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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章 地府机关

    石室里回响着赵村长疯狂放肆的笑声,阴恻恻说道:“这可是地府里面最为复杂庞大的机关,只需片刻,便会地动山摇,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闭,你们就算是力达千斤,也推不开头上这压顶之石!”

    吴雪刚才升起的希望,突然又破灭了。眼见出口就在眼前,可是却功亏一篑,再也逃不出去了。他忽然想到,地府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何人操控的机关?吴雪万般感慨,只觉得他们是身处一个巨大动物的腹腔内,一动俱动,一殒皆殒。这地府就是个巨大的机关。

    游天星又拉了拉机关,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刚才的剧烈晃动此刻仍旧留有余劲,他们只觉脚底微微发麻,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他叹了口气,看向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万般无奈道:“看来……我们只能先留在这里了……”

    吴雪神情间有些沮丧,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嗟叹不已,“我们还是先回到地府里看看为好……”

    赵村长冷哼一声,说道:“无论怎么样,你们都逃不了了,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游天星双手抱在胸前,手指来回在胡子上抚摸着,嘴角微微上翘,玩味地说道:“我们可没有村长那般骨气,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在心上人怀里。死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岭,实在是空落寂寞的很……”

    吴雪和游天星商议一下,眼见逃是逃不掉了,便一致同意先回到地府那边看看发生了何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游天星解开了赵村长腿部的穴道,气血一畅通,不久便能行走了。他推着赵村长,吴雪跟在后面,穿过昏暗的甬道,回到了地府之上的阶梯边。

    吴雪踏出甬道,站在台阶边上,看着眼前的事物,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眼睛里满是惊讶与困惑。就连游天星也是站住了脚步,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奇景。

    只见头上的山腹峭壁大开,周边四道晨曦的靛白天光从天而降,落在下面的城池之上,山外清风劲吹,环绕在山中,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半壁城池,浓烟滚滚,似腾龙扑天,似伏虎掠地,一派浩荡迷离之状。城中错杂的街衢之上,依旧可见奔跑混乱的人群,喊杀声就算是在相距甚远的这里,都能听见。

    天上青光倾泻而下,地下烟火狂肆窜上,吴雪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他仰头看着那山壁上的开口,清晨的风吹扑进山腹,整个山内像是一个鼓风机一般,火势在风的助虐下,轰然而起,被火烧崩塌的房屋隆隆倾塌,激起的浓烟席卷了周边的楼府街衢。

    吴雪喃喃道:“这……这是……”

    游天星大为震撼,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低声说道:“这也是机关么?”

    一旁的赵村长浑身颤抖着,他惊愕地看着下面的景象,一双大睁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与悲戚,嘴巴哆哆嗦嗦地,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这……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他眼中沁出热泪,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道:“圣主啊!我教……全完了吗?!”他喊完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往地上一跪,失声痛哭起来。

    吴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惨状,他身体浑然一哆嗦,赵村长凄绝的嘶喊令他心头一凛,身子也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

    游天星看着下面的烟火猛兽,久久沉默不语,良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赵村长,你的魔鬼教已经被歹人狂徒覆灭了,还有什么隐情不能告诉我们么?”

    赵村长跪在地上,本就佝偻的腰更加弯曲了,他头朝倾着地面,洒满了热泪,嘴里还呜呜咽咽地发出低吟声,断断续续道:“圣主啊……圣主……圣徒老朽无能无力……终还是来了这一天……我等无能……”

    他越哭越伤悲,到最后几近气绝身亡,都是游天星解了他穴道,在后背给他理息运气,这才缓过劲来。

    游天星神色间有些黯然,他看着下方的混乱,淡淡地说道:“赵村长,事已至此,也不必过度悲伤。歹人多行不义,必将自毙。这无妄之灾,便是纵性不知收敛的后果……”

    赵村长哭到已经没了力气,那一瞬间,他似乎显得更加苍老,眼中的精光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被失落与绝望取代。良久,他好似接受了事实,幽幽说道:“雪公子,游公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堂堂圣教地府为何会遭此劫难?”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将匪徒哗变造成严重内乱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吴雪将他和游天星在其中的作用,给全部抹去了,转而说成了他们巧合之中发现此地府,前来探查敌情的故事。

    赵村长听完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叹几乎把半条魂都叹了出来,他兀自苦笑着,悲戚道:“我圣教本不该如此啊……本不该如此……”

    吴雪心中一直有些疑惑,从他口中听说“圣教”两个字,总是让他想起如梦圣教,而他之前从张节陵那里得知,这魔鬼教跟如梦圣教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

    游天星问道:“赵村长可以坦而言之,你所说的‘圣教’,是指如梦圣教,还是指魔鬼教?”

    赵村长幽幽苦笑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道:“事已至此,地府都已经成了灰土,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朽曾发誓要与圣教共存亡,但我为了脱离圣教而违背了最初的誓言。今天虽不能再见它光辉耀世的那一天,但身为魔教余孽,也还可以共同赴死……”

    说完,赵村长就缓缓地朝着台阶变边,用着膝盖跪了过去,他跪地很沉,地面上拖着一道血痕。忽然,他被游天星按住了肩膀,赵村长一怔,“怎么,这里已经没了魔教余孽,你还不想罢休么?!”

    游天星淡淡道:“之前不让你死,是因为你有我们想知道的情报,现在不让你死,完全是出于人道,既然魔教已经覆灭,村长又何必再自我牺牲呢?”

    赵村长自嘲般的冷笑一声,幽幽说道:“既然游公子是出于人道,那为何不让我死呢?一个年老体迈的老人,对于本身已经无欲无求,现在唯一寄念的东西也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这条心也已经死了,何不让我死了干脆?”

    游天星只神秘又狡猾地一笑,看着他说道:“你当然不能死,若是你一死了之了,那些等着你一个解释的无辜村民们,该怎么办?”

    赵村长惨然一笑,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他们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正义之士,不必再找他们麻烦……”

    这时候吴雪说道:“既然村长不想给他们找麻烦,就更应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清楚,不然,村民内部互相揣测,难免不会有一天像下面这群狂匪一样,互相残杀,自取灭亡。”

    赵村长哈哈大笑起来,顿了一顿,慢悠悠地说道:“看来……老朽也只有这样一点价值了……”

    地府中的火势愈发强烈,这火焰不但没有让狂匪们感到恐慌,反而激发了他们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气。虽然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无名火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事已至此,就算是没有怨气怒火,也已经被环境渲染,让他们体会到了破坏的趣味。藏在人心底的兽性,一旦被血腥味唤醒,就很难收拾了。

    “报……”一个异水堂的门徒行色匆匆地跑过来,周明依旧站在那里,指挥着众部下,此前已经有不下百十人试图冲击异水堂的驻地,但都被周明打退了回去,狂匪们损失惨重。那探路的斥候回来复命,走上近前,抱拳道:“周副堂主,其他四堂彻底陷入了混乱,死伤将近过半,大火也已经快将其驻地焚烧干净,照这火势,恐怕很快就要蔓延到我们异水堂了!”

    周明点了点头,沉默着,像是心事重重般一言不发。

    那人显得很是焦急,试问道:“周堂主,我们再不做措施,只怕连我们也会被牵扯进去!”

    此言一出,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怀疑与困惑的众门徒纷纷看向沉默的周明。周明抬头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斜睨着那斥候,厉声说道:“如果你再敢危言耸听,我定要先把你斩杀于此!”

    那斥候闻言顿时吓得跪地求饶,周明冷哼了一声,可是他面对着这么多满心疑虑的部下,深知如果不给他们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不用外敌来犯,他们自己也会因为重压而哗然生变。

    周明朗声说道:“诸位不用担心,水堂主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这火不会蔓延到我们这里。”

    可是说到底,就连他自己也没了底气,他暗暗叹了口气,抬头回望向那座高台,水庭月所在的方向。

第三百五十一章 无一幸免

    周明安抚了部下的犹疑,但他自己却无法说服自己。跟他的部下一样,他也在焦急着,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男人的最终决定。

    他朗声对部下说道:“堂主现在就在上面看着,叛贼的一举一动都在堂主的预料之中,各位不必惊慌。”

    说完,周明怀揣着些许不安,回头望向高台之上,那里位居高地,可以居高临下,望观全城。

    “他究竟在想什么?”周明喃喃道。

    异水堂众人都在驻地各处警戒着,不安地等待着,外面就是一个狂乱无序的世界,那里烈火焚烧,狂人横行,没有理智,没有希望,只有那血淋淋的现实。喊杀和哀嚎轮番上演,不绝于耳,撩拨着他们的神经。与其他四堂情况比起来,异水堂实在是太安静了些,安静地令人恐慌。

    异水堂众人就像是扎根幽暗深处的树根一样,面对惨淡现实岿然不动,可是他们的心远不如他们的表现看起来那么轻松。实际上,他们心急如焚,哪怕是任何一个命令都好,眼看着杀戮却只能干等着,像是木头一样观望着,这是他们最难以忍受的。

    他们不光要面对着外来威胁,还要面对着自己心中的恐慌与焦虑。他们神经紧绷着,但也还是在竭力克制着,因为他们与其他四堂的人不同,他们有着比土匪更加崇高的理想。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普通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在此种惨剧上演下还能保持镇定,不是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们早已经被震撼得呆若木鸡。

    外面的喧闹仍旧在持续,其他四堂的人已经轮番冲杀过来几次,但都被异水堂打退了回去。在那种奇特的毒水威慑下,他们虽然很难忍受还有地方保持着安定,但也不敢再随便造次。

    周明双手背后,矮小的他此刻却有着万般威仪,像是一个铁血将士,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冒犯他的代价就是异水堂驻地外那一具具的尸体,他们被毒水浇淋,浑身发黑,像是被烈火烧过一样,不断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这股气味蔓延在异水堂驻地的街衢房舍之间,被从天穹洒下的曦微清风吹卷而来,春天的清新夹杂着死亡的恶臭,两者交加错杂在人的心间,令人意醉神迷又胆战心惊。

    周明抬起头,仰望着山壁上开启的四道门,外面墨蓝色的天空逐渐放明,颜色越来越淡。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整座山内部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箱,清风席卷着灰黑色火烟滚滚翻腾,为幽暗的地府带来了难能可贵的新鲜空气。

    周明脸上忽然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一声轻叹过后,喃喃道:“天已经快亮了,已经过了一夜么……”

    就在他迷失在山外面那迷蒙的晨曦之时,忽然他睁大了双眼,他幽深的眼瞳里亮起一道火光,划出一道弧线,向着他们坠落。

    周明立马反应了过来,他猛地一摆手,惊呼道:“小心火攻!”

    就在他喊完之后,忽然间,天空中掠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流星一般坠落在异水堂的驻地,落在人群中、屋顶上。刹那间,安宁平和的异水堂也燃起了火,人群像是炸了锅一般,顿时慌乱起来,纷纷而逃,有的人甚至身上被流火点着,狂叫着四处奔逃。

    周明大喝一声:“不要慌!”

    可是人群已然被积压在心头的重压给压垮了,他们作鸟兽散,很快便溃不成军,任周明怎么命令也没有用。

    周明眼睛一红,面目忽然变得狰狞可怖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叫喊道:“谁在敢临阵脱逃,杀无赦!”

    说着,他忽地掠起,飞扑向一个煽风点火的人,一爪抓住了他的喉咙,猛地一扯,将他重摔在地上,一股血沫溅起,登时没了生息。他又连杀了数人,可是人群并没有被他的狠劲所威慑,因为他们现在也成了混乱的一份子。他们像是发了疯一般,狂奔着,大叫着,欢呼雀跃,好似在参加一个篝火晚会。

    周明见局势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不由得心中一凉,一股失落悲戚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颓然一笑,看向高台,心中的期盼也变成了失望。

    “他在干什么?”周明忧心忡忡道。

    他想要过去一探究竟,可是异水堂被外面那群狂匪扔进来的燃火物给点燃了,他们像是积压已久的火药桶,一点就炸。起初还能抄起毒水桶合力地方冲杀过来的狂匪们,但是双方混战一番以后,鱼龙混杂,再也分不出敌我,只是胡乱喷洒着,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凄惨的哀嚎。至此,五大堂的所有人马都陷入了混乱。

    周明虽然武功高强,但面对如此发了疯的狂徒,也是自顾不暇,他被一群人围着,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纷纷向他攻去。

    周明就像是一只野兽,瞬间就从失落感中挣脱开来,他咆哮一声,忽地跳起,抄起地上一把染血的刀,一番连砍带剁,数名狂徒毙命当场,热血泼洒在了异水堂的地面上。

    跟他相似的,还有一人,只不过这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跟人搏斗了。

    王泰站在路中,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身上插着刀剑,像是一个巨大的刺猬一样。他眼睛出神,已经开始黯淡了起来。在他的脚边,高堆着一堆毙命了的狂匪,曾几何时,他们还是自己的部下,无不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了死敌,一个要了他的命的死敌。

    王泰踩着成堆的尸体,拄着手中的鬼刀,他现在就靠着一把刀才不至于倒下去。他口里不断往下溢血,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满是遗憾与愤怒。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像以往那样椎锋陷阵了,生命之火正在一点一点远离他,他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发黑了。

    王泰幽幽看向山外的天空,清晨的微光从山门里抖落下来,像是四道光幕一样照亮了昏暗、混乱的地府。这里是地府,不是人间,没有烟火气息,现在唯有死亡的恐怖和寒冷袭扰着他。他嘴边微微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只是他的笑被污血遮盖渲染,再也分辨不出真假。一切都来的那么快,也那么突然。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是皇图霸业,还是美人娇妾?

    他的耳边传来悠远的声音,像是有人站在远处的山岗上呼唤他,可是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最后看见的,只有朝他扑来地狂匪,还有他们手中血淋淋的刀。

    周明拿着一把刀,像是一只灵巧的鬣狗一样,在狂乱的人群之中冲杀着,就在此时,只听耳边突然有人恶毒地叫高声骂道:“周明老贼,老子已经忍了你很久了,兄弟们上啊,哈哈,现在是天下大乱,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周明猛然一转身,眼中带过一道寒芒,只见那边几个异水堂的人背着那种奇特的木桶,朝着周明喷射出了道道毒水!

    周明身子矮小,像猫一般往旁边一跳,又接连掠出三四步,那溅射而来的毒水泼洒在本在他身后的人身上,顿时激起股股浓烟,伴随着那几人疯狂的哀嚎和扭曲的动作,那几人很快就没了动静。

    那几人见扑了个空,还想继续攻击周明,只是周明已经到了他们跟前,那几人眼怔怔地看着他,刚想变色叫骂,颜还未变,声还未出,就见横起一道寒光匹练,登时惊起几许血染之梅。

    周明冷哼一声,阴恻恻地扫视了一圈,可是那群人仗着人多力量大,依旧朝他攻来,嘴里怪叫着,挥舞着腥风血雨。周明蓦地跳起,接连踩踏着众人的肩膀,手中的刀不断地挥舞着,只见半空中寒光飒飒,所过之处,狂匪纷纷惊呼倒地。

    周明不想恋战,他必须去看一看水庭月的情况,他一冲出人群,立马朝着高台那里奔去。“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这种情况他怎么还不做任何措施?”周明惴惴不安地跳上高台,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最高处。

    只见那里两人正斗得正酣,拳掌劲风霍霍,奇招频出;身法来去无影,如鬼似魅。其中一人正是水庭月,而另一个人却是本该在外面搜寻圣主下落的焦锐鹏。

    只听焦锐鹏恶狠狠道:“水庭月!你个狗贼,竟敢在老子背后使阴招,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水庭月冷笑道:“焦锐鹏,你贼心不死,胆敢觊觎圣主之位,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寻找圣主下落?哼,你不过是想暗害圣主,我将计就计,也暗中害你一下可否?”

    焦锐鹏咬牙切齿地扑向水庭月,二人拳脚翻飞,数招齐出,打得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若不是老子及时回来,老子这次真的就成了大头鬼了!”焦锐鹏恶狠狠地低吼一声,随之攻势愈发猛烈了起来。

    “哼,你回来又如何?你能挽回如此颓局么?!”水庭月反唇相讥道。

    焦锐鹏冷笑道:“若不是郝仁执意独自外出,去搜寻圣主那个小丫头片子,至今下落不明,以我二人之力,比能将你和圣主的残党一网打尽!”

第三百五十二章 策反

    周明到了高台之上,只见水庭月和焦锐鹏二人斗得正酣,你来我往难分难舍。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水庭月到了那么关键的时刻也没有动用“那一招”,实在是他回天乏术,一人被焦锐鹏纠缠相斗得厉害,分不开手脚所致。

    而水庭月借着搏斗的身法转换,余光瞥见了踏上高台的周明,心念一动,借着和焦锐鹏拳掌相交的惯力,立马往后一退,跳到了周明的身旁,话还没来得及说,就一把将周明推了出去,厉声叫道:“你去拦着那个逆贼,我来启动机关!”

    焦锐鹏眉眼一凛,一股怒气窜上头顶,猛地扑出,一掌横推,嘴里暴喝一声:“老子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你想要独活么?!”

    对于水庭月所说的“机关”,身为最为狡诈的堂主焦锐鹏,是心知肚明。他不能让那个机关启动,既然是烈火焚吞地府,那就一起葬身火海!

    周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水庭月给推了出去,心里顿时一阵死灰,但是无奈,焦锐鹏已经攻到了进前,而且这个最为关键的机关必须启动,不然这地府终将被烈火化为灰烬,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焦锐鹏已经发了疯,他苦心经营数年,为的就是取代圣主,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应召天下群雄,然后起兵讨伐夏皇。然而这一切都即将化为泡影,他积攒了良久的实力财物,彻底葬送在一场不加管控的混乱之中。

    而造成这样局面的,就是他眼前这个看似沉稳平和,实则是阴险狡诈的水庭月水堂主!

    只听焦锐鹏红着眼大喊一声:“挡我者死!”顿时飞身扑向迷迷瞪瞪的周明,周明无奈,只能迫于和他交手,可他先前身陷乱斗之中,体力耗费了将近一大半,此刻他对上正值怒火中烧的焦锐鹏,很快便落了下风。

    只见焦锐鹏的攻势愈发凶猛,全然不顾自己死活,疯狂地进攻着周明,而矮小的周明无辜成了他的出气筒,很快身上便被利爪抓出了几道血痕。

    水庭月有了周明的拖延,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点。他盯着一块石板下的机关,那是一个八卦轮盘,他嘴里念叨着谜语,手指在金属轮盘上拨动着,那轮盘格外精致,无一缺漏,在他手指拨弄下,轮盘下不断发出“格格”的清脆机括声响。

    焦锐鹏将怒火全部倾泻在了周明的身上,他爪弓如鹰,掠起阵阵腥风,狠劲凌厉,周明不敢正面相抗,只能凭着灵巧的身形来回躲闪,可就算如此,身上也是印出了多道血痕,胸口处的衣衫被扯得稀碎。

    周明咬牙忍痛,心里由怒火变成了悲凉,自己勤勤恳恳为圣教服务了数十年,到头来只是个垫背的么?好处没见到,坏处靠自己去填。

    高台之上,心灰意冷的周明和怒火攻心的焦锐鹏拚命搏斗着,水庭月蹲在一边,眼神狂热地拨动着罗盘机关,那轮盘被他拨得“格格”作响,就像是在乱世之中的诡谲之谜。

    台下,是五大堂混乱内斗的狂匪,他们奔赴烈火,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抢掠着,有人正猥琐地蹲在地上搜寻着死者身上抢来的财宝,还未来得及开心多久,便又被另一个狂徒给绞杀,连环往复,无休无止。

    周明和焦锐鹏相搏之余,瞥了瞥一旁的水庭月,见他阴鸷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只觉得他是在推脱责任,把烂摊子全丢给自己。想到这里,周明心头顿时一种无名火起,他怒喝道:“还没好么?!”

    不曾想,水庭月蹲在那里,缓缓扭过了脸,脸上覆盖着一种阴沉晦涩的暗影,他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

    见他如此轻蔑愤恨的表情,还有他阴沉沉的话语,周明顿时心中一凉,只觉得心如死灰。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丢弃的下人而已,就算是自己再勤劳,再忠心,也还是会被无情舍弃,就像是垃圾一样,一但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丢进垃圾桶。而对于水庭月来说,谁给他服务都一样,一个周明死了没了,还有下一个周明。这江湖上,就是不缺忠心的人,也不缺有才华而且肯吃苦的人。

    周明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烦意乱、杂念丛生,而手上的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逐渐没了抵抗力。焦锐鹏看准了时机,一双贼溜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精芒。

    他忽而大喝一声,化爪为掌,只用了三分力,打在了万念俱灰的周明的双肩上,这一招并没有下死手,而周明也只是猛然回过神,被焦锐鹏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退后几步,并无大碍。

    焦锐鹏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悠悠说道:“周兄,你也见到了,你为之付出一切的圣教,为之赔上性命的堂主,只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他只会把你当枪使,一有烦恼麻烦就会找你,而有好事却从来没想过你。这样一种无能的圣教和自私自利的堂主,还值得你这么忠心么?”

    周明低着头,像是一个没有了魂魄的木头一般,呆呆站在那里,久久一言不发。他在想什么呢?是愤怒,是困惑,还是悲切?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烦意乱,各种浑杂的低落情绪在他脑中纠结着,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没了存在的意义,自己是什么呢?是一条忠心的狗,可以唤之既来斥之既去的,可有可无的一条狗么?

    见周明失魂落魄的模样,焦锐鹏加紧了“攻势”,他笑眯眯地向周明抛出了橄榄枝:“周兄,你我虽然是身处不同的堂会,但也是老相识了。这场混乱,就是水庭月这个王八蛋做的好事,他一心排除异己,你以为他就真的是为了圣主么?”

    水庭月兀自启动着机关,但是此机关是整个地府里最为复杂浩大的一个,想要触发并不容易。自从魔鬼教建立以来,此机关就只用过一次,而那一次,正是因为武林上下联合进攻魔教,身为魔教之一的魔鬼教为了自保,这才动用一次,而那次的代价,也是格外惨重,几乎让正邪双方的高手折殒殆尽。

    水庭月听闻焦锐鹏开始策反自己的手下,而且还要怀疑自己对圣主对圣教的忠心,顿时火冒三丈,叫骂道:“狗贼焦,你想干吗?!胆敢怀疑老子,你不过是个丧家犬,看看下面吧,还有那个人是你的人?!”

    焦锐鹏闻言并不生气,他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悠然说道:“既然到了这地步,我们也就将话挑明了讲吧。你以为现在的魔鬼圣教,还是原来那个魔鬼教么?”他这话像是对水庭月说的,也像是对浑浑噩噩的周明说的。“魔鬼教自从被武林大派围剿之后,原先的人马早已经死伤殆尽,就算是还有零星的幸存者,也夹起尾巴变成了普通人。现在这个魔鬼教,只不过是打着辅助老圣主之遗孤的旗号,实则是一个对朝廷居心不良的江湖流寇的集散地!哼,我加入魔鬼教也就是看中此今天下将乱,夏国内忧外患,亡国宿命是迟早的事情。大丈夫何不借此机会,建立一番伟大功业?”

    焦锐鹏顿了顿,笑着看向周明,极尽解数地劝诫道:“周兄,你向来有胆有谋,何必为一个不知爱才的虚伪小人卖命呢?不如你我兄弟二人联手,把眼前的混乱终结了,然后举起起义大旗,联合关内外豪强,夺取天下?!”说完,焦锐鹏狂荡地笑了起来,将双臂一摊,好像心怀着天下。

    周明依旧像是木头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瞬间,他已经没了存在的意义,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定位都迷失了的话,还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见他摇摆不定的模样,水庭月怒骂道:“周明!老子待你不薄,你难道要背叛我么?!”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焦锐鹏,心中的怒火快要把他吞噬,但是他不能停,若是现在停下来,那手下这个诡秘的罗盘便会恢复原位,那样会很浪费时间。而他还要赶紧把机关启动,不然这场混乱大火会把他的一切也毁于一旦。

    焦锐鹏笑吟吟地看着周明,悠悠说道:“周兄,我知道你现在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兄弟我给你时间,只要你别拦着我,让我杀了这个狗贼,凭我们的实力,必然可以重振魔鬼教,那时,天下有你我各一半!”

    说着,焦锐鹏立马扑向了水庭月,弓起利爪,向着水庭月的头顶盖去。而就在此时,周明忽然动了起来,此刻他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他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不再被迷茫盈满。他飞身扑向朝着水庭月攻去的焦锐鹏,而后者因为一心一意想要攻击水庭月,没有注意旁边杀过来的周明,被他一掌给推了回去。

    这一掌,周明也只用了三分力。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死斗

    焦锐鹏此刻心情大畅。郝仁的失踪让他在此地独木难支,而他所面对的却是五大堂里底蕴和实力最为雄厚的异水堂。虽然他为地府的变故颇为恼怒,但是一见到五大堂一起倒霉,心里也宽慰了不少。而且这样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彻底根治教内的问题。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也是他需要做的,实际上,五大堂的人都是各怀鬼胎,表面平静,实则已经将欲分崩离析。

    而他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他必须除掉面前这个人,而这个人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该在这种情况对一个老部下发火。周明的游移不定被焦锐鹏看在眼里,所以他好言相劝,就算他不帮助自己,但也不要再阻拦自己。

    可是他估量错了,就在水庭月支不开手,他以为快要得手的时候,周明忽而从旁边扑向了焦锐鹏。而眼中只有水庭月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进攻。

    此刻的周明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迷茫,他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重新恢复了镇定与坚毅。他蓦地出手,而这一掌拍在了焦锐鹏的肩膀上,将他给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而这一掌,他也只用了三成力。

    焦锐鹏被一掌击退,有些惊愕,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周明,冷笑道:“周兄,你这是干什么?!”

    水庭月见周明出手相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脸轻蔑地瞥了瞥惊诧不已的焦锐鹏,讥诮道:“别以为一个口头承诺就能收买人心,他可是我的老部下,我自然最了解他!”他又看了看周明,说道:“你干的很好!继续帮我牵制住他,我很快就能驱动机关,灭了这帮逆贼!”

    不曾想周明却说出了让水庭月自己也害怕的话:“如果,你也是逆贼怎么办?”他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看向水庭月,而后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水庭月一愣,随之变了脸色,他阴沉着脸,略带威胁似的说道:“你是什么意思?嗯?我是逆贼?”他嘴角咧出一丝讥诮又古怪的微笑。

    周明看了看水庭月,又看了看焦锐鹏,他冷漠又质疑的神情让他们有些慌神。一想是个“老好人”的周明怎么突然变了脸?怎么敢以下犯上,怀疑他呢?他悠悠说道:“为了圣主和圣教,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我必须制止这场动乱,迎接圣主归来。”

    焦锐鹏难以置信地一甩手,手指扶额,无奈苦笑道:“周兄,你还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么?他——”他愤然指着水庭月,“他才是这场混乱的根源,不要再提什么圣主了,她只不过是个孤僻怪异的小丫头片子。也别再想什么狗屁圣教了,它已经成为了过去,已经被正派高手给剿灭了。你我联手,彻底毁掉这里的一切,摧毁这迂腐繁琐的魔鬼教,建立我们自己的势力,这样才能重新统络人心。”

    水庭月依旧紧张地在罗盘机关上拨弄着,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他手指不停,冲焦锐鹏叫骂道:“你个逆贼!看到没,周明,他才是阻挡我们,阻挡圣主的乱臣贼子!你快去杀了他,只要把这机关启动,一切还来得及!不然这场大火会把我们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周明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看着两个怪人一般看着他们,他冷笑了一声,坚毅道:“你们都是逆贼!你们为的,终究还是自己的私欲罢了,圣主她的死活,你们根本谁也不关心……”

    水庭月一愣,随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已经快要失去虚假的镇定,就连他的身体也因为愤怒而微颤起来。焦锐鹏也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冷笑一声,阴恻恻说道:“既然周兄一心向着圣主,那我只能自己来办了!你要阻碍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水庭月眼见焦锐鹏再次向着自己扑来,顿时大惊失色,对着周明大声叫喊道:“你快把他拦住!听到没有?!你难道想担上毁灭圣教的罪责么?!”

    周明长长叹了口气,立马脚步一动,像是暗影一般横着拦向焦锐鹏,焦锐鹏厉声道:“你执意如此么?!”手上的攻势却是向着周明身上爪去。周明待他到了近前,立马一抽身,侧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挫,使出了一招“分筋错骨手”,只听“咯吧”一声,焦锐鹏立马吃了自己内劲的苦头,手腕顿时脱了臼,以一个奇诡的弧度弯曲着。

    焦锐鹏一吃疼,一股狂怒之气冲上脑袋,他忍着痛大喝一声:“是你逼我的!”然后猛地一推手,不顾手伤,一手牵制着周明,身体像是一头疯狂的公牛一般冲向水庭月,而矮小的周明直接被他一只手给拖了起来,任他怎么以脚刹地也无济于事。

    只一瞬间,焦锐鹏就拖拉着周明到了水庭月的跟前,腥辣一爪朝他天灵盖抓了去。水庭月周转不开,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抵挡,他抬起一拳,直接朝着他的膝盖打去!

    被左右牵制的焦锐鹏动作难以周转,膝盖上顿时挨了水庭月一拳,身体顿时向一边一歪斜,手却是搭在了水庭月的肩膀上。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焦锐鹏整条腿顿时变了形。他痛苦的哀嚎一声,一双充满了愤怒、痛恨的眼睛暴凸起,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死死按着水庭月的肩膀,霍然,水庭月的肩膀被他给按塌了下去,肩胛骨活生生被他给按碎了。

    水庭月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焦锐鹏依旧抓着他的肩膀,提拉着周明和水庭月,以一只腿猛地向后一扯,水庭月本还想继续拨着罗盘,不料却是被他给拉了开去。

    周明猛地一惊,他抓着焦锐鹏手腕的手又加深了几分里,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手腕顿时被他捏碎了,焦锐鹏怒火攻心,疼痛让他更加疯狂,他指插进了水庭月的骨肉,拖拉着他,死活不撒手。

    焦锐鹏已经重伤了水庭月,他痛恨阻碍他的周明,只见他忍着痛一扭转手腕,直接将周明给抛到了空中。

    周明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就像是一只风筝,他迎着晨间的微光和清风,猛地飞上了天空。忽然,他的后背受到了一下重击,他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声响,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破坏掉了。

    焦锐鹏将他抛至半空,以一条完好的腿蹬上半空,抓着水庭月直接砸向了周明。

    只见天空中溅落一道血花,周明和水庭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周明还有一丝气息,但是已经无法活动了。他看到了离他不远处的水庭月,他正跪在地上,不断地呕着血。

    焦锐鹏凭借着一股怒火,重伤了他二人,一阵狂笑过后,大叫道:“最终的赢家必然是我,你们都完蛋了,哈哈哈!”话还未说完,他就猛地一颤,只见他一条手臂已经无法动弹,上面遍布了黑色的纹路,就像是蜘蛛的结网一样。

    焦锐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忽而神色变得惊恐起来,他惊愕地看向水庭月,厉声道:“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水庭月只剩下半口气了,他缓缓抬起脸,他下巴上满是血迹,接着露出了一丝诡异阴狠的笑,有气无力地说道:“在你碰到我的一开始,你就已经中了我的毒……”

    焦锐鹏顿时暴怒无比,可是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爬着往水庭月那里去,叫骂道:“水杂毛,老子今天必杀你!”

    水庭月脸上阴毒的笑容愈发强烈,他轻蔑地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活动了,这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一点,哼哼……”

    水庭月晃悠悠地站起身,急促的喘着气,他慢步走到了焦锐鹏的面前,猛地朝他脸上踢了一脚。他面部因为疼痛和怒火已经变得扭曲,难以分辨,只他那一双睚眦欲裂的眼睛里,满是阴狠毒辣的笑意,厉声道:“你不是想杀了老子么?老子就在这里,你来呀!哈哈,你不是想当老大么?我让你当过瘾!”

    说着,他又狠狠地踢了一脚焦锐鹏,只见他脸部青肿起来,口鼻里不断溢出鲜血。焦锐鹏毒已攻心,意识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再也没有可能去还击了。

    水庭月踩着焦锐鹏的脸,狂放地大笑道:“老子才是赢家,而你们,都不过是可怜的狗罢了,狗也想翻身做主人?嗯哼,别做梦了!圣主之位,是老子的,我会取代你们任何人,圣主又怎么样?指不定已经被郝仁杀了,哈哈,然后,这天下,这人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就在他说的最为疯狂,语无伦次时候,只听他“唔”得一声闷哼,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把匕首。

    水庭月脸上涨红,一双眼睛几乎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缓缓回过头,只见周明躺在不远处,微微仰起前半身,那匕首就是从他那里抛过来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尽天明

    就在水庭月说得最为狂放,笑声愈加放肆的时候,忽然停止了笑声和疯狂的言语。他的笑容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嘴里闷闷地发出“唔”得一声,像是疑惑又像是痛苦。

    水庭月惊愕地缓缓回过头,却看见半躺在地上的周明,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没了知觉,只有腰以上的地方还勉强可以使得上力。他口鼻都是鲜血,在那艳红的血色后面,竟然可以依稀瞥见丝丝笑意,像是嘲笑,像是释怀。只是再也不见以往那种坚毅的神情,此刻他已经气若游丝,就连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他就凭借着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一直藏在怀里的匕首丢出,那匕首就是害得这场骚乱的罪魁祸首,暗影堂的匕首。而此刻,这只匕首却插在了水庭月的后腰处。

    水庭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明,他恶狠狠地瞪着奄奄一息的周明,肌体僵硬地伸出了手,缓缓握在匕首把柄上,他满面怒容,一咬牙,猛地将匕首从身体里拔出。

    他疼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但是他宁愿咬碎牙齿,也不愿意发出凄惨的悲号,对他来说,这种毫无尊严的凄惨呼嚎,只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弱者的悲悲切切。

    水庭月像是看着死敌一般看着手中沾血的匕首,顿时面色一变,沉沉地说道:“原来……你早已经投了郝仁?”

    周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是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笑,那然染血的笑容在水庭月看来,比背叛和讥讽还要刺眼。他在用尽全身力气投掷出那一把匕首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只是从嘴里吐出一个血泡,像是一句没有说出的话,又像是灵魂出窍,无声无息,在血色之中凸显出它们诡异的行迹,随后他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身体缓缓平躺在了冰冷的高台石板上,带着一丝笑意而死。

    焦锐鹏趴在地上,也已只剩下了一口气,此刻那网状的毒线已经攀附到了他的前胸,死亡已经近在眼前。见此变故,他忽而低低地冷笑起来,起先这笑声很是低沉,随之陡然一转,变得高亢激昂,像是一个嘲笑者,一个嘲笑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的笑。

    这种笑很是凄惨无奈,像是在嘲笑水庭月,又像是在笑话周明,最后一丝力气,是留给他自己的。

    此刻,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可笑?

    除了虚妄的念想带来的悲惨结局,就什么也不会剩下。

    可是焦锐鹏却很想笑,不由得想要笑一笑,尽管这笑声可能会让他人颇为懊恼,像是孩子做了一件恶作剧而笑话一样,他止不住笑意。

    水庭月满目怒火地看着地上的焦锐鹏,大叫了一声:“你笑什么?!”他攒起一股力,猛地飞起一脚踢在了焦锐鹏的脸上,他的鼻子当场挂了彩,血流不止,可是他依旧在笑,笑的愈加放肆,笑得更加狂放。他的笑,终于在此刻不再夹杂任何恶毒的念头,只是单纯的笑而已。

    可是这种像孩子般的笑在水庭月听起来却是格外刺耳,他又接连踹了几脚焦锐鹏,而后发现自己也没了力气,肩膀和后腰的剧痛刺穿了他的身体,似乎连思维也可以击穿。

    水庭月捂住腰后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他艰难地踏出两步,想要继续踢打焦锐鹏,但是却使不上一丝力气,他摇摇晃晃地抬起脚,才发现自己的足迹也遍布了鲜血。

    终于,他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往旁边一倒,靠在了高台上面的阑干上,虚弱地喘着气。

    焦锐鹏依旧在笑,笑得不可收拾,到现在,濒临死亡的时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笑过,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像现在这么开心的笑,还是头一回。

    水庭月有气无力地歪斜在阑干边,疼地吸溜着空气,他觑了一眼焦锐鹏,冷冷说道:“你笑什么?!都是你们两个逆贼,这下好了,我们全部都是个死,都得完蛋,你还有心思笑?!”

    焦锐鹏脸贴在血淋淋的地板上,笑着说道:“我笑你到现在都还没发现……”

    水庭月一怔,神色见闪过一丝困惑和诧异,他好笑地看着焦锐鹏,冷冷说道:“没发现什么?”

    焦锐鹏不笑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把平生所有的哀愁尽然喟出,幽幽说道:“一个人一辈子尽可能过的很混蛋,很下贱,但若是到死都还不知反悔的话,那才真的是悲哀……”

    水庭月冷笑一声,淡淡道:“你已经开始反思忏悔了?”

    焦锐鹏低低地苦笑了一声,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幽幽说道:“忏悔么……若是忏悔有用的话,还有人肯做恶事,生恶念么……”他艰难地喘着气,像眼睛定向水庭月,“一个人做了错事,无论他怎么补救,也是无济于事……你给别人带来的伤痛……永远不会随时间消逝,它反而像是钉子一样,扎进别人的心,就算是你想要从他们心中把钉子取出,但也还是会留下疤痕……”

    水庭月也笑了起来,起先是苦笑,随之放声大笑,可是他的笑声愈发微弱起来。他颓颓坐在血泊里,半边肩膀也已经毁了,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着。忽而,他收敛了笑意,淡淡道:“焦堂主一生为贼,想不到此时此刻,也会心有善念……”

    焦锐鹏苦笑了一下,说道:“善念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也都应该有。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它自己就消失了,没有人会像一个单纯无暇的孩子一样,永远保持一颗善心,永远都可以开心地笑,悲伤地哭……”

    他们二人一时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心事,只是在此刻看来,所有的心事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耳边,充斥着混乱的喧哗声,每一声都带着血的旋律,在一个濒死之人听起来,令人窒息发狂。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新雨的芳香,轻而易举就能将人拉回到很远的地方,一个所有人都思念、痛恨的时光。什么时候,这阵清风里面,多了血腥和硝烟的气味?

    水庭月仰天长长叹了口气,他眼神怔怔地看着山壁上的天空,天已经快亮了,原本藏青色的天空像是褪了色的画作,被远处浮现的晨光驱逐。在那幽暗与光芒的交界处,美的令人目眩神迷,那神秘、迷幻的鹅黄色天光,像是婴儿床上的绒毯一样顺滑。

    “喂……”水庭月微微低下了头。

    焦锐鹏说道:“怎么?”

    水庭月神色戚戚地说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模样么?”

    焦锐鹏忽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两声闷闷的笑,无奈道:“别说小时候的模样了,就是去年我的模样,我也不记得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水庭月将眼光落在了身下的血迹上,看着血水中那个淡淡的影子,只是那影子没有属于他自己的脸,在他的脸部只是一片模糊。

    他忽然感到很寂寞。寂寞得令人发指。一种无以言表的悲哀涌上心头,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欲哭无泪。

    “我老家,在离青茉府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我记得那里的花很漂亮,只是有些花,我到现在也叫不上名字……”

    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回他的话,水庭月看向焦锐鹏,只见他脸上也被黑线攀满,一双眼睛里,已经没了光芒。他已经死了。

    水庭月盯着他看了一阵,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变了腔调,呜咽从他的嗓子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像是支离破碎的乐谱,再也奏不出一曲南腔北调。

    他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那一隅天空,久久出神,一股貌似寒冬腊月的冷意贯穿了全身,令人无比疲惫。困倦已经袭上了头脑,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一片迷雾,只是不知道,在这层迷雾后面,有没有向往的归属地?

    “像这样……就好了……”

    水庭月弥留之际,在一片朦胧迷雾之中,忽而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他好像是突然出现在高台之上,背对着他,缓缓蹲下去,手指拨动了一阵,很快便听一阵剧烈的响动,整个地府都开始摇晃起来。

    水庭月见状忽而回过了一丝气,惊愕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毫无疑问,他已经将机关启动了,而且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那人站起身,在高台便凭栏远眺,他浑身都隐没在灰色的斗篷里,头上带着兜帽。

    水庭月喃喃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知道魔鬼教的机关?”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里我曾经来过。”

    水庭月疑惑道:“你来过?”他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那人,“你到底是谁?”

    那人一阵默然,随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上次来,还不似这般模样,不过局面却很类似……”

    水庭月忽而浑身一颤,那人回过了身,见了那人的脸,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第三百五十五章 恰似故人来

    水庭月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那人,那个人全身包裹在灰色的斗篷里,曼陀罗华的花饰边角上,还沾着些许晨间的露珠。

    “你……到底是谁?!”水庭月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意识也在缓缓下坠,他明白,若是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解开他心头的疑惑,必然要抱憾而终。

    那人沉默了一阵,抬头看着山壁上四道大开的天门,外面的一缕晨光已经落在了被混乱毁坏的地府之中,夹杂着清冷的微风,一同投射在了内心焦渴的人心中。

    而后,那灰衣人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高台下面的混乱中收回。这次混乱经历了一夜,此刻也还未有所安歇,彻夜的疲惫和死伤似乎没有在他们心头留下任何伤痕,只有对于生活的困苦才是他们难以接受的伤。

    那人缓缓回过了身,滢滢眼波轻轻落在了水庭月身上,像是怜悯,又像是嗔怨,更多的却是遗憾。

    水庭月见了此人面容,缓缓地眨了眨模糊的双眼,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好像这个人是径身踏雾而来。忽然,他睁大了双眼,惊愕失色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动了动嘴巴,却不知从何开口。

    最终,在水庭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他喃喃道:“是你……”

    那灰衣人颔首低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是我。”

    水庭月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也还是老样子……”

    那灰衣人沉默不语,只是那双亮澄澄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悲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将水庭月包裹,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值得悲悯起来。

    水庭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幽幽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灰衣人说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变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

    水庭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他身体都被剧烈的疼痛束缚,无法从肺部开怀地将气息笑出来。他只低低笑了两声,揶揄似的说道:“倒是你,却也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没有变……”

    灰衣人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微微低下了眼波,水庭月也没有再看他,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见到一个老故人未必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良久,灰衣人幽幽说道:“也许,永远不变,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水庭月剧烈咳嗽了两声,顿时咳出了两口血沫,灰衣人想要上前,可是还未踏出半步,就被水庭月制止了:“你不用费心了……我半身已毁,碎骨刺破了内脏,又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已经是活不成了……”

    灰衣人有些游移不定,一言不发地看着水庭月。水庭月笑了笑,嘴角溢出一丝污血,轻声说道:“你也只来过一次,为什么会知道罗盘的机关秘诀?”

    那灰衣人说道:“这机关上次的启动,是在我跟其他武林门派前来剿灭魔鬼教之时,那时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与其他的人不同,我对于魔鬼教没什么他心,只是想来瞧一瞧。也就是那时,我遇见了你,你那时还很年轻,而守护圣教的重担,却压在了你肩膀上。也就是在你第一次启动机关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看着……”

    水庭月苦涩地笑了笑,低下了头,幽幽说道:“那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怀着一腔热血加入魔鬼教,本以为会有一番作为,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魔鬼教已经不复当年模样。这些年,有人死,有人老,就算是当年随你一同前来进攻的武林豪强们,此刻也是做了土。只有你……这么多年,依旧是当年模样……”

    灰衣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是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一瞬间就已经迷失。可是他没有迷失,痛苦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无比短暂的情感罢了,而所有的情感,都很短暂。跟漫长的时光比起来,情感这两个字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时,水庭月低着头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明白……”

    灰衣人从往昔的残影里回过神来,说道:“你问吧,我会回答的。”

    水庭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这才说道:“当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灰衣人微微一怔,随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记得。”

    水庭月苦涩地笑了笑,突然间,他又像是从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有些怯懦,有些羞赧地说道:“你说,‘如果你能在这场乱局里活下来,就会向你说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灰衣人轻笑了两声,像是远跳而来的猫儿脖子间的铃铛那般清脆,既有些玩闹之意,又有些顽童之气,有种仲夏夜新雨的余味。

    “怎么会不记得?我当然记得了!”

    水庭月笑了笑,好像很难开口似的犹豫再三,这才问道:“那次混乱,我活了下来,就算是有众多武林高手在场,我也还是活了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说的,是什么?”

    灰衣人噗呲一笑,微微弯下了腰,凑近他说道:“我要说的就是‘如果你能在这场乱局里活下来,就会向你说一句话’!”

    水庭月一愣,随之苦笑了起来,他说道:“原来,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他忽而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我再也不能等到下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了……”说着,水庭月猛地咳出一口血,笑意依旧挂在他脸上,也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良久,灰衣人才缓缓直起身,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子,一个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堂主,一个没什么成就的普通人。灰衣人感觉时间只是轻轻地振动了一下翅膀,而他们的生命为什么会这么短暂呢?短暂的好像他一眨眼睛,整个世界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变得令他认不得了。故人不断离去,新人有一天也会变成故人,只有他,永远徘徊在永恒的痛苦之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弹指一瞬。

    “呼……”

    灰衣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再看已经死去的水庭月,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山顶上方,只见在山壁的最上方,又打开了一道门,只是这倒门后面却是一片漆黑,不像其他四道门,可以看见外面的天光,这道门里面,只有充满死亡意味的深邃黑暗。

    “也该差不多了……”

    灰衣人走到阑干边,朝下放看了一眼,他看见了厮杀的人群,垂死挣扎的伤患,火焰的光晕在清晨的微光里映照出血红的色彩。

    他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地方,应该要成为了永久的遗迹了……”

    说着,他纤细玉洁的手指轻轻落在了罗盘上,将最后一处对接上,只听一声“格嗒”的机括脆响,整个地府陡然颤动起来,令人站不住脚。

    “都该结束了……”

    而另一边,刚从甬道出来的吴雪他们,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看到了山壁上的四道门,此刻打开了第五道门,那黑黢黢的门后面又什么呢?

    吴雪茫然盯着那个黑门,疑惑地说道:“这莫非又是什么机关么……”

    游天星问赵村长:“村长,你也算是这里的老辈分了,你应该知道这些门是干什么的吧?”

    赵村长自从见到地府惨剧之后,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膝盖上的衣服已经破损了,血迹在粗糙的石板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像是呆傻了一般,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死亡和绝望的意味。

    赵村长幽幽看向那第五道门,大张的嘴巴微微动了动,良久,他才喟叹一声,动了动嘶哑的喉咙:“这道门,就是这地府里的最后一道机关……启动此机关,就说明事态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吴雪遥望着山壁,问道:“那这道黑门有什么作用么?”

    赵村长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悲悲切切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幽幽说道:“这门,外面,是整座山的河流瀑布,那里经过修建,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只要机关启动,这里就会被淹没,成为一片泽国……”

    吴雪猛然一惊,讶然道:“那这样来说,岂不是要敌我玉石俱焚?!”

    赵村长苦笑道:“没错……正是这样。”

    游天星和吴雪面面相觑,神色凝重地问道:“现在外面甬道的出口也封闭了,还有其他的出口么?”

    赵村长像是认命了一样,跪在台阶上,看着下方的地府,这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像阴曹地府。

    吴雪思忖片刻,急忙问道:“那这里有没有地下排水道?”

    “没有……这个机关的设计,就是要应对现在这种情况。上次启动,还是在很多年前……那时武林上下悍然入侵圣教驻地,当时的圣主迫于无奈,这才启动了机关,结果就是武林上下,连带着魔鬼教陷入了十年的沉寂……”

第三百五十六章 将天瀑

    村长一说完,就颓然躺在了地上,像是一块年岁久远的朽木一般,垂垂欲眠。他的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那笑容很疲倦,也很欣慰。他蜷缩起身体,犹如一个襁褓之中的婴童。也许能死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是这几十年来身心煎熬的一个解脱。

    看到赵村长如此坦然自若的临死之态,吴雪和游天星两个年轻人忽而相视苦笑了一下。

    游天星很想笑,起码不会是太难看的笑,但是他笑得很苦,很无奈。笑是面对灾祸的一种积极力量,他依旧像往常一般,面对问题想要笑一笑,可是当下他们即将面临的“瀑从天将”,也是无可奈何。

    “这里既没有排水道,出口也被封死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么?”游天星喃喃自语道,说着,他看向了吴雪,眼睛里充满了古怪的笑意。吴雪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立马辩驳道:“别!我不会游泳!看这态势,估计瀑水之势会很大,若是被一浪又一浪给盖过,估计就很难上来了!”

    吴雪顿时喟叹了一声,心想:“我难不成是命中却水么?要不然怎么回回遇到大江大浪?偏偏我还不会游泳,怕水怕得要死,莫非我是城头土的命?可是哪里去遇上那戚戚蕤木?”

    游天星思忖片刻,看向地上哆哆嗦嗦的赵村长,问道:“村长,难道这里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顺利逃出去吗?”

    没想到赵村长只是晃了晃脑袋,干枯的身体也随之微颤,像极了一条脱水的鱼。见此,游天星也无可奈何了,只得苦笑一声,说道:“等水从天降,这里必然变成一片泽国,”他看向下方,那些狂匪依旧在厮杀着,好似没有预料到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那里烽火狼烟喊声片片,这绝命机关,当真是最为无奈的一招。“他们……”游天星神色愀然,遗憾道。

    就在他们暗自忖度之时,又觉地面一阵晃动,吴雪一个踉跄,顿时扑倒在了地上。他惊惶地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剧烈颤抖,地府加之整座大山,都在战栗着。

    “要来了!”赵村长像是阴魂不散的勾命鬼,又惊惧又狂热地叫喊道,“这混沌罪孽之地,就让它永远沉睡下去吧!”

    只见在一阵剧烈摇晃之后,一股低低沉沉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地面也随之微微震动,像是有千军万马从远处的平原奔袭而来一样。

    吴雪顿时惊慌失色,一张雪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两片晕红,喃喃道:“怎……怎么办……若我会游泳,也许还会有转机,可是……”

    他问游天星:“游大哥,你的轻功能不能上到上面那四道门处?”

    游天星苦笑道:“那太高了,就算是仙人来了,恐怕也是仰而兴叹!”

    就在他们说话间,只听一声巨响,瀑雨从第五道门喷涌而出,重重地坠击在地府之上,像是一头洪水猛兽冲撞在了堤岸上,瞬间碎成了千朵万朵白花。那水势如虎如龙,汹涌澎湃,强大的冲击力顿时冲垮了大片房屋,冲天火势顿时成了小白兔,乖乖就擒了。

    若是说先前那股股大火是人为的灾难而带给吴雪无奈哀悼之情,那此刻的大水就是一种天将神兵的震撼之感,只见那浪涛铺天盖地地四下蔓延,好似千军万马在其间嘶吼怒喝着,所过之处,房屋崩摧,人似蚂蚁一般被巨浪吞没。

    很快,下面的地府就被淹没了,不少狂匪被水一冲,顿时冷静了下来,纷纷爬在屋顶上躲水,可是那从天而降的水始终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加汹涌起来,很快就将他们淹没了。

    吴雪看着眼前无比震撼的场景,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渺小的沙砾,就算是落在巨浪烈火之中,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游天星也是骇然失色,他呆呆地看着下面挣扎逃命的人群,曾几何时他们自己还是灾难,转瞬间却被更大的灾难摧毁,这个灾难的名字叫做“自然”。

    当屋顶被巨浪淹没的时候,他们就爬上高台高楼之上,可是没过多久高台也随着强劲的水浪而倒塌,瞬间被水流吞噬。从高处俯瞰下去,只见一片天地凄然,狂匪们抓着木头在水里上下飘摇着,一浪更比一浪高,几经折腾,终于坚持不住,沉入了水底……

    而就在此时,一股巨浪朝着吴雪他们所处的高地冲涌而来,撞击在宛若堤坝的岸边,顿时四散纷纷扰扰,激腾起千堆碎雪,凌空之雨将吴雪等人淋湿,簌簌而下,溅落一地碎玉。

    游天星猛地从震撼人心的景象之中惊醒,拉起跌倒在地的吴雪和认命的赵村长,像是一只护子母鸡般,护着两个被吓破胆的小孩子,向后一掠。

    游天星无奈苦笑道:“我说小雪兄弟……您能不能不要抱着我的腿?”

    吴雪吓得哆哆嗦嗦的,紧紧搂着游天星的腿,他经历了很多可怕又诡异的事情,黑暗的,惊悚的,但都不如眼前的这般,令人心肺交惧,五神皆寒的景象万分之一。

    这就是纯粹的震撼力,令人五体投地,甚至连内心的丁点希望也会被大水浇灭。所谓“天灾**”,指的就是眼前这样的景象吧……

    吴雪松开了手,怯怯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就算他有一百个脑袋,也洞不破眼前此局,面对自然的灾难,人们束手无策。

    游天星也是心急如焚,可他还带着两个被吓破胆的一老一少,自己就算是有十八般武艺,也难逃虎口。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间,忽然看见地上被水冲上来的门板,他顿时灵机一动,说道:“雪兄弟,我们抓着这块门板,等水完全将这里淹没了,我们就抓着门板,漂到上面那四道门,那里通到外面……”

    吴雪仰头一观,喃喃道:“可是那里离此地深远,水会涨到那么高么?”

    他祈求似的看向赵村长,才发现这老头子干脆把眼睛都闭上了,俨然一副死鱼面孔。赵村长是指望不上了,他们得自己定夺了。

    游天星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记得,抓着门板不要松手,在水里屏住口鼻,别喝水……”

    就在此时,一股巨浪朝他们扑来,游天星惊呼道:“就是现在!你要抓紧了!”说着他一手提起赵村长,一手抓住了门板边缘,吴雪赶忙爬在了上面,双手死死抓住门板,他深吸一口气,忽地,他们就被水冲起,随之被神佛之掌般的浪花卷走。

    吴雪憋着气,他们在水里翻滚了一阵,只觉得头晕脑胀,吴雪睁开眼,只见他们已经被扑打在了水里,边上的游天星搂着赵村长,一手抓着门板,好不吃力。

    他们在水里摇摆翻滚了一阵,好似有千万种吞骨噬经的力量撕扯着他们。水底杂物飞旋,他们亦随之翻旋,过了片刻,只见他们抓住的门板撞上了一股暗流,顿时被扯成了两半,吴雪抓着其中一半,游天星和赵村长在另一半。吴雪惊愕地看着他们,只见在他们被暗流冲远的时候,游天星冲他做了做眼色,随之就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吴雪心中蓦地生起一股绝望悲戚之意,他一紧张,忽地喝了两口苦水,他立马屏住了呼吸,死死抓着半截门板,被一股上升的水流给送到了水面。

    一出水,吴雪立马将喝进的水呕吐出来,随之长长呼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四周。可是周围尽是碎烂之物,却没有见到游天星他们。吴雪蓦地心中一凛,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吴雪失魂落魄地四下看了一阵,不少悍匪的尸体也浮上了水面,像是一个个幽灵般的水母,令人窒息。他不敢再看一眼,哆哆嗦嗦地向上看去,只见头上的四道山门此刻离他已经不甚遥远,近在咫尺。而第五道门涌出的水势也渐渐小去,没了之前那股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

    吴雪呆呆地爬在门板上,在趋于平静的水面上漂荡着,良久,也没等到游天星他们上来……

    吴雪低着头,抹了抹眼睛,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随之,他抄手开始划水,向着那四道门其中的一扇漂去。等到他爬上山门,向外窥探的时候,只见清晨的第一道曙光透过天边绵密的云彩,轻柔地落在了人间……

    吴雪攀爬一阵,来到了地府之外,这里是一片陡峭高耸的山壁,吴雪精疲力尽地坐在一块山岩上,等了很久,等到清风已经将他的衣服吹干,等到橙色的朝阳凤翥于云海之上,也没有等到他们出来。

    他呆呆坐在那里,阵阵恍惚,好像他瞬间就从阴曹地府,到了至美人间。朝霞映满天,束束温暖的阳光将他包围,他的身体也渐渐温暖了起来,可是他的心依旧是冷冰冰的。他好像被两种情绪包围,一种酸涩苦楚,一种欣慰朗然。

第三百五十七章 劫后余生

    远处的晨风,从广阔的林海碧涛的波澜惊起,扑面吹向山岩边的吴雪,他沉浸在清凉的晨风与朝霞之中。不知何时,在这片壮阔秀美的景色中响起了一声轻叹。他揉了揉眼睛,已经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可是他们还没有出来。

    吴雪满怀期待地来到山门前,攀附在山壁之上,朝里面窥探去,只见下面黑黢黢的,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幽暗的光线。地府里成了汪洋泽海,水面上漂浮着残破的物事,还有山匪湿漉漉的尸体随波而动,像是水面上的蜉蝣。

    只看了几眼,吴雪就立马收回了眼神,他心口狂跳,里面的场景实在令人惊悚骇然。吴雪从心肺提起一口气,冲着地府高喊道:“游大哥——!”他一连喊了很久,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混沌过后的死寂。

    良久,吴雪颓然往岩石上一坐,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于是,大难不死的欣慰陡然减弱了几分,反倒被一种悲戚的心绪取而代之。

    他理了理头绪,想到:“几经了波折,这里的事,终于也算是告一段落,只是不知游大哥他们如何了?是生是死?”吴雪忧心忡忡地将目光投向下方的林海,在那片林海之中,兰儿他们也许就在里面任何一个地方。“他们会在哪呢?这林子里也许还有山匪余孽,而且从情况来看,郝仁和焦锐鹏(其不知身死)都还在外面搜寻什么圣主,也许已经和兰儿他们遭遇了。从情报来看,兰儿和那个三花姑娘一起去了(或许是胁迫)西边的林子,翎歌也去寻找他们了。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吴雪忽然感觉一阵心烦意乱,他愤愤地吐出一口气,便再也坐不住了,“嗖”得站起,立在岩石上,看了一阵,急不可耐地观察了一圈,可是林海茫茫,山势连绵,哪里去寻找一个人呢?

    他们就像是一朵花,被风雨吹散,不知落在了何处,想要再见到几乎是痴心妄想。一时间,吴雪忽然感觉到无比的悲伤,一个人才能体会到的悲伤。他现在又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一如他从家中逃出来的那会儿,一个人流落到江湖,像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片浮萍,不知归宿。

    在这种情绪的渲染下,眼前的朝霞还有林海,都变得可憎起来,在橙红和墨绿的颜色之中,隔开了一个奇异的世界,留着吴雪那里独自沉溺。

    天大地大,何处相逢?

    吴雪越想只觉得心中的恐惧愈甚,几乎到了无可遏制的地步。他坐在岩石边上,此刻太阳已经完全从远处的云层后面显露出来,一时间层云尽燃,将远方的天国点亮。

    等了很久,一直到了日照头顶,也没再见到游天星他们。吴雪气馁地低着头,痛苦地叹了口气,缓缓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下走去。

    吴雪又留恋地往后看了一眼,却还是没有任何人影向他招手,于是他再次踏上了旅途,尽管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他攀爬了半天,才回到山路上,这条路一直通到山下,一条石阶隐没在远处的山林里,吴雪失魂落魄地缓慢向下走着,只觉得头脑发蒙,思维滞塞。走了很久,也绕过了很多弯,等他再抬起头来,忽觉眼前一亮,原来他已经走出了繁繁复复的树林,来到了一片白色花海里。

    这就是他们初到山村时,他和兰儿午后闲逛路遇的那片梨花林。只见那满树银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忽而燃烧了起来,像是千朵万朵明灯,耀眼多魅。吴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繁盛的景象,很难与那些混乱的事情联系起来。吴雪置身在花海里,清风袭来,席卷起满天飞花,就像是层层叠叠的白色蝴蝶,迷人眼帘。曾几何时还有兰儿一同游赏,现在却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独身汉漫步其中,心中的苦涩之意不由得愈发浓烈起来,就像是鼻尖清淡的花香一样,凄悱缠绵,绸缪缱绻。

    吴雪心里发酸,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骨气,抱怨自己道:“难道没有他们你就走不下去了么?”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任何人都能在江湖上行走,只是会少了很多意趣。

    他很难再见到张节陵呶呶不休地劝酒,很难再见到千杯不醉的石业兰,也不会有那个每每推脱不掉的游天星。没有翎歌似笑非笑的鄙夷眼神,也没有兰儿似桃红艳的笑靥,想到这里,吴雪就痛苦万分。

    吴雪叹了口气,心想:“原来,我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依旧那么渴望关怀,那么盼望远人归来,就好像时光并不会带走很多东西。”他苦涩地笑了笑,只不过,只一次再见到他们不再是易事,就像他们也不知道他在哪一样。

    吴雪没有在过多停留,他快步走出灿白花海,过了这片梨花林,就是那个村庄了。只是,那片村庄也已经毁了,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再不复往日景象。走在村子里,吴雪一阵惘然,他走到村长家门前,只见门已经半塌,跟村子里其他房舍一样,皆被大火焚毁,就连那棵后院的泡桐树,也已经被火烧从成了黑炭。

    一片寂静。几只鸟儿飞到废墟上,啁啾跳动着,见到吴雪经过,顿时振翅高飞了。他停留在了一处废墟上,那里与其他废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朵浅粉色的小野花在微风中颤抖着。

    不知怎么的,这里吴雪一刻也待不下去,他心烦意乱地向西走去。

    他想着:“兰儿和三花姑娘一同去了西边林子,她们去那片密林子干什么呢?里面有诡秘的魔鬼古刹,还有说不清的乌骨羽毒蛇。翎歌也去那里寻找她们了……”吴雪怎么也琢磨不透她们的想法,百般犹疑间,脚步却不自觉地向着那边走去。

    吴雪边走边想,还有一个他最不理解的点,那就是在他走后,石业兰和张节陵也心事重重地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们干什么了去?只是这些事情,非见到他们不可解。吴雪心绪纷乱地走着,在西边林子里寻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兰儿她们的身影,一直走到那座古刹,却发现上次他和游天星做的伪装还在,没有人动过的迹象。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此刻天已经快黑了,他便往回走,回到了村子的废墟里。

    他找了一个还能住的半壁房舍,凑合了一宿,寻了点野菜煮了过清汤寡水的蔬菜汤,吃完睡了一觉。

    接下来几日,吴雪一直深入密林深处,哭哭找寻,却还是没有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就连一个村民,一个残余的山匪都没有见到。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吴雪终于再也待不下去了,这死寂的村子让他抓狂。白天阳光明媚,但却是望眼一片萧瑟。夜晚江风凛凛,周围黑黢黢一片。吴雪就在这样极度寂静的村子废墟里待了半个多月,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是心灰意冷。

    他留恋又厌恶地看了一圈,抄起地上的一把刀,在一块大石头上刻下了几个字:我已去往临江城,雪。刻完他恶狠狠地将刀丢下,看着那块留有字迹的大石头,久久失神,终于,他长长叹了口气,便动身出发了。

    这一天,阳光明媚,一如既往。

    吴雪沿着江岸一直向东行去,饿食溪鱼,渴饮山涧,其间群山万壑,山路难走,久经颠簸。又过了几日,这一天江边恰好有一艘小渔船停泊整顿,吴雪借船缘江东去,和渔夫老汉日饮船头,夜枕星宿。那老汉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的信天游回旋在江上,和着清风、明月、天涯,此情此景,吴雪又觉伤感万分。

    那渔夫老汉见公子愀然,丢过来一个酒葫芦,吴雪饮之,深觉酒辣入喉,好像一道流火蔓延到心里,不由得眼睛酸涩了起来,望月怀远,伤感又凭添了几分,引人嗟叹欷吁。

    “小公子,为何如此感慨啊?”渔夫老汉醉卧船篷,仰观满天星汉。

    吴雪双臂搭在船头,醉醺醺地看着满天繁星,他们好像是在银河里漫游。他长长叹了口气,戚戚说道:“我与相处已久的友人分别了,天涯路远,人海茫茫,这一去,就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渔夫老汉闻之朗然大笑,悠悠然地晃动着腿,迎天高唱,和一曲边关路远,知音难觅。赋一曲天空海阔,相会无期。

    吴雪听此江上清歌,顿时眼泪冲破了眼眶的束缚,滚滚而下。他流着热泪,边听边哭,边可边喝,腥辣的烈酒入喉,悲痛之意却未见消减稍许。

    歌罢,渔夫老汉忽然一叹,悠悠说道:“相逢是缘,离别也是缘,此般浮世千变万化,终究离不开一个缘字。相会必然欢喜,离别固然痛苦,但想到千里之外,重岚之中,还有一知己,便可潦藉平生……”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同气连枝

    渔夫老汉醉卧在船篷上,耷拉下一条腿,悠闲地摇摆着,他仰观万千星河灿烂,似乎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颗明星。时下江风悠悠,万顷碧波,远处一轮明月荡漾在江波之中,曲折成朦胧不清的暧昧幻影。一切离的都很近,也是那么遥远。他的话随着清风飒飒而来,像是梦中人的呓语,充满了夜晚魅幻的味道。

    吴雪也醉了,他沉醉于江上明月,沉醉于幽幽清风,沉醉于大江群山。他倚靠在船头,晃了晃酒葫芦,酒还够,夜还长。

    渔夫老汉又幽幽唱起歌来,歌声回荡在深邃云翳之中,在江面上回旋,在云海中神游。一曲未罢,他突然从中掐断了腔调,猛地坐了起来,转而问吴雪道:“小公子,如果老汉所猜不错,那些朋友里,定是有一个人最令你恋恋不忘吧?”

    吴雪一口烈酒入喉,目色沉沉地看着渔夫老汉,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话还没说,就猛地一甩手,那酒葫芦“唔”得一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那渔夫老汉也是一个挥手,乍一见,那酒葫芦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朗声大笑,吴雪只感觉一股劲气蓦地震荡开来,不由得暗自心惊念叨:“这老汉声沉似伏龙卧虎,不出则已,一出惊人。当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吴雪见此,顿时感叹一声:“好!”

    渔夫老汉悠然一笑,撩起酒葫芦,张开了嘴,只见一道酒水似龙须虎筋一般,咕咕入口,老汉惬意地啧啧嘴,笑道:“怎么样?老汉也有两手吧?”

    吴雪醉眼朦胧,呼着酒气,傻傻笑道:“前辈中气十足,当也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渔夫老汉仰天大笑,重新将酒葫芦丢给吴雪,只见这抛回来的酒葫芦远比吴雪抛去时的劲力要墙上数倍。他自然不敢怠慢,立马站起身,手中凝聚一股内力,可等到那酒葫芦真到了掌中的时候,吴雪只感觉浑身被一股力量给包裹了起来,随之身子一轻,往后连跳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

    吴雪回头望去,只见他此刻站在了船头上,下面就是滚滚长江水,他头脑登时一晕,嘴里怪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差一点掉进江里。幸好渔夫老汉忽地丢出一根绳子,绳子像是蛇一般攀附在吴雪的手臂上,将他拉了回来。

    吴雪坐在船头,兀自胆战心惊,好久回不过神来。渔夫老汉哈哈一笑,悠悠道:“还好老汉眼疾手快,不然小公子可就得下江捞月了……”

    吴雪苦笑一声,说道:“前辈果然内力深厚,只一个酒葫芦就将我撞得五体难支,晚辈远远不如。”

    渔夫老汉说道:“你为何要如此自谦?”

    吴雪一愣,疑惑地问道:“自谦?晚辈内力确实不足,可没有谦虚……”

    渔夫老汉笑了笑,眼神忽而变得犀利起来,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用你的左手!”

    吴雪猛然一惊,眉头也不由得轻蹙了起来,沉声道:“我的左手?”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上面还扎着布条以做遮掩,没有丝毫曝露的迹象,心中不禁念叨:“我伪装成伤手的模样,他为什么要刻意提我的左手呢?莫非……”

    见吴雪神情蓦地凝重了起来,那渔夫老汉悠然笑了笑,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并没有恶意。你那只左手,我刚才已经用内力试探了一下。”

    吴雪略带疑虑地问道:“那前辈不妨说说,我这只左手是怎么回事?”

    渔夫老汉定了定心神,一双眼睛闪着光芒,直直盯着吴雪的手,沉着声说道:“你的两只手内力不衔接,左右手各自独立,内力无法贯通……就像是两个人的手一样……真奇怪……”

    吴雪说道:“奇怪?”

    渔夫老汉说道:“从你刚才抛过来酒葫芦时,我就发现了,你的身体里孕育着两股迥然不同的内力,真是奇了怪了,按道理来说,一个人是无法生出两种不同的内力的……难道……你肚子里有孩子了?”

    吴雪闻言,差点又掉进江里,他苦笑道:“前辈,我是男的……”

    渔夫老汉抹了抹眼睛,怔色喃喃说道:“难道是老汉我喝多了……”他再看向吴雪,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眼睛睁得很大,嘴唇诡异地弯曲着,真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怎么可能,你身上怎么有个女人?!”

    “什么?!”吴雪猛地一屁股弹起,惊惶地看了看背后,只见那里只有波光粼粼的江水,哪有什么女人?他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这片江水也连带着诡异了起来。“前……前辈……你不要吓唬人啊……”

    可那渔夫老汉并没有丝毫放松,神色依旧凛然如故,说道:“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我是说,你身上有个女人的内力,而不是鬼魂……”

    吴雪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窝,讪笑道:“前辈,早说清楚啊,这江上乌漆嘛黑的,还怪吓人的……”随之他猛然一怔,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紧要之处,“女人的内力?”

    渔夫老汉点点头,沉声道:“你身上确实有股女人的内力……真是奇怪了,按道理说,内力只能依靠着人的本体才能发挥功力,是无法超脱**的一种力量形式的存在,可为什么她能寄宿在你的体内?”

    吴雪眨巴眨巴眼,他也是对此不甚了解。这个问题,张节陵也曾经数次提到过,按照他的见解,这个力量像是扎根在他身体土壤里的胚芽一样,依存着他的阳光和雨露来成长,也会给他提供寄主的保护。他多次受险,正是多亏了她,才得以安然无恙。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可这股力量与我的左手有什么关系呢?”

    渔夫老汉思忖道:“宿主……本体……”

    他斟酌了半天,这才说出了一个他认为可能的见解:“我觉得,只是猜测啊,不要往心里去,你听说有个女人在身上都能怕成这样,我怕你小心脏受不了啊……(吴雪苦笑着摆摆手,说前辈您尽管说吧,晚辈这点承受力还是应该有的。)我猜测,你的这只左手,也是你身体力的那股力量所致。也就是说,这是这股力量主人所修炼的邪功,而只是在你的身体上表现了出来。”

    吴雪一愣神,皱着额头道:“什么跟什么?前辈……您能不能说的简单一点……我喝多了,脑子不好使了……”

    渔夫老汉无奈摇了摇头,干干脆脆道:“这么说吧,你跟你的那股力量的主人,你们相当于是双生连根的花茎一样,你死了,她也死了。她死了,你也得死翘翘。你武功强大,她也会变得强大,反过来依然。你们完全是同生共灭的关系,至于你的那只手,应该就是她练的某种邪功所致……”

    吴雪听完只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就好像是被人抡了一们棍。他酒意瞬间清醒了,身体也随着江风而冷颤着。

    “同生共死么……?”吴雪失魂落魄地盯着夜空上的明月,周围的云霭似带似缕,暧昧不清,纠结不断。

    渔夫老汉叹了口气,说道:“小公子也不必担忧……此人既然跟你立下了生死与共的契约,就绝不会轻而易举就让你死翘翘的……”

    吴雪回过了神,问道:“那……这到底是什么契约?世间竟然还有此邪门的术法?!”

    渔夫老汉苦笑道:“怎么没有?你可曾听闻过‘幻神咒’么?”

    吴雪懵懂地摇了摇头,渔夫老汉解释道:“这‘幻神咒’邪门功法以二人血为契约,定下了契约的人,荣辱与共,生死亦相随,据说原本是一个皇家女思念宫外的恋人所开创的邪术,他们身份悬殊,原本注定是各自殊途,但她强行逆命而为,给恋人施了术法,从此以后二人血水相融。可那公子却是个孟浪小哥,拈花惹草无所不做。那皇女得知以后,心想:你违背当初的誓言,既然不能生为夫妻,那就在地成为连理枝吧,然后她就悬梁自裁了。奇怪的是,一向在人间名声大噪的公子哥,忽然暴卒而亡。人们见那公子,也是在脖子上有道勒痕,窒息而死……”

    吴雪听完苦笑道:“这……这也只是个传闻吧……一个皇家女怎么有机会接触到人间的普通人?”

    渔夫老汉哈哈大笑,说道:“这毕竟就只是一个传说罢了,但是此术法确实存在,只是近年来突然就没有人再用此咒定契约了……”

    吴雪懵懂道:“这又是为何?”

    渔夫老汉抬起头,望着远方一轮明月,黯然道:“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此咒的用武之地了……敢发下大愿和毒誓的人很多,能兑现的诺言却寥寥无几,何必再生死相随?”

    渔夫老汉说完,吴雪依旧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拍了拍吴雪的肩膀:“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她不死,你也不死,你们就没事……”

第三百五十九章 碎月尘梦

    渔夫老汉的话语犹似梦乡呓语,在吴雪耳边缭绕,似蝶雪翩飞,一漫千山万壑,层层渲染。吴雪不知道是醉,还是痴,意识在他脑袋里昏沉沉的,像是冰结下的流水。一时间,他好像在翻腾的云海中漫游,枕藉着丝绒般的云,与月相看无厌。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身体和思维只觉倍懒,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随着清风、明月、江水流向了远处。

    渔夫老汉一双眼睛里闪着皎月般的滢光,笑瞟着他,对月悠然地喝着酒,吴雪靠在船头,只觉得意识愈发沉重,跟着月光开始倾泻。他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他沉醉于梦乡的前一刻,所看见的唯有渔夫老汉黝黑地的影子,他笑着,笑得很神秘很古怪,月光和清风将他包裹着,他的肩膀上泛着滢滢的月光,像是宝玉般无暇。吴雪很疑惑,也很好奇,这个渔夫老汉是谁呢?他为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是他还没有再看他一眼,风声和流水便簇拥着伴他入眠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吴雪好像进入了一个混沌无埃的境地,隔绝了世间的万事万物,无色无味,不知不觉。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在这种非黑非白、不生不死的交接处,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只是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关于自己的事。如果不是,为什么会有梦中人的情感,或嗔或喜,嬉笑怒骂,每一样都令他久久失神,既熟悉又陌生。

    吴雪脑袋里想着那个神秘的邪门秘法,嘴里念叨着奇奇怪怪的咒语,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念叨什么,但是在他耳边的声音却不止不休。他好像沉浸在了春满人间的温柔之乡,又好像醉心于有西瓜的清凉山谷,前段还好像置身在秋叶飒飒的僻静古道,忽而又堕入了冰冷侧骨的极北寒山。这原本只是一些互不相干的朦胧感觉,可一句句神秘的、无休无止的咒语将他神与思、身与心紧紧相连。“这些咒语有何妙处?”吴雪问自己,又好像在问他人。

    “这咒语没什么妙处,也不见得比前人咒术强到哪里去。”一个人回答了他。

    吴雪说道:“那为何还要对我施此咒法?”

    那人清笑了一阵,吴雪感觉到耳边痒痒的,一个人靠近了他,在他耳边说道:“因为……这样可以才让你我紧紧相连,以后无论你去了哪,是不是还记得我,都离不开我……”

    吴雪觉得有些疑惑,趁着大梦还未醒,趁着此人还在身边,忙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就好像所有的离别和遗忘都是必然的结果似的……”

    那人沉默了半晌,好像略带微嗔薄怨,幽幽说道:“那是因为你我注定要分别一段时间,而且……你不光会忘了我,还会忘记其他事情……”

    吴雪有些恍惚,他怔怔问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我究竟忘了什么事呢?”

    那人说道:“你忘记的事情很多,只要你还记得一点就行了……”

    吴雪说道:“记得什么?”

    “这一点,也是唯一一点就是,你可千万别忘记我给你的感觉,就像是你看着月光时会产生感觉一样,你就算是遗忘了很多事情,但是千万别忘记你与我的感觉……就算是你我都忘了对方,只要存在记忆遗骸里的感觉还在,我们就还会再见面的……”

    说着,那人的声音远去了,吴雪只感觉身体一轻,压在身上的重量蓦地消失了。只是在他耳边还回荡着那人的轻渺的话语,像是水边晨烟,终是消散在了阳光之中。

    吴雪急忙道:“欸,你别走啊,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可是这次没有人再耐心回答他的问题了,那人已经走远了,无影无踪,无形无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他身边存在过一样,决绝又清孤。

    吴雪嘴里不断叫喊着,可是他连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能不断呼唤着:“别走……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就在他一连串呼喊过后,吴雪忽而睁开了眼睛,只见透过眼睑缝隙的微白光芒,等他完全适应了光亮,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群脸上带着古怪笑意的汉子们。

    见吴雪睁开了眼,那些汉子笑吟吟地说道:“你看,他醒了!”

    “咳,可算是醒了,他咕咕叨叨说些什么呢?”

    “哈哈哈,什么不要走,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小公子怕不是昨晚夜游江景,与那船上女子没有尽兴么?”

    说着,那群汉子们就一哄而笑。

    吴雪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在那艘小船上,他呆呆靠在船头,左右环顾了一眼,原来他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这小船正停泊在埠口里。吴雪迷茫地看了看,却只见早起劳作的埠口帮工,哪里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渔夫老汉?

    吴雪摇摇晃晃地从船上来到了江岸边,问劳工们道:“我这是到了哪?”

    一个汉子笑道:“小公子可是昨晚与那花船女子欢狎过度了?你瞧——已经到了临江城北门了!”

    吴雪在汉子们的笑声中看去,只见在一片纷纷扰扰的埠口不远处,一座城池落入眼帘,那门上写着:涌岸碎金,是已到了临江城北门了。

    吴雪迷迷瞪瞪道:“已经到临江城了?”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城门前,只见早起的码头劳工和小吃摊子已经开始了晨间的劳作。吴雪呆呆地看了很久,只有一种大梦初醒的荒唐、凄迷的感觉。

    吴雪喃喃道:“一种感觉么?”

    临江城是沿江西部的一个要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绝佳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关卡要地。而此城人口众多,人文鼎盛,是一个西部不可多得的佳地。

    现在,吴雪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上一次他们到临江城,还是从英璃城逃过来的,那次他们还有很多人。现在只有吴雪一人披挂着春晨的寂寥,呆呆站在城门外,看着高耸的城门和早间繁盛的景象。

    他踌躇在人群之中,听着埠口的杂音兴语,吴雪随之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正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上次我们一群人初到此地,经历了一番波折,却又是不告而别。不知他们到了哪?”

    吴雪只觉得兴意阑珊,好似此城此景,也失去了春之韵味,断然无趣了。他黯然神伤,沿着街道进了城,只见这里兴盛依旧,完全没有他们去往赵昊天的山庄时的惶惶之景。

    “他们这是怎么了?上一次不是听说关外告急,举城上下就要逃命。怎么这一次回来,却还是热闹非凡的一副景象?难道我天朝将士收复了实地,打了胜仗么?”

    吴雪带着疑惑来到了一家茶馆,这里向来是小道消息和江湖八卦的集散之地,而且不光可以打听点消息,还可以吃点早点果腹,吴雪的肚子正在向他抗议。

    坐倒茶馆里的时候,吴雪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还穿着铁剑堂堂主的黑色衣服,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吴雪想起了自己没有装钱。吴雪胆战心惊地摸了摸口袋,幸好,在他的左袖内袋里,有一个小钱袋,里面大概有十几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足够他在临江城生活一阵子了。

    “这些钱是谁给我的?”吴雪随之产生了一个疑惑,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私吞过魔鬼教的银子,也不记得有人给过他钱。“那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吴雪困惑地打开了钱袋,除了碎银还有一些铜钱以外,还有一个红线编织的同心结,下面还点缀着流苏,看起来很是精巧。他拿出那同心结,看了好一阵子,再翻找钱袋,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

    吴雪心想:“莫非这钱是那渔夫老汉给我的么?”随后他又产生了怀疑,那神神秘秘的老汉究竟是何人?吴雪拍了拍有些发蒙的脑袋,不知是不是醉酒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长梦,醒来一切都成了空谈幻影。就连那渔夫老汉的模样也在他记忆里模糊起来,像是烟雾一样,被阳光驱散了。

    “这一切发生过么?”吴雪忽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怀疑。

    他缓缓将同心结收好,随后又怀疑一个渔夫老汉不可能这么心灵手巧,竟然给他编织此物。吴雪苦笑了一下,吃了点东西,便开始悠闲地喝着茶。

    清晨的茶馆里,茶客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纷纷落座,边吃早点边侃天说地,不亦乐乎。

    吴雪端着茶杯听了一阵,也没有听到他感兴趣的消息。

    在一片嘈杂声中,吴雪听见:

    “欸,你听说了没,‘群仙林’里,来了一个绝世佳人,好多风流浪子、富家子弟都去一探究竟,只为了见上那什么美人一面……”

    “咳,怎么没听说?要不是我家里那位看的太紧,我也早就想去瞧一瞧了!”

    “哈哈哈,你结婚早不说,老婆也是这么凶悍,自怕后半生没什么福气喽!”

    “唉……心里痒啊!听说那美人能让人疯狂,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的什么胡公子么?”

第三百六十章 茶客

    吴雪稍微吃了点早点,此刻正独自喝着热茶。现在茶馆里的人陡然增多了起来,已经到了早间饭点了,茶客们说说笑笑地,坐在茶馆各处。茶馆不算大,他们所说的话,吴雪也可依稀听见。在这早间茶馆的窃窃私语和门外街道的叫嚷声交杂在一起,吴雪听了半天,大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有用的杂谈碎语,他有些扫兴,心想:“真是奇怪了,原来不带目的性去听的时候,总是会听见很多有趣的事情,而每当我需要些消息的时候,反而他们不说了……”

    吴雪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边,把玩着茶杯,呆呆地想着心事,就在这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一桌的茶客正在谈着事情,吴雪不想听,却偏偏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只听其中一个小商人模样的人伸着脖子说道:“各位,你们听说了没,群仙林里来了个绝世佳人,据说见过她的人无不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他还没说完,就有一人插过了话,吴雪见那人头戴官帽,像个府衙小吏,他笑着说道:“怎么不知道?梦蝶姬的艳名可是早已经刮遍了临江城的大街小巷,不光是高官富户,就连街头小流氓和小乞儿都在传着她的风流韵事!”

    小商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不遗憾地说道:“可惜了,兄弟我没机会见一见美人容颜,实在是一件憾事……”

    小吏笑着夹起一个小笼包,揶揄着说道:“诶?以兄弟你的财力,就算不能把那美人迎娶回家,也是能见上一面吧?何来遗憾?”他的笑容逐渐变苦了起来,看着手中的小笼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绝色佳人,可口,却不舍得让人吃掉。“说起遗憾,兄弟我才是真的遗憾。谁不想见梦蝶姬一面?可是凭我这微薄薪水,估计每个十年二十年见她不得。等到有了钱,佳人也早已经人老珠黄,不复当年风流模样啦……”

    小商人苦笑连连,喟叹道:“兄弟此言差矣……你看兄弟我倒是也做着些小生意,可是跟那些正真的富户商贾们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兄弟你知道么?”

    小吏说道:“怎么?”

    小商人说道:“那些人出手阔绰远超了兄弟我的想象!”

    小吏笑了:“这有什么?我不想他还能比兄弟你强多少?”

    “咳!”小商人苦笑道:“我曾经偷偷去过群仙林,就是慕名而来。我提着一百两银子,发誓是要独自见一见梦蝶姬她人。可是没想到临江城甚至还有其他府城的富户也来了。他们出价太夸张,兄弟我只坐在了最后。梦蝶姬只在红纱帐幕后面抚琴轻唱了一曲,就令在场的人神魂颠倒!我听完只感觉灵魂出窍,不受自己控制了,好似畅游在五湖四海的盛景里……”

    小吏笑道:“有这么夸张么?”

    小商人睁大了双眼,说道:“怎么不是?那天那些富家子弟、商人巨贾们纷纷竞价,嗬,就好像是在拍卖一件商品一样!争得头破血流。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无可奈何。在外面,一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上半年了,但是在群仙林里面,简直就是儿戏!跟他们一口一个千两银子、百两黄金比起来,我这真是小儿科,不够塞牙缝的了……”

    小吏听完,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遗憾之色,好像在为他朋友鸣不平,也好像也是厌恨自己的无能。只见没过多久,他就又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很开心。此刻能露出笑容,就说明他已经释怀了。既然知道是自己遥不可及的美好事物,那还有何遗憾呢?

    他笑道:“兄弟还是不要悍黯然神伤,见一面就好了。”

    小商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后来我实在是坐不下去了,那感觉就像是如坐针毡!干脆回家了。”

    小吏笑道:“野花寻不得,不是还有家花么?”

    小商人苦着脸,摆了摆手,喟叹一声道:“别提了……我家里那位属狗的,我只不过去那群仙林喝了两杯,连姑娘都没请,就被她发现了!她说我身上有女人的脂粉气味,嗬,顿时像是炸了锅一样!跟我闹了一夜,要跟我掰掰,我好说歹说,把实情告诉了她。没想到她说:你这是有贼心,却没那贼能耐,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小吏哈哈大笑,说道:“怎么还帮上你了呢?”

    小商人苦笑道:“帮我?凡我夏国男子,只要是有点条件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最少也有两个老婆!可我倒好,她来了以后,恨不得将兄弟我大卸八块!不准在外面喝酒,夜晚必须要回家,不能在外面招惹野女人……”

    小吏笑道:“尊夫人也是为你着想啊,现在世道不太平,恐是怕你遇上歹人!”

    小商人“咳”了一声,幽幽说道:“若真是那样就好啦!她就是醋性太大,十足的泼妇!”

    小吏把着茶杯,吹了吹热气,笑而说道:“幸好兄弟我也在官府里谋了个一官半职,虽然官不大,饷银不多,但是还能讨一个老婆的。不然,以一个平头老百姓的身份,还想娶上媳妇?”

    小商人笑道:“兄弟你刚才不还说是她担心我么?”

    小吏说道:“是啊?怎么了?”

    小商人悠然道:“那兄弟你既然能这么说,就是认为这世上,夫妻之间还是有爱存在的。既然有爱,其他事情还算事情么?”

    小吏哈哈大笑,说道:“兄弟你啊你,你是过惯了好日子,不知道这人间疾苦啊!”

    “此话怎讲?”小商人有些诧异。

    那小吏神色有些黯然,呆呆地看着茶杯里的水,等着它变凉。“我之所以能娶到老婆,并不是因为她与我产生了爱,而是我们都到了年纪,彼此都还觉得合适罢了,实际上,她未必会爱我半分……”

    小商人笑了笑,问道:“那你呢?”

    小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她,只是觉得,我们既然成了婚,我就尽好一个夫婿的责任吧……至于爱么……那些东西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们诗情画意,自增的善感罢了……也许他们在春心萌动之时才能感受到爱。但我这个年纪的,就不想着什么爱不爱了……差不多就行了,如若不然,我恐怕只会像外面那些平头老百姓一样,连个媳妇都讨不到啦……”

    小商人笑而不言,他们一时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不知他们谁先叹了口气,这才打破了沉默。

    小商人苦笑道:“如此看来,爱确实是这世界上,最为昂贵最为奢侈的东西……”

    小吏笑道:“兄弟你果然是商人习气惯了,爱是感情,不是商品,感情是买不来的。就像是那花街柳巷之地,那些姑娘尽可能对你倾尽温柔,也只不过是惦记着你的钱袋罢了,不是爱的……”

    此话说完,小商人顿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起码看起来如此。他拍了拍小吏的肩膀,正色道:“你说的没错,爱不是商品,是买不来的。能买来的,只有商品罢了。”

    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悠悠道:“如此看来,兄弟我也不再为那什么梦蝶姬懊恼了……就算是见了她又如何?能让她爱上我么?她是爱我,还是爱我的钱袋子?我现在才发觉,家里那位才是正真为我着想的人啊……”

    小吏笑了笑,说道:“兄弟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小商人叹了口气,说道:“唉,此前我还总是抱怨她管的太多,现在只觉得她还是管的太少啦!我该多理解理解她的,起码不要总是躲着她吧……”

    小吏喝了口茶,悠悠道笑道:“喜欢生成了**,而**必然是会要放纵发泄的。你见了那梦蝶姬,又岂会心甘情愿只是畅谈风月?说白了就是冲着她的美貌艳名而去,想在她身上寻一寻乐子。而爱就不同了,有了爱,必然会要被束缚,必然会克制,必然会要小心翼翼。”

    小商人诧异地“咦”了一声,古怪地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情感专家?”

    小吏苦笑道:“咳,我在官府里谋了个闲差,整日就是看看当下流行的小说杂剧打发时间……”

    不久,他们就各自告别,一个朝着官府走去,一个去了自家的铺子,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一个平凡的一天。

    而一旁的听客吴雪,却还在茶馆里久久失神。他忽而长长叹了口气,手里的茶杯久而不饮,茶已经凉了。他缓缓放下茶杯,表面极其平静,可内心却是风起云涌,思绪万千。

    吴雪心想:“我与兰儿妹妹之间算是什么呢?是爱么?是少年人的春心萌动么?那么五年后、十年,或者要更久呢?我们还是只如初见么?我们的感情可以持续多久,可以多久都不减?”

    而他此刻不知道的是,有些感情注定是无疾而终,而有的感情,却可以永生不变。无论多远,无论见不见得到她一面,都不变。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故地重游

    一直到那两个茶客走远了,吴雪还没有回过神。他手中捏着茶杯,来回在桌子上旋转着,就像他的思绪,在他脑海里纠结盘旋着。吴雪坐在人来人往的茶馆里,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外面是逐渐热闹起来的前店后坊,一切照旧,依旧是忙碌又普通的一天,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吴雪置身在这样一个热闹非凡的市井里,忽然感觉有种挥散不去的情绪徘徊在心头。他并不悲伤,也不开心,只是怎么样都振奋不起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叫来小二结了账,将那个钱袋收回口袋,而那根红线同心结,他将那块贴身玉佩缀在上面,挂在了腰带上。

    那块玉佩连着红色的同心结,在他身前轻轻摇曳着,吴雪怔怔地看着它,心想这东西编织的倒挺精巧别致,挂我这块玉佩刚刚好。

    只是不知道,这是那个心灵手巧的人所赠?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不管他是谁,都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因为他前前后后一阵折腾,已经是身无分文。

    吴雪走了一阵,绕过一个人流如织的市场街坊,忽而想起来,他们此前在临江城租借了一所小房子,那房子在一个胡同巷子里,是个挺别致的单门独院子。

    吴雪心想:“那房子应该还没有到期,而且我们交的租金足够了,只是那晚我离去之时没有锁门,不知道这前后大概一个月了,有没有遭遇窃贼?”

    他苦笑着往那熟悉的街道走去,等到他走进巷子里的时候,只见在一家门前,围观着几个人,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吴雪走进一瞧,嗬,原来这房子正是他们原先住的房子,只是那门缝微启,好像家中有人。

    吴雪奇怪地看着那几人,其中有个人吴雪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他们的房东大叔,此刻他站在最前面,鬼鬼祟祟地透过门缝向院子里看去。

    吴雪觉得好笑,便走上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一拍不要紧,差点没把房东大叔的魂给拍掉。只听他“诶呦”得鬼叫了一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向后一看,只见面前是吴雪似笑非笑的脸。

    “房东大叔,你还记得我么?”吴雪淡淡笑道。

    那房东大叔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一睁,惊愕道:“是你啊!我记得当时跟你一起租房子的,还有几个人呢……”

    吴雪笑了笑,说道:“我们这段时间有事出门,我先回来了。不知道房东大叔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

    房东大叔擦了擦额头惊吓的汗珠,脸色陡然一沉,将吴雪往外拉了拉,离开了门口。他定了定心神,这才古怪地说道:“小兄弟啊,实不相瞒……在你们离去这段时间,这里闹鬼了!”

    吴雪猛地一愣,嘴角微微上翘,一丝苦笑彰显在了脸上,只是他不知道,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看吴雪将信将疑的神情,房东大叔说道:“你别不信!这是真的,这房子租给你们,原本我是不该再来看的,只是最近几位邻居都在向我投诉,说每到夜里,这院子里都好像是在唱着什么大戏,好不鼓噪。”

    这时候,那几个男女邻居纷纷表示赞同,都是一脸惊恐万分的模样,七嘴八舌道:“可不是么?!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兄弟你们半夜不睡觉,在那唱戏来着。”

    另一女人说道:“哎呀,你们可别提了,那唱腔怎么说也不像是人能唱出来的,诡异得紧。”

    “所以,我终于忍不住,想要让他们声音小一点,夜里人都在睡觉。可是当我来敲门的时候,那器乐声,还有那古怪的唱腔都戛然而止了。我当时很疑惑,但更多的是气愤,所以我就猛一推门,这才发现门没锁。等我走到院子里一看,只见一群妖衣鬼脸的妖怪,在那敲锣打鼓,拨弦击磬,见我来了,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看向我,当时我就吓傻了,只听他们突然厉声大笑,我连看也不敢看了,拔腿就跑!”

    吴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就问道:“你说‘他们’?他们有多少人?”

    那男子悚然道:“起码**个吧……我每敢仔细数,那还有胆量去数,当时我就吓跑了,再也不敢来了!”

    吴雪微微蹙眉,问道:“这种夜半歌声的情况,是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众人七嘴八舌道:“大概是在几天前吧?”

    “不是,半个月就开始了!”

    “那有这么长时间?不过才两三天而已!”

    ……

    众人议论纷纷,你来我往,吴雪问房东大叔:“大叔,你们是今天才决定一起来看一看情况?”

    房东大叔说道:“是啊,一听说闹鬼,他们就都不敢来了,大白天也不敢来,你还别说,这院子房舍老旧,古树蔼蔼,我看着也瘆人……”

    吴雪顿时无言以对,心里却嘀咕道:“你这奸商,闹鬼的房子也租给人住?”可脸上却是依旧面带微笑:“那你们看出了点什么头绪了没?”

    房东大叔说道:“我们也只是刚到这里看了看,没敢进去,万一有个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在……”

    吴雪笑了笑,淡淡道:“兵荒马乱的年头,连神鬼也按捺不住寂寞了……”

    房东大叔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说道:“这房子估计是没人敢住了,唉……”

    吴雪笑道:“房东大叔不必担心,这房子我们定好了是到六月为止,现在是五月初,还未到立夏时节,我既然回来了,那还是要继续住的。”

    房东大叔眼睛里放光,嘴上却忙说道:“小兄弟,可别怪大叔没提醒你,这房子有古怪,你自己可要小心为妙……”

    吴雪笑了笑,悠然道:“这个房东大叔就不必担心了,房子之所以会有灵异事件发生,就是因为不染活人气息,只要有人居住,鬼怪则要绕道走了……”

    房东大叔咧嘴一笑,说道:“小兄弟言之有理,哈哈……”

    吴雪眼睛扫了一圈,笑道:“各位请回吧,从今天起,我还住在这里,如果晚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尽量不要过来……”说罢,他就神秘一笑,进院将门给关上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这闹鬼的屋子谁还敢来凑热闹?你自求多福吧!别让我们收尸就行!

    吴雪将院门关上了,一时间又恢复了平静。放眼望去,只见院子里已经长满了荒草,没人膝盖。那棵大槐树在院子边上,依旧浓绿如荫,枝干错杂,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在看向房屋,好像也老了几十岁,上面已经有了犹如蛛网般的裂痕。

    吴雪顿时有些奇怪,思忖片刻,只感觉奇妙万分。他们不过离去了一个多月,怎么这里就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看来没人住的房子,也耐不住寂寞,得要惹草的。

    他在门口矗立半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缓步踏过杂草蔓延的过道,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很暗,还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模样。吴雪久久失神,用手指轻轻拂过桌面,顿时划出了一道灰迹。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吴雪喃喃自语道,“难道不是他们先回来了么?”

    吴雪一阵惘然,推开了窗户,顿时一阵灰尘翻飞,在阳光下起舞。他看着院子里凄凉冷落的景色,因声喟叹,不由得悲从中来。

    原来,吴雪一听到奇歌艳妆,就想到了那个三花姑娘,顺着她就想到了兰儿他们。也许他们已经先于吴雪一步回到了临江城。可是现在看来,他们依旧没有回来,这里没有一点活人的迹象,一派冷清荒凉的景象。

    “那么……这里真的有古怪么?”吴雪喃喃自语,可随后便觉得荒唐。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年代,妖魔鬼怪也都开始躁动不安了,人心中的鬼怪呢?

    吴雪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他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就在他刚一踏进这条小巷的时候,那种感觉就盘踞在他心头。而当他推开院门,看到满眼寂寥落寞,顿时被那种感觉席卷,只感到深深的悲伤。

    “他们还没回来么?安全否?是不是还在那个村庄里?是不是……”吴雪忽然思绪万千,止不住胡思乱想,他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寻常的一次道别而已,就像花开花落,该来的总会来的,花也会再开的,何必庸人自扰?”

    可是,就在这扇窗户前,上午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斜落在幽暗的屋子里,在明暗交界的边线,在繁盛与落败的景象之中,往日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了,依旧很生动,活灵活现的人物还在熟悉的场景里,各自说笑着。

    吴雪好像看见了在槐树下打坐的张节陵,看到了散漫无聊的游天星,看到了睡眼惺忪的石业兰……他望向阁楼上的阑干处,似乎又是红霞满天的景象,兰儿和蝶梦在上面窃窃私语,时而发出阵阵娇笑,这一切都让吴雪感觉格外的寂寥……

第三百六十二章 闹鬼的房子

    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副景象,就令吴雪感到难以遏制的哀伤。他告诫自己,不要多生事端,更不要在心里自我矫情不清,这样对自己并无益处。可是他怎么也忍耐不了,于是他终于无心去一观庭院的景致,离开了窗口,目光从新回到了寂寥的屋子里。

    好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就算是独身一人,也该好好得过,首先就该把房间打扫一下。这里的尘埃似乎有比人类还要强大的繁衍能力。在没有人的时候,每一处都是它们的天下。

    这里还保持着他们那晚离去时的模样,一件一物都没有挪动,依旧冷冰冰地停放在那里。吴雪将内心里的躁动情绪从嘴巴里吐出,随后便去外面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开始一点一点的擦拭家具上的灰尘。

    要打扫这样一个不太小的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凭着吴雪一个人的气力实在有些难以为继,所以他边打扫边发呆,坐在门庭上看着庭院的荒草,再看看天上的白云。那些白云代表着晴天的氛围,可就在这种安详悠闲的气氛之中,却隐隐透露着躁动不安的情绪,就像白云不会彻底的白,它们总是在后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乌色雨云,不知道又会在什么时候下起一场雨来。

    等把屋子打扫干净,吴雪又拿着锄头来到了院子里,这里才是重灾区。看着这样一个庭院,所有的好心情都会无端变坏,就像此刻的吴雪,他跟荒草地成了死对头,锄头狠狠地刨在土地上,彻底将它们给翻了个遍。

    一直干到了晌午,吴雪才把半个院子的草给刨掉,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像是农家门外的谷草堆,只是这些绿色常见草类如嵩草、马齿苋、飞蓬草、牛筋草、马唐草,每每都让吴雪感觉一股死亡的气息,而绝非春天的生机。唯独一种草例外,只因为这种百叶草能开出像是小菊花般的花朵,让他在劳累与焦躁之中有些宽慰。

    吴雪拄着锄头,在翻过的地里呆呆地看着那淡黄色的小花,那花朵生长在细密错杂的茎叶上,显得格外具有生命力,吴雪没舍得匆忙将它们铲除,因为此刻的他是在太过寂寞,需要一样美好的事物,哪怕只是一朵小野花,也可以给他很大的安慰。

    他对着那小黄花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它们连根拔起,丢在了荒草堆上。后来又觉得不妥,这样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而且他想到,若是兰儿此刻在场,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小野花。所以吴雪又叹了口气,将花拾起,找了一个花盆,刨了点土,重新将它给栽培了起来。他把它放在了窗台,正对着院子,吴雪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在懒洋洋的光芒里沉睡的花朵,就像一副淡光浅影的画作,初看可能无味,但在转过头的一瞬间,才能发现藏于其中的那种美好。

    良久,吴雪露出了笑容,他看着窗台上的花盆,只觉得它小巧的可爱,若是兰儿在他身边,一定会赞同他把此花留下,而没有把它们当成荒草丢掉。想到这里,吴雪又深感一阵惆怅,就在这样一副浅淡的光景里,吴雪好像又看到了兰儿的巧笑嫣然,她的脸好像浮现在了那窗台上的花朵里,阳光一般明媚,怎么样都让他喜欢。

    吴雪忙活了一上午,早已经汗流浃背,他气喘吁吁地喝了点热水,擦了擦汗,脸上夹带着血气流畅的红晕,恰若雪地里的落红一样。他披上衣服,衣服还是那黑色的大氅,流苏玉佩悬挂在腰间,只是他脸上的汗迹带着道道的黑色灰尘,他今天可是吃了不少灰。吴雪洗了把脸,这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他把门锁上,但随后又把锁打开了,只是合上了门。因为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里,突然出现在这条小巷子里。

    “反正这是一幢闹鬼的房子,而且现在人心惶惶,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谁还会去注意这些?”所以吴雪就放宽了心,出了巷子,去附近的小酒馆里去吃午饭去了。

    吴雪心想:“若是能找见那个给我钱袋的人,一定得加倍感谢人家,不在乎锦上添花,只感激雪中送炭。只是不知道给我钱袋的人是不是那个渔夫老汉呢?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个梦,一场荒唐无羁的梦境?那个同心结又是怎么回事?”想着,吴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一个糙渔夫老汉,借着月光在舟上编织同心结,别提多古怪了!

    吴雪简单吃了点饭食,就闲庭信步地回了院子里,片刻休息之后,便又开始了忙碌。只在刨到后院的时候,锄头似乎劈在了一块物体上,只是那里草荒木萋,看不见里面埋藏着什么东西。吴雪以为是块石头,可转而一想石头怎么可能这么松软呢?

    所以他继续刨着,后来直接上手去拔草根,只见那物事露出来的时候,却把吴雪吓了一跳。只见那荒草丛里,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爬在里面,脸贴着土地的人!

    吴雪吓得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里,紧接着他像是触电一般蹦了起来,因为他害怕在这片繁茂的荒草堆里,难不成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等冷静了下来,吴雪再看向那具尸体。吴雪将周围的草全部拔除,这下那尸体终于显露出了原形。

    那应该一个男子的尸体,年龄三十上下左右,脸部表情惊恐万分,嘴巴大张着,啃了一嘴泥巴,只是在口腔里面却很干净,他的手像是鸡爪般弓弯着。吴雪又看了看那人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里面没有泥垢。从着装来看,此人倒很是讲究,无论是衣料还是式样,都是当下最时新的。

    吴雪看着尸体,心里很是奇怪,他暗自思忖:“这样一个男子,怎么说也是个富家子弟,就算不是富家子弟,也是家境不错的。怎么会陈尸在这里?莫非是仇杀么……”

    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天光骤然变得黯淡,一大片乌云不知从哪里飘来,遮住了午时的阳光,庭院里光影幽暗,鬼影森森,吴雪不由得觉得一股冷意袭上心头。

    吴雪现在才感觉自己有些莽撞,但谁又能想到自己出门一个月,回来时院子里无端出现了一具尸体呢?吴雪幽幽叹了口气,只感觉心思紧张,神经也紧绷着。不知怎么的,他一直有种感觉,那种感觉时时折磨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寝食难安。为什么看似平稳祥和的江湖,却是被一种紧张、焦躁的情绪笼罩着?所有的病态都掩饰在了纸醉金迷之下,就像这具尸体,藏在荒草堆里,就以为别人不会发现。除非哪天真有一个人,愿意逆流而上,去向这些罪恶作斗争,才能发现这一桩桩惨剧。而发现了又能如何?一个月过后,又是一片荒草堆,继续麻醉,继续疯狂,继续滋长。

    吴雪从思想漩涡里挣脱出来随之长出了一口气快要窒息被一种紧张惶惑的情绪束缚就像是藤蔓植物攀附在了身上他快要窒息他感到恐慌可他无法超脱只能欷吁只能继续行走!!!

    吴雪起先没有注意,他心想查探一番,可是那些草已经被他拔除,就算是留下了行走过的痕迹,也已经被销毁殆尽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阵尸体,尸体上的伤痕虽然已经血枯肉腐,但也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吴雪闻到那阵阵恶臭的气息,几乎快要把饭全吐出来。他回到屋子里,找了点张节陵调制的清神膏,涂抹在鼻子和太阳穴,这才稍许缓解了一些。他长出一口气,找了一副手套,回到了尸体边,解开了他的腰带,露出了胸膛。只见在那胸膛之上,赫然有一个巴掌印,而那巴掌印深入骨髓,直接给按下去了一个坑,一片淤紫。吴雪皱紧了眉头,他强忍着恶心,心想:“这一掌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为何他身上还有这么多的刀伤?”

    这死者身上几乎有不下二十多道伤痕,处处狠厉,处处要命。忽然,吴雪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说是老熟人的人,此人正是郝仁。

    以他的掌力,要是一掌拍死一个没有内功加持的普通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最令吴雪疑惑的就是,那些刀伤是怎么回事?每一刀好像都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好像不把他大卸八块不令人解恨。

    “难道是那群山匪遗祸人间,又开始行凶作乱?”吴雪思忖着,“可一群只想着抢劫放火的悍匪,跟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仇怨,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琢磨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反而徒增了烦恼和紧张。吴雪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还是报官吧。于是,吴雪锁了门,独身去往府衙。

    一到府衙,只见门庭冷清,就连门口看守的官差都是懒洋洋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闹鬼”

    吴雪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府衙,一到衙门,只感觉迎面而来的不是肃穆庄严的压迫感,而是一派寂寥的气氛,门庭若空。只见门口两个官差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坐在太阳底下打盹,手边还丢着佩刀,也跟着他们在阳光地里睡大觉。

    吴雪走上近前,喊了喊睡梦中的官差,良久,其中一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精神备懒地嘟囔道:“干什么,干什么的?!这里是官府重地,有屁快放,没事滚蛋!”

    听到如此粗暴的话语,吴雪有些微微错愕,但他也并不恼怒,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要报官。”

    那官差轻笑了一声,没带好气地说道:“报官?”他上下打量一番吴雪,一脸轻蔑地说道:“报官需要报官费,你这副寒酸模样,还想见官老爷?”

    吴雪一愣,随之苦笑了起来,他现在确实看起来有些肮脏寒酸,怪不得有人情愿吃咸菜,也要把自己搞得人模狗样油头粉面的,居然还有这样的妙用。他笑了笑,从口袋里逃出一块碎银,丢给了那官差。那官差一扫颓态,立马来了精神,动作敏捷地抓住了银子,看了看成色,随之开怀笑了起来。他偷偷看了看旁边的官差,见他还安睡着,顿时放心了,立马将银子藏在了口袋里。

    他很开心,今天果然是艳阳高照,自己也没白白在这地狱一般清冷的地方待上一天。那官差凑近了吴雪,一脸笑意,低声道:“小兄弟,你是要来报官的么?”

    吴雪也放心了,好像办事只得花点钱,才会让人安心。他点点头,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不错,我确实是来报官的,我家里……”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兴致勃勃地官差给打断了,他摆摆手,一脸诡谲地笑意:“别跟我说,我不管这些,你去里面找大人们吧……”

    说着,他就拜拜手,接着睡大觉去了,只是这次是带着笑意入眠的。

    吴雪头脑发蒙,只露出了一丝难看的苦笑,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官府里走。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官府,原来他是和父亲吴清晗一同前往,大多是互相打点,也以旁观者的姿态看了几出官老爷断案的戏码,只是年少不知其味,现在才畏之若虎。

    府衙里面很冷,一股穿堂风拂过,更显得冷清,与之外面的春光明媚大相径庭,这里好像已经到了昏昏暮年,一副半死不活的气概。

    路上他一个办事的人都没见到,吴雪忽然感觉自己不是来报官的,而是来散步的。走了半天,一直走到他自己都有些无所畏惧,却还是没见到一个人。

    “怎么回事?还没到登衙处政的时间么?”吴雪疑惑万分,他绕过一个麒麟照壁,来到了后面,这里才是别有洞天。

    吴雪沿着长廊走着,一扇扇门就摆在了他脸上,只是不知道那扇门才是他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还好,这种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只见从路旁的一个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学士服、头戴方巾的美髯男子。那男子脸也不抬,阴沉着向吴雪这边走来。

    若不是吴雪叫了他一声,估计他都不会发现有人贸然闯进了府衙。那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吴雪,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来者何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吴雪抱了抱拳,正色道:“大人,小民是特来报案的。”

    那人好像从静默的石化状态中恢复了原状,脸上浮现了灿烂的微笑,他拍了拍吴雪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小声嘀咕道:“你随我来……”

    吴雪见他如此神色,也是不觉有些疑惑,心想他也许是在心中想着案件民情,多有烦恼才会如此沉迷罢了。他跟着那男子来到了屋子里,那男子给吴雪倒了杯水,随之坐到了椅子里,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

    吴雪见他屋子里卷轴书籍堆满了案头,心里忽生了几分亲近信赖之感,忙说道:“大人,小民我家里……”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那男子笑着抬起了手,就连眼睛里也满是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吴雪,直让吴雪感觉发毛。心里不由得咕叨:“这人是什么意思?既然接见了我,为何不让我说出案情?”

    那男子见吴雪半天未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可是他显得很有修养,大概这就是读书人的气度。

    终于,男子再也按捺不住,直白地对这个木讷的小子说道:“呃……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府衙里面事务繁重忙乱不堪……哦……对了……你大概也许是来报官的吧?”

    吴雪见他态度依旧良好,只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大人……”

    那男子的脸上依旧带着习惯性的微笑,悠悠道:“你看我这……”他手指了指案头,“我事务繁忙……实在是……那个怎么说呢……不太好办啊……”

    吴雪依旧是迷迷瞪瞪的模样,终于那人耐心用完了,冷哼了一声,厉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说是来报官,其实是成心来捣乱的是不是?!”

    吴雪一愣,顿时慌了神,忙着辩解道:“不是……大人,我确实是来报案来的……”他手忙脚乱,初体会了什么叫做官威,就连舌头也开始打结了。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睨着眼,冷冷说道:“你说是来报案的,怎么不见报案费?”

    吴雪立马掏出了一块银子,那男子掂了掂,轻蔑的冷笑一声,随即将银子往地上一丢,像条猛虎出山一样,嗖得一声从椅子里跳起来,疯狂地在那银子上猛踩了几脚,直把吴雪看得是目瞪口呆。

    “你个不识抬举的刁民!”那男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好像还不解气似的,猛地一甩衣袖,重新坐回了椅子,冷眼看着吴雪,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嗬,刁民不知礼节,刁民无有教养,刁民不通世故,圣人所言是一点不假,恐怕连个字也不识得,愣头愣脑的傻样,也想来见大人们么?”那男子一脸讥讽地说道。

    吴雪只感觉头皮发麻,脑仁发疼,好像受了一教,胜读了十年的书。哦,不,有些书,还是别读了吧,读再多也没用,还自命清高。没准哪天兴致一高昂,就能从所学所识的书本里,找到一两点理论来,向凡夫俗子们鄙薄一番。

    吴雪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优秀,读万卷书,鄙天下民,贪万家之财呢?”

    想到此处,吴雪不由得笑了起来,自从与兰儿他们分别以来,吴雪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快活过。他已经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意思,所以他又掏出了五块碎银,恭恭敬敬地呈在了书案上。

    那男子见了,顿时眼中放光,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但是他显得很是气度不凡,只轻描淡写地微瞥了一眼银钱,好像心里百般不情愿,对金钱很是厌弃似的。

    他笑了笑,这才说道:“唉……你也是的……好像真以为拿出了银子,就能把事情摆平一样……唉……世道艰难啊……如今府衙里各项开支都很大,报官费、思案费、润笔费、牍案费、差遣费、提押费、劳心费、劳神费、脚力费、劳民费、勤案费、饭食费、饷银费、犒劳费、打点费、心烦意乱费、牛鬼蛇神费、上天入地费、天地玄黄费、三尊祖师费、香油费、阴锞费、阳锞费、纸牛艳马费、奖赏犒劳费、柴米油盐费、阴司打点费、阳司打点费、三教九流费、狐朋狗友费、娇妻美妾费、青楼楚馆费、酒水胭脂费、罗袜丝履费、宽衣解带费、老鸨费、龟公费、上楼费、下楼费、出门费、入门费、彩礼费、开门费、关门费、豪车阔府费、打点亲戚费、打点岳父母费、上车费、下车费、筵席费、场地费、私房费、上缴费、偷鸡摸狗费、生孩子费、养孩子费、出门学习费、摸爬滚打费、看病费、医药费、不治之症费、金丝寿衣费、楠木棺材费、佳穴风水费、挖坑费、填坑费、花篮费、无依无靠费、请哭费、请笑费、请走费、请来费、粉皮汤费、吹喇叭费、登台唱戏费、胡扯八道费、人去楼空费、死亡补贴费、公职补贴费、工资补贴费、分家产费、鸡飞蛋打费、内子蚕食费、兄弟成仇费、媳妇卷款费、子女抚养费、赡养老人费、夕阳红费、第二春费、过桥费、喝汤费、撑船费、阴司小鬼费、酆都大王费、阎罗王费、地藏王费、免去罪责费、再教育费、再入世费、删除记忆费、再成人费、再成长费,如此往复,无休无止,世世代代轮回,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累、很苦、很操蛋、很无趣、很疯狂、很抓狂、很紧张、很闷、很闲、很忙、很悲催、很难受、很无奈?”

    说完,那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喝了口凉茶,衣袖轻轻地从银子上划过,转而那些银子就不见了。

    吴雪一脸茫然,只能点头称是。他忽然有种感觉,在此男子的话里,自己这辈子已经算是过完了,该等着下辈子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连环套

    那男子一口气说完,说的是口沫横飞,嘴角还挂着些许口水的痕迹。他说得比较轻松,但是吴雪却只感觉到头脑昏昏沉沉的,他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一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的手足无措。

    那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吴雪,神情也快活了很多,只是他一快活,吴雪就不快活了。他差一点就把要事给忘掉了,可见一个人最重要的天赋并不是智慧,而是一张嘴。有人一身真才实学,可也还是个闷葫芦,只能独自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只求远离尘嚣。而有的人,只有着三分的学识,加之七分的嘴功,就混遍了天下,令武林群豪竞相折腰,不得不佩服。而能改变世界的,也正是这种人。

    吴雪从纷乱如麻的思绪里面悠悠转醒,他一身虚汗,只觉得还未立夏,天气便已经炎热了起来。他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古怪地笑了笑,这才想起自己家中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死者,而他们也对死者也忒不敬,说了半天也还是把它独自晾着。

    于是吴雪切回主题,说道:“实不相瞒大人,小民来报案,是因为小民的家里……”

    那男子笑吟吟地摆了摆手,一脸天空海阔的恬淡之意,就好像是刚从那花街柳巷里厮混一通,舒舒服服又带着几分猥琐的倦意,悠然而出一样。

    他笑了笑,幽幽说道:“你的这个问题,我已经了解了,等会儿就会备案侦查,你先回去耐心等一等吧……”

    说完,他就不再看向吴雪,而是拿起了案边的一个案牍,有意无意地看了起来,期间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痛心疾首地喟叹,大有哀世道之多艰的隽永意味。

    那男子似乎已忘记了吴雪的存在,而吴雪像是一块木头一样呆呆伫立在那里,显得很是突兀不和谐。吴雪真得感觉自己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一个义正言辞的圈套,关键他不钻还不行,不钻还能让那死者在自家院子里躺着么?

    钻了又如何?像是一个冤王八一样被人戏耍一通,结果只丢下一句:“回家等消息吧……”

    吴雪想起来,自己还没说出是要报什么案,就被他给搪塞过去了,顿时感觉一股无名火起,但是他无可奈何,因为他这条命对眼前这个人来说,不如草芥,他唯一的价值和之所以他还保持着耐心,就是因为他给了点“意思”,意思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吴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着一股气说道:“大人,您还没问小民是什么事吧?”

    那男子斜溜着眼,瞟了瞟吴雪,好像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在。他微微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道:“哦,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吴雪一愣,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悄悄吐出一口气,这才笑着对他说道:“可是……你连听发生了什么案件都没听,问也没问,就这么算了?”

    那男子顿时怫然不悦,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厉声厉色地说道:“你个刁民懂什么?!我说了已经记下了,那就是记下了,你还在这里卖什么乖?请你离开!”

    吴雪像是一个无赖一般抱着双臂,不断地颠着脚,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悠然说道:“我说大人,你干的是什么?为什么只收钱,不办事?”

    那男子一见吴雪从一副小民样转脸变成了一个流氓恶霸的泼皮相儿,顿时吓了一跳,他转悠转悠眼珠子,悄无声息地变了脸色,对着吴雪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兄弟,不是我不办,而是这报案的流程就是这样……”

    吴雪极其诧异,惊疑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那男子摊开了双手,显得很是无辜无奈,“你耐心听我解释一下,是这样的……我这里,只是登记备案的,我记下案件,等大人回来了,再交给大人去办理,我也没有那个权利去越级办案啊……”

    吴雪好像被人抡了一闷棍,差一点晕死在地,他良久才回过了神,幽幽说道:“那么……你就是主簿了?”

    那男子灿烂一笑,悠然道:“正是如此!小可我十二岁过了乡试,二十多岁就位列皇榜第三十八位,成了一位荣光无量的朝廷命官!”说着,他还朝东方抱了抱拳,一双眼睛瞪如牛铃,闪着恭敬、倨傲的白光。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到我的案件呢?”

    那男子笑了笑,说道:“快了,前面还有两百八十二个案牍没处理,等知府大人回来了,就可以排到你了……”

    吴雪无奈地点了点头,接着问男子道:“知府大人去了哪?”

    主簿说道:“知府大人回家省亲去了,过段时间大概也就回来了……”

    吴雪问道:“要多久?”

    主簿说道:“他刚走了两天,大概还得几天吧……”

    说着,他凑近了吴雪,贼兮兮地悄声说道:“小兄弟,实不相瞒,知府大人说是回家省亲,实则是关照他小老婆们去啦!”

    吴雪顿时通体一阵恶寒,只感觉如堕冰窟,让他举步维艰。

    主簿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这里没人,那就是我最大,所以我才敢这么说……那知府大人从天都空降过来,嗬呦,思念家中发妻,这不,又找了几个美娇妾,日日夜夜思念远人……”

    吴雪连连应承着,可是却心却如死灰,他恨不得立马踏出府衙的大门。

    他叹了口气,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主簿笑道:“小兄弟你尽管问吧,只要是我能答的,可以答的,我自然是不会隐瞒……”

    吴雪只有一个问题了,问道:“为什么不是公假之期,府衙里的工作人员这么少?”

    那主簿“咳”了一声,随之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说道:“哼,因为他们都放假了!”

    吴雪一怔,苦笑道:“放假了?现在非年非节,放什么假?”

    主簿痛恨地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点也不为黎民社稷考虑,只想着自己快活,你去找他们吧,没准在那些地方能找到他们的……”

    吴雪这下是彻底死了心。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府衙大门,在他走的时候,那主簿还在喋喋不休地批判着,怪他们去寻欢作乐,却把自己独留在这里受空房,实在是寂寞得紧!可也没办法,谁让他资历最浅呢?哪怕是一个当了二十年的老车夫,在他这个新人面前都成了爷。

    吴雪站在府衙的大门前,茫然若失地看着高阔气派的飞檐朱门,只感觉阵阵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那一瞬间,他万念俱灰。

    府衙门口,那两个官差不知去了哪里,当吴雪走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在一家挺不错的酒肆里,一个正在和人划拳喝酒,另一个搂着脸比墙白的女人,正笑得欢呢。

    午后的阳光落在府衙的大门上,顿时整个府门都流光溢彩着,吴雪站在街对面,久久失神地看着如此一派风光。在此刻,它不像是一个庄严肃穆的秉公执法之地,而是一个落寂的、臃肿的空架子,除了增添一点传统建筑的气派辉煌,别无他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吴雪且试问自己,但是他没有答案,也不可能知道答案,就算是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君可曾听闻江上那靡靡之音?戏伎无罪,自皆扰之。而吴雪唯一知道的是,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两种时候,一是颓靡凄悱将临之时,一是内外无患之时。

    至于是哪一种情况,吴雪堂堂一介草民,又有什么资格去高谈阔论呢?他一愁离愁别恨,二愁囊中羞涩,三愁家中死者,就算是有短暂片刻思索一番,也是惘然若失,自顾不暇。

    他凝望良久,这才收回眼光,长长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往家中走去。

    一时间,吴雪寂寞万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冲涌上心口,他捂住嘴,强压了下去,这才没有当街失态。

    吴雪望向街道尽头的天空,白云垂空,幽蓝如碧,只想变成一只鸟,赶紧飞离这个鬼地方。可是他没有翅膀。他只是这条街道上万千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所谓“富则达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吴雪现在也不甚明了了。有些矫情的话说出来像笑话,笑话本该让人发笑的,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他现在对于自己无欲无求只想见一见兰儿他们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抓住一个人随便一个人向他说一说有的没的哪怕只是废话哪怕是嬉笑怒骂都可以。

    吴雪只感觉喧嚣的街道实则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笼罩,紧张、困惑、自哀自怜、萎靡不振……他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随便一个人,谁都可以。)他快要窒息,快要发疯,快要崩溃了。

    矫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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