小鬼。只会逃跑的懦夫。虚情假意的骗子。

    他茫然走到河道边,那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排排垂柳包围的河道,忽然将此地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喧嚣,一个死寂。

    吴雪来到河边,在堤岸边慢步走着。河上偶尔漂过几条小船,船夫站在船尾,用一根长杆,撑起一片绿波。

    吴雪觉得好笑,若是逃跑的话,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很多。只要出了城,到了江河里面,真的是日行千里了。

    他呆呆地站在河道边,想象着船在大江之上的情景,那是一幅孤帆远影的画面。遥遥远去,游若浮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蜷缩在一片卷积的乌云后面,周遭的天空一片赤红。远天飞过一排鸽子,盘旋一阵,消失在了天空。

    天空再次沉寂了下来。耳边依稀可闻外面街道上的嘈杂,还有河上吹来的凉风。

    吴雪知道,在这样一个晦暗时刻,有很多人神秘失踪,又有很多人诞生了新身份。

    她会不会也想那天边归回的鸟雀一般,终将消失在落寞的夕阳里呢?

    吴雪呆怔了很久,直到耳边的喧嚣将他吵醒,正待他想要回头之时,他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出之未防,吴雪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河中。

    “不长眼的,别挡道!”

    吴雪心里一阵气愤,回过头来,却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船上搬着东西。那是一个个大箱子。

    吴雪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他们也是要赶紧跑的了。他忽然想到,这还只是风言风语传言而已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不战而逃。若是十六国真的打过来了,岂不是要举国齐迁?

    他那笑容很浅,只是在心怀不轨者看来,是怀着深深的恶意的。

    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这是一种嘲讽的冷笑。明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却让人在心中有了千万个理解。

    他们顿时不怀好意地围将上来,充满威胁教训的意味。

    吴雪依旧笑着,嘴角微撇,看来爱笑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有人就喜欢看人哭,见不得人笑。

    一个家主模样的男人突然疾步走了过来,怒气冲冲的模样只教人想起了脱笼的野狗。

    吴雪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足足比他高一头,块头很大,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座山。

    吴雪笑道:“你这是干嘛?”

    那人从鼻子里喷出热气,厉声道:“叫你别挡道,听不见?!”

    吴雪左右看了看,面带笑意,说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吗?”

    那人冷笑一声,看来他也是会笑的。

    他忽然抬起手,冲着吴雪的脸上打去,而就在他挥手的一瞬间,一群人抓住了他的手脚,甚至还有一个从后面卡着吴雪的脖子,将他的脸抬起。

    吴雪不能动弹,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很重,也没有丝毫的情面可留。他的半张脸瞬间就肿了。

    那人抽了他一把掌,似乎很解家耻家恨,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阴恻恻地斜觑着吴雪。

    可他依旧在笑着,似乎不感觉疼,也不觉得脸面有辱。

    那人瞬间暴怒,呼呲呼呲喘着粗气,无比愤怒,暴跳如雷,张口叫骂道:“我让你再笑!”说着就又是一巴掌甩出。

    可这一巴掌却甩到了吴雪身后的那人,一声脆响,那人直接被甩翻在地。

    吴雪已经站在了几步开外,笑吟吟地扭动着脖子。

    其他几个控制着他的人,也已经倒地不起,身上各有一处中击,在地上打着滚,哀嚎连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形隐之蝶(其二)

    那人见顷刻间自己的人就被打翻在地,顿时心惊不已,若是他反击,自己岂有机会打到他?这个少年人出手如此凌冽迅捷,武功定是深藏不露,若是被这样一个人记恨,自己无论跑到哪里,恐怕都会不安心。

    心里想着,间吴雪扬长而去,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吴雪停下脚步,回头笑眯眯地看着那人,有些疑惑。

    那人欲抱拳拘礼,但奈何腰身粗紧,怎么也弯不下腰,挣扎了半天,只微微低下头,脖子下面堆着一大块肥肉鼓鼓溜溜的,就好像没有脖子。

    那人笑道:“少侠,刚才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你若不提,我都忘了。”

    他确实没有在意,因为他一直在想蝶梦的下落。她怎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那人纠缠不休,和吴雪闲扯了一阵。

    吴雪得知,此人名叫胡三奇,时年二十六,是临江城本地人氏。

    吴雪不由得一阵苦笑,他若是不报上年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才二十六。看来外貌会遮掩年龄,而年龄绝对不会掩饰外貌。此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满脸狞肉,衣服撑得满满当当,动一步都似乎很是艰难。

    胡三奇说话时,总会喷出阵阵粗厚的热气,吴雪不由得微微歪头躲避。

    吴雪笑道:“毕竟是特殊时期,我懂,人心难免浮躁,胡先生火气旺盛也在所难免。”

    说着,吴雪就欲离去。可这胡三奇纠缠不休,似乎不听到吴雪说出一句原谅他的话,他就要积虑而死一般。

    吴雪心中牵念着蝶梦的下落,无心跟他纠缠,便说道:“这些都是小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胡先生放宽心。我现在有事,不便多留。”

    胡三奇笑道:“少侠能有如此身手,定也不是凡人。小人在临江城道也有些门路,若是少侠信得过我,三奇愿帮助一二。”

    吴雪笑了笑,婉言谢绝。他不是信不过此人,而是抱歉的话,只能是自己说的。找蝶梦,也是得自己找的。

    胡三奇略微一笑,说道:“少侠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也为关外之变忧心积虑?”

    吴雪淡淡笑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关外之变。”

    “那……”胡三奇眯着眼,笑容却撑不起脸上下坠的肉,“少侠是在找人了?”

    吴雪心中一怔,看来此人心思也不像外表那般愚钝笨重,他倒是很会看人脸色。

    瞧见吴雪默不作声,胡三奇只当是自己又猜准了。他得意地一笑,他向来很会猜人心思。

    胡三奇道:“不知少侠找何人?”

    吴雪不想再节外生枝,就只淡淡道:“我不找人。”

    胡三奇一愣,问道:“那找什么?”

    吴雪道:“我在找勇气和良心。”说完,衣袖一挥,从胡三奇手中抽出,扬长而去。

    这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可走在街上,吴雪总感觉一种忡忡的混乱与恐慌。敌人还未来,人们就已经乱了阵脚。

    人们面色焦急不安,步履匆匆,有的干脆拖家带口一块跑路了。吴雪走在其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寂寥。茫茫人海,潮来潮往。一切都很慌乱。

    街边,有人爆发了口角,接着大打出手,牵扯越来越多,到了在酒铺子里喝酒的官兵不得不管的地步。

    吴雪听到了喧哗与骚动,酒坛子摔碎的声音、妇女孩童手足无措的哭声、怒汉打斗的狂吼声……

    蝶梦到哪里去了呢?吴雪心底一阵无奈酸涩。他长长叹了口气,就欲先回家看看。若是她还没回去,那自己再出来找,直到把她找到为止。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吴雪试问自己。难道仅仅只是愧疚?她来自一片谜团,终将也要消逝于一片谜团。

    吴雪思忖着,穿越了慌乱惊惶的人潮,回到了家中。

    家门大开着,还未燃灯。吴雪很是疑惑,夜幕已经垂垂降临,为何家中一片沉寂?

    他迈着疑虑的步子踏进家门,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吴雪心中一慌,四处寻找,楼中院落无一处不是一片寂寥,被黑沉沉的夜色笼罩。

    吴雪有些惊惶了。他们怎么会突然离去?就好像他们是海市蜃楼一般,风一过,就全部消散了。

    屋中事物依旧是原先模样,看来他们是突然离去的,来收拾都来不及收拾。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吗?

    吴雪站在庭院里思索着,一阵晚风吹过,他突然打了一个抖。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寒意凉彻骨髓。

    他看到,那两把剑依旧躺在地上。吴雪闭上眼睛,还能记起先前发生的种种。吴雪突然觉得荒唐。若是自己没有跟蝶梦闹翻,自己没有慌忙追出门,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消失?

    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一路来,他已经问了不知多少个怎么回事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

    他该自己面对一些事情了。一路来,他总是庇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那样让他很安心,但终究无法独当一面。

    吴雪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冷静下来。不要慌乱。

    他们必然是有什么事,才会全员出动。那会是什么事呢?吴雪想到,也许是他们出去找他和蝶梦去了,待一会就回来了。可他们为什么全部都出去了?

    不过,吴雪却并不为他们太过担心,因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该担心的,是他自己,还有独身一人跑出去的蝶梦。

    他呆呆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飘落几片落叶。

    太安静了。

    吴雪突然被一种孤独感侵蚀。如果按照矛盾修饰法的话,那种感觉像是一群蚂蚁在啃噬着他脆弱的坚强。

    有的人,不是习惯孤独,只是喜欢安静。这实在是一种矫情的措辞。可吴雪内心现在一点也无法安静。他感到无助和恐慌。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轻得就像是猫落脚踏在了枯叶上。

    那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吴雪回过身,忽然一怔,接着苦笑起来。

    离他不远,站着蝶梦。她怔怔地看着吴雪,见他回过身看着她,就突然扭过脸,冷冰冰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胳膊,一言不发,神色恍然。

    吴雪道:“你回来了?”

    蝶梦只偷偷瞥了他一眼,有些胆怯,微微点点头。

    没等吴雪再开口,蝶梦先开口了,说道:“蝶梦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记恨你一辈子!”

    吴雪一怔,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尤与失落,那是受了伤的眼神。他在她的天真的眼眸里划上了伤。他没有刺伤她,却刺伤了她的心。

    蝶梦没有理会呆怔的吴雪,径直走进房间。

    吴雪久久地站在原地,与她擦肩而过,只留下阵阵芳香。那是一种花香,幽深冷冽,就像是冬天的寒花一般,香透心扉。

    那幽冷的香味久久不散,停留在吴雪的鼻尖,挑逗嘲笑着他的过错。

    过不多久,蝶梦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急匆匆地跑到吴雪跟前,眼神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说道:“他们人呢?”

    吴雪垂着眉眼,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

    蝶梦道:“你不知道?”

    吴雪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我刚才才回来,一回来就没有人影了。”

    蝶梦没有再追问,也不需要再问了,她已经心知肚明了。

    蝶梦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找他们?”

    吴雪摸了摸鼻子,思忖道:“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才会全部消失。”

    说道“消失”的时候,蝶梦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夜风有些微凉,她穿得很单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夜晚还是有些凉,你先回屋吧……”

    蝶梦一怔,抬起头看着他,她有些惊慌,问道:“你要去哪?”

    吴雪道:“我去找找他们,你先在家等着,看看他们待会回不回来。”

    蝶梦很是抗拒,她一想到要自己待在这样一个黑咕隆咚的院子里,还只有她一个人,浑身就犯悚。

    她追上了吴雪,小心翼翼跟在他身边,怀里还抱着那两把黑剑,好像这样她才会安心。

    吴雪微微苦笑,说道:“你抱着剑干吗?”

    蝶梦道:“防身……”

    吴雪:“……”

    无论吴雪怎么劝说,蝶梦就是不愿意回去,无奈,也就只能让她跟着。她怀里抱着剑,总教吴雪胆战心惊,总感觉她是在堤防着他。

    谁教他差点下杀手害了她?

    二人走在街上,良久无言。

    吴雪走一步,蝶梦就跟一步,好似剑童一般紧紧跟随。

    这时候,吴雪说道:“那个……”

    蝶梦加快脚步,跑上前来,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蝶梦说道:“什么?”

    吴雪径直走着,说道:“抱歉……”

    蝶梦侧耳倾听,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街上太吵了……”

    吴雪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把剑有古怪,当我拿着它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这黑乎乎的剑好似可以侵蚀人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消失在黑夜的人们

    吴雪像是要接受审判的罪人一般,一口气说完了呈堂证供,接下来就要听从法官的审判了。

    蝶梦就是那个法官,她每个悄然的举动,一点神色的小小变化都如法官堂上击锤一般敲在他的心房。

    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她傻乎乎地笑着,抱着两把剑,脚步也轻快了起来,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只让人心怜。

    吴雪悄悄叹了口气。

    蝶梦突然回过身,收敛了笑意,冷冷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别以为我会原谅你!蝶梦要记恨你一辈子,我都说过了!”

    她走在前面,又突然回过头,说道:“不过……”

    吴雪苦笑道:“不过什么?”

    蝶梦嘿嘿一笑,抱着双剑,神色有些扭捏,嗫嚅道:“我肚子饿了……”

    吴雪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说道:“饿了嘛……”

    蝶梦佯装生气,说道:“你请我吃饭,下次等蝶梦有钱了再请你!”

    吴雪苦笑着点点头,心想她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给你买糖吃你不要哭了,这样。

    二人来到一家小吃店,蝶梦帮两人要了两笼包子两碗热粥。吴雪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简直很难跟那个天真羞涩的姑娘联想起来。

    “馁诺么祛着窝看么?”

    蝶梦嘴里咬着一只包子,呜呜哝哝说了一句,瞪了吴雪一眼。

    吴雪无奈笑道:“咽下去再说话,别噎着……”

    蝶梦向下一咽,顿时睁大了眼睛,连连拍着胸口。

    吴雪叹了口气,到了她身后,举掌在她后心一拍。

    她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吴雪道:“喝点稀饭吧,别干吃。”

    过了会儿,二人终于吃完了,他们坐在桌子边,久久沉思。

    气氛有些沉闷,蝶梦兀自做着各种表情,时而伸个懒腰,时而长吁短叹,支颐发呆。

    吴雪像往常一样,摸着鼻翼,低垂眼眸,好似在想心事。

    蝶梦素手托香腮,白玉般的手指来回点着颐靥,眼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她长长地抱怨一声,似乎不满吴雪将她撇在一边。

    蝶梦微微蹙眉,说道:“你的鼻子这么好玩吗?”

    吴雪苦笑道:“我在想问题。”

    蝶梦不耐烦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想问题……想问题,那么有没有头绪?”

    吴雪咳了一声,面带着些许笑意,好似在逗她一般,“咳,目前还没有。”

    蝶梦忽然从座椅上弹起来,对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她“哼”了一声,抱着剑就往店外走。

    吴雪见惹了她生气,忙把账结了,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他可不想再像傍晚那般,自己到处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吴雪在后面呼唤道:“诶诶诶,别走这么快,不然我又找不到你了!”

    蝶梦头也不回地喊道:“不要你找到,臭流氓别跟着我!”

    她走了几步,偷偷回过头,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家伙”的身影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一瞬间失落与愁绪攀上眉梢。

    蝶梦左右四顾,除了来来回回的人群,那还有那个惹人厌的家伙?这下只有她自己了,心里突然一阵抽紧,莹莹泪水涌上了眼眶。

    她很恨地一跺脚,骂道:“可恶!坏蛋!没良心!”

    这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坏蛋在这里!”

    蝶梦受了惊吓,哎呀一声往后一缩,身子未稳,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可她也没有摔倒,她撞在了吴雪的胸膛上。

    吴雪双手背后,也不去看她,只是嘴角带着戏谑狡黠的微笑。

    随后,反倒是吴雪哎呦了一声,蝶梦气狠狠地踩了他的脚。

    吴雪龇牙咧嘴,看不出来,这小丫头身长骨细,发起狠来居然这么狠!

    蝶梦冷哼一声,将素面扭到一边,嘴角带着得意的笑。

    “让你再作弄我!”

    吴雪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蝶梦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那眼神好像要把她吃了一般,不由得胆怯地退后两步,嗔怪道:“这么看着我干吗?!色鬼!流氓!”

    吴雪悠悠道:“你跟她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还是你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来接近我。”

    蝶梦一怔,她悄悄地瞥开眼眸,躲避着他灼灼目光。

    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眼中还噙着些许泪光。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教人看了不忍心责怪她。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否告诉我,你是不是秦如梦?”

    蝶梦眨眨眼,问道:“这个秦如梦是不是你的恋人?”

    吴雪道:“不是。”

    蝶梦道:“那她一定很漂亮喽!”

    吴雪道:“很漂亮。”

    蝶梦霍地一笑,那浅浅的笑容略带羞涩,说道:“那你觉得我呢?”

    吴雪苦笑着喟叹一声,本来是他问她,这下反倒调换了身份,他倒是成了受审的罪犯。

    “也很漂亮。”

    蝶梦甜甜一笑,说道:“可惜我不是她,要不然听了你夸她很漂亮会很开心。”

    吴雪道:“你不是她?”

    蝶梦扬起俏脸,说道:“我当然不是她!”接着她眼眸一转,闪过一瞬狡黠的流光,“听你老是提起她,一定是心牵于她,对她念念不忘,对不对?!”

    吴雪无奈苦笑道:“不对。”

    蝶梦道:“狡辩。”

    吴雪道:“我没有狡辩。”

    蝶梦道:“你老是秦如梦秦如梦的,提到她又总是一脸神往,还说不喜欢?”

    吴雪苦笑一声,他后悔提到这个问题,反倒让她追问不休了。

    吴雪微微说道:“现在要紧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吧……”

    蝶梦冷哼了一声,说道:“心虚!亏兰儿姐姐那么喜欢你。”

    吴雪一怔,脸上浮现了丝丝笑意。

    “恶心死了!”蝶梦怒目而视,“再不快点动身,你的兰儿就要被坏人拐跑了!”

    二人沿街而走,放眼一片灯火辉煌,将黑夜抵挡在外,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恍惚。

    来往行人犹如幽灵一般穿梭在黑夜之中,只微微在微光下露出身形,片刻就又隐于黑暗的角落里。

    走了很久,蝶梦的脚都有些痛了,她抱怨道:“你有没有头绪?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他们人影?”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们消失的太突然了,甚至连便条都没有留下。”

    对于此事,吴雪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居然急迫到连留言都没有。他忧心忡忡地迈着步子,和蝶梦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吴雪不由得苦笑,每次遇到什么事件,总是从人的消失开始,那么这次呢?是不是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们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

    也许是某个手法生疏、文笔拙劣的剧作者编撰出的这样一幕幕重复使用的展开。毫无新意,刻板硬套。

    吴雪不由得抱怨,怎么老是遇到奇怪事?一遇到奇怪的事,就意味着麻烦的诞生。

    看见蝶梦走路有些别扭,吴雪便问道:“累了吧?”

    蝶梦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吴雪道:“走吧,去那边休息一下,再考虑清楚罢……”

    二人来到一个茶摊,要了一壶茶水,便以歇脚。

    吴雪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免有些口渴,他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蝶梦的注意力被吸引,她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戏台,上面正呕呀噪杂地演着戏剧。

    表演者身着颜色鲜艳的戏服,脸上画着浓浓的油彩,比划着动作,嘴里碎碎念。

    下面围着些许看客,舞台上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有的人停留驻足,暂做观望;有的人匆匆路过,只抬头瞄了一眼,就又匆匆离去。

    蝶梦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微微歪过脑袋,问道:“他们在演什么啊?什么塞外……什么千古恨……”

    吴雪听了一阵,些许听得了其中的唱词,便解释道:“他们演的是一出名叫《三出塞外》的剧目。里面大致意思是说,一个叫程三郎的人,武功高强,力拔山河。正值动乱时期,他壮志凌云,投军报国,先后三次出关抗敌的故事。”

    蝶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哦,我明白了。我听戏里说什么意难平,志未酬什么的,将军怠慢轻敌,人心涣散什么的……这些又怎么回事?”

    吴雪笑道:“上面不正在演着吗?再看一折,不就知道了?”

    蝶梦嘤咛一声,撒娇似的说道:“我想听你说嘛,上面演得太慢了,一句台词都委委转转拖个老半天!”

    吴雪纠缠不过她,无奈而笑,接着故事说道:“这个故事是以程三郎的回忆的形式展现。他第一次随军出关时,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跟着将军驱敌千里,连连得捷。第二次出关时,他是个中年人,这时老将军已经病故。作为老臣心腹,他被皇上提携,官拜大将军。他向皇帝发下誓愿,要彻底平定外敌。”

    蝶梦听得出神,她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看来抗敌之事不太顺利……”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故事

    蝶梦听了,神色有些悲戚,似乎不忍心再听下去。可是好奇心又被勾起,教她怎么能只把故事听一半?

    于是她催促吴雪继续讲下去。

    吴雪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他感觉自己真如一个说书人了。

    他接着说道:“正如你所言,此次出关并不顺利。程三郎虽然已经中年,但依旧意气风发,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关御敌。”

    蝶梦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败呢?也许是他老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程三郎不光武功高强,兵法操演也很是有一手。关外频传捷报,可不曾想,手底下出了叛徒,泄露了军机,让敌人烧了粮仓,各路大军也被冲散,死伤惨重。”

    蝶梦端着茶杯的手久久停在那里,她说道:“啊!这么可惜!”

    吴雪点点头,接着说道:“无奈只能从攻势变为守势,依边关之险,也可安然无事。”

    蝶梦道:“那不也还可以死守关拗,又怎么教敌人入侵进来?”

    吴雪苦笑道:“因为他身边不光出了叛徒,还有朝中百官的诋毁。皇帝虽然爱惜人才,可也是耐不过上下百官的反对,无奈只能将他责令回京。这还不算完,文武百官还是在劝谏皇上要除了程三郎。”

    蝶梦一拍桌子,怒骂道:“这群卑鄙小人,心眼可真是黑!”接着,她略微思忖,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执意治他于死罪呢?”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因为他身居要职,功高盖主!而且……这官场的尔虞我诈、谗言诋毁不是众人皆知吗?他们怎么能见一个小军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将军,官职甚至超过了他们?”

    蝶梦眉宇间有些黯然,说道:“这个程三郎,倒是无比可惜……那他被皇帝治罪没有?”

    吴雪略微低垂眼眸,神情间有着难掩的失落,他说道:“程三郎原本准备在边关垦荒积粮,以备战时之需。但后院起火,无奈只能火速回京。宰相与一众大臣以渎职通敌之罪名,要治他于死罪。可皇上念及程三郎功勋显赫,而且满朝上下也已无一武将可用,便缓和了双方的情绪,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他打入天牢,准备过段时日,等众人怒火消了,再将他官复原职。”

    蝶梦痛惜道:“这些人忒得可恶,不为帝王考虑,难道也不为黎民百姓考虑吗?怎能任敌进犯?”

    吴雪无奈喟叹,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敌人见宿敌被治罪,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袭扰边关。皇帝见此是个将程三郎召回的好时机,但……”他苦笑两声,“那些大臣甚至以死相逼,皇帝见自己脚下官员全部下跪请柬,无可奈何,召回之事只能暂且作罢。”

    蝶梦道:“既然他们自己人害自己人,那他们怎么御敌呢?难道要让他们站在边关骂敌人狼子野心,将敌人骂退不成?”说着,她自己都笑了。

    吴雪也是一笑,说道:“他们自然是不会如此。但是他们提了个建议……”

    蝶梦道:“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建议。”

    吴雪顿了一顿,说道:“他们向皇上提议,将公主远嫁和亲,每年再向其赠送黄金万两,丝绸千匹,良马百具,是为‘安抚费’,借此显示我朝物力之盛,态度之谦。”

    蝶梦听完,气极反笑,她涨红着脸气呼呼地拿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

    “可笑……可笑!”蝶梦重重地将茶杯一放,“我当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干这种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苟且之事。”她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嗫嚅道:“倒是可惜了公主们……为了几句妄言,就要到那离家千里之地,只能遥遥相望……”

    吴雪不好置评,他放下茶杯,说道:“牺牲公主们的幸福,究竟有没有换来和平?这在他们看来,都只是皮毛小事。跟自己的官爵、家国民生比起来,个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每到危及自身时,他们不就喜欢以家国大义说事?殊不知,真正的有志之士,早已经在牢中垂垂老矣。”

    蝶梦道:“前面说了程三郎两次出关,那最后一次呢?他有没有实现理想?”

    吴雪苦笑道:“这就是故事的十几年以后了。先皇驾崩,后帝临位,这时,众大臣又请柬将程三郎官复原职,继续边关抗敌。”

    蝶梦道:“这是为何?他们不是忌惮程三郎官爵过高,怕威胁自身吗?”

    吴雪摇了摇头,喟叹道:“因为程三郎已经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又怎么能威胁到他们呢?这实在是一手好棋,先是彰显他们深明大义、义薄云天,对于往事既往不咎,又可将战败罪名推到程三郎头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老去的武神能打败强敌,只是找个借口推脱连败的罪名罢了……”

    蝶梦叹了口气,久久失神,她看向戏台,下面已经没有什么人看了,只寥寥几个老叟,搬着凳子坐在台下,安静凝望着故事的发展。不知这戏曲,有没有让他们想起年轻的时候?

    她有些不忍再听下去了。

    台上演员呕呀的唱腔听起来格外悲戚,一股晚风吹过,徒增几分寂寥愁思。

    戏已经到了最后一折,重新出发的程三郎已经老到步履蹒跚了,他带着官兵遥遥出关。最后,他骑在马上,只回头望了一眼神都残影,感慨一声,故事就此了结落幕。

    最后的结局如何了?也许这就是结局了。没人知道程三郎最后的结局如何。成败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新恢复了自由。就算已是六旬老叟,提剑骑上战马,他仍旧是那个扬蹄万里的战神。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只为着最初的理想进发。

    最后一折充满悲壮凄凉的气氛,看客无不唏嘘。坐在台下的老叟们依旧坐着,直等到舞台落幕收工,这才悠悠起身,搬着凳子蹒跚远去。

    夜幕下,他们的身影淡去了。他们走得很慢,步履蹒跚。也许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人生如戏,怎么样才能保证每一折都精彩上演不留遗憾?

    吴雪和蝶梦漫步在街头,她依旧抱着那两把剑,无论吴雪怎么请缨提拿,她就是不肯交出给他。

    蝶梦时而歪歪脑袋,时而点点头,一副深思熟虑的娇憨模样。

    时辰已晚,可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们行色匆忙,人心惶惶。整个临江城都笼罩着紧张压迫的氛围。

    蝶梦道:“他们这是干吗?”

    吴雪道:“搬迁。”

    蝶梦道:“搬去哪?是因为最近流传的什么关塞之变吗?”

    吴雪道:“呃……也许吧……”他抿唇蹙眉,吐出一口郁闷的气息,“还能搬去哪呢……”

    蝶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悠悠道:“我看呀,这也只是些流言蜚语罢了,只会教人心惶惶。这大军虽然压境,可却依旧在边关对峙,并没有真刀实枪爆发战争。再说……”她不由得咯咯娇笑了两声,“临江城离边关十万八千里,在这都人心涣散,那边关城市的人们呢?在此地都要举家搬迁逃命,那在哪里还安全呢?”

    吴雪深以为然。临江城三面临水,要想进攻此城非走水路不可。而唯一一面平原之地,在临江城东面,要想从这里攻城,只能绕一个大圈,跨过连绵的高山。临江城实在是依天险可据,若是在此地都人心惶惶举家逃命,那哪里还有周全之地?莫不是全员退守云上天都,将万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吴雪叹了口气,笑道:“不过也很难说,若是、万一、哪天敌人真的攻打过来,又有几人肯下死心能够与城共存亡?又有谁不怕死?谁不想安稳?又怎么能强求他人赌上小命佯装安定自在?”

    蝶梦笑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吴雪双手抱胸,悠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且放宽心,先把消失的他们找到。”

    蝶梦道:“若是没有兵,将全部战死呢?”

    吴雪挑了挑眉,做了个玩味的笑容,说道:“那我辈就皆是兵,都是将。”

    蝶梦欢呼一声,娇笑着拍手道:“那你若是当上了大将军,我还要给你持剑侍卫!”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念她孩子气太重,玩心不改。又有谁希望战争呢?每每见了,不都是哀鸿遍野、尸积飘橹?只有孩子和狂妄自大者才会如此看淡战争。

    大将军?吴雪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一个浑身染血的逃窜者,一个健忘的寻找者。

    不过……吴雪想了想,若是他真的成了大将军,身披金鳞甲胄坐于堂中,指领千帐,后面站着他的剑童蝶梦……

    他没有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人就喜欢胡思乱想,荒唐!

    蝶梦气呼呼地嗔怪道:“欸!你笑什么?!”

    吴雪笑道:“我在想,穿上金甲的蝶梦一定威风凛凛!”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记忆之影

    蝶梦道:“你笑话我是不是?!”

    吴雪连连摆手,笑道:“不是不是!只是……”

    蝶梦道:“只是什么?”

    吴雪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讪笑道:“只是幻想了一下……”

    蝶梦一怔,随之咯咯直笑,说道:“那你可不要多想哦,若是让兰儿姐姐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吴雪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你说他们也真是的,要走也不留个信息,这要我们上哪找他们去?”

    蝶梦道:“也许他们只是出去吃饭了?”

    吴雪苦笑道:“不会吧?不是说在家吃吗?”

    蝶梦哼哼道:“若是他们真撇下我们去吃大餐,那也太不够义气,算什么江湖好汉?!”

    吴雪苦笑道:“那只是你的猜测罢了……而且,我们也有责任。”

    蝶梦点点头,却突然将矛头指向吴雪,“诶诶诶,还不是怪你,若不是你那么狠心拔剑对我,我又,我又怎么会……”

    吴雪叹了口气,她还在耿耿于怀。这也在所难免。没有人希望被人拿剑抵在脖子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蝶梦感到愧疚了。

    吴雪摸了摸鼻子,说道:“还有上次,上次那个……”

    蝶梦嗔怪道:“把手从鼻子上拿开,我看不见你说话了!”

    他似乎很喜欢把手放在鼻子边,好像这样就可以挡住自己的表情,而有些表情,是他不想给别人看的。人的表情是内心情感在脸上自然而然的体现,尤其是在说话的时候,吴雪却怎么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若是有人老是看他,总会教他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开始踉跄起来。

    吴雪的手指从鼻子上离开,双手却有些无处安放,奇怪的蜷曲着。

    蝶梦看着他的手,眼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吴雪第一次在她身边感觉不自在起来。

    他叹了口气,手离开了鼻子,感觉自己失去了遮掩,完全暴露在这个女孩子面前。

    蝶梦微微靠近他,俏声说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吴雪有些失神。他忽然像是减龄了十岁,像是个小男孩见到大姐姐时害羞了。他唯唯诺诺,嘟嘟囔囔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吴雪赶紧浑身都很僵硬,那双手该往哪里摆呢?蝶梦俏皮地贴近他,他低着头,就像是受训的小孩子一样,几分可爱,几分赧然。

    蝶梦见他这样,嘴角微微下压,将笑容压了下去。她这样更像是一个训斥学生的严肃老师了。

    吴雪苦笑道:“我忘了……”

    蝶梦点点头,说道:“忘了……”

    吴雪笑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蝶梦微微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说呢,雪容?”

    吴雪一怔,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吴雪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此刻的她更像是秦如梦了。若她真的就是,为何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要隐瞒?雪容这个名字,只有家人等最亲近的人才会叫,她怎么会知道?秦如梦又怎么会知道?

    蝶梦像是阴谋得逞的坏孩子一般,得意洋洋地笑着,双手被在身后,轻踮着俏皮的步子,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吴雪苦笑道:“我现在怀疑你就是秦如梦打在我身边的奸细……”

    蝶梦冷哼了一声,道:“别再提那个人了,你又不是迷恋她,为何要屡屡提起?”

    吴雪一怔,被蝶梦一呛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今天晚上的蝶梦,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小妖精。吴雪也有些疑惑了,自己又不是牵念于她,为何要屡屡提起呢?这是不是他软弱的借口?

    吴雪看着她,说道:“我只是感到好奇,好奇她为什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倒是勾起了蝶梦的好奇心,问道:“她说了什么话,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

    吴雪却是一笑,说道:“你又不是秦如梦,那些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一些神神叨叨的絮语罢了。”

    蝶梦笑道:“她随便说的话,你倒是上心了。”

    吴雪道:“你说的话,我也很上心。”

    吴雪突然神情严肃起来,嘴角只带着些许残留的笑意,双手背后,眯眼看着她。

    被他这么一瞧,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蝶梦缩了缩脖子,悄声道:“有多在意?”

    吴雪抬起眼,看向夜空,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有些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天空的星星一样,可以远观,而永远也抓不到。我好奇的,只是过去一些事情,其他的,暂且不提。”

    蝶梦神情有些微微变化,只闪过一瞬的情感没有让吴雪发现。

    “你想知道什么事情?”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忘却的事情。”

    蝶梦眼中倒映着波光,微微荡漾,粼粼闪闪,她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蝶梦幽幽道:“我还记得那晚,你独身一人冲过来救我,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

    吴雪看着幽幽的河水,灯火在水面映照出一片昏黄。他们就站在这寂寥的灯光下。

    蝶梦说道:“你说对于过去的事情,忘可能比记起要好。”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悦耳,就像是从夜晚深处传来的莺声燕语。这话语像是笼罩梦境的烟雾一般,飘向吴雪。

    吴雪有些恍然,他点点头,说道:“那是我骗你的。”

    “骗我的?”

    吴雪道:“没有人能彻底忘掉过去,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都不可能忘记。时时提醒自己要忘记,只是仍旧无法忘记。就像我先前想说的,却突然忘记的,有很多事情产生了记忆,它们或长或短,或喜或悲,都会顷刻间消失于脑海。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自己就又蹦出来了,向人耀武扬威,戏弄人的健忘……”

    吴雪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让他轻松一点。

    他看向蝶梦,她微微斜着脸,眼眸子黑黑的,像是两颗黑曜石,在灯影里闪着萤火般的光芒。

    时间静静的,晚风凉凉的,街道上的喧嚣渐渐歇止,夜猫伸了个懒腰,朝着河道深处跑去。

    良久,蝶梦道:“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吧?”

    一种愁绪纠缠在二人之间,像是晚风一般,看不见,转着圈圈,久久不去。

    吴雪呼出一口气,转而笑道:“其实嘛……”

    “嗯……”

    “我一直感觉很抱歉……”

    蝶梦道:“抱歉?”她笑了笑,“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吗?”

    吴雪收敛了笑容,无比诚恳道:“我对你的抱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若是不认真对你说出口,就好像如鲠在喉,怎么也得不到宽慰。我先前差点失手伤你……还有那次……”

    蝶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只坏坏一笑,说道:“其实你也不用道歉,蝶梦说过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无论你怎么说都没用,我可是发誓要恨你一辈子了。”

    吴雪只说道:“好……”

    他不希望被别人爱,但一直也不想被人恨。被人恨的感觉很不好,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会心怀着那满满的愧疚之意。身心不清,又怎能快意?

    蝶梦这时候又轻声呢喃:“雪容……”

    吴雪苦笑道:“你又叫这个名字了……”

    蝶梦看向他,说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吴雪说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总感觉一股不详的气息。就好像是尘封已久的事物一般,再出土揭谜总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叫我这个名字的人,都已经……”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他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他的手有些凉。春寒料峭,似乎浸染了他的心。

    蝶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可惜啊……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吴雪有些恍然,那个名字叫“雪容”的少年,大概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忽然,吴雪感到一阵空虚与恐慌。他想起了那场大火,只记得火光冲天,吴家山庄高楼宝塔尽葬火海。他还记得那楼房飞檐在烈火中黑黢黢的影子。烈火吞噬着它们的骨架,遗忘在侵蚀他的记忆。令他无比悲哀的是,事情只短短过了半年,记忆就开始模糊了。在他脑海里,只身下零碎的章节,犹如破碎的蝶翼,随风而逝。那些细节,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这么一刻,吴雪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已经开始衰退了?难道自己真的得了健忘症?

    吴雪感觉很是奇怪,可自己明明就还记得所有的事情,发展到结尾,他都还记得,可那些横亘在他脑海里的阴影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违和感,就像是自然而然隐去了行迹,就像是大雾笼罩了山峦,只能见山的黯影,却不见其真面目。

    吴雪痛苦地蹙着眉头,他连连喘气,身体摇摇欲坠。

    每当他潜入脑海,搜寻记忆留下的线索,就会不自觉地感到眩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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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有了美颜系统,变瘦变美尽在掌握中!回到九年前,她左手抓钱钱,右手抓爱情,踢开极品渣渣,走上一条霹雳火花带闪电的逆袭之路~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