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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 那些值得哀悼的事物

    吴雪像是一个流浪汉一般,失魂落魄在一个春意盎然的街头,尽管春天已经快要结束,天气渐热了起来,但是吴雪却依旧感觉整个城池都沉浸在一种亘古不变的春意里,斐然难书。

    他的身体和思绪都被阳光炙烤着,好像是一块冰一样快被融化,就连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扭曲,像是一个被拉得很长呈螺旋状的颜料一般,眼前的纷乱景象令他惊讶,也令他恐慌。

    吴雪走在阴凉地里,沿着街道继续前进着,他似乎若有所思,但又什么都想不到。他对于家中那个莫名其妙的死者,无可奈何。对于自身复杂的情绪,也同样无可奈何。

    他长长叹了口气,头昏脑涨的感觉让他摇摇欲坠,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放大,像是一个气球一样充斥在他的脑壳里,挤压着他的大脑和思维,令他恶心欲呕。

    吴雪不想再看任何一件事物,哪怕它是生机勃勃的,他也无心再去欣赏。他径直回到了家中,然后从里面把门的插销给插紧,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屋子里一连喝了几杯凉水,他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了很多。

    休息片刻,吴雪叹了口气,再次来到那死者跟前,此刻的阳光正值最为灼热刺眼的时候。那尸体死了应该没有多久,但是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腐烂气味,吴雪又把刚才喝的水全部吐了出来。

    吴雪站在槐树荫下,从枝叶缝隙里透过的光线落在了他身上和地上,随风摇曳,令人目眩。他抹着鼻子,重新恢复了平静,思维渐渐在他脑子里生根发芽。吴雪在鼻子和太阳穴上抹了抹清神膏,右手攀附在下巴上,食指重新落在了那小巧修直的鼻子上,他开始思索。

    “死者大概三十岁左右,长相上佳(他表情很复杂,但吴雪还是发现了这一点),衣着考究,指甲头发都修建的很整齐。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呢?”吴雪思忖着,“是仇杀?也有可能,因为现在似乎人与人之间都有仇,说是仇杀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是最为可能的猜测。如果是仇杀,为什么要把这人丢在这里呢?这与之前房东大叔所说的闹鬼,是否有关联呢?”

    吴雪看着那男子胸前那淤紫如骨的掌印,继续思索着,“把罪责归结在郝仁头上实在是有些偏颇,天下膂力强悍的高人数不胜数,我不能因为对郝仁有所偏见就怀疑是他而为。

    那把死者丢在这里是因为要藏尸么?他们(死者有刀伤,有内伤)是不是在情急之下匆匆将死者丢在这个院子里呢?”可他随后就否决了,“尸体是藏在草丛之下,若是紧急丢尸,应该会压倒一片草丛,而不是冷静地将他塞在草缝里,掩人耳目。”

    吴雪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里没人居住,立马就被人当成了义庄,连荒草也不甘示弱……”

    思前想后,吴雪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头绪,只能暂且作罢,心想还是等到晚上,看一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动静,还有一点,想到这里,吴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他们所说的那些,所谓的‘闹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雪重新用草将死者盖上,随之将其他的草也铺在了土地上。如果他们来了,应该会发现这些伪装,那时他们必然会认为杀人抛尸的勾当被人发现了。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屋,这房子怎么看都像是苍老了几十岁,好像在没人的这段时间里,它已经走完了一生,到了垂垂暮年。吴雪叹了口气,缓缓进了屋,现在要等的,就是夜晚的降临。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间房子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房间里的物品也没有丢失,他的东西还在静静躺在屋里的桌子上。

    吴雪掸落表面灰尘,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那本书正是云响寺一案中,惠悲大师遗言留给他的佛经《普罗经》,他本不是信佛之人,但是此刻他不得不信,他从里面抽出几句偈言,念叨给死者,祝他早日通往往生世界。

    他又翻了翻其他物品,从包裹里取出一块小令牌。这块令牌,正是翠鈴谷中秦霖交给他的如梦圣教的令牌,正是这块令牌,让吴雪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牢狱之灾,只是那一次他没有在里面待很久,就被白玉榷给救了。

    想到这里,吴雪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想起过去和死者,总会有些黯然神伤。

    而此时回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怪事、坏事。吴雪看着那块精致小巧的令牌,上面镂刻着“如梦”两个字,不知怎么的,吴雪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个叫如梦的人。

    秦如梦,蝶梦。吴雪突然觉得匪夷所思,天底下真的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似,但是性格秉性却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么?

    “这块令牌,等再见到秦如梦的时候,就还给她吧,这毕竟是她圣教之物。”吴雪自言自语道,可是他随后又觉得这有些困难,天大地大,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物品的主人,岂是一件易事?“见到了她,就赶紧把这令牌还给她,不然指不定以后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只是……”

    吴雪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他将令牌重新放回包袱里,收拾妥当,走到了窗户前。他没有开窗,只是从窗棂见往外窥探。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房子虽然坐落在这里,但是却好像超脱世外,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存在。吴雪置身其间,只感觉到一阵彻骨的悲伤,就像是窗外的风,一吹到屋子里,就变得很是寒凉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了屋子里,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束里漫舞,吴雪叹了口气,还是把窗户打开了,让阳光进来。他忽然有种感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昏暗的屋子。

    吴雪坐在椅子里,靠近窗户,他怔怔地看着屋子,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这间屋子,原本是他和张节陵的屋子。旁边的屋子是石业兰和游天星的,右边的是兰儿和蝶梦的屋子。只不过,现在它们都是空的,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片沉寂,就连空气也变得寂寞了起来。从来只有一个人并不寂寞,只有历尽了繁华落尽,终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的时候,才更让人寂寞难耐。

    这场繁华,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是不是有一出戏,可以永不落幕?

    吴雪十指相扣,看着窗外的春光,槐荫戚戚,满城烟花风月,阳光笼罩在昏昏欲睡的城池上。

    他们到了哪里呢?吴雪想到。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太过胆小,他千不该万不该就这么离去,应该在那里再等一等的。也许他们就在他刚一离去,就回来了。想到这种落空的感觉,吴雪不由得悲从中来,再也遏制不住,他垂下头,幽幽叹了口气。

    他似乎又在眼前浮现了在地府水底的那一幕,游天星和他分别,他向上,而游天星和赵村长被卷入水底。吴雪虽然沉浸在春光里,但不由得被一个寒意笼罩,就好像在漆黑冰冷的水底,暗无天日,无法呼吸,孤独死去。

    吴雪抹了抹眼角,就算是只有他自己,也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看着窗外的春景,可就是这样一派春光无限好的时节,却令他徒增了几许烦恼。他无比渴望夜晚的来临,哪怕是鬼也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也好,他现在忍无可忍。这个江湖从来都是如此,如此残忍无道。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极度渴望罪恶的降临。

    来吧,来吧!

    吴雪好似站在了暴风雨里,头上是垂垂的雨幕,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可是他茕茕孑立,却并不感到畏惧。他无可畏惧。他无需再躲避,无需再怀疑。如果罪恶并不会因为善念而消除,那么消除罪恶的方式莫非只有更加深沉、卑鄙的罪恶么?

    现在,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海燕》)!

    来吧,来吧!

    一无所有的不需要畏惧这世界的悲惨命运,他要超脱自己的命运,抓住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暴风雨可以让他折翅,也没有什么幕布可以让他的表演落幕,更不会将他心底的怒吼消声。他像是囚笼里的困兽,在心底嘶吼着,等待着,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所有卑鄙计划的酝酿。

    来吧,来吧!

    这风雨飘摇的江湖并不会因为一点丑恶就毁掉,也并不会因为一点负面情绪就影响了义士心底的秘密。他必须坚持,必须勇敢。如果灾难在不可预料的某天来临,也许是兵败如山倒,也许是血海沉橹,也不要放弃希望,绝不要向丑恶之态妥协。假如那一天来临,他也会是千千万义士中的一个,卑鄙的阴谋者自然不会理解,他们只会龇牙咧嘴,露着满嘴焦黄大牙在门缝后面偷窥世界的景象,也许还会为自兴奋一番,他的时代终于来临!

    来吧,来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La nuit bouleversée

    吴雪在思想的漩涡里沉寂了一个下午,他并没有害怕即将到来的可能的危险与惊险,而是有些紧张。他就像是一个初次面对险恶的少年人,心情焦躁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就怀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坐在椅子里,等着夜幕降临。吴雪轻轻闭上双眼,调整着呼吸与心绪,越是危险时刻,就越是需要镇定。阳光从他的肩头头一直落在他的脚边,屋子里的光线此刻已经变得昏暗,最后一缕夕阳正躲在云层后面,快要消散无形。

    此刻,他必须要独自面对,而他也心平气和,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会让他觉得奇怪了。令他疑惑不解的始终只有一样事物,而这事物是连天神也不理解的。人。

    吴雪静坐了一下午,精神已经养到了一个最佳的状态,他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天边血红的残阳,诡谲的乌云在天边纠结缠绕着,像是一群狂暴的野兽掀起的血尘骸路。

    他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火红的光芒,夕阳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着,他想到了两种情况。那些凶手今晚会不会如期而至呢?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那群歹徒杀人抛尸于此,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久经盘算?还有此次杀人事件跟这屋子的闹鬼事件又有什么联系呢?或者它们之间根本没有联系,这真的是一间闹鬼的房子?

    吴雪不由得笑了一声,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了,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最后一片鹅黄的弧影也被东边侵袭而来的黑暗取代,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杂糅成了一种墨蓝色的梦幻景象,令人心醉神迷。

    如果这双分世界从来都是非黑即白的话,所有事情都会简单很多。

    一股风迎面吹来,带着夜晚独有的气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又绕回了外面是深邃的夜空。吴雪坐在幽深的黑暗里,像是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再也难分彼此。夜幕已经将他的身影染成了黑色,可是他黑色的眼睛却燃着火光,四处寻找着夜晚的故事。

    每个夜晚,都会发生一些奇妙的事情,这些事情大多乏善可陈,多是一些神秘诡谲、真假难辨的骗局。

    夜幕下的临江城灯火辉煌,从江上吹来的风环绕着这一座孤城,充满了孤寂、落寞的气氛。远处是黑黢黢的群山之影,宛若幽灵一般环伺着这一座孤独的城池,就连城池之上笼罩的灯火荧光也焕发出了冷清死寂的幽影。

    这就是临江城的夜晚了。外面的喧嚣与繁华在夜幕下似乎换了一种气氛。他现在独自一人坐在寂寞的幽影里,遥遥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只是这些都注定与他无关。

    而且吴雪也知道,就在他屋子楼下的草地里,还藏着一具尸体,那个死相痛苦的人化成了幽魂,同样在夜幕和群星的河流里游荡着,连带着无数死者的亡灵在携手飞舞。

    一种深刻的孤独感困扰着吴雪,外面的人间如此美好,而且令人向往,也许只是看着这样一座灯影古城就已经令人心醉神驰。可是在这暧昧不清的光影里,总有一种神秘的光线令吴雪怎么也看不透,那是独属于夜晚的辉光。就在这样深奥的光芒里,吴雪只感到有一把刀,正在将这个世界切成两半。一半欢笑,一半哭泣。一半正经,一半荒唐。一半在欢声笑语里醉生梦死,一半在哀歌袅袅里谋求生路。

    直到这一切事物都落幕,一切的喧嚣都归于沉寂,这个世界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在这里,你很难再见到正常的人。吴雪听到了外面巷子里男人的嘶吼声,某一个窗户里女人的尖声叫喊,还有隐隐约约的孩子无助的哭声。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群驳杂的声音,极其吵闹,说话声呜呜囔囔,像是一群醉汉在大肆破坏着。很快,这些声音就混杂在了一起,变得极其混乱暴躁起来,在这样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里很是诡异,令人惶恐紧张。

    夜已经深了,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了。但注定有少数人还在这样的夜晚里挣扎着、混乱着。而吴雪正是他们之间的一员,只是他的目的比较奇特,他守着一个死人,像是一个守在木桩边上的人,在等着他的兔子。

    他有些紧张,不停地摸索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已经被吴雪解开了肮脏的绷带,换了一个简易的薄手套。那只手很热,比他的体温要高出许多,正像是吴雪的情绪一般,在黑色的火焰里沸腾着。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些深夜的喧嚣也停止,这个夜晚才属于夜晚。这样一个无声无息的夜晚反而令吴雪有些恐慌。现在,他怀着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的目的坐在暗影里,远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依旧保持着安静,但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院子里一阵异响,一开始像是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声,而后又变成了好像石头落地的沉重的砸击声。

    吴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户边,靠在墙上,偷偷向下面窥探去。

    只见下面幽暗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了几道黑影,那几道黑影像是幽灵一般跳进了院子里,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大门前,推了推门。

    吴雪心口噗通噗通地狂跳着,他知道他们还是没有按捺住怀疑与恐慌,再次来到了这个丢尸现场。

    不多久,吴雪听到了下面轻微的说话声:

    “怎么回事?!”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门锁了!”

    “什么?门锁了?这里不是没人住的么?!”

    “我……我记得先前来的时候,这门是没锁的啊……而且这里面长满了荒草,一看就不像是有人住的……”

    一阵沉默,吴雪紧紧贴在二楼的墙壁上,却止不住汗流浃背。他压了压紧张的情绪,继续听到:

    “会不会是有人在这里面?”

    良久,一个人才说出来他的怀疑。

    “怎么可能?现在兵荒马乱的,而且先前临江城的人一阵迁徙逃命,这房子很可能就是那时候空下来的……”

    “上次你检查了没?”

    “没……没有……这样一个破房子,老鼠都不想在里面扎堆抱窝,除了黄狼子大仙,还会有其他东西在里面?”

    又是一阵沉默,那人才说道:“我看你找的这个地方也不甚好,这样一个破房子怎么看都不吉利,阴森森的,除了孤魂野鬼,恐怕就真的没人再敢玩命来了……”

    吴雪偷偷向下看去,只见从阴影里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说道:“这不是正和我们的意么?要是有人,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

    “说的也对,快点,把锁撬开,将东西搬进来……”

    于是一个人走到了门前,打开了插销,随即外面又走进来四个人,那四个骂骂咧咧地说道:“特娘的,你们怎么这么慢?老子还以为你们被那黄狼子给啃了!”

    “别废话!赶快把东西抬进来!”

    说话间,只见门外那四个人晃晃悠悠地搬着一个“东西”,走进了院门,随后沉沉地放在了地上。

    那几人干净将门关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两个红纸灯笼挂在了门两边,围在了那个东西前。

    只见他们目露凶光,眼神极其贪婪地看着那个东西,接着光线,吴雪看清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贯上了头顶。只见那东西不是他物,正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被七个人围着,他们狂热地看了一阵,随之有个人突然鬼声鬼气地说道:“娘的,为了这个东西,我们可是真不容易,哼哼,这下终于得来了这个东西!”

    另一人沉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快把东西藏起来,等一下有人来了就麻烦了……”

    说着,他们把棺材抬进了屋子,就在吴雪脚下的地方。

    吴雪顿时惊恐万分,他满腹狐疑,但又不明所以。他们千辛万苦弄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口棺材?

    这伙人就是说何来路?

    但是这些在目前来看都是次要的,眼下最为紧迫的问题是,如果那伙歹徒上来了怎么办?而且,他白天将院子里的草都给拔了,若是他们反应过来,必然会想到这里已经有人来了。那自己若是被他们包围,七个恶汉围攻自己,他岂还有生路?

    楼下,那七个人稳稳当当地将那口棺材放在了厅堂里,随之坐在各处休息片刻。

    其中一人说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这里面的东西对有些人可能无关紧要,但是对另一些人,可能是重中之重,关键你怎么去看它……”

    他的话勾起了其他几人的兴趣和**,他们一同看向那黑黢黢的棺材,眼睛里满是狡黠。

    “你们可别打这东西的念头!”那人呵斥道,“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正在此时,另一人忽然低声叫了一声:“不对!这屋里有人!”

第三百六十七章 午夜闻歌声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低声叫喊道:“不好!这屋子里有人!”

    此话一出,立马激起了其他六人的警觉,他们四处张望,可是屋子外面黑黝黝一片,只有两盏红纸灯笼在幽风里闪着微光,别说人影了,就连个夜猫儿的影子都没有。

    “老四,你不会是看错了吧?”一人说道。

    被叫做老四的人沉着眉眼,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精芒,他沉沉问道:“对了,老二,你上次来探查的时候,有没有进来仔细检查过?”

    老二“咳”了一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说这个,我们再不快走,若是被他们给追上来,就麻烦啦!”

    就在他说话的空当,有个人突然说话了:“老四的小心是对的……”众人一同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的手指在桌子上抚摸了一下,随即看了看指尖,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大哥?”

    老大几根手指拂过桌面,又看了屋子内的其他事物,他沉静的目光落在每一个可以之处,桌子、椅子、茶水杯、水壶……

    “这些东西都被人给动过,而且上面的灰尘也被擦去了。”老大沉声定夺道。

    老二狐疑道:“大哥,会不会是我们动的?毕竟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难免磕磕碰碰……”

    老四接口道:“不是!我一直在注意屋子里的一切,我们没有碰到任何一样东西,除了坐在椅子上。”

    这下七个人都陷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老大走到屋子门口,向外看去,不由得缩了缩眼瞳,他知道这院子里必定有人在!或者说,他曾经在过。

    他们一伙人来的匆忙,加上心里有些紧张,没有注意到环境的怪异之处。此刻,他发现了,院子里的草明显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老大心中一咯噔,随之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看来,这个人还是个园丁……”

    其他人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老四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不然不会特意来除草的,除非……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还能找什么东西?这里面荒无人烟,杂草遍地,有什么宝贝可找?”

    老四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他暗暗恼怒,觉得这伙人大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眼睛里只有宝贝,连危险都察觉不到。

    就在此时,只听楼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动静,就像是有什么硬物掉在了地上一样!

    一听到此声,老大和老四立马变了脸色,老大立马低声吼道:“老二老三跟我来,你们四个去外面看着他!”

    说着,他就一马当先,三步做两步地冲上了楼梯,老二老三此刻也反应过来,立马跟了上去。

    老四带着其他三人来到了外面,守在各处,盯防着每一个窗户。

    吴雪此刻却是乱了阵脚。此前他一直在楼上偷听他们的谈话,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不想碰落了包袱,里面的如梦令牌赫然掉了出来,在黑暗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黑暗的平静。

    “糟了糟了!”吴雪立马拾起那个令牌,他已经听到了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已经距离这里不足十步了,自己往那边跑呢?

    他往外看去,只见下面的阴影里也是守着几个人,吴雪心中一咯噔,心想这下是前有狼后有虎,自己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办法也很老套,而且毫无新意。吴雪像无数走投无路的人一样,立马缩身躲到了床下。他现在只求他们不要找得太过细致,不然自己被人从床底下揪出来难免要尴尬。

    就在这时,吴雪听到了外面轻微地说话声,他们挨个搜查房间,现在终于是来到了吴雪所在的房间。

    只听房间门“吱呀”一声,这声音在此种环境里听起来格外的诡异,就像是一个小鬼在呻吟一样。随着这道轻微的声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几个人,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地面上,鬼鬼祟祟的。吴雪的屏住了呼吸,可是那心口狂跳的声音却在他自己耳边聒噪着。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着,吴雪看着他们的腿脚在月光下浮现出了形迹,在他眼前来回晃动着。他们腿上打着布帛绑袜,一双布鞋上满是潮湿的泥土。

    就在吴雪暗自思索的时候,只见其中一个人突然弯下了腰,捡起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窸窸窣窣地翻了翻里面的东西。

    吴雪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心中暗叫道:“只顾着那块令牌了,包袱没捡起来,这下他们必定认为屋子里是有人的了!这下该怎么办?”

    就在他思绪杂芜的时候,那人忽地朝这边走来,一直来到了他的床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会知道在干什么,但吴雪有所预料,他必然会低下头来,然后他们打个亲切的照面。

    吴雪想,若是他低下头,我就趁此机会戳瞎了他的双眼,便借此乱逃脱,能跑多远跑多远。

    就在此时,就在那个人微微玩下膝盖的时候,吴雪捂着令牌的手不由得加紧了力度。他的手心里满是汗。

    就在吴雪以为今晚免不了一场恶战的时候,只听窗外飘进来三两声欧哑嘲咋的腔调,紧接着阵阵曲乐也随风飘进了屋内。吴雪一愣,随之想到了人们口中那个“闹鬼”的传闻。

    就在此时,那个人忽而从床边来到了窗口。

    只听其中一人牙关打颤,声寒意冷地说道:“大……大哥……那些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回事?”老大也疑惑地喃喃自语道,“老四他们什么时候学会唱戏跳舞了?”

    这时候老三终于说话了,他惊愕地叫道:“那不是老四他们!”

    “什么?!”老二腿已经发抖了,他忽而睁大了恐惧的双眼,“我之前在这周围排摸的时候……听人说……这里面有间闹鬼的屋子……一到半夜三更就开始唱歌跳舞……不会就是这间吧?!”

    老大呵斥了一声:“愚蠢!不要慌乱,这有可能只是那个小老鼠吓唬我们的小伎俩,不要自乱阵脚!”

    “可是……老四他们去哪了?!”老三走到窗边,向下看去,随之猛地惊呼了一声:“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老四怎么看得门?!”

    老二悚然一惊,惊惶道:“我的小老弟啊!这哪里是人啊!哪有人大半夜扮成这副鬼模样唱歌跳舞的?!”

    老大一拍窗沿,他的声音尽管狠厉毒辣,但是也遮掩不住其间的惊惧之意。他恶狠狠地低声说道:“管他是人是鬼,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就让他们知道老子练了三十二年童子功的厉害!”

    说着,他就带着其他两人急匆匆向外走去。吴雪缩在床底下,心里却在嘀咕着:“他们突然这么说,会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演一出戏?借着鬼怪之名,让我误以为他们已经离去了,好让我自投罗网?”他思前想后,依旧犹豫不决。

    只是这时候楼下院子里的歌舞曲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那歌声幽幽转转凄迷惨然,吴雪只听了一阵,顿时神魂颠倒,七魄难守,一时陷入了那歌声所设的迷阵之中。吴雪头脑发昏,心里有种恶心的感觉,他拍了拍脸,将自己给抽醒了,然后急忙给自己太阳穴连带人中抹了一些张节陵调制的“清神膏”。

    吴雪嘀咕道:“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解开这鬼怪之迷阵?此歌此曲动人心魄,蛊惑人心,还是小心为妙……我且去一探究竟……”

    摸了清神膏,吴雪忽觉心神一阵骀荡,好似连沉闷凝滞的神魄都振奋了起来,一扫先前那靡靡之音带来的困惑、重压之感。

    吴雪从窗户边上向下看去,只见满院狐火盎然,树影婆娑,显得格外鬼魅妖冶。在这场鬼影之中,几个模样怪异的人(分不清雌雄)正在唱着歌,身子也还随着歌声摇曳着。舞姿翩翩,歌声袅袅,只是在吴雪看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他惊惧不已。

    在舞台旁,还有一圈击锣敲鼓、拨弦吹笙的小鬼。只见那些小鬼腿脚抖动着,左右摇摆着,显得格外欢快。吴雪向这些小鬼看去,顿时骇然失色。只见那些小鬼无不是赤足青面,个子不过似个萝卜锥,发若雄狮,鼻如雷公,一双大眼睛直像是那富户门口的瑞兽一般。

    而在一边,多了几个普通人扮相的人,吴雪没有跟那些匪徒打过照面,但是根据着装就判断出来,这些人正是刚才那些站在床边的那些人。

    吴雪顿时惊骇万分,只见那七个匪徒不知怎么回事,好像丢了魂魄一般,跟着歌声乐声一起起舞,只是他们胡乱摇摆着,远不如台上那四个妖面鬼样的人舞得优美。

    吴雪不由得惊骇道:“这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落到我家庭院,开了场歌舞宴会?!”

第三百六十八章 棺材里的秘密

    吴雪偷偷爬在窗沿,伸着半张脸向下看去,院子里鬼影森森,狐火撩撩,气氛被怪异的歌声和时而激昂时而乐曲伴奏烘托到了极点,既诡异又压抑,吴雪只是看了少一阵子,几乎有种冲动,他也想要跑下去,加入他们的午夜聚会狂欢。

    可是他就在神识迷惘沉醉之时,他忽而惊醒了过来。他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体内忽而上涌起一股热流,但丹田处像是一个火炉一样,瞬间就让他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随之一股浊气脱口而出,吴雪顿时感觉思维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大脑里。

    吴雪不由得感叹:“看来这次又是那人救了我……”他已经明白了,那个人与他同生共死,而她留在他体内的力量就像是一个监视者一样,时时窥探着他身体的状况,一有异动,立马就凸显出了她的作用。

    窗外的天空是深沉沉的夜幕,天上无星,就连月亮此刻也被一层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墨云给遮住了,整个夜空像是一块浸了墨汁的白绢一样,丝缕朦胧。而就在这样的夜幕下,这个院子里却热闹非凡,载歌载舞,欢声笑语,那些不知是人(吴雪无法判断下面那些那些唱歌跳舞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是鬼的神仙们兀自欢腾。

    吴雪看了一阵,又抹了抹清神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下看去,只见那些小鬼们依旧围着舞台雀跃着,各自忙着手中的器乐,音色各异,合奏出了一支诡异奇怪的曲子。台上那四伶人依旧在舞动着,歌唱着,而那七个来路不明的歹徒似乎也忘记了疲倦,一直跟着他们舞动着,只是他们身段远不如伶人身段轻柔优美,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喝醉酒的莽汉在胡乱舞动着,很是滑稽可笑。

    “这到底是来路的神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庭院?那伙歹徒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们是中了什么邪术?”吴雪满腹狐疑,他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好起了。“既然那个人不会让我白白丢掉性命,那我何不借着她的力量前去探查一番?”吴雪美滋滋地想着,便再也不能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一下楼,便看见了那口乌漆墨黑的棺材。那棺材材质极佳,看着就让人觉得沉重万分,吴雪甚至觉得这不是木头的,而是从石头里凿出来的一个完整的棺材。

    不知怎么的,吴雪的视线就是无法从那口棺材上面脱离,他的脖子间的肌肉紧绷着,就连扭转都扭转不了。眼睛里只有这一口棺材,就连外面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被他抛在了脑后。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好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一样,让人想打一声招呼。

    吴雪顿时觉得奇怪不已,心里暗暗琢磨:“我从来没见过这棺材,可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这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一个死者?”

    他看那棺材看得痴了,不由得思绪翩翩,竟忘了外面诡异的景象,全身心都被这东西给吸引住了。但是吴雪并没有像之前看外面小鬼表演时那样失去意识,而是他从骨子里被吸引了,令他无法抗拒。

    吴雪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棺材边上,犹豫了一阵,还是将手搭在了棺材上,刚一触碰,吴雪就是一个激灵。这棺材虽未木质,但是却寒凉刺骨,只摸了一下,吴雪就感觉手指僵硬难曲,他动用内功驱策内力游走,这只手才可以伸展自如。

    “这棺材可真是古怪……”吴雪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摸了一下,就感觉已经触摸了千千万万遍一样……”

    吴雪并不感到害怕,因为这口棺材虽然看起来很可怖惊悚,但是却并没有给吴雪一种死亡的感觉,相反,他忽然有了一种亲切感。吴雪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奇怪,按照往常的惯例,见到屋子当中摆着这样的一口棺材,必定是会被吓得半死不活的。

    就在此时,吴雪的左手忽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根本不由得他控制。他微微诧异,就连这只手,也开始不能自已起来。它好像在兴奋,在欢呼。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呢?”吴雪有些踌躇不决,他盯着那棺材看了一阵,那种亲切感越愈甚。

    吴雪摘下手套,那只左手在外面的狐火里闪着异样的紫光,里面还有丝丝游动的黑色云彩,吴雪能感觉得到,它在兴奋着,等待着。

    终于,吴雪将眼光看向了棺材,喃喃自语:“既然我已经来了,那就看看吧……”吴雪说服了自己,他凝起一股内力,聚集在左手,蓦地搭在了棺材盖上面。棺材上的寒凉气息再一碰到吴雪的左手的时候,就被吸扯了进去,吴雪将内力不断下压,这才阻止了寒气沿着手臂蔓延到身上。

    吴雪有些惊惧:“这棺材的阴寒之气怎么会如此之深?!若不是有这只能吸一切法的怪手在,我岂不是要被冻成冰块了?”

    这棺材远比他想象的要沉,他费了半天功夫,这才推开了一点缝隙。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吴雪不敢贸然伸出脑袋向里面看,于是继续推着,不多久,那棺材板终于被吴雪缓缓推开了一半。

    就在他打开的一瞬间,忽然从里面升起一股黑烟,那黑烟一出来,屋子里的光线骤然变暗,吴雪猛然一惊,立马一个苇身后撤步,连跳出去两三步远,这才没被那黑烟给喷到。

    吴雪一见到那黑烟,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不腐不臭,只是有种怪怪的药草味道,其间还有些许甜丝丝的香气。

    等了半晌,见那棺材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再蹦出来,吴雪稍稍安心一些,定了定心神,长出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棺材前,慢悠悠地朝里面看去。

    只见棺材里果然是一具尸体。那是一具女尸,她身着白衣,素面墨发,倒不像是个死人,好似睡着了一般。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死人,她的身躯和皮肤依旧饱满,双手合拢在小腹上,肤色自然白皙,而非死人那般的阴寒无光。

    吴雪站在棺材边上,顿时陷入了困惑之中:“这就是那几个歹徒所说的宝贝?一具女尸而已,难道还有什么妙处不成?”此前吴雪偷听了歹徒的谈话,他看说什么“对有的人来说,这是无价之宝,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

    可是真当吴雪看到了棺材里的女尸,这才觉得愈发诡异起来。他们这群人究竟是干什么的?竟然还会对尸体感兴趣?吴雪心想:“难道这是一伙盗墓为生的土夫子么?”

    他看了看棺材四周,却没有沾染上任何泥土的痕迹。此地多雨,城外的古墓大都是在荒郊野岭,如果要把一口棺材抬到这城里,没有粘上泥土显然不太可能。

    吴雪想,也许这棺材是他们从城中哪家偷来的,这家小姐芳逝不久,看着样子,就像是没死一样。

    他疑惑万分,可是却不敢轻易触碰一个不知生死的人。

    吴雪看了一阵女尸,起先他没有注意,只是越看越觉得此女眼熟,到最后他忽而长大了嘴巴,眼睛里满是困惑、疑惑,甚至还有难以描摹的痛苦。

    在他看来,躺在棺材里的女尸,根本不是其他人,而是兰儿!

    吴雪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再一看去,顿时悲从中来,立马趴在了棺材边上,伸手去抓她的手。

    “兰儿!”

    吴雪抓着她的手,只是这只手已经似坚冰一般冰凉,再也没有往日那种温暖的感觉。现在她唯一给吴雪的感觉,只有死亡的阴影和一种彻骨的痛苦。

    他不断摇晃着兰儿,而她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笑着回应于他。吴雪不断地呼唤着兰儿的名字,只是她就好像是沉入了堂甜美的梦乡,再也无法醒来。那嘴角淡淡的微笑,似宽慰,又似悲伤难耐。

    吴雪心中一凉,顿时一阵痛苦贯穿了他的身心,煎熬着他的身体,将他撕扯地七零八落,若是此情双成花,定然如秋期之会,漫天落英缤纷。

    他的胸口好像堵着一口气上不来,吴雪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痛和彻底的绝望。

    只是在这种绝望之中,还留存这丝丝侥幸,吴雪苦笑道:“兰儿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想要作弄我么?你赢了,我认输了,好不好?”

    可是,兰儿依旧没有回应他,吴雪呆呆傻傻地看着她的脸庞。那依旧令他心中感到莫名温暖的脸庞,他有多想再听她说一句话,看她冲自己浅浅地笑一笑?只是种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吴雪的心头,他浑身颤抖,头脑发昏,嘴巴奇怪地张开着,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吴雪趴在棺材边上,无力的跪着,埋着头轻轻地啜泣着。他的一只手还抓着兰儿的手,紧紧地抓着。

    多么的寒冷。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所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吴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身体只剩下一具空壳,被一种彻骨的寒冷浸泡。他嘴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眼睛好像是活见鬼了,惊悚而又讶然地睁着。他跪在棺材旁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在何处,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他保持着一个溺水者的姿势,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极度痛苦地扭曲颤抖着。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问题,每个问题都蒙着死亡的阴影,像是傍晚的乌鸦一样在枯死的树木躯干上盘旋哀嚎。黑色的乌鸦占据了他的身心,吴雪已经无心去细细斟酌,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失去珍惜事物的滋味,死亡的阴影。

    外面的聒噪依旧在持续,依旧在欢天喜地,舞蹈讴歌着的每一样色彩的变换都令他头晕目眩,他几乎想要呕吐。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那一刻,他恰若一片无辜、渺小的雪花,落在了污泥浊水的人间,浸透了他的身心,变成了黑色的花形。

    所有的生命都脆弱不堪,所有美好的事物又都极易消弭。吴雪好像置身在一个奇怪的场景里,漫长的古道旁是满天纷飞的黄叶,时光都被秋天染成了金黄的颜色。他就坐在一个下沉的石阶边上,旁边路过的旅人不时停下脚步,拾起一片扇叶,端详一阵,就像是在看着所有闪着光芒的梦想和永远无法实现的执念,消失在了金风席卷的尽头。吴雪有种感觉,现实与荒诞已经难分彼此,它们就在这景象里缱绻飞舞着,就像是一个赖于作画的失意画师,怎么也攫取不到那美好事物的核心,只能愤恨地将画笔蘸着颜料将白纸卷涂抹,所欲所求全部都交织在画面里,再也分不清是哪一种情感占据了主动。它们竞相芬芳,驳杂在吴雪的老旧的墙壁上,向他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只是这一笔注定是黑色,而不是充满梦幻的金黄。

    吴雪趴在棺材边上,一只手拉着兰儿的手,脸埋在另一只胳膊里,轻轻地啜泣着。他的身体在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拉扯着。他头昏脑涨,就像是脑子里压着一块石头,胸口堵着一团紧实的棉花。

    为什么会这样?吴雪看着棺材里安睡的人,顿时悲伤难以遏制,眼泪顺着脸庞汹涌而下。他亲切又哀伤地看着兰儿的容颜,还是如往常那般,温柔和蔼的笑容已经挂在嘴边,只是她再也不能对他说一句话,哪怕是抱怨恚怒的话。她就像是一朵沉睡的花,再也不会适节而放。

    他伸出了手,抚摸着她的脸,只是却给了他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冰冷。

    吴雪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不停地呜咽着,此刻她的笑有什么含义呢?吴雪之前一直搞不懂兰儿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她一个笑容都令他感觉意味深长,永不倦怠。

    那么,在这最后一刻,她的笑是否还一如既往呢?

    吴雪抓着棺材边上,紧紧地抓着,棺材被他指甲刮的“咯吱咯吱”的,一道道抓痕触目惊心地印刻在了上面,那只左手闪着幽蓝似魅的光芒,那棺材里面所有的寒意全部被他的左手吸噬,寒意啮骨,也刺进了他的心。

    吴雪不能自已,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内力去压制这股极寒的冷意,他任由它侵蚀着他的身心。

    一时间,吴雪只感觉寒冷刺骨,他浑身哆嗦着,嘴巴里吐着热气。屋子里的温度好像骤然下降,好像连妖异的火光也被冰冻。吴雪浑身结着冰霜,他看着兰儿的脸庞,好像她也开始冰冻。

    吴雪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绝望,所有的外物的刺激再也不能阻碍他的思维和行动。他不在感到寒冷,不在感到炽热,只有一股淡淡的、如兰的冷幽香气弥漫在鼻尖。

    他忽地站起,(外面那些声音在聒噪,太恐怖,太刻薄,太悲哀,令他不能自已,他要去把他们都终结掉)冲出门外,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猛虎一般,扑向了其中一个歹徒,揪起他的衣领,对着他迷醉而笑的脸就是几个巴掌,那巴掌直接将那人的脸打肿了,像是一个猪头一样。

    可是那人依旧在笑着,虽然被吴雪揪着,可是身体依旧在随着诡异的音乐在摇摆晃动,其他人好像都没有看到吴雪,依旧在狂欢着。

    吴雪顿时怒发冲冠,又是几巴掌,可是那人好像毒以入骨,再也无法解毒根治,他好像已经忘了这个世界,只有狂欢和精力的挥霍才能让他欢喜。吴雪气喘吁吁地,像是一个疯子,恶狠狠地将那人丢在一边,可那人倒在了地上,依旧在抽搐着,身体随着那诡异的音乐在晃动着,好像一条蛆虫在汲取着无法遏制的养分。

    吴雪看向那个舞台,那四个伶人依旧载歌载舞,那些小鬼挺着大肚子,左右跳动,一脸惬意的鬼样。

    他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害怕。当怒火占据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无法克制住他。

    吴雪只觉得这些东西都可恶至极,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兰儿的香消玉殒,也许是一种叫做孤独的猛兽让他快要发疯。

    他像是腾龙飞虎一样,扑倒了舞台上,抓起其中一个鬼面妖样的伶人,狂吼了一声,他想要说话,可是只发出来野兽的嘶吼。

    那伶人诡异地笑着,笑声愈发尖锐刺耳,其他三个伶人忽而来到了吴雪的身边,丝帛翻飞,将他重重包围,似魅似幻。

    吴雪一时陷入了迷惘之中,抓着那人的手也不由得松开了。那四个伶人围着吴雪漫舞,嘴巴里还在唱着神神鬼鬼的歌。他感觉意识在下坠,身体变得像是一朵云般轻柔飘忽。

    不知怎么的,吴雪的气息忽而理顺了,内力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体内被一股暖流包裹,像是爱抚,又像是安慰。

    忽然,吴雪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积压的情感,他颓然坐在地上,在那四个鬼模鬼样的中间,放声大哭着,好像积压依旧的雨水,终于落了地。他任由那些眼泪流下,泥泞了他的脸庞,濡湿了他的心房。

    这是一个奇怪诡谲的场景,吴雪坐在场中大哭不止,四个莺歌燕舞的伶人围着他,下面一圈欢呼雀跃的小鬼,还有七个神情诡异的歹徒。他们陷入了一场不由自主、神魂颠倒的、彻底的狂欢之中。

    吴雪的内心有两只情感,一种是极度的愤怒,一种是极度的悲伤。这两种情感来回拉扯着他,几乎快要把他撕成两半,两半的他在相互对话,在相互安慰,但是彼此又都看不对眼,所以只能犹豫不决,相互牵扯。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吴雪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一切是真实的么?还是说,都只是镜花水月?如果是假的,为什么情感会如此强烈?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这么虚幻?眼前看到的所以事物,反反复复,朦朦胧胧,是真是假?也许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贯穿其中的感情才是真的。它不受任何的限制和阻碍,超脱**的囹圄,超脱死寂的时间,成为了一种永久伫立的丰碑。以无物论有物,以有物看无物,似是有还无,恰若无而有。也许真实的,并不是靠**触碰的,而是要靠感情连接去感知的。

    这一刻,吴雪可以成为任何美好的事物,一朵娇艳的花,一幅阳光明媚的画,一艘孤苦伶仃的渔船,一轮黯淡无光的月亮……所有的感情都是共通的,想要去理解只能靠感知,凭借着实体终究只是梦幻泡影,一旦生命消散,就荡然无存。

    吴雪似乎已经哭累了,他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他的眼眶红红的,已经哭肿了,眼前的朦胧光影刺得他眼睛发疼,他蜷缩着身体,在梦幻的歌舞之中瑟瑟发抖。

    他现在心里空落落的,不喜不悲,只是一种挥散不去的阴霾笼罩着他。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穿过这一片繁华,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依旧很冷,吴雪也觉得冷。他来到棺材边,轻轻抹了抹眼睛,那里疼得厉害。他再看向棺材里,只见里面依旧躺着一具女尸,她正在安睡。

    不知怎么的,吴雪感觉无比疲惫,好像哭过以后好好睡一觉。

    他告别了那阴嗖嗖的棺材,走上了二楼,他怎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再思索,只想睡一觉。

    吴雪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屋子里,这里光线昏暗,他像是一个醉汉一样,开始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的,然后来到了窗边,下面的狂欢依旧在持续,他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关上了窗户,静静地矗立在床边。

    他感到无比疲惫,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吴雪躺在了床上,耳边依旧盘旋着下面的声音,而他只感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一样,恍惚不已。

第三百七十章 真实与虚幻

    吴雪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想闭上眼睛,可是闭上眼睛并不代表脑海里的声音就会停下来。那些驳杂的声音在他脑袋里聒噪着,和窗外院子里的歌声舞声交相辉映,就像是一道道深邃宇宙流光闪过天际,消散了所有的行迹,唯有幻想和印象留在漆黑的夜幕里。吴雪现在所感受的,只有这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流光。

    亦真亦幻,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他想要的真实。是一个由梦境的虚幻构界的迷幻,还是可以触摸到的现实?现实虽然没有那么美好,但是值得人们去思考和回味。

    然后吴雪就会发现,眼前的一切迷乱景象都是虚幻,唯一的真实就是他心里一直还藏着的,就算是世道变迁,彗星坠地也不会改变的念头。

    他忘记了楼下棺材里的人,忘记了外面诡异的鬼影,忘记了自己的思维,忘记了身处何方,只有一颗心足够炽热明媚,就算是面对最混乱、最无序的幻象也不会动摇。

    现在,只有他自己,在这间寂寥的小房间里,他能感受到风从窗缝隙里流进屋子,想水流一般将他包裹,划过他每一寸肌肤,浸润了干涸的、狭隘的思维界限,将他的目光拓宽,飘到了不知名的远处,那个地方是吴雪所梦想的真实,而非逃避似的虚幻和自我麻醉。那不是虚妄,也不是乌托邦,那个地方叫他自己的心,初心。

    吴雪闭上眼睛,呼吸开始平缓,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忧的,没有什么是值得绝望的。因为他知道,困住他的正是他一直害怕的。他一直害怕失去,一直害怕自己成为了一个异类。但是他现在发现,你是不是异类不是你自己能定义,很多东西都是他人的偏见和自私所致,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可值得自我怀疑的?你需要的,就是对于苍蝇不管不顾,走出垃圾堆就行了。前提自然是,你不是那些苍蝇蚊子的一员。再沦落也不能放弃内心为人的尊严,再得势也不能失去本分的道德。

    吴雪明白,无论说什么,有道理没道理,都是要被斥责的。他们需要的就像是窗外那些神神鬼鬼一样,跳着一场永不落幕的狂舞,唱一曲永远没有收尾符的曲乐。

    那些看似迷幻和释放的东西,并没有让吴雪开心多少,他只感到空虚和孤独,并向远远保持距离,尽管他知道,他已经处于其间了,想要在一个大环境里保持己心很难,拒绝诱惑更难。但是一个人若是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那跟妖魔鬼怪就没有区别。

    他的脑袋里全是鬼怪的影子,他想要远离,他想要逃离,他想要安静。如果一切能然人感到开心的都是些混乱迷醉的状态,那么就敬而远之吧,哪怕是孤独到死都可以。

    吴雪知道快乐就藏在他琐碎生活的细节里,何苦再去寻找乐子呢?当**开始泛滥的时候,向来只有两只可能,一是创造出自身的价值,一是彻底的堕落,成为自我安慰自我放纵的一员。他尽可能有所抱怨,但是这都是正常的,因为一时之快而就做出冲动决定的,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别总是苦着一张冷漠脸,没有人比他人高贵,没有人比他人下贱。也不要故作姿态,表里一套,背里一套,没有人喜欢一个自我欺骗的人。(一定有人喜欢把高贵踩在脚下的感觉。名曰:爽。)

    吴雪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光线已经透过了窗缝隙,落在了昏暗的屋子里。他无比渴望打开尘封已久的窗户。这一夜,他跟这所闹鬼的房子一起堕入了更深邃的黑暗,将之驱散的只有白天的明媚。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这扇窗户好像已经有很多年已经没打开了,满是灰尘),望向窗外,外面是一派明媚春光。现在,将你内心里所有的糟粕都丢掉,丢了吧,丢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书籍,它只会让你陷入无聊的情感漩涡。像是鸡肋一样,看了一遍,好像很合口味,再看一遍,这才发现:这些都是些什么玩意,而正是这些散布人生负面情绪的人,教你怎么去生活的人,正坐在高档别墅里,开着一瓶优雅从容的e。

    吴雪想,这才是真实,他想要的真实,并不美好,也不颓败,它只是像万千普通人一样,过着每一个平凡普通的一天。但没准,在这块蛋糕里会有一点小惊喜,这样就好了。

    现在,摆脱纸醉金迷的冷气,向上走吧。一个人的力量,哪怕是正在自爱自怜的普通人的力量,都很伟大,都有着巨大的潜力。

    站在阳光明媚的窗户前,吴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阳光笼罩的院落和远处的城池,翘起的塔檐已经沐浴在了清晨的阳光里,一半明媚,一半晦涩。

    现在,那些幻影呢?

    都消散在了阳光里,不知何时,它们缩到了阴影里,等下下一个夜晚的降临,伺机俘获猎物。

    吴雪穿好衣服,思索片刻,昨夜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他问过自己最多的问题。他的头脑有些昏沉,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香气。而正是这种冷幽古怪的香气让他神识模糊。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跑到了楼下,那口棺材依旧在屋子里,棺材板半开着,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引诱着意志不坚的猎物。

    吴雪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没了,但是那种感觉吴雪此生不想再体会一次。

    他缓步走到那个神秘的棺材前,朝里面看去,不由得苦笑起来。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没有女尸,更没有他担忧的兰儿。

    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幻觉?吴雪疑惑不解,他仔细看了看那棺材,依旧寒凉刺骨,只是再没有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势了。

    吴雪走到院子里,这里还保持着之前的模样,没有舞台,没有歌舞,也没有那七个祸乱的歹徒。他们去了哪?昨夜的狂欢过后,那些人去了哪里?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吴雪的头脑,帮助他理清思绪。他开始在脑袋里回想前后的经过。

    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幻觉么?可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情感弥留心间呢?那种苦楚,那种悲伤,那种欢腾的余烬都还在昨夜的灰烬里闪着火光。

    这时候,吴雪跑到了槐树下,那片草堆,他匆匆将草堆拨开,只见那具男尸已经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吴雪惊愕地站在槐树下,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槐树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戏弄一个迷途羔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雪对着自己的脸抽了两下,疼痛的感觉让他感觉到真实,但是他现在却感觉站在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等等,现在请等一等,等一等吴雪先生理清头绪。

    吴雪盘腿坐在槐树下,陷入了沉思之中。刨除那些不合现实的神鬼,这些境况都只有一种解释,幻觉。那是什么导致自己产生幻觉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如果是幻觉,那这也太真实太可怕了。吴雪脊背发凉,不敢想象,若是他沉醉迷失于这场幻境里,会产生怎么样的结果。

    那些匪徒消失了,这里的死者也不见了,更加没有那些小鬼们。可为什么那口棺材还在这里呢?吴雪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可以揣测,这一切都消散的事物,唯有那口棺材是真实的,可供考究的。

    “如果是这口棺材,那么这棺材又有和玄机呢?”吴雪思忖着,“难道这一切都是那口棺材的缘故?”可是思路到了这里,吴雪又开始疑惑了,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难道我昨晚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吴雪额间流下了冷汗,“如果是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就好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样。”

    吴雪想:“难道昨晚的我不是我,而是之前在这里的一个人?我只是陷入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其实我已经到了那个人的身体里,他发现了这里的棺材和死者,跟歹徒做了一夜的捉迷藏,直到他们遇到了外面的小鬼歌舞,然后都沉醉其中……他感觉到疲惫和悲伤,所以他回到了楼上,接着脱光了衣服,躺在我的床上睡了一夜……”

    虽然阳光明媚,但是吴雪觉得不寒而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随后就想起来了,早上起床的时候,自己是穿着内衬的,并没有脱得一丝不挂。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尽管如此,吴雪还是吓了一跳,他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如果这里有个合格的医生,一定会认为他发了失心疯,陷入了疯狂的臆想里。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夏至这天

    吴雪盘腿坐在槐树下,清晨倾斜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有风吹过,既清冷又温暖。

    他闭着眼睛,仔细的思索着昨天发生的前后经过,生怕落了某个让他陷入幻境的细节。

    “这么想来,也确实如此。昨晚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我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体验了一下那人的经历,我跑到了他的身上。”吴雪思索着,他愈发坚定了此种猜测。因为有一处跟之前的行为相违背的地方,那就是吴雪从来都没有裸睡的习惯,而那个人是脱光衣服睡觉的。

    “如果是这样,那个人后来又怎么样了呢?那些歹徒呢?”吴雪对于之后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可是所有的记忆都只到了这里,再无延伸交集。

    与此同时,吴雪又产生了一个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了这场角色互换的游戏之中呢?”他在脑海里冥思苦想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难道是在昨天吃饭的时候?也许是在除草的时候?也许是一开始自己就陷入了这场发生过的剧情里?

    吴雪可以确定昨夜他经历的一切的大致的时间,几天前,但在他们离开这里,去往赵昊天的山庄之后。

    他还希望可以找寻有些有用的线索,可是思路到了这里,吴雪也一筹莫展了。他只知道那个人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死者,然后遇到了一群搬棺材的歹徒,然后那些歹徒不知怎么回事,陷入了幻觉之中,那人哭得很伤心,随后好像是哭累了,他走上了楼,脱光衣服,睡在了吴雪的床上。

    然后吴雪就醒了,“那么我睡了多久?这场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这些都不是吴雪最为关心的,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跑到我这里的人究竟是谁?草丛里的死者、那个诡异的棺材、那七个歹徒,他们又有什么秘密呢?”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没有像昨晚所摸到的那样,哭得红肿,但是那种疼痛的感觉还残留在吴雪的眼角,那种感觉痛彻心扉,依旧留存在他的心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之后呢?”

    吴雪痛苦地捂住额头,他不能再想下去,在这样一个双线世界的错位幻觉里,吴雪快要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过往和当下。

    他停止了思考,从错觉的泥潭里挣脱而出,但是他随后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在真实的时间线里?就在当下,不是过往,不是他人?

    吴雪缓缓睁开双眼,站了起身,他依旧一筹莫展,但是他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这房子在他们离开了以后,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在哪?为什么那种感觉会这么强烈?)

    “那个人是谁?”

    吴雪回到了屋子里,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意识也恢复了往日的正常。

    (现在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找到他,自己向他问个明白。)

    “这些都不要想了……”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屋子中间的棺材,愈发觉得刺眼。在一个没有人死去的屋子里放一口棺材,别提多瘆人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吸噬那种寒冷,依旧保持着紫玉的光泽,还有黑色的墨韵纹路。

    棺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兰儿。为什么会是兰儿?吴雪想到,也许这鬼东西能揣着人的心思,你越思念谁,第一眼就会看到谁躺在里面,保持着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实际上,他并不真是存在,只是一种情感上的表达和宣泄。

    吴雪有些好奇,自己昨晚借那人身体看到的是兰儿,那么,那个人在棺材里看到了谁呢?也许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有这棺材在,吴雪只感觉到浑身冒凉气,似乎就连屋子里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

    他再也不想看这棺材一眼,为了不必要的风险,吴雪找了一个床单,直接把这棺材给盖上了。在棺材被盖上了以后,吴雪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

    他悄悄吐出一口气,思绪转而飘远了。他们怎么样了呢?游大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从那个地府里逃出来?兰儿他们怎么样了?安全么?翎歌如何了?有没有找到兰儿呢?

    想要解答的疑问太多,吴雪蹙了蹙眉头,他欲解乏术,只觉得陷入了某种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带着些许怀疑,又过了两天,这天立夏。这两天吴雪一直都是惴惴不安地观察着,生怕这里又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两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吴雪睡了两天好觉。

    夏至这天,天气好像忽而就热了起来,吴雪缓缓睁开眼,窗外的阳光投过窗棂,有些刺眼。

    吴雪起床烧了水,然后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寻常衣服。今天夏至,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洗完了澡,吴雪神清气爽地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吹着温暖中带着些许灼热感的风。地上光影斑驳,头上枝叶沙沙作响,一切都很寻常。

    他似乎在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等,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看着迷蒙的光斑,它们摇晃着,像是一个个梦中的精灵。

    快到中午的时候,从巷子里传过一阵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笑声逐渐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吴雪打开了门,向外看去,没有任何人,巷子很寂寥,只有阵阵清凉的微风吹过。

    “今天是夏至了啊……”吴雪喃喃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发觉是在什么时候呢?”他自己也忘了。

    吴雪锁上门,打着哈欠,缓缓走出巷子,来到了临江城的大街上。

    这天,街头的人骤然多了起来。迎神祭祖的活动有很多,在每一座庙宇里举办着庆典。这天,吴雪身上沾染了不少香火起,当然,也有很多热闹的气息充斥在他心间。

    他也似乎被感染了,独自一人徜徉在临江城热闹的大街小巷、庙堂神寺之间,成为了热闹的人群中间的一员。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公公高高挂在人们的头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临江城都笼罩其中,如梦似幻。但是吴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原来这就是真实的感觉,不靠臆想,不靠揣测,一切都要切身去感受,才能感受到其中的韵味。

    人间的烟火气息。

    吴雪嘴角带着笑意,走在人来人往的城中,去吃了点不错的小吃,喝了一杯也很不错的热茶。接着去庙宇里给各路神仙们烧了三炷香,拍了拍身上的烟火气味,吴雪阔步走出阴影,来到了大街上。

    只是临江城最大的那座寺庙,已经被封禁了。上次夜叉事件闹得人们心惶惶,云响寺成了避讳之地。

    只是在吴雪心里,这里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来到山脚下,仰头看着山间的小道树荫,还有那金碧辉煌的佛宫,琉璃顶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吴雪想到了惠悲大师,是他让吴雪再次相信,就算是面对再险恶,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要放弃心中的那点光芒。希望的光芒。也是他让吴雪有了一种感觉,只要你除去心中的污秽,一切又是一派春光明媚。

    逝者已矣,可是他的信念永远留存在了吴雪的心里,像是夏至的阳光一样温暖明媚。

    吴雪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在山脚下遥望了一阵,吴雪便动身向城中走去。

    不知怎么的,阳光的明媚也照进了吴雪的心里。

    他徜徉在热闹的街道上,心里忽然感觉充实了很多,不再空落落的了。他也有种感觉,那种感觉很强烈,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种感觉。

    所以他很迷惑,可是他不想扫了兴致,就没再去多想。

    在城中观赏了一阵,吴雪感觉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于是他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几个甜甜的糯米糍粑,心里也甜了起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点甜食吧。

    走着走着,吴雪看到了一个热闹的舞台,便也过去凑了个热闹。

    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舞台,上面正在演着一出戏,吴雪只看了一半,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在演什么,只是到了关键处,他也跟着发笑。

    吴雪边看戏边吃糍粑,咀嚼着甜甜的糯米心,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不经意间,也许是在某种密语的召唤下,吴雪向旁边看去。正巧,旁边那人也看向了他。

    吴雪起初有些恍神,随之一双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嘴里的咀嚼动作也停了下来,笑容僵在了嘴角,夹杂着丝丝的错愕。

    那人跟吴雪一样,手里也拿着小吃点,那是香甜的红豆酥。就在那人的嘴角,沾着一颗甜腻的红豆,也是一脸讶异又隐晦有些惊喜地看着吴雪。

    几乎是同时间,两人皆是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吴雪见到的那人,一直在他身旁看着舞台的人,却是已经好久不见的秦如梦。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不期而遇

    吴雪经过了迷乱诡异的一夜,在夏至这天忽得片刻宁静,他的心很沉静,外物的纷纷扰扰在他看来未必就光是嘈杂,他为什么不能从这种嘈杂的环境里看到繁盛呢?为何要只想到自己的感觉呢?一个地方有热闹的人气,难道不必荒村野店要有烟火气么?一个人若真是心向阳光,何惧鬼怪之扰,俗世之乱?

    他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恰到好处。自己虽然是孤身一人,但也不孤独。有时候,快乐并不是要自身被众人捧起来才能觉得快乐。有时候,只要一点点尝试,一点点勇敢,走进热闹的场景里,想必也不会有“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寂寥之感。

    吴雪其实是不太爱听戏的,他之前虽然对中原的本土文化很感兴趣,但是那也只是对于文化本身感兴趣,若是真的让他静下心来去看一场戏,没准他就借故半截出走,上厕所去了。

    可是今天的他愿意去做一件自己从来都不想去做的事,并由此蒙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站在戏台前,跟着众人一道观赏着舞台上的艺术演出。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上面到底在演什么,他是半道赶来的,但是他没有扫兴地离开,而是对艺术工作者报以足够的尊重,更何况呢,他们的表演确实很有意趣,所以吴雪边吃着甜糍粑边静静地听着表演者们的精彩演出。

    吴雪只听其中一曲[幺篇]调,无不觉风流旖旎,好似五月梅子雨,很有夏天的味道。且听那末角唱道:

    “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吴雪不由得沉醉了,只是听君歌一曲,便觉心中春光无限,夏日灼灼。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其他的观众一样。

    不知为何,也许是此情此景,也许是歌声入神,他总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的心被牵引出来了,曝露在夏初的阳光之下。吴雪不由得心想,气氛的烘托无论是舞台演员还是剧作者,都是一门必修课。

    可就算如此,这种感觉未免也太过强烈了点,吴雪想。不光他的心神有些荡漾,就连他的那只紫手也有些微微发麻,好像是在接受着宿命的召唤一般。吴雪有些奇怪,但也无心去过多留意,但是他心里有些发慌,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吴雪笑吟吟地吃着糍粑,也许是无意识间,也许是某种巧合,他情不自禁地转过了脸,无意的朝旁边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差点让糍粑从他手中掉落。

    也许是冥冥注定,就在吴雪转过脸的同时,他身旁那人也转过了脸,二人目光一触碰,皆是错愕不浅。

    吴雪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手里拿着甜腻的红豆酥,里面的红豆馅也沾在了她的嘴上,像是抹了一层魅人的胭脂。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说完,吴雪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小声问道:“你是蝶梦姑娘么?”

    闻言,那人微微一怔,随之嘴角微微上翘,却是露出了一个蝶梦姑娘永远都不会露出的魅惑笑容,她略带揶揄的腔调说道:“我说雪容弟弟,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却是把我这个故人给忘了?是不是又勾搭上了哪家姑娘?蝶梦姑娘又是谁呢?”

    见了眼前这个女子的神色,吴雪顿时浑身一颤,心中暗暗叫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叫错了名字不说,还是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叫了另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恐怕任何一个姑娘都会很不开心。

    吴雪讪笑两声,随之改口说道:“秦姑娘……?好久不见啊……她……跟你长得太像了!”

    可是秦如梦却与蝶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笃定又自信的浅浅魅笑,是如白色梨花一样单纯的蝶梦姑娘怎么也做不出来的。秦如梦她就像是玉兰花一样,在凛冬初春之时散发着冷冽又清幽的香味,摄人心魄。

    吴雪确定,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绝对是秦如梦。她拷问般的灼灼眼光让吴雪胆战心惊。不知为什么,吴雪只要一见到她,就总是感觉怯怯的,那赶紧好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自知理亏,亏欠了别人什么一样。

    只是不知道,秦如梦眼睛里的浅浅笑意,为何会有种隐晦之色?

    秦如梦拿着红豆酥,手轻轻搭在了胳膊上,挑眉道:“她?”

    吴雪古怪地笑了两声,来回躲闪着她的目光,反问道:“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在某个地方,有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

    秦如梦像是听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一样,轻笑了一声,淡淡道:“雪容弟弟,你该不会是打着‘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太像了’这种老套的方式,跟人家姑娘搭讪吧?”

    吴雪苦笑了两声,不知为什么,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个弟弟。她虽然不那么盛气凌人,但总是让吴雪觉得自惭形秽,好像什么事都得她操心一样。

    秦如梦笑眯眯地看着吴雪,悠悠说道:“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说话吧……”

    吴雪拿着糍粑,垂头丧气地跟在她后面。出了人群,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秦如梦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路,而吴雪总感觉不自在,左右四顾着,好像就连一片黑瓦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吴雪故意慢她两步,跟在她旁边。良久,秦如梦开口道:“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就不想说些什么么?”

    吴雪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突然见面,我的见面之词还没准备好。”

    秦如梦默不作声,听完了吴雪的回答,冷笑了一声道:“哦?那你见到兰儿小妹妹是不是不用说话,心已经飘到了她身边?”

    吴雪哑口无言,他无论说什么,她都好像早已洞察了一样。

    突然,秦如梦停了下来,吴雪闷着头走路,却是没注意,差一点撞到了秦如梦。只是吴雪抱歉后退之余,秦如梦反而跟上一步,凑到了他身前,笑吟吟看着他,淡淡说道:“可你却连看都不敢看我……”

    吴雪的脸顿时红了,他低着头,有种无地自容的脆败感。他嗫嚅道:“看你又怎样,不看又怎样?”

    秦如梦离他很近,她身上有种奇异的淡淡香味。那味道令吴雪有些意乱神迷,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一种香味,如此的独特。

    她几乎与吴雪是平视,明明两个人差不多身高,吴雪却感觉她压了自己一头。秦如梦撩了撩云旎鬓发,嘴角的笑带着几分戏谑,又有几分乖张。

    “嗬,你我虽然算不上是熟识,但也算是故交了,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么……”秦如梦说道。

    吴雪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意,僵硬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秦如梦,二人的视线一交接,吴雪忽感一阵恍惚,一时间迷惑、愧疚、凄怨的复杂感觉交织在心头。

    吴雪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直到秦如梦淡淡一笑,扭过了笑靥看向了他处,吴雪这才感觉轻松了一点。

    他不由得腹诽:“她这是又给我施了什么幻术?竟然让我好似堕入了另一个世界……”

    吴雪长长出了口气。那个世界实在不太美好,因为在她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有痛苦与嗔怨。这些,都是在她的笑靥里看不见的,只有在她的眼睛里才能看清。

    可不知为何,吴雪就是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秦如梦坏笑道:“你不要再忖度了,我没有对你施展幻术哦……”

    你看,吴雪心里想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吴雪讪笑两声,他很疑惑,所有关于她眼中的世界,那是一个吴雪从未了解的世界。

    他很想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哀伤,而你的笑容却总是充满生机?”

    可是就在他刚想开口问她的时候,秦如梦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转而说道:“都到中午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吴雪只好作罢,笑道:“你想吃点什么?”

    秦如梦用骨玉般的手指抹了抹嘴角的红豆泥,斟酌一番,悠然道:“俗话说‘冬至饺子夏至面’,今天刚好是夏天的第一天,不如去吃面吧?”

    吴雪有些讶异,笑道:“就吃面?”

    秦如梦看向了吴雪,嘴角带着丝丝古怪的笑意,揶揄道:“呦,怎么了?堂堂雪公子是不是吃不惯面食?想要下馆子来顿好的?”

    见她坚定的神色,吴雪只得退让,点点头,说道:“不是我不合口味,而是怕秦姑娘嫌我太过小气。”

    秦如梦笑了笑,摆了摆手,朝前走着,说道:“既然是雪容弟弟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喽!”

    吴雪忽然反应过来,他忘记了自己囊中羞涩,就连他现在身上的钱袋,也还是不知道是谁慷慨解囊。

第三百七十三章 秦如梦的问题

    吴雪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尴尬,他这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自己身上的钱还是某人慷慨解囊,而现在她若是狠狠地宰了他一顿,付不起账,岂不是要闹笑话?

    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秦如梦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吴雪坐在寻常的四方桌子边,秦如梦坐在他边上。环视一圈,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面馆,在每一条街道都随处可见。此时已经到了午时,面馆里吃饭的人有不少,热火朝天地吃着面,就着下酒小菜,喝上三杯两盏淡酒,倒也颇有滋味。

    吴雪看了看,喃喃道:“还真吃面啊?”

    秦如梦吃完剩下的红豆酥,迷蒙着笑眼,说道:“当然了,我身上可没装多少钱……”

    吴雪顿时默不作声了,在这一场话语机锋的较量里,毫无疑问,又是吴雪落败了。他有些感激秦如梦,因为她虽然总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但总是会给人留下情面,不至于让人太过尴尬。这也是她最为独特的地方。

    这时小二笑着走过来,冲着吴雪和秦如梦说道:“二位佳侣,不知道要来点什么?”

    吴雪一怔,刚想辩解,只听秦如梦先笑吟吟地开口了:“他可不是我的良人,他是我的弟弟……”

    那小二看着二人古怪的神色,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笑道:“怪不得!我说怎么此位小公子这么像这位姑娘!”

    吴雪苦笑了一下,秦如梦向小二说道:“两碗面,我不能吃辣子。”然后她看向了吴雪,问道:“雪容弟弟觉得如何?”

    吴雪笑道:“我的面加一点辣椒。”

    小二笑道:“好嘞,两碗面条,一碗加微辣,一碗不要辣!”

    秦如梦紧接着说道:“来一小壶清酒,再来点下酒的小菜。”

    那小二应承着,便去向后堂吩咐去了。

    吴雪问道:“你要喝酒么?”

    秦如梦坏坏地笑了笑,掌心支着脸,悠悠道:“我最近身体不适,不能陪雪容弟弟共饮一杯了,这壶酒,是专门给你喝的。”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心想:“她可真是‘体贴入微’!”

    秦如梦看着他,浅笑道:“如何?雪容弟弟可还满意?”

    吴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秦如梦不光有一手好幻术,而且还有一双能察觉人心的眼睛。于是,他苦笑道:“秦姑娘如此善解人意,雪……自然是感激不尽……”

    “如果那样就好啦……”秦如梦淡淡一笑,转而看向店外,那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

    “她在想什么呢?”吴雪看着她的侧颜,“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可我却对她丝毫不了解。”

    秦如梦的眼睛里似乎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是希望么?亦或是其他什么?

    她的脸颊如若敷雪,因为红豆的缘故,她的嘴唇愈发红艳,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店内很是招眼。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吴雪有些疑问,心里面不知道是哪根弦被勾起来了。可这个乐师却不急着落下寥寥一调,他紧紧地勾着琴弦。

    一阵默然之后,吴雪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遂开口问道:“秦姑娘身体不舒服么?”

    秦如梦回过神,向吴雪投以赞许的笑眼,说道:“雪容弟弟什么时候也学会心疼姐姐了?”

    吴雪苦笑道:“呃……你的精神状态与我之前遇见你时,有些不一样……而你说身子不适,所以有些惦念。”

    此刻的秦如梦确实跟之前吴雪在英璃城初见她时有些不同。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神里的光芒似乎也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了,而她被红豆泥濡染的红唇,看着却是令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吴雪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有些猜疑地看着她,神色里尽是担忧之意。

    秦如梦悄悄叹了口气,眼神里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落寞,可随之就被笑靥取代了。

    “你可不要用这种看着重病患者的同情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一些身体上的小毛病,不碍事的……”

    秦如梦支颐而笑,懒懒地说道。

    吴雪有些怀疑,笑着看向她,反问道:“真的?”

    秦如梦懒洋洋地说道:“当然是真的。”

    吴雪笑着点点头,像是松了堵在胸口的一口气似的,说道:“是那样就好啦!”

    秦如梦齿缝里挤出“嘶”得一声,正坐起身,嗔怨道:“你是不是不气我不开心?我当然有病啦!我没病还能是你有病?”

    终于,吴雪赢了秦如梦一回,虽然赢得不太光彩。

    吴雪嘴角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懊恼的秦如梦随即反应了过来,恶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嗔怪道:“你这个坏坯子,总是要胜过我才开心么?”

    吴雪连连告饶,笑说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秦姑娘下手请轻一点吧。”

    秦如梦斜睨了他一眼,随即转过眼去,低声道:“你从来都是想胜过我,就算是现在也一样,就不能让我一回么……”

    她声若蚊鸣,悄不可闻,吴雪听差了话,疑问道:“神或你?”

    秦如梦嘟囔道:“哎呀,面来了,吃你的面吧!”

    小二来得正是时候,他一一将面摆在了他们面前,吴雪和秦如梦随即结果剩下的下酒菜和酒。

    秦如梦给他倒了杯酒,只是她神情有些恍惚,就连酒杯满了,清酒溢出了杯子也没察觉。

    吴雪心中奇怪地一紧,伸手轻轻扶起了她的手臂,秦如梦这才回过神,淡淡地笑了笑。

    “你的气色很差,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饭菜打包好了。”吴雪说道。

    秦如梦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微翘起,浅笑道:“不碍事的,赶紧吃吧,先把面吃了,面条腻了就不好吃了……”

    吴雪关切地看着她,他看得出来,秦如梦只是在强打精神罢了。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与之前有着天壤地别的变化?吴雪思忖着,但是秦如梦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看起来胃口好像很不错。

    二人吃完了饭,吴雪唤过小二,先结了账,便和秦如梦步出面馆。

    他们齐身走在街边,吴雪其间想找过无数次机会,但是秦如梦总是把话题岔开,不给他探究的机会。

    吴雪叹了口气,问道:“你住在哪里?”

    秦如梦红了脸,朝他笑道:“怎么了?吃个饭,该进入正题了么?”

    吴雪的脸顿时也红了,苦声而笑说道:“你……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怕你昏倒在外面……秦姑娘……你在这里有其他认识人么?”

    秦如梦停下脚步,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满是笑意的眼睛紧紧看着脸红的吴雪,那意思已经很明显:

    “没有,除了你。”

    吴雪躲避着她的目光,明明她没有喝酒,可为什么眼睛里却有几分酒意微醺的娇憨之态?

    “呃……那秦姑娘你在这里总该有个落脚地吧?”吴雪嗫嚅道。

    秦如梦笑道:“我是临时起意来这里游玩一番,刚一到这里,就见到了雪容弟弟,不是很巧吗?”

    吴雪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拖着病体出门游玩?这总有些不合理。她虽然行事诡秘,加之口齿又密不透风,吴雪怎么也猜不到她究竟患了何种病,又为何远道而来?

    秦如梦和吴雪来到了他所居住的院落,一进门,她就笑道:“这里可真是荒凉,恐怕夜里少不了要闹鬼的!”

    吴雪看着被他刨的满目疮痍的荒草地,讪笑道:“被你说对了,这里确实闹鬼!”

    秦如梦露出了一个讶异的神情,随之先他一步走进了院子,像是女主人一般轻车熟路地到了堂中,眼睛微微地瞥了一下放在屋子中间的棺材,像是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吴雪神情有些古怪,他知道,没有人会理解为什么要把一口棺材放在一个没有人逝去的屋子里。因为,吴雪也不知道。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这是棺材……”

    秦如梦噗呲一笑,冲着吴雪眨眨眼睛,说道:“我这不还没死呢么?雪容弟弟却给姐姐备好了上好的棺材?”

    听了她的话,吴雪顿时吓了一跳,惊愕失言道:“这口棺材可不是给秦姑娘准备的!”

    秦如梦坐了下来,轻柔地翘起二郎腿,悠闲地颠着青缕鞋尖,挑了挑眉头说道:“那是给谁准备的?莫非是你自己么?”

    吴雪苦笑道:“秦姑娘,生死大事可千万不要戏言。这口棺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晚做了一个梦,那也许是梦,梦里有七个歹徒抬着棺材来到了这里,然后醒来,它居然就真的在这里了!”

    秦如梦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吴雪知道这件事很是诡异,无论他怎么做解释,都像是一个疯子的谵妄。

    可是秦如梦却好像明白了似的,她点了点头,笑道:“好了,那就让它在这里吧,我要去休息一会儿,雪容弟弟请自便吧……”

    她的语气很古怪,吴雪也觉得很古怪,反正再古怪也没有这棺材古怪,便也不去想它。

    吴雪给秦如梦引路,二人来到了二楼,说道:“这一间原本是兰儿和蝶梦的房间,现在她们不在,你就先睡在那里吧……”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吴雪的疑惑

    秦如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样子,就好像她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吴雪对秦如梦说道:“这一间原本是兰儿和蝶梦的房间,她们现在没回来,你就先睡在这里吧……”

    秦如梦笑道:“我可不要睡在其他姑娘的房间里,而且还是离你这么近的姑娘……”

    吴雪顿时苦笑道:“其他两个房间都是糙老爷们的,气味难闻,环境恶劣,你睡在里面……怕不合适吧……”

    秦如梦却笑道:“他们没有回来,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主人,我不经他们的同意就睡进去,只怕才是更不合适!所以,我要征求你这个主人的允许,睡在你的房间里……”

    吴雪一愣,脸颊顿时就涨红了,苦笑道:“秦姑娘可不要说笑,男女礼数有别,这样……怕是更不妥当……”

    秦如梦坏笑着凑近羞赧的吴雪,揶揄道:“你是怕我睡在了一个男人的床上,传出去对我名声不好么?”

    吴雪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复杂的情绪几乎快要让他手足无措,只能折中答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秦姑娘还是睡在兰儿的床上吧,她不会介意的……”

    秦如梦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态度忽然变得蛮横了起来,道:“我就不!我可不睡她的床!”

    说着,她就推开了吴雪的门,吴雪当时没发觉,随后便觉得奇怪:“怎么我都没说哪一间是我的房间,她自己就找到了?”

    秦如梦步入房子里,嘴角带着神秘的笑意,四处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不是很干净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看来雪容弟弟也挺讲究的嘛……”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前,随便瞅了一眼,随即拿起了如梦圣教的令牌,那块令牌正是她父亲秦霖亲手送给吴雪的那块。她看向吴雪,笑道:“这你还留着?”

    吴雪笑道:“这是你圣教的贵重之物,我怎么能随便丢掉?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秦如梦抿了抿嘴唇,看着手中的令牌,幽幽说道:“这是他送给你的,我可不要。”

    吴雪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顺着她的意,说道:“你先休息吧,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不迟。”

    秦如梦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见吴雪呆呆的模样,戏谑道:“雪容弟弟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背过身去。”

    说着,她就解开了丝绸衣带,吴雪顿时无地自容,红着脸就跑了出门。正待要关门之时,只听里面传来一声:

    “好了,你进来吧……”

    吴雪在门口说道:“秦姑娘身体抱恙,还是先行休息吧,我……”边说他边挪动着脚步。

    屋子里传来一阵夏蝉般的笑声,秦如梦道:“哎呀,我裹得严严实实的,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一样!你是有什么顾忌么?”

    (顾忌很深,但不是吴雪)

    吴雪放了心,便走进去,只见秦如梦侧躺着,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对吴雪说道:“你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睡不着……”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她倒是还有这样一面,便坐在了椅子里,放心的松了口气,可他一转眼,便看见了另一把椅子上,搭着她的衣物,见了那不可言不可说,说了就完蛋的物什,顿时瞪大了双眼。他脸红如霞,赶忙转过脸去。

    随即吴雪怪异地看向笑吟吟的秦如梦,此刻她裹得像是一颗蝉蛹般。吴雪的疑惑更加强烈。

    按照他的关于时间错位猜测,他昨晚经历的事件,其实是在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又在吴雪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吴雪当时还怀疑,因为他睡觉从来都是穿着衬衣的,那个人的习惯显然跟他相悖,这也是吴雪会产生怀疑的主要原因。

    秦如梦说道:“你怎么了?”

    吴雪蹙眉道:“你来过这儿?”

    秦如梦笑道:“生病的怕不是我,而是你吧?我初来乍到,碰巧遇见了你,这是我们在英璃城之后首次见面,你胡思乱想什么?”

    吴雪松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

    秦如梦发现了吴雪眉宇间的愁绪,便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吴雪叹了口气,将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只没想到,秦如梦听完,当即咯咯娇笑了起来。

    吴雪苦笑道:“我可真是易损的体质,不光会招来**,还能招来神神鬼鬼的东西……”

    秦如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侧身看向窗外,槐树戚戚,阳光被枝叶剪成碎片光斑,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着。午后的时光总是那么漫长,那么悠闲,令人倦怠生慢。

    她忽然感觉自己很疲倦,是一种从内至外的疲倦,好像全身都被藤蔓植物缠绕,根本连动都不想动。微风吹拂着椅背上的青绸发带,她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像是海藻一般铺在床上,而加上她有些憔悴的容颜,总是让人心痛不已。

    吴雪心想她必定是累了,更何况她身子抱恙,所以便起身准备离去,他对秦如梦说道:“秦姑娘,午睡养心,你就不要想心思了,我先告辞了。”

    秦如梦眼睛看着窗外的初夏景色,轻声细语道:“你要去哪里?”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我就在楼下。”他指了指窗户,暖阳轻柔地落在了窗台上,“我就在院子里,你只要向窗外看,就能看到我了。”

    秦如梦眼睛转向了吴雪,那如墨的眸子黑漆漆的,不知怎么的,她明明一句话没有说,吴雪却感到很是不自在,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说着,吴雪就想往外走去,只还不出两步,就被秦如梦叫下了。只听她声音微弱地说道:“这里为什么就你自己了?看这房子,也是你们旅途上,一起住的吧?”

    吴雪蓦地停下脚步,心中一阵惘然若失。是啊,兰儿她们怎么样了呢?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见到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里,去往了更远的地方?还是说,他们事出紧急,没有看到他在石头上留下的话?亦或者……吴雪不敢再想了。那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想到这里,吴雪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已经暂忘的事情,此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头,纷扰不休,使人苦闷。

    吴雪喃喃道:“我与他们分散了……”

    秦如梦有些疑惑,问道:“你们分散了?”

    吴雪来到窗前,走进倾斜的朦胧光线里,一双眼睛里不是初夏的繁盛之景色,而是茕茕孑立的失魂落魄。

    “对了,听说魔鬼教跟如梦圣教颇有渊源,是吗?”吴雪问道。

    秦如梦看起来有些讶异,可她像是早已经为这个问题准备好了答案一般,只是她眉眼之间略有隐晦之色。

    “是。”她回答道。

    吴雪低垂着眼眸,淡淡说道:“我们此前在江北岸的一个村庄里,遇到了魔鬼教的人。说是教众,实则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山匪。”

    秦如梦笑道:“所以,你们就路见不平,跟他们有了交集?”

    吴雪点点头,接着说道:“只是我们没想到,他们的圣地,就在山腹里,深藏在机关暗道之间。而且他们人手众多,我们遇上了一些麻烦,所以就分开了。可是……”他担忧地蹙了蹙眉,“事情前后已经过了二十天,却迟迟没有他们的消息,是生是死,都不甚明了……”

    秦如梦看着窗前的吴雪,他沐浴在阳光之下,只是他的眉眼之间,唇齿之廓,都透露着一股难以描摹的哀伤落寞之色,与此热烈的季节截然相反。秦如梦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只一转眼,吴雪脸上的神色就到了她的脸上,反而比他还要浓郁很多。

    她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鼻尖满是他的味道。他说了一大堆接口,什么有异味啊,什么不讲究卫生啦,只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他的被子很暖和,没有奇怪的味道,有的只是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她只要一嗅到,立马就能想到往日夏天的景致,令人神往又感伤。她看着吴雪的眼睛里满是孤寂与怨恨,可是那些强烈的情感随后就被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愁思取代。

    秦如梦离他很近,近在咫尺,就连她身上也裹着他的被子。她被他的气味包裹,就好像是他拥抱着她一样。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处于对一个“病患”的关怀罢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

    秦如梦忽感心中一阵苦楚,痛得无法遏制,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她在被子里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

    吴雪原本神魂早已经飞到了兰儿身边,只是他越想越悲伤,不知为何,也许是他太过悲恸,以至于心力交瘁,登时觉得喘不过来气,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缠绕着全身。

    吴雪捂着心口,急急喘了几口气,他心想:“难道是我思念成疾了么?”

    只是他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一个离他很近的人,所能感受到的痛苦和他是一模一样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两个相似的人

    吴雪一只手扶在窗沿上,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按在了心口,那一瞬间吴雪忽然感觉心口一抽痛,就像是一根无名针扎进了他的心脏。他微微弯下腰,艰难地吸溜一口气,可是每一口气息都会让他的刺痛感加深几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痛楚,吴雪大为不解,只是心里不断嘀咕:“难道是我思念成疾?难不成是兰儿也在想我么?只是不知道我的心意她能不能察觉得到,就算是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他的思绪在初夏的光芒里幻化成了无数形状,有痛苦的,更有开心的,然而最多的却是多某人的思念。明明才离开不久,却感觉像是过了两个甲子年一般。吴雪的意识隐匿在刺眼的光线里,而他却丝毫不知还有一个人,跟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秦如梦看着窗边的吴雪,他的身形沉浸在倾斜的光线里,被一种浑然天成的光芒笼罩,可是每一处都让她心痛不已。她思绪万千,只是越想就越乱,越乱就越想去想。以至于她本就有隐疾的身体难堪重负,不由得蜷缩了去来,就像是一根巨毒无比的毒针,一下子就让她病入膏肓了。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一个躺在床上,蜷缩起来,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兽物一般。而另一个却是在窗边,看似没什么大碍,实则痛苦不堪,几乎喘不过来气。

    秦如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心里的悲伤愈发浓烈,根本无法克制,像是山洪在她的身体里泛滥起来。各种芜杂之念束缚着她,以至于让她内息骤然紊乱,体内的隐疾也失去了控制,疼痛感瞬间袭击了她身体的每一处。

    吴雪愈发觉得不对劲,他胡思乱想着,那种疼痛感已经快要湮没他唯一的理智。他额间满是细汗,身体也在痛苦地颤抖着,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倾倒下去,彻底倒在阳光明媚的一天里。

    疼痛每加深一分,吴雪就越是疑惑不解。吴雪心想自己对兰儿的思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么?可是他总感觉有所欠缺,似乎欠缺了什么。这种疼痛就像是病一样,植根在他心里的土壤,而绝非是因为一个人的思维而创生。

    “这是因何而起?”吴雪忽然打了个冷颤,只感觉身体忽然被一股彻骨的寒气笼罩,“怎么刚才还很疼,可是现在就感觉像是到了极寒之地?!”吴雪惊愕不已,“难道我是中了什么极寒的阴毒内功么?”可是他千思万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阴寒的内伤。

    只一瞬间,原本春光烂熳的屋子里忽地被寒冬取代,吴雪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寒冷,就像是触摸到了某一块千年的寒冰一般。

    就在此时,吴雪忽然感觉嘴唇上一阵温热,他伸手抹了一把,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流了鼻血,那血刚一流出,就在他手指尖结了冰渣。吴雪猛然一惊,顿时感觉脑子里“轰”得一声巨响,眼前的世界突然旋转了起来,那个阳光布满的窗台离他遥远了起来。

    吴雪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无序之地。他不知在这样一个时间无法主宰的地方徘徊了多久,久得他自己都无法感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左手的食指尖疼疼的,可是却看不到任何异样,吴雪很是惊奇,在这里,他的左手完好如初,没有那奇异的紫色光芒,没有那黑色的蛛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手一样。

    吴雪有些惊奇,但在惊奇之余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笼罩。就像是从记忆深处吹过来了一阵风雪,天空是茫茫的白色,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冰雪笼罩,雪花落在了吴雪的头发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轻软的幼鹅绒毛。

    他就行走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里,远处的劲风袭来,顿时扬起一片雪雾朦胧的印象。

    “这是什么地方?”吴雪自言自语。

    是梦么?可是为什么所有的感觉都如此的真实呢?寒冷感和触感都无比真实。就连他的意识都很清醒,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那我为什么会从阳光明媚一下子就到了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

    吴雪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上面绣着一种花,那花形很大,吴雪没有仔细去看,因为他感觉到无比的寒冷,身体每一处都似乎冒着凉气,他将毛绒绒的斗篷紧了紧,带上了帽子,沿着这一条风雪路走着。

    他漫无目的,毫不知情,只是这么重复着一个动作,机械地向冰雪世界的深处走去。

    风雪愈来愈劲猛,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像是一种情绪看不见触摸不到。

    吴雪呼出一口热气,看向远处,可是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景,除了雪以外,什么都没有。

    只有雪,漫天飞舞的雪,彻头彻尾的雪。

    不知何时,在他耳边呼啸的风忽然便了调,那些极其隐晦的语调令吴雪不由得停步侧耳,那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人在远方不停的呼唤着。

    吴雪疑惑万分,那声音好似有一种魔力,令人无法抗拒,他顶着风雪,向着那声音的源头走去。

    那无比亲切,无比急切的声音此刻已经离得很近了,吴雪停下脚步,抬起头,只见在那茫茫雪原上,赫然出现了一座高耸雄伟的宫殿。

    那宫殿孤寂地坐落在风雪笼罩的雪原上,虽然看着令人惊叹眩晕,但是却透露着深厚的孤寂情绪。吴雪只看了一阵,就感觉心中的焦虑不停的乱撞着,像是一个急不可耐的蚂蚁一般。

    吴雪推开了宫殿的大门,从门缝里飘进纷乱的雪花,他赶紧将沉重的门合上了。

    “这是什么地方?”

    他向着宫殿深处走去,可是所过之处却见不到人烟,这里被一种无言的寂寥笼罩。

    吴雪在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宫殿里面穿行了很久,可是除了吐气结冰的寒冷之外,别无他物。在这里,好像只有感觉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吴雪不断呵着热气,这里比外面还要清冷。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又重新回到了殿前,那里有坐落这一个孤零零的冰雪宝座。吴雪站在殿前,看着台阶之上那寂寥的宝座,心也似乎沉了下去。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宝座,注定是孤家寡人的存在,享受权利带来的满足,必然要失去一些曾经珍视的事物。

    吴雪既好奇又惊喜地看着那个冰冷的王座,不由得迈开了脚步,缓缓朝着那似乎深藏魔力的权利走去。

    他能感受到那埋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召唤,如此热切,如此着魔。就像是有一个魔鬼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不断地絮叨着其中奥妙,让他神魂颠倒,他内心的防线在魔鬼的吟诵赞歌之下,顷刻间化为乌有。

    吴雪的眸子里的光芒瞬间消散,失魂落魄地朝着那冰冷之地行去,踏出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那样一个王座究竟有生命魅力呢?此前他从不觉得其美妙,现在却似乎求知若渴,像是一个饱受饥荒的难民,扑向了他的食粮一样。

    吴雪嘴角绽放出冰冷的微笑,这种微笑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此刻的他,脸上就像是带着一副面具,一个孤傲冰冷的面具。

    他伸手抚摸着宝座的轮廓,是啊,如此寒冷,却又令人着迷。

    吴雪嘴角的笑容愈发浓烈,可是他神情见却透露着隐晦的哀伤,就像是看着一个将要失去的宝物一样,你知道它不会为你而热,可是却不甘心撒手。能为他而热的,只有心而已,只是这颗心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他体会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无比至高的存在。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会发光发热么?吴雪只是看着那个王座,就感觉无比凄凉。对于一个凝望着这样一个王座的人来说,无论他是坐上去,还是在下仰望着,都不会感觉多开心。而从那一刻开始,见到那一面开始,就注定将关上一扇大门。

    吴雪的脸缓缓从斗篷里抬起,眼神愈发凌冽起来,他依旧还是吴雪,只是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变了,就在看到这个王座矗立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介草民,何以对此天高路远的“权势”而产生了如此狂热的念头?

    他的血液都在沸腾,脑子里有一种无法遏制的狂想,那王座周围好像都是魔鬼,獠牙里发出阵阵颂歌般的低吟,目光炽热,在向他招手,引导他登上此宝殿,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傀儡。

    吴雪眼中出现了爱怜之意,他的手指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宝座。

    就在他沉醉于某种妄想之时,背后的殿门忽而被开启了,一阵凌厉的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纷飞而入。

    吴雪猛地回头,迎着那股强劲的寒风,斗篷被吹的猎猎作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吴雪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满是雪的世界

    就在听到那门吱吱呀呀的一阵响动之时,吴雪猛地从幻梦里惊醒,一股风迎着他扑来,就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忽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吴雪迷惑地看着下面的人,像是一个君王在质疑他的属臣一般,倨傲又冷漠。

    劲风裹挟着雪花,像是满天飞舞的白色蝴蝶,飘飘洒洒地飞翔吴雪。

    他忽地从尊者之位下来,掠起一道惊鸿之影,迎着那风雪挥出了一掌。

    只这一掌,正巧挡下了从白雪中脱身而出的人。

    二人掌势相交之间,劲风横吹,飞雪环绕。

    吴雪有些疑惑,自己的内功什么时候这么深厚了?他能感觉得到,来者的内功要比他高深很多,可是他挡下此者一击,却是轻而易举。

    他加深了内力,而那人也重复着他的动作,而且那人的内力给了他一直很熟悉的感觉。

    吴雪想看清他的脸,可是那人背后的风雪实在太大,他的脸藏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不真切。

    “你是谁?”吴雪冷冰冰地问道。

    可是那人并没有回答,就在此刻,那人忽而一推,一股劲力将吴雪给推了出去。

    吴雪借势后退几步,对于来路不明的人,他本着试探的态度以游斗为主。可是这人显然没有要避让他的念头,他推出吴雪,就蓦地铺出身去,犹若凌冽之雪,斗篷猎猎作响,那一只手上好似覆盖着幽蓝色的冰霜,凌厉如刀。

    吴雪猛然一惊,急掠出三四步,可那人跟得很紧,他的左手像是一把凌冽无比的刀刃,在吴雪跟前来回划着,吴雪只是被那股寒风在脸庞刮着,就感觉寒气刺骨,四肢僵硬难支。此人来路不明,吴雪不敢与之纠缠,边格挡边退却游走。他想起了游天星之前授予他的点穴之法,脑筋一转,在那人劈手向下的时候,吴雪倏地身子微侧,伸出右手两根手指,犹如黑羽鸬鹚,穿水衔鱼,一气呵成,分别在那人左手腕间的“内关穴”、“三间穴”、“郄门穴”三处。那人手臂只微微一僵,掌间的劲力却蓦地减少了三四分,就连攻势也变弱了不少。

    那人手腕内力受阻,连退后几步,身后纷飞着雪花,脸隐藏在宽大的斗篷里,吴雪怎么也看不清。可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力,不然那人半条手臂恐怕都会麻木酸胀,一时半会解不开受封的穴道来。只是吴雪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奇怪的感觉竟然像是胚芽一般滋长在他身体里,如此真实,一度让他以为是点穴点在了自己身上。

    吴雪收回视线,轻飘飘地看向那黑斗篷的人,冷冷说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阻碍我?”

    那人没有即刻回话,只是环顾了整个被冰雪笼罩的宫殿内部,直到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吴雪身上,这才悠悠开口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的声音很沉,像是两块粗糙的铁块摩擦产生的噪音。

    听他反将一军,吴雪微微一怔,他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跑到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的。他同时还有一个疑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我在这之前在干吗呢?

    他得不到解释,只能将寻求帮助似的目光看向来者,可是来者就像是这亘古不化的冰雪一般,对于他的困惑充耳不闻。

    “你快离开这个地方。”那人冷冷淡淡地说道。

    吴雪一怔,心想这人未免也太过蛮横无理了点,顿时有些不快,冷笑了一声,回道:“我离开?离开去哪?”

    那人丝毫不理会吴雪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该去哪去哪,还问我么?赶快离开这里,随便去哪!”

    那人的使用的口气很不善,而且不容置喙,吴雪不由得失笑了一声,心里一股抗逆情绪油然而起,淡淡笑了笑说道:“外面太冷了,我去哪?不如你我坐下来聊一聊,没准都能获得让对方满意的结果。”

    那人冷笑了一声,显得颇为气愤,他厉声道:“你这人真是个死脑筋,我好心留你一命你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那人忽地从斗篷下伸出左手,只见那只手恰若幽蓝冰魄,闪着晶莹剔透的天蓝色寒光,映入了吴雪的眼帘,他顿时感觉一股看不见的压迫力向他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

    “你这是……?!”

    吴雪惊愕地看着那人的手,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似乎受到了召唤,原本寻常的手掌忽而蒙上了一层紫霞般的光芒。吴雪看着那人的手,又看向自己的手,心里的疑惑愈发强烈了起来。

    “这人为什么和我有一样的手?虽然那人的是冰蓝色,自己的紫玉色,但是二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人到底是谁?!”

    吴雪心神不宁地看着那人,而他的左手也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在那冰蓝色的光芒在大殿的一侧亮起的时候,他手上的紫色光芒也照亮了另一侧。只见顷刻间,整个大殿被两种光芒笼罩,交相辉映,难解难分。

    吴雪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像是一个兴奋的狂徒,又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爱侣,只是他也弄不懂那种在心中混杂不清的感觉了。

    只是,他有一种想要立马扑过去的冲动,只是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冲动,究竟是喜悦所致还是致命的?

    吴雪克制了下心中的情感,迫不及待又很不安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和我的手如此相似?”

    那人身边焕发着奇异的蓝光,那蓝光过出,就连空气也变得异常寒冷了起来,在他身边结成了冰霜。

    “你想知道?”那人像是撩拨一般说道,“面对问题,你不能总是光提出自己的问题,而是要自己去解决问题。”

    吴雪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此人突然不像先前那样令吴雪觉得可恶了。对于向他指出所有短处的人,他向来是欢迎的、喜欢的。当然那种无礼至极、只是为了去挑刺而去挑问题的,吴雪也向来充耳不闻。

    吴雪笑了笑,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要摘下你神秘的面纱,你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那人沉沉地笑了一阵,随即朗然说道:“好啊,如果你真的能打败我,别说摘下我的面纱,就算是你想要对我提出非分之求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吴雪摇了摇头,笑道:“我从来不提非分要求,只对于我想了解的和想要得到的才会有那么点干劲……”

    “废话真多!有你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十个女人都跑了!”那人冷冷道。

    吴雪哈哈一笑,并不以为忤,他摇了摇头,说道:“十个女人如何?一百个女人又如何?我爱我所爱,我想我所想,我行我所行,这些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笑眯眯地看向那人,“若是一个人活着,心中连一点坚持都没有,那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了。成长必然要失去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丢弃的,比如良知,还有德行。”

    那人笑了一阵,说道:“你可真是傻的可爱,我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说你单纯呢?你坚持的东西,所有人都厌弃,你还会坚持么?当所有人都说一样事情是坏的,你还会觉得它好么?”

    吴雪淡淡笑道:“好的东西必然会坚持。有很多东西不该只放在眼前的一隅来看,不同的时间会产生不一样的理解,这与环境是不可分割的。有人说要顺应洪流,但我并不这么觉得。若是这世上所有人都一样,那岂不是很无趣、很单调?患难见真情,国破见人心。满嘴仁义道德的不一定就是仁人志士,看着是个无名小辈,没准才是真猛士。谁说得清呢?现在以自我为尊,任何与我不同的、不顺着我的、不为我舍弃一切的,都大有人在。”

    那人笑了一阵,反问道:“你是否觉得人心不古?”

    吴雪的笑容间透露出丝丝落寞,淡淡道:“我从来不觉得。”

    “这是为何?你这番话一说,就好像你是个仁人志士一样,怎么会没有那种意思呢?”那人笑道。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什么是古?什么是今?什么又是未来?无论何时何代,变的只有时间,而不是人心。”

    那人闻言,忽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忽然变了,原本那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变成了清谷莺语,可是吴雪的意识有些混沌,就像是在梦中,你知道某样事物很熟悉,但是就无法相认。

    “你还是你……”那人轻声说道。

    吴雪有些纳闷,“我还是我?”我难道不是我了么?

    但他并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斗,见此人态度变软,顿时笑道:“你看,我们如此合拍,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怎样?”

第三百七十七章 满是雪的世界(其二)

    吴雪说完,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在此刻看来,那人已经不是像先前他所认为地那般坏了,能听得进去话的,怎么能是坏人呢?吴雪始终这么认为。但是他始终忽略了,有些话是注定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他说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何况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吴雪连那人地脸都没看上一眼,怎么能像是苦大仇深的两人一样,一见面就掐架呢?在吴雪看来,这些完全没有必要,有些设定太过牵强附会,太过想当然。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要不死不休。干戈化玉帛,实在是吴雪最为理想的处理问题的方式。

    他很是期待这神秘人的态度,因为他们是在没有要大打出手的必要。

    可那人只是轻笑了一阵,笑得也很好听,这样的笑不像是嘲讽的前兆,也不像是附和的笑,这种笑最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也最迷人。

    吴雪也是轻轻一笑,说道:“你觉得如何?没有什么问题是协商解决不了的……”

    这时那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吴雪也发现了,随着那人的笑声,他的左手的寒光愈发浓烈起来,吴雪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就像是刀子一般,让他的口腔生疼。

    “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那人轻轻说道。

    吴雪一怔,心里念叨难道我们见过很多次了么?一如既往?

    那人继续说道:“你一定很疑惑关于你左手的事……”他看向吴雪的手,只是那只手泛着紫玉般的光芒,与他有所相似,但是却截然相反。

    一边让人觉得寒冷,一边让人觉得炽热。

    这座被冰雪环绕的宫殿内,两种光芒交相辉映,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不但没有相互排斥,反而隐隐有着交融的迹象。

    只是这些凭着“梦”中的吴雪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他此刻无法琢磨此人到底在打算什么,因为他脑袋里有些昏沉沉的,就像是所有思绪的初芽触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样。每当他想要将思维落到那人身上的时候,好像就被那人发现了,接着就被他一巴掌挥开了,于是那些活跃的念想就像是病恹恹的藤蔓一样无精打采了。

    吴雪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此人到底施了什么妖术,怎么我连想他都想不了?就好像他能够进到我心里一样,我无论想什么,都能被他一五一十的洞悉……”

    那人悠然一笑,淡淡道:“你就别琢磨了,能让你琢磨的透的,都是原本就住在你心里的。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也想琢磨么?”

    闻言吴雪轻轻一笑,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愈是深藏心里的人,就越是难以让人琢磨。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人迷思很久,但是却怎么样找不到答案。”

    说完,吴雪就笑着看向了他,他的眼中闪着光,嘴角微微上翘,这种笑并不是很迷人,比之同样喜欢笑的游天星稍逊一筹,但却是最令人信服的笑。

    那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呆呆地站在殿下,良久不发一言,不知何时,他忽而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是吗……你真是这样想的么?可为什么你总是能发现她的好恶,却总是不知道我的呢?”

    吴雪有些不解,“她?指的是兰儿妹妹么?”除了她以外,吴雪也想不到其他人了。可他顿时又疑惑起来,怎么这些这个人都知道,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这中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吴雪忽然有种很想出手的冲动,不是因为想要打败他,而是想要看一看他的脸。

    “那你还在等什么?”那人突然冷冷说道。

    “嗯?”

    吴雪更加狐疑了,这人还真的对他了如指掌,几乎是他想什么此人都能想到,可是吴雪怎么也想不到关于他的一切。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一个谜。

    “我说……”那人低下了头,对于吴雪这种态度好像很是气恼似的说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是谁,何不自己来一探究竟,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

    那人的嗓音忽而变得尖锐了起来,满含嗔怒恚怨的意味,几乎像是抓狂似的跺脚说道。

    “你这个……这个……蠢猪头!笨……笨蛋!”

    那人气哼哼地说道,尖着嗓子冲着吴雪喊道。

    吴雪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骂,顿时感觉到莫名其妙了。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他为什么要这么骂我?难道我就这么蠢,这么笨么?

    “我只是不喜欢动手罢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愤怒?”吴雪低低叹了口气。

    可就在吴雪低头思索的时候,那人忽而像是一阵风一般蹿到了吴雪跟前,竖起一巴掌对着吴雪的脸抽来!吴雪忽然感觉面前一阵寒风袭来,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向后一跳,那巴掌抽了个空。

    “你干什么?!”吴雪有些悻悻然地说道。

    “干什么?打醒你这个呆瓜!”

    说着,那人斗篷一转,又欺身上前一步,接连对着吴雪打来。如果说刚才他还有反击的理由,那么现在他根本就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被他这么一怒斥,吴雪顿时像是丧气的公鸡,被追着捶打,却想不起来还手。

    吴雪又惊又奇,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随着他半分犹豫半分恼怒的巴掌而来的悲伤。而吴雪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还手,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有那么点武功的半吊子了,只顾着仓皇逃窜。

    只见这大殿内里,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一个在前面胡乱逃避,一个在后面穷追不舍,一副鸡飞蛋打的狼狈不堪的模样。

    终于,吴雪骤然停下了脚步,伸出一只手制止他,正色道:“等等,你不说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打我!”

    可是那人并显然没有要“谈判”的意思,他蓦地一侧身,躲开了吴雪轻轻的推掌,越过他的胳膊,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没有犹豫。

    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这一巴掌打得着实是不错,吴雪的左脸顿时红了起来,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呈现在了他雪白的脸上。

    吴雪顿时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疑惑又迷怔地看着那人。

    那人站在他跟前,不说话,也不动身,好像是在跟他对峙,有像是在跟他怄气。

    吴雪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他迷瞪地看着那人。那人站在差与他一阶梯的台阶上,正好比吴雪矮一点,吴雪看不见他的脸,此刻他就像是为某人加冕的国王一般,这里就是他的宫殿,下面这个人就是他的子民。

    他轻轻伸出了双手,向着那人的宽大兜帽伸去。

    近在眼前了,那人的脸就要出现在眼前了,吴雪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恐慌与迷茫,令他迷惘不已。

    他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那人帽子的边缘,可就是在这一瞬间,那人忽而扭过了身子,背对着吴雪。与此同时,吴雪也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他们只有在相互逃避对方的时候,才如此具有默契。

    吴雪看着那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那人的身形躲避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可是就算如此,吴雪也能感觉得到在那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如此熟悉又令人怀念,可是他们中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了。他们彼此都不用看,就会默契地躲开对方的试探。

    沉默半晌,那人突然开口道:“你想看就看么?这次我可不这么顺着你,你别想什么事都想让我让着你,你可也得让我一回……”

    吴雪心里蓦地悸动,这句话似曾相识,可是在这样一个连记忆和梦境都能被冰冻的宫殿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的缘由了。好像关于某人的一切,都已经结了冰。

    “好……”

    吴雪几乎是颤着声音说的,尽管他想表现的自然一点,可是他的身体比他更了解他的胆怯。

    他妥协了。

    那人身体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向台阶下走去,不快也不慢,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乎还有些许留恋。不然你瞧瞧,为什么他的脚步如此虚浮?

    吴雪忽然感觉孤独无比,可是他的脚却挪不动一步,好像已经被冻在了孤寂的王座之前。

    那个王座,如此令人向往,可是吴雪现在连看一眼也不想看,他只想摘下那人的斗篷,看一看他是何方神圣,竟然比权势还要具有吸引力。

    可是那人没有留步,吴雪也没有追上去,也许他们都已经被冰给冻住了。

    台阶下,那人忽然开口道:“有些事情,你慢慢都会知道的……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忘了也无所谓……”

    吴雪对着那人的背影喊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呢?”

    那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对雪公子来说,可能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吴雪气息一滞塞,似乎这颠外的寒风已经吹到了他的心里,他的胃部忽而窜上来一阵空虚。

第三百七十八章 满是雪的世界(其三)

    那人的背影愈发遥远了起来,尽管他们不过咫尺之遥,却像是隔着两个星河一般无法逾越。

    他缓缓走到了殿门前,抬起头向外面看去,依旧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个神秘的地方似乎除了雪季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季节,春暖花开似乎是一个回光返照似的笑话。

    也许就是在推开门看见雪的那一瞬间,他也许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如果这里真的是春天,该有多好?可惜这种温暖只是错觉,在寒冷之中的假象。

    吴雪的肚子里有种无法满足的空虚感,这种空虚感不是靠吃饭能弥补的,可能就算他暴饮暴食也无法填补心中空掉的那一块。

    忽而,他终于制止不了自己,他向着那人的背影喊道:“你说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么?你不是能窥探我的内心么?为什么不进来看一看,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像你说的,是一个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在乎的人?!”

    那人冷笑一声,他的语气就像是这世界的雪一般寒冷:“哦?是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不想再进入你的心了,我只是在劝你,什么才是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如果你老是一副浑浑噩噩的傻瓜模样,还怎么去面对数不清的风风雨雨?”

    吴雪快步走下阶梯,只是每一步都让他感觉自己踩在了棉花上,周围的场景开始模糊,他的意识开始朦胧。吴雪迫不及待地向着那人跑去,那人的身影就在门口的光线里,洁白无瑕,就像是雪一般的光泽,白得耀眼。

    他快步向着那边跑去,迫不及待的心情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就在这一切都快要消散的时候,吴雪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只见那人身子微微颤抖,并没有回头。吴雪的左手抓着那人的左腕,就在那接触的一瞬间,吴雪忽然感觉像是被人抡了一棍,意识骤然开始下沉。

    他竭力遏制着自己的困倦,看着那人,他微微动了动嘴巴,可是却忘记了想要说什么。

    那人的身影开始模糊,成了一个晕散的墨点,吴雪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惫过,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可是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心情,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情绪不是吴雪的。

    那人甩了甩手,冷冷道:“你快松开,趁着我还没有发火。”

    吴雪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倦意喃喃:“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那人沉默一阵,开口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是他的语气已经软了很多,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以守为攻。

    吴雪苦笑道:“我在想造物主的匮乏与偏袒。不信你看,他为什么只用这些单薄又浅显的词语和语言来描述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有些东西用言语无法表达,可是他却强行去分析,岂不知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法解释的么?也许他满腹经纶、腹墨诗香,可是他怎么能描摹一些抽象的感情呢?也许狡猾的他可以用一些模糊的字眼和意象去描摹一些人类情感上的东西,但是他总不能把感情描摹的淋漓尽致,估计也没有人能够做到。他啊,就像是一个学过几天作画的画师,在牙牙学语的稚童和胸有成竹的大师之间徘徊着,想要往上去靠拢,可是本身的纯稚却让他怎么样也残忍不起来,所以有些感情都很模棱两可,有些事情都没有交代结尾。只像是一个小孩子在画画一样,只能表达一些抽象的东西,却永远也表达不出真实。你说他是不是有私心,很偏袒你我还有其他所有值得赞美的一个特殊的文学符号的赞美诗诗人?说他狡猾一点也不为过。”

    那人的手腕还被吴雪拉着,他听完他的话,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微风一般轻声细语说道:“你不是造物主,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又会怎么样去书写一个结局呢?会把我们的结局都变得完美么?我常常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得不到答案,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他们又会与自己有所交集么?谁能告诉我们答案?”

    吴雪笑道:“能得到答案的,只有我们自己,就算是真有造物主与命运这种悲惨的存在,我们也还是要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不是吗?一个人不走到生命的尽头,怎么能完整的回味自己的一生呢?无论喜悲,都是人生一种,就算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也还是会有开心的一面,尽善尽美都是人们虚构出来的虚假谎言,你会想要在那样的世界里走一遭么?”

    没想到那人却是这样回答:“我当然想……怎么不想?每个人都有内心的渴望,可是若是在现实里,怎么可能事事如意、步步顺心?(吴雪不由得噗呲一笑)”听到了吴雪的笑,那人显得有些恼怒,语气也变得嗔意满满,“你个不知道讨人欢心的愣瓜蛋!”

    吴雪一怔,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讨人欢心了?我不是一直在劝你开心一点么?那样的虚幻世界都是骗人的,你很喜欢么?”

    “喜欢!”那人坚决地说道。

    吴雪苦笑了一声,说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就把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的结局变得皆大欢喜,行不?”

    那人没有上钩,断然拒绝道:“不干!你自己琢磨去,什么都要问我,什么都要缠着我,还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么?”

    吴雪一怔,缩了缩身子,此刻他真的像是一个小孩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小孩子,但不是所有时间。

    “我琢磨了,可是就是有些捉摸不透,还有一些不太了解……所以……”吴雪嗫嚅道,偷偷看向那人,尽管那人是背对着他。

    那人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琢磨(zm)了?我看你是在做梦!”

    吴雪立马辩解道:“我不是在做梦啊……我这是在做梦么?”

    他轻轻捏了捏那人的手腕,真实的触感,还有那人真实的话语,怎么也不像是在做梦。

    吴雪稍微靠近了他一点,他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问题不得不问。因为在这个大雪纷飞的世界里,除了雪是让人洞明的以外,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晦涩的阴影,就像是傍晚夕阳照进屋子时的场景一样,半明半暗。吴雪的五感在这里全部变得迟钝了起来,一个原本可以很容易就辨别的事物特征,也变得极其抽象起来。就像他面前的这个黑斗篷的“人”,他只知道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时沉时尖,他知道这些也许都是伪装的假象,但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所有的表象特征都好像是真实的,让他困惑不已,却又无法分辨。所以他想要看一看他的真容,只是吴雪不知道,在这个超脱时间局限的空间里,那个人的脸会不会变成任何一个人的脸?也许他没有特定的脸,他可以凭借想象力塑造出任何一张脸来。

    那人叹了口气,幽幽道:“是不是在做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情是不是无论梦境现实都是真挚、纯真,不加任何伪装的呢?”

    只有感情,不受任何条件约束,就算是大雪也无法覆盖,就算是时间也不会让它变得苍老。

    吴雪说道:“我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吴雪的疯子臆想出来的童话世界,但是我想这场景里的一切,都已经向我告诉了所有的答案……”

    一片雪花飘到了他的眼睛里,吴雪眨了眨眼睛,雪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划落,也许这个世界就是由感情构成的世界,所有可以触碰的事物,都是他们无法掩藏的、无法伪装的。

    吴雪又靠近了点那人,在他身后轻轻说道:“我知道的……我一直疑惑不解为什么我的体内会有另一个人的力量,但是我想现在我知道了……”

    那人气馁地抬起头,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口中的热气在雪花里消散。

    “那个人就是你……”吴雪呵着热气说道,“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所以……你可以不可以让我知晓,在我体内根植了他的力量的,要与我共生死的人,到底是谁?”

    吴雪的语气就像是雪花一般轻,他们站在雪里,良久一言不发,直到他们也变成了一片雪花。

    一阵风迎面吹来,那人陡然变成了一大片纷飞的雪花,将吴雪包围,像是一朵朵飘落的花瓣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吴雪茫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曾几何时他还抓着那人的手腕,可是转眼间他就不见了,幻化成了满天的雪花。他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看着发白的天空。

    忽然,他的意识一沉,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飘忽了起来。

    他看到一只纯白的蝴蝶

    轻轻落在了枝头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第三百七十九章 0°以上

    吴雪的手还保持着抓住那人手腕的姿势,可是此刻已经没了那种真情实切的感触。那人化成了雪花,只在他手心里短暂停留,便像纷飞的纯白蝴蝶般随风而逝了。他长长呼出一口热气,目光看着那随风飘扬的雪花,看它们在成千上万的雪花里翩翩飞舞,最终再也无法分辨。

    那人化成了两种洁白的事物,一种是雪,一种是蝶。雪花成了这个静谧世界的点缀,蝴蝶飞到了他的心里。

    与此同时,吴雪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如堕云里雾里,他也变成了雪花、蝴蝶。

    吴雪对着空气喊到:“喂——你去哪了?我还没说完呢!”

    一阵风吹过来,绕到他身边,打了个结,在耳边呢喃道:“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也可以让我知道?现在……醒来吧……”

    吴雪脚下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眼前的雪花骤然旋转了起来,一阵风吹过来,他也化成了飞舞的雪花,蓦然就丧失了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没有间断的转折,他理解自我的思绪在那个世界断裂,又在另一个世界重生。

    吴雪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猛地从深海裂谷里脱出,他长出了一口气,坐起身子,茫然地看着周边。只见他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切都没变。阳光倾斜着从窗台照在屋子里,外面依旧是鸟语花香的初夏,空气中已经有了袅袅热烈的情致。

    他浑身是黏糊糊的虚汗,阳光有些刺眼,让他的意识一时半会无法从如梦如幻的场景里脱身。几只麻雀落在了窗台上,歪着脑袋叽叽喳喳的,听到吴雪蓦地长叹一声,立马振翅飞走了。

    此刻,吴雪怔怔地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不像在那个满是雪的寒冷世界,在这里,吴雪浑身是汗,被微风吹了许久,这才缓和许多。

    “是一个梦吗……”他自言自语道。

    吴雪扭头看了看屋子里,依旧如往常那般,没什么不同。只是现在他忽然感觉到少了什么。他迷迷瞪瞪地起身,披上外套,来到窗边,这才回过神来,秦如梦已经不在这里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她可真是来去如风,不留一丝痕迹,让人无处找寻。”

    可他随后又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吴雪拍拍发昏的脑袋,也许是光线太刺眼,他只感觉脑袋里有块触不可及的地方。他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在到那个“雪世界”以前,他忽然感觉到无法遏制的疼痛。那么,之后呢?他就昏过去了吗?

    吴雪只能想到这里,他唯一可想的就是秦如梦将他抬到了床上,让他好好睡了一觉。

    “她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说走就走了?”吴雪疑惑道。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来到了院子里。从午后到现在,此刻正是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吴雪想原来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却感觉好像沉睡了很久似的。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院子里静悄悄的,吴雪坐在光影斑驳的槐树下,喝了几杯茶,虚浮的心情这才落了下来。他抬头看着交错枝干上的鸟雀,它们每跳动和鸣叫一下,都会振动吴雪脑袋里某根不知名的弦。有很多事情,都无法像眼睛所见到的那样,见月是月,看花是花。他的视野被缩小到眼前的渺小的景象,这个小小的院落,这狭隘的光线,每一处都让他有种束缚于野兽囚笼的无奈感。

    吴雪悻悻然起身,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开始洗积压下来的衣服,说是积压,也没有几件,那铁剑堂堂主的礼服虽然贵气,但是吴雪心里厌恶之前在地府经历的一切,所以就干脆地当垃圾扔了。

    他像是赌气一般粗暴地搓洗着衣服裤子,洗得噼里啪啦作响,甩水、抖振、晾晒,干完这些,吴雪又同样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它还是那样,保持着紫玉的色泽,吴雪觉得蝶梦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只“咸猪手”。可这是另一个人强加给他的,如果他们是共生的关系,那么那人现在应该在练什么邪功,才会导致这只手变成这样。

    吴雪想,在这茫茫人海里如何去寻找这个人?凭着那人的左手有没有像他一样,变成了异色?

    这几日吴雪过得很是焦躁,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情绪笼罩,他厌恶眼前所见的一切,这寂寥的院子、那古怪至极的棺材、大片的荒草,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开始厌恶起来。

    兰儿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很是漫长,而这也正是负面情绪滋生的时候。快乐总是短暂。

    吴雪每天都在重复着自己该做的一切,除草、洗澡、洗衣服、吃饭、坐在槐树下发呆,或者良久注视那棺材,有时候,吴雪想找把斧头把它劈成碎柴,但是又忌讳颇深,下不去手。现在他的生活已经完全与平稳脱离了轨道,除了焦虑、不安、偏执的情绪,吴雪就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消遣无聊的时光。他现在被卑鄙与诡计包围,处处是无处解释的谜团,每每都让他心灰意冷。

    于是他开始打坐练功,尽管他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也许是为了某天打败天下一切敌人,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敌人。哪里有这么多敌人?都是臆想的假想敌罢了。

    吴雪开始尝试调动身体的内力,因为他想起了游天星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的左手似乎有“吸收、释放”他人内力的能力,这点吴雪也是心知肚明。从那晚他吸干了妙夜郎君开始,他就跟着这邪门功法开始了共处。

    他想到了那个人,那个黑斗篷的人。他有着跟他类似的手,但是与他的内力却截然相反,那人的力量极其阴寒,不似吴雪般炽热。

    芜杂的思绪在吴雪脑袋里滋生着,无论是在他练功的时候,还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只要他一想要专心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扰乱他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

    吴雪一直问自己:“我有三位师傅,尽管他们没有教我很多高深的武功,但是他们教给我的却是‘非杀’的道理。那么,我的武功有所增强么?离开了他们,我还能不能独自处理一件事情,一个强敌?”

    “说到底,我只是怕独自一人面对现实罢了,我就像是一个不知道何时撒手的小孩子一样,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不愿意松开……”

    吴雪叹了口气。现实让他抓狂,抓狂让他想要冷静下来,冷静让他开始思考,思考让他发掘自己的问题。这些问题并不会让他成为绝世高手,但可以让他成为他自己。

    想到这里,吴雪也不像之前那么焦虑了,既然该来的总会来的,自己又何必再去庸人自扰?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始调理内息,现在让他的思维沉淀下来,感受身上每一条经脉的走向,感受血液在体内流动的痕迹,他的心跳也开始平静下来。

    也就是在此时,在他体内沉睡的胚芽开始崭露头角,吴雪的内力像是阳光雨露一般浇灌、呵护着它。

    吴雪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的勃勃生机,不由得苦笑道:“你一直躲在我身体里窥探于我,那你也该知道我有多么复杂、矛盾,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就算是要找一个宿主,也该找个绝世高手,而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吴雪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要这股力量的主人得知他的所念所想,好罢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她既然能窥探自己的一切,也该能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吴雪想。

    吴雪实在不理解,是哪个人拥有如此魄力,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一个无名小辈,而这个人随时还有可能陷入祸患,丢了小命还牵连于她。若不是数次有那人暗地里抵挡了攻击,吴雪恐怕现在早已经入了土,对此,吴雪又很感激,但是却不知道何以为报。吴雪倒不是得了好处还卖乖,而是他不想牵连任何一个不想干的人,也没有人该(会)做到为某人舍生忘死的地步。没有。不会。

    他的世界似乎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冰冷,因为外界虽然阳光明媚,但是总有些恶徒在毁坏美好的风景,将寒冷根植到每个人的心里。

    而每当吴雪想要练功的时候,那个人的力量似乎都会成为一种助力,推动着他静下心来,将心思全部放在妥当的位置。

    自从那个“雪世界”里醒来,吴雪就感觉一只压着身体的一种阻力松懈了,他的身体焕然一新,所有的内伤隐疾全部消解,就像是堵塞河道的冰雪被艳阳给融化了。

    这半个月里吴雪一直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功,他如饥似渴,将那本秦霖所写的《如梦令》功法练了个遍,几乎是倒背如流。

    而他又同时根据其他三位师傅的传授补充了秦霖年轻时所悟功法的不足,以至于他的功力进展很快,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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