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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章 秦如梦的交易(其二)

    在那之后,秦如梦来到了临江城。她对于那狐仙教派的秘密不太了解,所以她守株待兔,暗自盯着朝廷派来追查那神秘力量的人。

    朝廷的人分为了两批,第一批首先下到狐仙教派的宝库里,盗掘出了那一口神秘的棺材。另外一批,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剿匪的玉舞焉,一路旁敲侧击地鼓动她追到此地。

    而这一切,尽落秦如梦眼底。现在的狐仙教派,乃至整个临江城,都属于无人管辖的状态,这为那些盗宝贼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这一出戏,除了朝廷暗中派出的寻宝人以外,还有另一股势力引起了秦如梦的注意。在她到这里之后,便发觉有人在暗中窥视她的内心。后来她随着吴雪来到这冷水集之后,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那个肆无忌惮探查她内心的人,正是好久不见了的金织。而这也恰恰证实了,那一股势力的存在。秦如梦很是疑惑,那些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将临江城府衙内外的人,清洗一通,再用人皮面具将其调换?

    要解释这一点,正好需要将视线聚集到那些逃到此地的反贼身上。一路追着反贼直到临江城的玉舞焉,实则是落入了一个早已经设计好的圈套。他们不是往这边逃,而是往这边赶。因为临江城的境况在那股神秘势力的帮助下,已经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那些在府衙内伪装的人,也正是那伙反贼的势力。

    因为那股神秘势力、朝廷暗探、反贼势力、狐仙教派的秘密,甚至是少林派和正一门,还有秦如梦和面具人的交易,让这本就复杂的地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盘棋局中,各方势力人马星罗棋布,各有所图,彼此相背,但又因为一些巧合而微妙的关系连接起来,让吴雪等人如陷蜘蛛网,怎么也摸不清其中缘由。

    而唯一知道这各路势力云集临江城背后的秘密,只有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的秦如梦。事件的起因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而因为复杂的人物关系和隐匿的势力、不为人知的心思,才让这起事件愈发波谲云诡。

    在秦如梦的视角下,这些人物复杂的关系、时间的跨度、相互关联又相背的故事情节,并没有特定的框架,读者诸君大可自行揣测。这就是让每个人沉沦的迷宫,笔者也一直沉迷于这样的迷宫。

    此刻,秦如梦看到因涂巫舍的暴走而导致的地面塌陷裸露出的地宫,一种深刻的寒意从心底涌现。她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压制着那将要发作的寒毒。

    与此同时,吴雪也忽而感觉到了自身的异样,这种先兆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于是有了预警。为了不让那个跟自己签订了神秘契约的人丧命,吴雪只要一发觉到自身有异样,便提前提纳自身的内力,供那人汲取运用。

    吴雪心叹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犯病……”

    秦如梦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却止不住心中窃喜,暗想:“你倒还算是有点良心,没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可能吴雪永远也不会知道,也永远不可能想到,那个一直窥视他内心的神秘人,此刻就在他旁边。

    秦如梦接纳了吴雪的内力,暂时抑制住了上涌的寒意。她跟那个面具人的交易,她却并不着急。正一门和少林派的到来,已经让秦如梦知道火佛舍利已经到手了。现在,她已经等到了那个面具人,是时候抽身与之汇合了。

    “现在……雪容弟弟,姐姐我可要先跟你分别了。”秦如梦暗想,“你的蝶梦姑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于是她对吴雪说道:“你们打算进到这个地库里面?”

    吴雪有些游移不定,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那黑黢黢的甬道。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吴雪之前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此刻着实有些抵触。

    秦如梦说道:“你们不是在找玉舞焉和潘欣欣吗?”

    宇文泰苦笑道:“她们总不可能跑到这种地方吧……”

    秦如梦神秘一笑,悠然道:“谁知道呢?祝你们此行顺利。”

    吴雪微微一整,问道:“你准备走了吗?”

    秦如梦点点头,轻叹道:“我本就是路过此地,现在兴趣全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转而甜甜一笑,一双如同狐狸般狡猾的眼觑向吴雪,说道:“难不成雪容弟弟是舍不得我?”

    吴雪苦笑两声。只这一瞬间,以往那极具压迫力又极其狡猾的秦如梦回来了,苦笑道:“我只是在想……”

    秦如梦翘首以盼道:“哦?你在想什么?”

    吴雪喟叹道:“秦姑娘还记得蝶梦姑娘吗?”

    秦如梦微微一怔,随之一股气从心底涌出,她冷笑一声,恨恨道:“看来那个小姑娘,对你很重要啊……”

    可她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要吃我自己的醋呢?真是奇怪。可是她同样明白,就算是长相类似的两个人,也还是有所区别的,也是永远无法被长相类似而取代的独特存在。这就是秦如梦醋意满满的理由。

    吴雪喟叹一声,说道:“我只不过是想知道,秦姑娘把她安置在何处。她的记忆出了些问题,若是没人看着,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秦如梦只冷哼一声,说道:“你就放心吧,你会再见到她的。”接着她笑盈盈地看着吴雪,说道:“就像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一样……”

    待她离开后,吴雪这才缓缓从呆怔中回过神,不禁面露苦笑。她向来是神秘莫测,如同清风一般,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悄然而至,又什么时候会不辞而别。

    只不过,这一次她看起来像是有心思一般。她会在想什么呢?吴雪怎么也琢磨不透。对他来说,秦如梦和蝶梦的感觉一样,都被神秘的烟雾笼罩,只能依稀窥见形影,不见其真容。

    他看了看宇文泰,宇文泰也在看着他,说道:“现在……怎么办呢?”

第七百四十一章 引流

    秦如梦就这么走了。她曾经还想跟吴雪说一些话,可刚欲出口,又一阵龃龉着咽了下去,就此作罢。她只感觉自己已经变得婆婆妈妈了,像个费尽心思的老婆婆一样。

    临别前,她曾经想把那两块能开启宝库的令牌给吴雪,可转念一想,那宝库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朝廷那伙暗探盗掘了出来,事已至此,那五块令牌已经失去了价值。

    在赶往与面具人汇合的路上,秦如梦回头望了着,唯有雪雾扑朔迷离,良久这才再次动身。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秦如梦喃喃自语道,“何必像是生离死别?”

    此刻,问题来到了吴雪这边。他和宇文泰迟疑不决,那个坍塌的甬道只让他们望而却步。

    宇文泰苦笑道:“这里面大概就是狐仙教派的宝库了吧……是进不进?”

    吴雪笑道:“你对那些丰厚的宝藏很感兴趣?”

    宇文泰喟叹一声,幽幽道:“这世上有比宝藏更有意义的东西吧……”

    吴雪眯眼含笑,他知道宇文泰无时无刻不在牵念着潘欣欣。虽然他们算不上至交,但好歹也在一起经历了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危机的,他便想舍命陪君子一回。

    吴雪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宇文泰笑说道:“进去看看吧……”

    宇文泰感激地笑着,眼睛怔怔地盯着那黑黢黢的甬道,说道:“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一阵劲风扬起,白雪舞起,待这阵风吹过,他们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雪雾里。

    这场逆季节的雪,并没有因为涂巫舍的倒下而停歇,依旧在洋洋洒洒地飞舞着。

    放眼临江北城门,原本高耸坚实的宽厚城墙,在随着面具人与魔神涂巫舍的大战之后而残破不堪,在城墙上留下了道道破裂的裂纹和七零八落的碎石凹陷,墙垣颓圮塌陷,极为触目惊心。

    那面具人被张正陵、玉先凤、游天星、石业兰四人包围,宛若一个牢不透风的铁桶阵。

    在面具人跟涂巫舍一系列激烈的交战之后,已然身负重伤。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怎可同时匹敌这四人?

    面具人独立于四人之间,虽然身负重伤,却丝毫不惧,一双眼睛阴恻恻地来回瞥着他们。

    良久,他冷笑一声,说道:“真是想不到……看来这也是天意。原本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炸出来这么多大鱼……”

    众人都看得出来,面具人不光举止有点疯癫,似乎就连说话也是有点语无伦次。原本一句完整的话,他常常喜欢拆开来说。

    可就算是面对这样一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张正陵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个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他的身份更加让人迷惑。

    一个通晓天下绝学的人,足以令所有人忌惮。

    到了此时,面具人依靠正一门的排星天象术和少林派的意真波力克魔神涂巫舍的场景,张正陵依旧历历在目。

    面具人不光使这两种出处各异的神功绝学融会贯通,且能在实战中拿捏的如此精准手到擒来,实在非常人所能为之。

    仰观天下,无不是各立门派,俱以修习自家功法为要,并引以为傲。而真正能做到胸怀宽广、容纳百家的,却是寥寥无几。

    这样一个人,恐怕当今武林无出其右者。

    此刻,四个人心情各异地把守在面具人的四面,但他们都丝毫不敢松懈自己的神经。能与传说中的魔神涂巫舍大战之后,还能不油尽灯枯的,全天下又有哪个人可以做到?

    石业兰细细打量着这个人,从他语气来看,他们不光相识,而且还是留有仇恨的。

    他心想:“我从大月国出来,这小半生的仇人又何止一星半点?且他又故作神秘戴着面具,我又怎么能分辨出他是谁?”

    在他们四人中间,可能就数游天星的内功最弱,忽然身负此重任,只感觉自己有些滥竽充数,在这些横行江湖的老妖怪们面前献丑了。

    玉先凤嘴角微微上扬,毫毫不畏惧地直盯着面具人的眼睛。那一双被血丝布满,充斥着痛恨和阴鸷的眼眸,只让人看一眼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当今天下,能独自面对魔神涂巫舍而只是两败俱伤的,恐怕不会超过五个人,你是他们中间的哪个?还是说,你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玉先凤微垂面敛眸,淡淡道。

    面具人傲立与四人之间,虽身负重伤,但好像似乎不畏惧,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摊开双手道:“谁知道呢……我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你们是阴间勾魂的小鬼吗?”

    张正陵轻叹一声,他明白这个人是完全无法交涉的,他不是个喜欢自言自语的疯子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傻子。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请阁下跟我走一趟正一山了。”

    他那个“请”字咬得很重,语气不容置喙,面具人可绝对不会以为张正陵是请他登山门喝茶的。

    面具人闻言一笑,悠然道:“若是你们以为我受了伤就能抓我回去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话音未落,他忽而身子一沉,接着便见他犹如平步腾云一般,身子疾速朝天一越。

    张正陵见状,疾呼道:“请三位助我一臂之力,此人绝对不能放走!”

    接着,便见他们四人身影接连腾空而起,宛若璀璨流星,直从四个方向逼近那面具人。

    面具人冷笑一声,嗄声道:“好久没看到立场各异的江湖人联合起来了,真是有点怀念啊……”

    他在身子飞升到最顶点之时,便准备推掌再次使用意真波将他们震开。只是不曾想,他刚一摊开双臂,那四人便像是幽灵一般欺近他周围,皆是伸出了手朝他抓去。

    面具人有些错愕,四股不同的劲力从他周身传来,像是一个牢笼一般将他团团包围。眼见着他将要被四人出手控制之时,他忽而双眼一沉,激掠过一丝黠意。

    就在他们四人出手的刹那之间,面具人就已经感觉到了,在他们四人中间有个人的内力远不如其他三人。

    于是乎,他不退反近,一把擒住了游天星的手腕。

    他声如凛冬深寒,说道:“就先从你开始吧……”

第七百四十二章 微冥梭傩

    只此一瞬,面具人便察觉到在这四个人里面内力不够深厚的那个。面对这个四人组成的铁桶阵,面具人只弹指间洞察了突破点。他们四人齐擒他之时,忽见面具人顶着压力,一把抓住了游天星的手腕,将他的身子一曳,后者顿感右手腕一阵酸麻,身形也失去了控制。

    见状不妙,张正陵和玉先凤便从两侧出掌攻去,欲转移他的注意力,借此帮助游天星摆脱危险。面具人只横眼冷对,轻笑一声。却见他双腿分开,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态挡下了他们的合力一击。

    一番交手下来,他们怎也奈何他不得。在他们五人下落之际,面具人左右被张正陵和玉先凤纠缠住,石业兰见状便对游天星疾呼道:“准备反击!”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虬结,一掌对着面具人的后心拍去。与此同时,游天星也蓦地从腰间抽出盘龙骨,对着面具人的眉心点去。

    一番牵扯,他们四人同时出手,面具人各处受敌,俨然将欲败下阵来。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面具后面的那一双眼睛,忽而变得极为森然。在他们几人快要落到地面之时,他只忽而冷笑一声,嗄哑着嗓音,森然道:

    “微冥梭傩!”

    一语破玄机,浮尘如幻梦。

    张正陵、玉先凤、石业兰、游天星四人忽地气息一滞,随着他们身体下落的行迹,就连灵魂也被傩神纠缠,被扯入了地狱!

    面具人四字脱口,他们四人忽觉浑身内力沉滞,经脉犹如被一把把无形的枷锁封印,就连身体也骤然僵硬,像是被冰冻了一般。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就是这么刹那间,他们四人犹如堕入深渊,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他们意识沉入黑暗的短瞬,面具人忽而又沉声道:“你们四人联合起来虽然犹如不破之阵,但比起丝毫不知根底的敌人,我可是要难对付的多!”

    可就在这一瞬间,面具人忽而有些错愕地睁大了双眼,却见游天星的双眸浮现两点幽碧的微茫,像是黑暗中的萤火,像是野兽阴寒的眸子。

    就在面具人施展过“微冥梭傩”,将欲衔接着“意真波”之际,游天星的盘龙骨已然点在了面具人的眉心!

    接着,便见他们四人同时被意真波震飞,内力倾泻狂风大作之间,倒飞出数丈,重坠于各处,激起股股浓烟。

    唯有面具人独立在城墙之上,宛若一尊不可抗逆的神祇。

    神真的是不可侵犯的吗?

    面具人惊讶于游天星的双眸,那一双野兽般的眸子。他明白,在他刚才施放微冥梭傩之际,在他们四人中间唯有游天星一人没有中招。

    那一双幽碧的眼眸,好似有洞穿黑暗的能力。

    面具人伸手摸了摸额头,这时候只听一阵脆响,那一副坚实的凶兽面具在眉心之处的裂纹忽而扩散开,像是细密的蜘蛛网一般。

    一阵寂默,唯有北风萧萧。

    面具人喃喃低语道:“看来,这些小辈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流,也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惊喜之人……”

    在他说话间,双脚依旧保持着正一门的砥气排浊姿态。此刻他也不禁郑重了几分。若不是游天星因为自身的内力缘故,他此刻就不止是面具碎裂,而是神魂寂灭、沦为没有知觉的废人。

    “嘛……看来他是青鳞派的人。”面具人喃喃自语道,“只是他那一双眼睛是怎么回事?竟然可以破解我的微冥梭傩……”

    他轻轻咳嗽几声,体内的内息似乎有些受阻,接着他双手合十,再次动用起排星天象术集气。

    面具人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一连串的激战之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也难堪重负。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待浓烟消散,他们四人分别从各处走出。石业兰吸了一鼻子灰,此刻正咳嗽不止,竟有点点血沫混杂着污浊的灰尘溅出。玉先凤素面染尘,正低低喘着气。张正陵也是极为狼狈,只见他踉跄着从城墙的废墟里走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具人。

    他们三人,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内力防御的情况下,硬经受下了他一记意真波,此刻俱是心神骀荡,只不过他们内功深厚,身体也不似凡夫俗子,是以只受了点小伤。

    而游天星虽然没有中招,但是他距离最近,且又吃了内力不足的亏,奋力一搏以盘龙骨点碎了面具人的面具,但自身也受了内伤。

    面具人保持着排星天象术的凝气姿态,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四人,冷冷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四人联合起来,就连我也要退让三分……”

    玉先凤问张正陵道:“小正子,你们正一和少林究竟得罪了何人?为何他不光会少林的意真波,还会正一的排星天象术?”

    她瞧着面具人的姿态,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见张霁陵施展此术的情景。

    张正陵苦笑两声,喟叹道:“这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恐怕只要他自己不说,我们谁也不会知道了……”

    石业兰并不太了解中原武功,于是在双方喘息间,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关于意真波和排星天象术的奥秘。

    闻言,石业兰微微苦笑,说道:“这下可麻烦了……这人在排星天象术的加持下,相当于有无限的内力。在加上意真波的防御,我们岂不是要被耗死?又怎么能打败他呢?”

    玉先凤笑道:“凡事必有疏漏。再玄妙的神功也有缺点。只是……”她神色间浮现一丝疑虑,接着道:“不知怎么回事,刚才我们是不是同时呆怔了一瞬间?”

    石业兰说道:“在他说出微冥梭傩之后,我好像意识全无,浑身僵硬……再接着我们就被他的意真波震开了。”

    张正陵忖度道:“微冥梭傩……这又是哪门哪派的高招?”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可全天下有名没名的功法里,没有任何一招是叫做此名。

    除了游天星,他们三人都是有一种感觉,有一段极其短暂的时间,在他们意识和感觉里凭空消失了。在那段刹那交错的时空里,他们犹如身陷无穷无尽的黑暗虚空,丢失了时间,没有了方向感,进而丧失了自我。

    “这究竟是什么功法?”张正陵有些诧异道,“竟然可以剥夺时间?”

第七百四十三章 时光之沫,那一年腊月的傩祭

    如此说来,其他二人也有同感,也是不由得怀疑起了这么一招。

    只这时,面具人忽而笑了两声,悠然道:“别胡思乱想了,这一招你们定然没听说过。因为……这一招,是我自己独创的啊……而且,你们很有幸第一次让我施展此招。”

    面具人这么一说,四人皆是不由得一怔,张正陵更是苦笑,怪不得没听说过,原来是自己把他当成一个只会偷学别人的武功的影子了。

    一个可以容纳百家之长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实力独创一门功法呢?

    面具人眼睛转向游天星,满是好奇之色,说道:“我好久没见过青鳞派的弟子了,你的眼睛,竟然可以破除我的微冥梭傩……”

    其他三人一同看向游天星,后者只讪笑着,喟叹道:“我虽然对你的招数不太清楚,但我可没有感受到黑暗,因为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能够适应黑暗的眼睛……”面具人斟酌道,“嘛……这世上真有能洞察一切黑暗的眼睛吗?”

    石业兰是知道他的眼睛的,游天星曾经跟吴雪他们说起过,这一双眼睛被养父叶霜特殊训练过,可以在毫无光线的地方视物,遂自称“冥眼”。

    全天下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唯他父子二人耳。

    游天星怎么也没想到,养父在他童年时的独家特训,竟然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弄巧成拙地破解了一个神秘面具人的奇门异招,怎能不感慨?

    此刻游天星才明白,这天下没有一条路是白走的,也没有任何的辛苦是徒劳无功的。他曾经的抱怨,全成了对养父叶霜的感激。

    叶霜曾经对不愿意用功的小游天星说道:“再明亮的眼睛,也有洞察不透的黑暗。唯有心里光明,才会成为你的方向标和灯塔。你想要了解这个江湖,光有一双慧眼还是不够的。”

    小游天星疑问道:“那我还需要什么东西嘛?”

    叶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着大海之上的夜空,说道:“你的眼睛要如同明星,璀璨不息。心要犹如明镜,存有大海。一颗宽容豁达、可以感知到这世上一切事物的真心,才能让一个人成为强者,而绝非一个只会靠高傲的野蛮去压迫别人的恶徒。”

    那时候,游天星还很年幼,他只觉得养父对他的要求太高,而且总爱说大话,是个很讨厌的大叔。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么一来十几年白驹过隙,自己才浅薄地明白了养父当时的话中意义。

    游天星说起了这么一段往事,玉先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眼神有些黯然,喃喃道:“叶霜啊……或许你才是那唯一一个,可以洞察秋毫,目极宇宙的人吧……”

    面具人看向游天星,有些讶异地说道:“真是想不到,剑神叶霜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可是……比起大名鼎鼎的剑神来,你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可以洞穿深邃的黑暗呢?”

    游天星暗暗叹了口气,眼睛转而看向面具人,正色道:“我等后辈,虽不能像那些开创各派的前辈一样,立下声震四海的威名,但是作为一个受前人荫福的晚辈,自是也不能令前人蒙羞,令后人羞耻而怠惰。”

    面具人哼哼笑了两声,悠然道:“好一番慷慨陈词。不过嘛……”他森然的眼睛盯着游天星,接着道,“你所说的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是不是每一个都不负盛名?嘛……算了,多说无益。”

    他顿了一顿,陷入了沉思,好像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曾经想要忘记一切,不再像少年时那样渴望得到一切。可是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要忘记的人,却依旧盘踞在他脑海里。

    还在他少年时,总觉得时间太过漫长,一天的跨度,从白天到夜晚,只枯燥乏味,令人厌倦。他总想着让时间变快一点。只是在碰到那个人之后,他却一反常态地想要时间慢下来。那就慢一点,请再慢一点吧,最好像是一只慢吞吞的蜗牛,怎么也爬不到看见蓝天白云的井口。

    他心甘情愿在那幽闭的深井里独守着那一隅蓝天--他的光,唯一的光。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少年,她向来不太爱穿裙子,可那一次,她罕见地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上面绣着雏凰微冥纹理。那是她身份的象征。

    在当时,面具人还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可他已经心满意足。尽管自己身份低微,可能她看了他几眼都不会记住,但每当她若有所思的活泼眼神划过他身上之时,总是能无意间让他心悸如春,浮想联翩。

    那一次,正值傩祭,皇家举行了大傩仪之礼,与普天之民同享傩神庇佑,除灾驱瘟。

    向来觉得穿裙子不方便的她,罕见地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身上披着一个狐绒斗篷,直衬托出她那洁净可爱的鹅蛋脸来。

    作为她的护卫之一,那时的少年只能远远看着她,跟在一群专供保护她的护卫身后。

    他的眼睛好像长在了她的脸上,而不是在自己脸上。她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极具柔情,只教人意乱情迷。

    可是每当看到她的笑脸,有时候是被人簇拥着有些勉强的笑脸,他总会忽生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一张笑脸,他只想永远小心翼翼保护着,不让她凋零。那种有些勉强又落寞的浅笑,他只想让其再次焕发出生机,就像是会令人微笑的春天。

    可是,他只是个喽啰,一个只能远远跟在护卫人群后面的小喽啰。

    而她像是一朵孤高的花,一位众星捧月的至宝。

    虽然那次祭礼很是热闹,有皇家和王公贵族们同乐,普天之下,共万民一道,同迎新气象。

    可是她看起来并不太开心,穿着裙子的她要比以往还要特别,只是少了几分活泼玲珑的少女意气。

    要知道,往日里她一身戎装,看起来像一个女侠,可是常常逃过守卫的法眼,独自一人偷偷跑出重闱去民间畅游的。

    这一次,裙子似乎限制住了她往日的激情,也限制住了她的心。虽然穿上裙子的她更加突出,但这种不让她开心的突出,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隔着这尴尬的距离,能为这颗明珠做些什么呢?

    在她黯然的神情下,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沉了下去。那些热闹的人群,还有那戏谑夸张的傩舞,似乎也失去了往年的趣味。在他的视野里,只不断轮转着一副副可怖的鬼面。

    就在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索然寡味之时,忽闻一声惊呼:

    “不好!大小姐又跑了!”

    跟其他护卫的慌张不同,那个郁郁寡欢的少年忽而浮现了灿烂的笑容。对啊,这样的她,永远也不安分的她,永远保持着纯真甜美笑意的她,永远活力满满的她,才是他一直以来憧憬的那个她啊!

    他的“大小姐”,他的梦境,又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偷偷从众护卫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为了她的安危和民间的秩序,在外面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大小姐”。

    可这位大小姐转眼间就又不见了。

    在一众护卫的骚乱之后,立马分派人马,四处去寻找她了。要找到她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今天的衣着和妆容太过显眼了。

    他也加入了寻找她的队伍,只是跟他们的焦急不同,他只感觉到了一种轻松快意,好像她得到自由以后,自己的心也自由自在了。

    他满脸笑意,走街串巷,甚至想要跟着傩舞的人群一起舞蹈。看吧,那驱逐灾厄的舞蹈,那夸张的舞蹈。他也想要忘记一切,跟着一起舞蹈,一起舞动这略显野蛮的祈愿。

    就在他跟着人群左摇右晃之时,身旁忽然多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鲜红嫩绿的奇异服装,脸上戴着长胡子鬼面,似乎比他还要开心。

    这一身装扮,正是傩神装扮,那个人凭空出现,混在了送舞的人群中,只教人难以分辨。

    可是他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了。就算是换了一身装扮,戴着面具,他也能凭借着她身上的气味和独有的举止而在万人之中认出她来。

    他低呼了一声:“大小姐!”

    那人的动作停止了,语气间带着笑意,说道:“谁是大小姐?”

    他笑道:“你是大小姐。”

    “我不是大小姐,至少此刻不是。”

    她又低声道:“他们来了,真是烦死人了!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先走了!”

    还未待他出言挽留,便见她像是一条鱼一般,滑溜地从人群中消失了。

    他唯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苦笑。待那些护卫找来,问他道:“你看见大小姐了吗?”

    他憨憨地指着另一边,说道:“大小姐往那边去了。”

    “你这小傻瓜!”那年长护卫骂道。

    “你怎能不留下她?要是让上面知道了大小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们可要完蛋了!她若是遇到危险又该如何是好?!”

    他傻笑道:“大不了一起丢了铁饭碗呗……”

    那护卫一拍面门,无奈道:“岂止是丢饭碗?那是有十颗脑袋也挽不回的大罪啊!”

第七百四十四章 时光之沫(其二)

    他受了一顿年长护卫的数落,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在窃笑。他虽然与大小姐并无深交,但她往日里的性子他太了解了。若是她不想被别人找到,又有谁能找得到她呢?

    这毕竟事关他们的身家性命,那些护卫们纷纷四下里找去,可正值傩祭最鼎盛之时,天都里万人空巷,庶民与权贵难得同乐,皆是齐聚在天都城内的大街小巷,共同参与到这寒冬时节里的火热气氛里。

    起码在当时的夏国,还未像后来吴雪这辈人所见的那样腐朽衰败。当时先皇仍在,万民齐安,普天皆顺,为之前抵御外辱的内损而休养生息,境况远胜于今朝。

    他那时候还是个少年,只是个通过各方面关系、磨破了嘴皮子、抽干了家底子,这才在天都谋了一个不错的小差使的少年。整日里浑浑噩噩,过着今天从不想着明天。每天的太阳,都照常升起,而每一天,都只是在不断重复。

    日子就这样平凡地过着,他虽然出身低微,但性格有些内向腼腆,完全学不会市侩的那一套,跟一群在底层当京城护卫的糙汉子们整日里在一块,别提多么格格不入。加之他年纪又小,所以他往往是个给前辈们当跑腿的角色。除此之外,他就是拿着兵刃,穿着一身有些垮大的兵服的,站在街上一个小角落里毫不出彩的寻常少年。

    日子过的很快,尤其是在他步入这个江湖,成为万千平凡庶民中的一员的时候,时间只如飞梭云织,在他少年人的困倦和哈欠之中溜走了。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平凡凡地在这个地方,当一辈子护卫,没有人理会,也不用去理会任何人,每年拿着基本的饷银,便可以安然老死。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计划的。

    有时候,他也会难得的和那些叼着旱烟、满嘴骂咧咧的护卫们一道,打上几回麻将,除了被一群老无赖剥削地分文不剩,便也什么都没捞着。除了傍晚天边孤独的红霞和在无意间不断流逝的青春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而这些东西也终有一天会消逝,他走一步看一步的生活理念,早已经融入了他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中。

    直到有一天,寻常的一天,当他独自坐在牌坊下面的石基上,胳膊怀抱着一根秃毛的红缨枪,兀自看着天边的夕阳发呆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今天跟往常每一天一样,都是寻常到可以回想不起来的一天。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泪眼花花地瞅着云边的归鸟,喃喃自语道:“若是能下雨就好了……”

    这本是他习惯性的自言自语,可没想到今天却突然得到了回答。

    “为什么会想要下雨呢?”

    小护卫忽然一愣,被这几乎是从耳边传来的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他往边上一缩,看向那边,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怔,双眼也如红霞一般迷离了。

    只见那是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大,只是跟寻常的姑娘家不同,她没有身着可以提点身姿韵味的裙子,而是穿着一身戎装。你看她那一双妙目,流转之间,似有万千风情无言述说;箭袖高靴,红绸裤,身负精简皮甲,直有一种说不上的英贵之气;云髻高簪,额缚红绸玉带;明洁纤指扶着香玉雪腮,一双灵动的眸子转而看向了这个小护卫,有些倦怠,有些慵懒。

    小护卫一下子便看呆了,直似乎忘记了她的搭话,只顾着傻愣愣地盯着她的侧颜。

    那姑娘见他一副痴憨样,不由得咯咯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了,没见过女子这身打扮吗?”

    小护卫回过了神,沉浸在红霞里的脸更红了,龃龉道:“你……你是在哪里看场子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看场子?”那姑娘有些疑惑,接着想到这懒散的小护卫显然是把她也当做在天都里当值的同行了,便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我在那边……那边……”

    她手指了指他们背后的一处,小护卫顺着她的指向看去,直窥见远处高耸宏伟的皇城盘踞在漫天红霞里,一派辉煌暧昧之色,只让人觉得自己格外渺小卑微。从他们所处的外城看去,极是震撼。

    小护卫有些诧异,苦笑道:“这位姑娘,且不说你能不能在皇城当护卫,光是整个天都,就没有一个女孩子当巡检护卫的,你莫不是在玩笑?”

    那姑娘只哼哼一笑,说道:“你不相信我?”

    小护卫苦笑道:“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吧?”

    那姑娘摆了摆手,拖着慵懒的腔调说道:“嘛……算了。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

    小护卫看着那姑娘,只感觉她是最近以来,遇到的最有趣的人了,远比那些只会赌钱、酗酒、狎妓的无趣至极的老护卫们要有趣的多。

    他们这么坐了一会儿,小护卫看了看那姑娘的靴子,说道:“你今天去过城外吗?”

    那姑娘笑道:“这你又怎么知道?”

    小护卫说道:“你的靴子上沾染的泥土,是城南六十里地外,那一片肥沃的田地才会有的黑土。且天都城内近年来梳理交通和排水系统,老旧道路和地区都整治一通,就算是下暴雨,也不会再沾染上泥土。而城外东南西北四处,唯有南边的村落里才会有这样的黑土。那片黑土地,也是每年上供军粮的主要地区之一。我见了你脚上的泥土依旧很新鲜,便猜测姑娘是刚从那边回来了。”

    他一说完,那姑娘惊愕不已,便戏谑地笑道:“看不出来嘛……你竟然对我天都周围的人文地理这么了解,屈居在这南牌坊街当小护卫太可惜了。”

    小护卫讪笑着,说道:“近年来天都太平,这一切得幸于当今皇帝陛下施拨仁政,就连小偷强盗都不见了踪影,我闲来无事,便看了很多闲书……”

第七百四十五章 时光之沫(其三)

    听了那姑娘的盛情夸赞,小护卫不由得有些赧然,只傻傻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就只是闲来无事看看闲书罢了……”

    那姑娘连连点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有点可惜”。

    她看向小护卫,突然说道:“你虽然看起来木木讷讷的,但脑子好歹活络聪慧,在这里当小护卫太屈才了。要不这样吧,你若是愿意,我或许可以给你另寻一个路子……”

    她抬起脸,素洁的面孔和颈项沉浸在夕阳里,美得不可方物,就这般思忖了片刻,突然竖起手指,笑道:“正好我知道有个地方缺人,你或许比较适合那里,而不是在这里苦守着南牌坊街。”

    听她这么说,小护卫不禁苦笑,心想:“你一身戎装,也莫过就是个地区的大护卫罢了,又何来底气许诺要给我安排职位?”

    可这终究只是揣测,他并不知道这个姑娘究竟是何人,但是她确实是个有趣的人,至少让他在傍晚的时光,觉得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他笑了笑,说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那姑娘却忽而将眼睛转向他,透露着狡黠、考量的意味,一扫之前那种单纯活泼的眼神。她唇角微微勾起,有一种与先前不同的威仪。那是她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发散出来的韵味,不是一个寻常家的姑娘能表露出来的不容置喙的认真与精明。

    小护卫被她突然转变的眼神和微笑吓了一跳。见他的窘态,那姑娘只是哈哈大笑,又变回了此前那般平易近人的模样。

    “你不愿意?”她问道。

    小护卫微微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平民,能在这里有个饭碗端着就行了……从来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要干什么……”

    那姑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一直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可你才十几岁啊……十几岁怎么就像个遛鸟老大爷似的……”

    小护卫诧异地看着她,二人对视之间,就都笑了起来。

    “啊……没办法。”小护卫说道,“我可能是因为适应力太差了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想再挪窝了。”

    那姑娘笑盈盈道:“看不出来嘛,你倒算是忠心,就像是忠实又精明的猎犬一样,怎么样都不会离开它的老窝。”

    小护卫苦笑道:“你这个比喻,实在让人很难笑……”

    那姑娘随后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说道:“嘛……算了。现在也差不多到出来的时间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一定又会挨骂了!”

    她笑着看向小护卫,说道:“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快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不愉快的经历总是挥散不去。”

    小护卫喃喃道:“你要走了?”

    “嗯!”那姑娘说道,只是她的双眼微眯,看起来有些狡猾,“那就再见了,忠实的小护卫。”

    说着,她就走了,小护卫的目光一直送她消失在人群里,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发觉她已经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小护卫有些奇怪地说道,“她究竟是谁呢?”

    到这里,他才发觉,他们并没有互相告知姓名。她突然的来,又突然地走了,像是晚霞边的一朵彤云,随着黑夜的降临,终将隐没在星空里。

    小护卫的日子,本该继续这么平凡又无趣地过下去,和那个奇怪的姑娘的相遇,只是他无聊人生的一个短暂的小插曲。可是这一次,他的愿望注定落空了,并且因此而改变了一生。

    一纸调令下来,小护卫被重新安排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他从来也没有进去过,也不可能进去过。但是他明白,那是所有人都憧憬的地方。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到了那里,职位依旧是护卫,可是此护卫非比寻常的护卫,他这次成为了“大小姐”的护卫。

    小护卫只感觉讶异,他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升迁而感慨人生无常,只是当他在几步开外见到“大小姐”的时候,下巴差一点掉在了地上。

    那个大小姐,他将来要一直保护的大小姐,正是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奇怪姑娘。

    他站在一群大小姐的护卫中间,遥遥看着她,她还是那般,只是这一次她穿着端庄的裙子,看起来有些别扭。

    他们就是从各处调来的,专门给大小姐组建的贴身侍卫队。从此以后,他们无须再管辖其他琐事,只须牢牢看护住大小姐就行了。

    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就算是有他们在,大小姐依旧是大小姐,该跑也还是会跑,麻溜得很。

    那时候,小护卫在见到大小姐的时候,不禁惊愕万分,原来当时她所说的并不是玩笑话,而是她真的能做到可以把一个坐吃等死的无名小辈,从基层火线提拔上来,如日中天。

    他并不是一个市侩的人,但是他依然很感激她。这种感激或许不是因为给他提供了便利而感激,更多的是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从此保护好这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大小姐,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他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血液开始沸腾,那如同一滩死水的心,又再次剧烈跳动了起来。

    在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大小姐并没有看他,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可是这对他来说已经知足。那天跨越身份的畅聊,似乎就像是那天的晚霞一般,只是短暂的梦幻泡影。在那天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哪怕单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像是从来没见过他,而他也只是做好一个侍卫该做的而已。其间只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莫过于一些上级对下级的简单吩咐罢了。

    一直到那天,边境的冲突在新年之前结束,皇家举办了有史以来最浩大的一次傩神祭,他们这才再次有了交流。

    也就是因为这次的交流,他发觉了这个看似充满活力与热情的大小姐,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一个独立于表象存在的另一个她。

    也正因为此,面具人在时隔多年之后,凭借着那天的回忆,创造出了一个名字叫做“微冥梭傩”的招数。

    一个只为她而创的招数。

第七百四十六章 时之浅滩

    说来实在讽刺,在他还未戴上这副面具,成为一个在黑暗中屠宰江湖侠客的魔神之前,他创造此招数的初心,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那个美人,就是他日思夜想,每日保护却又止步于咫尺之遥的大小姐。

    在他见到了大小姐内心深处的秘密之后,便凭借着他们独有的记忆和美妙的独处时光而延伸创造出了此招,其间饱含了他隐晦的眷念,还有转瞬即逝的美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已经违背了他的初心,也违背了当时和大小姐立下的约定,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在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刚刚转业的少年。虽然他依旧没有摆脱从前习惯带来的恶果,但是他已不似从前那般浑浑噩噩。比起每日一个人傻坐在南牌坊街,保护着一个近在咫尺的幻梦才更美好。

    在他的印象里,大小姐始终如初见那般,纤细如兰的身躯里充满了令人惊愕的活力,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好似怎样都不会厌倦。

    这样的大小姐,自然是一个小护卫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有时候只是跟在她身边,偷瞥着她笑盈盈的侧颜,心中便会升起一股子失落。没有什么是比盼而不得更让人失落的了。她微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那一双有些迷离扑朔的眼眸里,又蕴含着怎样的奥秘?这些他怎么都搞不明白,于是烦恼更甚,失落感占据了他的身心。

    这岂非庸人自扰?他告诉自己,看清现实吧,只有少年人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那是他们的特权。而他虽然还是个少年,但心已然像个苍老的大叔,自己已经消灭掉了自己的妄想。

    带着既祈盼又失落的心情,小心翼翼守护着身边的大小姐,他只沉浸在了夕阳将逝的痛苦之中。为此,他有时几乎要发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还有那翩若柔波的头发,都让他快要按捺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

    可是她不会发现的,她是不会发现这样小心翼翼的爱意的,他总是这般想着。就算是她发现了,又能如何?莫过于当个玩笑嗤之以鼻。巨大的差距,是他永远无法跨越的横沟。

    自那天初见时的闲聊之外,他们便再无任何交集。她是无忧无虑的金凤大小姐,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小护卫,这就是他们每日各自摆明的身份界限。

    而她,也没有再和他有过交谈,就好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有当一个主子给下人理所应当的吩咐之时,他们才会一个吩咐,一个应答,如此简单而已。

    他就在这种自我矛盾之中,安分守己地做着一个下人该做的。一直到一年之后,边境终于平定下来,朝廷举办了盛大的傩神祭之时,他们才久违地说上了话。

    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身边的一切都磨灭,那心里隐藏的爱意依旧明晰,愈发浓烈。

    面具人总能想起那个腊月。那时天都笼罩在萧瑟的寒风之中,天气虽然很冷,但依旧还没有下雪。为了礼仪的考量,她难得得穿了袄裙,在身外披了一件白狐绒斗篷。可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少女,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众护卫眼前,摇身一变成了热闹人群里那载歌载舞的一员。

    想起她当时的模样,面具人竟然会难得地露出微笑。她穿着鲜红嫩绿的送傩装扮,看起来极为刺眼。脸上还戴着一个特大号的长胡子笑脸鬼面,恐怕就算是她爹爹来了,也认不出来。

    可小护卫只一眼就看出了,在那伪装之后的真容。他为了给她打掩护,对其他寻来的护卫们胡扯一通,待再回过身来,她便再次不见了。

    真是奇怪。她像是天都迟迟不来的瑞雪,唯有高寒凛空,萧瑟涌起,只给城池一个美好的臆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江湖上的一切,可却又像是个仓皇的路人一般消失不见。

    小护卫心想,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给他的感觉一样。

    可是他为她感到高兴。或许这样活力满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又或者是他想要看到的她。

    小护卫心满意足地混迹在各处,嘴里哼唱着古老的送神歌谣,只感觉自己也成了这深邃时空间里的一员,远比之前那种对一切事物都倦怠、厌恶的自己要好。

    他嘴角微微上翘,只感觉心里若是想着一个美好的人,就连自己也会耳濡目染,变得美好起来。

    正当他路过千星街之时,正好迎到了一送神队伍,小孩子们戴着形色各异的鬼面,兴冲冲地跟在遥遥的大部队后面。他朝边上避开,却忽而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声轻渺的歌声。

    那毫无疑问是一首儿歌,是一首小护卫没听过的古怪童谣。

    小猫小猫要去哪?

    小猫小猫要回家。

    小猫小猫家在哪?

    小猫小猫没有家。

    ……

    那声音细软温糯,只像是一个唱着童谣的小姑娘一般。只是这童谣,听起来并不是很让人舒服。

    他循声望去,只见在街角处,有一个身着红绿衣服、脸戴鬼面的人,正坐在石阶上,膝盖上趴着一只小猫,而那人正在用手指轻柔地爱抚着它。

    见此场景,小护卫微微一怔,脸上热烘烘的,就这么傻愣愣地伫立在那看着那逗猫人。待看了半晌之后,那边唱着童谣的人也抬起了头,疑惑地朝他这边看来。

    他们这般隔空对视了片刻,那边那人便招了招手,小护卫苦笑两声,随即走了过去。

    她便是大小姐了。可她是怎么做到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从御龙道来到这千星街的?

    小护卫笑道:“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很久。”

    大小姐笑道:“隔着这么远,而且我还戴着伪装,你也能认出我来?”

    小护卫说道:“大小姐并不难认。”

    她点点头,随即抱起小猫,送到他跟前。

    “大小姐……你这是?”小护卫有些错愕地说道。

    她笑嘻嘻道:“当然是想让你来抱抱它啊!”

第七百四十七章 记忆搁浅

    大小姐微微歪着脑袋,戴着长胡子鬼面的她,看起来很是滑稽。抱起的小猫咪在她双手里喵喵叫着,好像在无形之中给他一种双重杀伤。

    小护卫脸红了,说道:“你抱吧,它很喜欢你……”

    大小姐轻声道:“你不喜欢吗?这么可爱的小猫……”

    听到她撒娇似的失落语气,小护卫只感觉热血上脑,差一点冒出烟来。于是他接过了小猫,坐在了她的旁边。

    可是小护卫看起来很僵,像是一个面对初生儿不知所措的父亲一样。对于小猫的撒娇,他只能笨拙地回应。

    他双膝不自然地并拢,小猫翻身躺在他的大腿上,伸着两只小爪子,好像要博得他的宠溺与欢心。小护卫用手指逗弄着它,如此情景,只看得大小姐在旁咯咯娇笑。

    看到这有些僵硬的和谐,大小姐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

    小护卫傻笑了两声,而对于小猫的尽情撒娇,他怎么都有些经受不住,身子绷直,双腿极其僵硬地合拢着,就连抖小猫的手,也只是机械地来回运动。

    大小姐忽然笑道:“放轻松,它又不是凶恶的大老虎,你还能怕它不成?”

    他苦笑两声,对于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猫,他只如临大敌。他差一点就想要提醒自己:所有的糖衣炮弹,都只是敌人的阴谋诡计。

    可是,他是畏惧小猫,还是畏惧身旁这个不断靠近的少女呢?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在这寒冬时节,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软香气,只让人心意绵绵。

    她也伸出手和小猫嬉戏着,那小猫伸爪去捞她手指的动作,直让他们忍俊不禁,就算是她还戴着面具,小护卫也能感受到在那鬼面之后的温暖。

    小猫躺在他大腿上,她嬉笑逗弄着它,他失神地看着她。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将有限的美好,转化成了无限的光芒,从云层后面投向大地,也照亮了他尘封已久的心扉。

    他也看到了她星辰般的双眸,却未注意到和她已经注视了良久。或许他们都没发觉,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眼睛而不害羞窘然的时刻。

    她一手托腮,一只手兀自和小猫嬉戏着,好奇地看着他。而当小护卫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犯了很大的罪过。

    一个下人奴仆,以这样的眼光直愣愣看着主子,居心何在?他赶忙抽回目光,只垂着眼睑看向小猫,脸上却犹如两团火在燃烧。

    良久,大小姐将目光从他脸上抽了回来,只若有若无的轻喟一声。而小护卫只心绪纷乱,眼冒金星,好似有蜜蜂蝴蝶在眼前打转。

    她的眼神有什么含义呢?她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小护卫心想。她那一声喟叹,又有什么含义?

    而他不知道的是,大小姐或许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忽然感到孤独,就连坐在她身边的人,都无法和她像朋友一样直视,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瘤。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孤独。有时候她会想,坐在那御龙宝座上的人,会不会有一瞬间,感到无比的孤独呢?

    就在这时候,从街道那头急匆匆跑来一个护卫。那护卫急得满头大汗,眼神四处乱瞟,直到他目光搜寻到了小护卫,这才径自跑了过来。

    小护卫见了他,便招呼道:“小凌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护卫见小护卫在这逗猫玩,只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呀你,我们都找了大小姐半天了,你却还在这里跟这磨人的小妖精耍!”

    闻言,小护卫浑然一颤,眼睛不由得瞥了瞥旁边的大小姐,而那护卫显然也发觉了她,却只把她当做一个送神的巫师。

    小护卫心间骇然,若是告诉他实情以后,他会不会因为这句充满了歧义的言辞,而抽自己巴掌?

    小护苦笑两声,说道:“真是抱歉,我一时兴起,这才忘了要事……”

    那护卫摆了摆手,说道:“别说这些了,那位大人正在紫微台举办法会,指名道姓要大小姐到场,我这不是四处寻她不见,快要急疯了嘛!”

    他又有意无意看了看小护卫身旁的人,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心想:“她会不会就是大小姐?看这体态,跟她极为相似。而且她又经常乔装打扮,变换成不同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揭开她的面具一睹真容。可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么做。揭开面具如果不是她,自己顶多赔个不是。若是她,自己岂不是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

    如此左右衡量,他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只是喟叹一声,说道:“总之,大人已经让大小姐回去了,他老人家若是在半个时辰见不到大小姐,就要把她禁足在闺阁三个月啦!”

    说完,他又说道:“我再去别处找找看,你也别磨蹭了……”

    待他走后,小护卫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转而看向身旁的大小姐,却听她悻悻然道:“真是的……办个法会还要我到场……我又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小护卫苦笑道:“大小姐……这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大小姐沮丧道:“就连你也这样对我吗?想要把我带回那种无趣的地方?”

    小护卫有些疑惑。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在疑惑。大小姐私下里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呢?他只感觉是自己有不该有的妄想。这句话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她或许又是对所有人都是很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这个身份低微者的幻想。

    他只感觉沮丧无比,只把她当做了一个心地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可以对所有人都展露出内心的美好罢了。

    大小姐恨恨地看着他,说道:“那次你不是很聪明吗,这次也帮我想一个主意呗……”

    “那次?”小护卫有些不解。

    大小姐说道:“就是那次,我鞋子沾染泥土的那次……”

    小护卫一怔,这才明白,那一天的偶遇她并没有忘记。可她还不是一个健忘的老太太,有什么可喜的呢?

    可就算如此,他的心也被泛涌的潮水盈满,快要恣意溢出。

第七百四十八章 幻觉,错觉,时间给人的感觉

    小护卫心中只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微风带来的愉悦虽然很轻微虽然很渺小但还有什么比知道了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人还记得自己以为她已经忘记的一件小事还令人开心的呢?

    原来,她一直都还记得,这令小护卫突然有些措手不及了。他只是呆怔这一张脸,茫然地看着大小姐,就连怀里的小猫咪的撒娇都忽略了。

    “喂……给我想个办法啊……”

    大小姐又重复道,神态间充满了沮丧和无奈,一双眼睛看着千星街上不间断的人群。小护卫在旁边看着大小姐的侧脸,耳边的喧嚣不知不觉减弱了,就连视线周围也开始模糊,最终只剩下一个她,还有那独特的神情,这些都像是工匠们把她每一刻的容颜都深深凿在了他的记忆里一样。

    她不是雕塑,也不是浮雕,更不是一幅供人瞻仰的画作。此刻,她不再是一个愁苦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不想回家的小姑娘。

    她又轻声叫唤了他几声,小护卫这才豁然从迷梦之中苏醒。她的手在他面前来回晃动着,两靥生笑。小护卫的视线被她隔断了,于是他重新回到了活生生的人间,从幻梦之中脱身。正如他常常走神发呆一样,他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思忖半天,陷入一种物我两相忘的境界。这个习惯或者说毛病,他一直保留了下来,像是封存的记忆,每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她的身影之时,总是会突然停下脚步,迷惘其中,只忘了自己还处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当他戴上面具,就再也看不清他自己的脸。面具后面藏着什么?面具人或许不会再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或许只是一个孤独的旅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却并不孤独。一直以来,他都以身为大小姐的护卫而骄傲,没有什么是比守护着集天下宠爱在一身的至宝更令人开心的了。这对他来说,早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一个不可分割的使命。她终是人间难寻,犹如她曾经感慨她栽种的那些栀子一般,在它们花开时,馥郁芬芳;花败落之时,却又令人惋惜。花朵每年都会盛开,但再盛开的花朵就不再是从前他钟爱的那一朵。

    他偶尔感觉迷茫,感到困惑,起初只是以为他快要回到原点,成为过去的自己。可后开他突然明白,每当他走到街角的时候,总会停下来抬头看着临近的灯光,产生了暧昧的幻觉,就像是天都变幻莫测的天气的云海,在他的脑海里铺展开来--今晚的一切,还有将来的一切,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因为他丧失了自己的定位,成了茫茫人海里一个寻不到根的旅人,成了每一个夜晚路灯下消失的身影,一个徘徊在幽暗街道上淡淡的幽魂。

    在朦胧的灯火里,他短暂地找到了她的身影,错觉随之而来。那些微弱渺茫的粒子,那些将死的飞蛾,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带有一丝阴影,在这昏暗的篇章里,写就一个不存在的幽灵。或许是两个幽灵。于是一声叹息之后,面具人便也感觉到了另一种方式下的存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幻化成了这细微又极其容易忽略的一切事物,像是超出了**囹圄的魂灵,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存在于记忆当中的人。她终于活了过来,亦如从前那样,当雪花快要降临天都的时候,她娇嗔着脸,双眉忧愁地蹙起,像是穿越了时空隧道,从一块隔绝了他交错时空里的记忆的朦胧的屏风后面走飞的夜晚的萤火虫,再次对他说道:

    “欸,你发什么呆?”

    “我有发呆吗?”小护卫诧异地问。

    大小姐点点头,正色道:“在你发呆的时候,小猫都快要睡着了。”

    小护卫看了看腿上的猫,它蜷缩着毛茸茸的身子,圆圆的脸亲呢地贴在他的腿上,像是父亲怀抱里安睡的婴儿。

    于是……那些画面重现,他的灵魂飞回了少年时的身体里,眼前的场景从薄雾里浮现轮廓,街道上涌动着祭祀时热闹的人群,还有她清晰可见的脸……

    这一切,都不是错觉啊……

    小护卫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小猫的皮毛,思忖片刻,说道:“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大小姐笑道:“在你发呆的时候,就已经度过了大概一刻钟。现在……离祭典开始,也不到半个时辰了。”

    闻言,小护卫惊愕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大小姐点点头,说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她的神情有些狡黠,眼睛里闪着光芒。小护卫有些迷惘,他也在不断问自己,这段凭空消失的时间内,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又以神秘的语气说道:“难不成你已经穿越了时空?”

    小护卫有些诧异,苦笑道:“穿越时空?”

    大小姐点点头,合掌憧憬道:“你是个异时空的来客,刚才的你,就是未来的你,而你已经完全不记得将来的自己在某个时间段,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从前的自己身上……”

    那时的小护卫只感觉是她的想象力太过丰富,这些无稽之谈都能被她以如此认真又可爱的语气说出来。

    可是后来他忽然明白,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过去”,都千万要记得不能让身边的人发现。正如她一样,聪明到已经预言了他的未来会时常穿越记忆这片深海,回到当时的自己身上,反反复复重演着当时自己的角色。而来自未来的他,早已经在那段莫名其妙消逝掉的时光里,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脸,一直到被她发现了那个来自未来、悲苦不堪的他。

    他终于明白了,面具后面的脸,不是任何人,只是一段虚无的时间,一段他自己都未发觉便流逝的时间。他的躯体还在这世上,可是他的灵魂早已经穿越了磅礴时间的横沟,回到了当年那个错失时间的少年身体中,借着那短暂的时光,反反复复地看着她的脸,想要牢牢记下关于记忆深处的发光点。

第七百四十九章 猫的存在,那个看不见的盒子,无比广阔的宇宙和时间

    猫在他的腿上安睡着。那娇憨的模样只让人不忍心打扰它。小护卫伸出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它舒服地在他腿上伸了个懒腰。

    这样一个深藏在记忆之中,在分化成无数个线条的节点上,在这样静匿的时刻,他们都不想就此打断。在二人时断时续的对话之中,雪悄无声息地从空中落下,清冷的微风划过身旁,天都已经笼罩在一片白雾茫茫之中。

    “啊,下雪了。”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眼睛里闪着光,遥望着白茫茫的天空。

    “你说,是不是这样。你不要不吭声啊……”

    小护卫笑道:“或许……就在刚才雪落的时刻,未来的我,又回到了这里。”

    大小姐嘻嘻一笑,说道:“嗯,那来自未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啊?”

    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像是雪花一样的话语,却教面具人如同受了一记当头棒喝。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未来--他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表明他该是一个对时间较迟钝的人,可是他愈发清醒,愈发感觉寒冷,记忆里的那场雪依旧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注意,当你决定要以任何一种方式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之时,请一定不要让身旁的人发现,要小心错误的时间引起的连锁反应--那一定会让将来的你追悔莫及。

    而面具人犯了一个错误,那就得在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少年时,就已经发觉到了未来的自己的存在,他的心情穿越时空提前来到了他的心里,并让他热泪盈眶。

    他时常莫名其妙地流泪,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那凶兽的面具后面,或许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或许他刚从过去的时间点回归到当下寒冷的时间点,并且承认了她已经不复存在的事实。

    所以他时常满含热泪,当他对变换无常的时间感到茫然无措之时。早在他少年时,就已经隐隐发觉到了如今的自己正在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

    当他看着大小姐的脸,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无比真实、无比鲜活的容颜,总是会感觉到消失的时间,还有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现在,他已经全部明白了,但是他情愿以这样一种表达方式来证明,自己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不远的将来,都将让他面对惨痛欲绝的现实。

    “将来的你……可是变了不少哦……”

    面具人的嗓音哽咽了,他的脸绷得很紧,但是却绷不住那积累了二十年的痛苦。他早已经泪眼婆娑。他竭力睁大眼睛,想要再次以这样的方式,来记住她此时的姿容,可是她的身影依旧在眼泪中变得模糊不清。

    大小姐双眸含笑,好像已经默认了这样一种跨时代的交流。那笑容像是一朵开在记忆里的栀子,可以不守季节轮替,开在丰沃的土壤里,永不凋零。她是不是也隐隐察觉到了呢?她向来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这反而会让他更觉寂寥,更加心疼。

    他们或许都会珍惜这么一刻,明明什么都没表达,却已经表达了一切的默契时刻。还有什么比这种无言的默契更加令追忆者感慨的呢?她心里也许已经察觉,他心里也许已经澄明,他们也许都已经接受了这样一种跨时间经纬度的交流方式。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所交流,才会让记忆永恒,不限制于令人作呕、发指的世道,不限制于个人视角的局限性,不限制于不可能的故事……

    近在咫尺,小心翼翼,面具人不敢伸出手去触碰,那样她的幻影就会支离破碎。他时常隔着面具的眼孔,看着那片星空,今夜的微光,又是从何时起开始照耀人间的呢?这轮明月,像他这样遥望向它的人,又换了几批呢?她是万千星辰,她是明月光,她曾经是他感到自己还存在的唯一证明。在身旁看着她时,自己只是一个微点,一个可以包含一切、无限小的点。

    他时常感到崩溃,或许就在从座椅上起身的时候,或许就在打开老旧柜子的时候,或许就在拉开窗帘的时候……

    那些星光依然闪耀,但是它可能已经不复存在,成为了深邃宇宙中一个只能供人回忆的残影。

    看吧,那些光,如果他还能察觉到它们的话。他已经丧失了自我,他快要感知不到自我的存在,他看着气象万千的江湖,唯有阵阵空虚。所以他戴上了她曾经给他戴上的面具,成为了一个匍匐在暗处的猛兽。

    他想找到根源,时间的根源,人类情感的根源,所有悲剧的根源……

    他感觉胸口堵着一块石头,他感觉背负着沉重的大山,他举步维艰,他在人世间摇摇晃晃、步履维艰,他在朦胧的幻觉里跳一支窈窕的舞。

    正如此刻的雪花一样。他依稀听到了孩童无忧的欢呼声,听到了细微的风声,听到了她微弱的呼吸声。这些都表明他还活着,依然存在,不是孤独地躺在火葬场,而是在心上人的身边。

    他不曾妄想改变世界,但是作为一个已经感知不到自我存在的人,却无比想要做一回傻瓜。

    “傻瓜……”

    “什么?”他苦笑道。

    大小姐说道:“未来的我,会是你说的那样吗?”

    小护卫笑道:“会的,你完完全全就是那样啊!”

    “我可不知道,我还能那样。”

    “怎么不可能?”

    “感觉嘛……”

    “感觉可能是不太靠谱的哦……”

    “可我相信感觉。”

    她脸上浮现出了笑意,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她的头上,此刻她没有任何伪装。她看着手中的鬼面,也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哦对了,那小猫,你就帮我收养了吧……”

    他微微有些诧异,看着怀里的小猫苦笑两声,说道:“要我收养?”

    “你不喜欢猫吗?”她问道。

    他龃龉道:“也不是……只是……我从来都没养过猫……”

    她嘻嘻一笑,说道:“那你正巧和这个猫有缘,它也没被人收养过。你看它多可爱,又这么乖,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他苦笑道:“可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离家过的,不习惯养猫。”

    她若有所思道:“嘛……也对。你跟其他护卫住在一块……”

    她转而拍手笑道:“这样吧,为了方便养我和你的小猫,我给你找间单独的房间吧!”

    “这样好吗……”

    “就这么说定了!”

    她又哼唱起了他一开始听到的她自己临时起意编造的儿歌,只是这一次歌词改成了“小猫终于有了家”。她又忍不住在它的小脑袋上逗弄了两下,猫咪在睡梦中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呓喃。

    这一只小猫,纯白如雪的身躯上点缀着黄黑斑点的小猫,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伴随着小护卫。直到它老到不能再老了,浑身的毛都变得毛毛糙糙的,终于闭上了眼睛的时候,面具人这才将它送还到了它主人的身边,陪她在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一起长眠。

    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像个丧失基本认知的疯子一样,不停寻找。正如她曾经对他说的那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所以他一直寻找。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他跟秦如梦做了个交易,浑浑噩噩来到这山城,究竟是为了寻找什么?

    他或许只是愚蠢地追寻着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他一直都明白,可就是不愿意承认。

    事到如今,你还坚信吗?

    我依然坚信着。毫不动摇,毫不畏惧,毫不妥协,哪怕被人嘲笑,哪怕被人认为是傻瓜,哪怕带着这种徒劳的祈愿孤独到死,也依然坚信着。

    面具人面具后面的脸,也许早已经被眼泪淹没,就在他再次面对着记忆里的少女会泪流满面一样,那是他已经错失的时间。

    只要他再次回到当初,回到那个少年身上,看着身旁这个少女的时候,他依旧满怀信念,不惜让自己堕入时间这个无穷无尽的迷宫。

    他不养宠物,只是因为他已经饱受了离别之苦。但是在他少年时,曾经也想养过一只鸟,可是想想作罢。

    鸟儿属于天空,而他属于痛苦。

    不用摘下面具,他就能回想起当时的自己。

    “你真的要交给我养?”

    大小姐笑着点点头,说道:“里面不让我养猫嘛……”

    小护卫苦笑道:“这么大的地方,跑上一圈要半天,竟然容不下一只猫?”

    大小姐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托着香腮,幽幽道:“没办法啊……娘亲还有哥哥都不喜欢猫……他们好像对猫毛有些过敏……所以,只能拜托你喽……”

    她凑过来,亲呢地抚摸着小猫,嘴巴里发出猫儿的娇声,随之不由得哈哈一笑,说道:“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哦,不然我可要……可要让它抓你了!”

    小护卫抑或面具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只小小的猫时,却只感觉一阵恍惚。

    他明白,这一切已经过去,她和她的猫已经永远消失。

    面具人低着头,他的眼睛隐匿在面具眼孔的阴影里。一种难言的情绪笼罩在他周围。

    不是吗?这正是他走到今天的唯一理由,怎能轻言放弃?他或许只是一个活在别人阴影里的渺小者,但每一个渺小者都有他自己的梦。

    而他的梦,他的希望,他唯一的光芒,化作了天边的流星。每当他回到自己少年时的身上,都能发觉那快要呼之欲出的情感。那隐匿的时光,那不可言明的情绪。

    时间若能再慢一点,甚至若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第七百五十章 应对之策

    张正陵、玉先凤、石业兰、游天星四人和面具人一番交战之后,俱是被他神秘的一招所控,短暂的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过后,又被一记意真波所逼退,所幸他们武功底蕴深厚,虽多有维艰,但短暂的调息之后,便也恢复了过来。

    观之面具人,在他的微冥梭傩被游天星误打误撞破解了之后,又用盘龙骨击点了他的眉心。好在意真波消弭了游天星一部分的内力,否则他可能就不只是面具出现裂纹这么简单。

    但见他一番攻持下来,他依然故技重施,使用了正一的排星天象术来源源不断地恢复内力。

    面具人微垂着脸,面具眼孔后的双眼沉浸在阴影里,在他的周身同样也笼罩着极其悲切、痛恨的气息。

    或许就在刚才的生死关头,他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小护卫的身上,占据了属于他少年时的时间。那是他现在唯一能真情实感的感受到她存在的唯一方式。尽管在时间线上,隔着二十年的距离。

    他知道,这还远远不是时候。他还需隐忍,继续隐忍,一直到能与她跨越时间的界限,相逢的那一刻。

    如果让你见到现在的我,还能一眼认出我来吗?大小姐。面具人默默地想着。

    看到面具人的凝气姿态,他们四人知道战斗还远不会结束。而他们又对这个神秘人知之甚少,又怎能想到一条打败他的方法?

    玉先凤急促地喘着气,转而问游天星,说道:“你的冥眼,看到他刚才那一招是怎么回事了吗?”

    她在刚才被面具人一记意真波震飞之时,落入了城墙上一堆乱石之中,腹部被锐利如刀的碎石划破,素洁如同兰芷一般的衣裙腹部上,登时沁渗出了一片殷红。众人透过她被划破的衣服,只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白衣染血,灿若牡丹。正在他们说话间,便已经与先前无异。

    其他三人无不是惊愕失色,张正陵喃喃自语道:“难怪玉阁主十几年来容颜未老……原来竟有如此神力……”

    游天星瞪大双眼,直直盯着玉先凤腹部的伤口,只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她若是凡人,又岂能有此神功?

    可玉先凤无疑是一个凡人,尽管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对其姿容和力量惊为天人,可她自己却有难言之隐。几十年前那一次狐仙宝库之行,跑进她体内的神秘白霞,她至今仍不知道其为何物。

    面具人见此,心里却惊喜万分。他一直知道玉先凤有不老不死之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心中暗想:“她肚子上的伤口约莫三四寸,这种肉眼可见的愈合速度,绝非人力能为!果然,那种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面具人狂喜,几乎快要颤抖。他苦苦追寻了数年,或者说,早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在追寻的东西,一种超出时间限制的、永恒的存在,此刻所有的线索就在他面前!他怎能不喜?

    “大小姐……”面具人愁肠百结,一双癫狂的眼睛里,竟然划过了一瞬间的柔情。“正如你当时所说……只要心里信念之火还未熄灭,有朝一日便可以实现的是吗……我依然坚信着……”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的犹豫和柔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喃喃低语道:“我现在就送无关紧要的人上路……至于他……我会留他一命,让他亲眼目睹神迹……”

    凌冽的北风,此刻已经消减了先前的威势,失去了鼓动的雪花,像是鹅毛一般在空中漫舞。明媚的阳光还未冲破云层,希望的炬火还未冉明。曾经那手边的美好,这一次要紧紧抓住。

    玉先凤的伤口已全然愈合,只在肚子上还留有殷红的血迹。她的呼吸逐渐平缓,只好像没事一样。

    对于其他三人的惊愕眼神,她只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说道:“这些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之后再谈。”

    她看向游天星,这个她曾经在青鳞岛上见过的剑神叶霜的儿子,此刻已经成了一个青年,不再是从前那般很是臭屁的小鬼头模样。但是他嘴唇上的两撇似乎故作深沉的小胡子,看起来依旧很臭屁。对她来说,好看的胡子是男人的象征,可游天星在她看来还不算是个男人。她心目中留胡子很好看的男人,恐怕也就只有叶霜一个。至于眼前这个青年,虽然他自言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可在玉先凤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她初登青鳞岛时的小屁孩而已,跟成为他父亲那样的男人还差得远呢。

    玉先凤抬眸看着游天星,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翘。对待这个故人的儿子,她总是心有恻隐的。

    “小鬼,说说你的冥眼,是怎么破解他的招数的?”她问道。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两声,眼前这个似乎比他还要小的少女模样的人,做他奶奶都可以了,只是被一个看似少女的姑娘叫做小鬼,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刚才他施展那所谓‘微冥梭傩’之时,周遭一片范围内的空气忽然剧烈振动了起来,像是层层叠叠的波纹,范围虽不大,但正好可以把我们笼罩进去……”

    张正陵斟酌道:“这不就是少林派的镇派绝学意真波的模式吗……”

    游天星摇摇头,说道:“他在释放出第一招之时周身振动的,只是笼罩在他身体周围的空气。而随之他释放第二招也就是意真波之时,振动的是挥发出体外的内力。一个是空气振动,另一个是内力振动,这就是两招异同之处……”

    石业兰想了想,说道:“空气怎么会平白无故呈波纹般的振动?莫还不是他以意真波的路数,只不过是以内力使空气振动起来,而非直接用涌出体外的波纹内力杀伤敌人?”

    游天星也不甚明了,从之前交战中他用冥眼所见,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可石业兰的话,无疑提点了迷惘不已的游天星。

第七百五十一章 应对之策(其二)

    听了石业兰的分析,玉先凤却狐疑着摇了摇头,忖度道:“无论是他的微冥梭傩还是意真波,其主要催动点,还是人的内力。力是一种形式,而物体是力依存的媒介。少林的意真波,无疑就是以自身的内力驱动空气,使空气以波的形式杀伤敌人。根据每个人对自身内力的掌握程度,意真波的形式还有威力都大不相同。他所说的微冥梭傩,大概也就是以这种形式释放,只不过……”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根据小游子用冥眼所见,他释放此招之时,周身的空气并未像意真波那样扩散出去,而是在身体周围寻常了一种无形的‘力场’,被那力场笼罩的我们,都在一段时间内丧失了对事物的感知,遂才觉得平白无故感觉消失了一段时间。”

    张正陵思忖道:“那这么说来,这两招的异同之处,就是微冥梭傩用来施展特效攻击,而意真波就是主要用来进攻的手段了……”

    游天星根据之前交战所见,大概也就是如此。在他们同时攻向他之时,他先是施放“微冥梭傩”,来让他们的感知出现问题,进而可以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禁受他的“意真波”。

    他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睛看了看他们三人,三个前辈,三个实战经验丰富的江湖英豪。反观自己,若不是有养父培养的冥眼,恐怕自己怎么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致清晰地分析出面具人招式的运作方式。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未能尽然了解面具人的招式。这个人究竟是谁?他竟然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就理解了少林派的镇派绝学,且能通过此招的核心演化出属于自己的招式,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及?游天星双眼死死盯着面具人,额角的冷汗无声滑落。

    他很清楚,自己跟此人远远不在一个层面,恐怕在场的除了他们三位,就没人能是他敌手。也就是这次因为神秘面具人引发的风波之后,游天星这才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整、修习一下自己的内息和内力。

    这时候,玉先凤活动活动筋骨,随之眉眼一沉,唇边扬起一丝冷笑,目视着面具人,说道:“多说无益,只有跟他具体交战之后,才能发现他招数之中的破绽。这世上再高深莫测的武学,都有它必然的缺陷。”

    于是,在无形之中,这位看似是个少女的女子,俨然成了他们三人的组织者。

    玉先凤对众人说道:“这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莽撞进攻。小正子,你伺机破解他的排星天象术。小石子,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悔龙劲’也差不多该拿出来晒晒了。你们俩,分左右进攻,我从正面迎敌。”

    她转而笑眯眯地看向游天星,古怪地说道:“至于小游子嘛……你的眼睛对我们很有用,而且依照你青鳞派武功特性,就留在后方,当我们的眼睛,另外做中远距离辅助进攻吧。你的青鳞镖使得怎么样?”

    只片刻之间,玉先凤就已然布阵完毕,她根据每个人武学的特性,分配给了他们战时不同的位置和任务,实在是经验老道,眼光毒辣。

    游天星由衷钦佩之致,苦笑两声,回答道:“青鳞镖……我用得还行……”

    玉先凤笑着点点头,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大姐姐、老前辈一般说道:“嗯,小游子长大了。还行就行了,就这样。须注意,他的微冥梭傩是一道无形的场,在场中间的人会短暂丧失知觉,我们以佯攻试探为主,切莫与之死缠烂打。”

    吩咐完毕,另一边的面具人也缓缓放下了双手,排星天象术的印咒已经结束,他的内力差不多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但他之前与魔神涂巫舍大战之中受了伤,且他明白自己所面对的这三个人,乃是这江湖上都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于是便也提了几分精神。

    看来滑稽,面具人脸上的面具被游天星击点裂开,裂纹自那一处凹陷四下里扩散开,似不禁一碰,便会就此碎裂开露出身面目来。

    他伸手扶了扶面具,双眼骤然变得阴沉起来,森然看着对面四人,忽而冷笑一声,沉声道:“看来你们已经做好了对策。但是……”他语气又阴沉了几分,森然道:“你们只是我道路上的蚁蛭、终将消失的尘末……来吧,我会让你们跟其他已经被我杀死的高手们一样,让我看看你们跟其他武林高手有何区别!”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子微沉,脚下浮尘一动,便犹如疾风一般扑掠向他们四人。

    玉先凤的身子骨发出阵阵奇怪的声响,眼神忽而一凛,仿佛是远古的野兽睁开了眼睛,她对其他人说道:“来了,各自准备!”

    只见他们三人迎面而上,自于一处似分界点的水流般分散开,转眼至面具人身前,玉先凤抬起一掌,正对着面具人的面具抓去,而左边的石业兰和右边的张正陵同时出手,分别以擒拿的姿势向面具人右肩、左手腕抓去!

    只见四人交斗在一起,身如灵清雾霭,势若狂风急雨,一时间满目飞影飘忽,气劲如虹。

    游天星在后方看着他们,只心口噗通噗通狂跳。他们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动作,皆如行云流水,就算是在旁看着他们以拳脚功夫相搏,游天星便觉到阵阵威压扑面袭来,直让他呼吸不畅,似有道道重拳击打在胸口。

    “可恶……就只是看着,他们都像是难以逾越的山川!”

    游天星心间惶惶,吴雪那种不自信的感觉,他此刻也深深体会到了。

    他明白,自己与他们的差距,不光是年龄和阅历的差距,还有心念和意志的差距。这些差距,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弥补的。

    冷汗从额角滑落,他缓缓将精神集中,以内力驱动视觉神经,忽然便见游天星的双眸如同夜间的兽眼一般,幽碧的瞳光一闪而过。他集中精力注视着他们的动作,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可能遗漏的关键信息。

第七百五十二章 团队作战,烟霞喻龙隐

    经过魔神涂巫舍降世,在临江城北大闹了一通,现如今放眼此城,已然仿佛荒无人烟的一座空城。寒风萧瑟,千雪飞舞,整座山城银装素裹。唯独在临江城北,曾经极为高耸、连绵,此刻却颓圮不堪的破败城墙之上,有几道身影如同燕雀一般周转灵动,酣畅自如。

    这场浩劫仍未停歇,正如同逆季节的风雪,直教人心惶意恐,生怕是逢了天地色变的灾难年。于此之中,身处临江城附近的每个人,都开始思索起了利害,忖度起了缘由,更或者,谵信源于一种不可抗逆的浪潮和天命。

    其他人究竟如何,或许不知,但游天星此刻着着实实是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威压。按照玉先凤的战术,游天星充当他们三个主攻手的眼睛,外加中远距离的辅助攻击。这恰恰正是惯于使用暗器的青鳞派之长处。

    可就这样的长处,对游天星来说也成了短处。因为全武林公认的天下暗器第一的人--玉先凤,就在他面前。可她却极为信任游天星,这无形之中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见到他们四人的交战,游天星作为一个看客都免不了心惊胆战,更别说身在事中的他们了。

    他们虽只是拳脚之术互搏,但其间的暗劲、机变、路数都恰到好处地施展了出来。此等高手之争,错之毫厘,便失之千里矣。更令游天星惊愕的是,那个神秘面具人独对三位高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隐隐压制住他们的趋势。

    在游天星的冥眼之下,他们的出手次序和内劲全都纳入眼睑,只见他们每人虽只是寻常拳脚之术,但每每隐含不可思议的暗劲,此消彼长、连绵不绝,可谓是波谲云诡,变换莫测。

    他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我站在这里都会禁受不住威压……原来他们每一招都暗含内劲……”

    玉先凤在战时依旧保持着清醒,她不断分析着面具人的出招套路,以及他在每一招之后暗中施展的内力,这些都恰恰证实了,此人的武功内核,极有可能就是基于少林派的武功,辅助天下其他门派的武功,通过自身的理解加以演化,这才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武学要领。

    她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精芒,便欺身上前,双掌齐推,却不如男子浑厚的内力那般具有排山倒海之势,但掌心十指之间含着一种极为绵密的内力,身受重围的面具人却未加多想,只冷冷笑了一声,便同样双掌横推,势要先解决掉玉先凤,在对付其他两人。

    二人四手相触之时,面具人却未感受到那本该气势磅礴的内力,却只如拍在了一团棉花里,而玉先凤那极为绵密细腻的内力,却像是章鱼触手的吸盘一般,死死黏合着面具人的双手。

    玉先凤一计得逞,便呼和道:“你们在等什么呢?快制住他!”

    闻言,张正陵和石业兰这才从刚才被面具人震开的余劲中回过神来,但见张正陵指成剑诀,凝气成锋,忽地点向面具人的左翼。而石业兰在玉先凤的一声呼和之后,也是反应过来,忽地蜷曲一手,呈鳞爪貌,罡气飞旋之间,隐若游龙抱珠,打向了面具人的右翼。如此一来,面具人全路被封,俨然要硬吃下他们二人各自一招。

    面具人冷哼一声,却毫不畏惧,只森然道:“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他便想故技重施,再上演一出意真波逼退众敌首的好戏,可当他刚想提升内力之时,却忽然发觉周身内力如同凝固的铁铅,根本驱动不得。

    此刻他有些错愕,只在被张正陵和石业兰合攻的前一瞬间,发觉到了自己内力沉滞的缘故。

    他看向玉先凤,却见她看着他的双眸微眯着,露出极为狡黠的目光,仿佛在说他的马虎大意,已经让自己吃了苦果。

    面具人顿时反应过来,玉先凤双掌间的内力,直像是一个吸盘一样,拉扯着面具人的内力,而她的内力因为极其绵密延展如同兰芷,覆盖在他周身的经脉之上,纠缠着让他无法动用内力。

    “这下遭了……”面具人心想。

    而玉先凤的眼神,无不是透露着一句话:你上当了。

    这时候,玉先凤对游天星疾呼了一声:“小游子,快配合着放出青鳞镖!”

    游天星登时会意,只手一抄,便见满天星雨,蓬密闪耀,夹带着青鳞镖发出时独有的龙吟声,气势彰显,尽数飞射向面具人。

    与此同时,面具人忽而被左右攻来的二人击中,而玉先凤拿捏准时机,纠缠着面具人的双掌轰然推出,只见一道白霞如同绵延的布匹,连带着张正陵和石业兰的劲力重击在面具人身上。唯见三股内力激荡之间,被他们的内力加速过的青鳞镖,愈发龙吟震耳,四人合力一击,如同璀璨烟霞,满目皆是莹莹闪闪,横推着面具人弹飞出数十丈,紧接着一阵阵起爆的劲波隆隆激散开来,如同色彩斑驳的烟火。

    玉先凤、张正陵、石业兰三人一击即中,随之各自收手敛息,迎着激散开来的劲浪,看着他们四人合击的绝技。

    在另一边,游天星只心口狂跳,双臂交叉,在身前挡着,股股风浪掀起他的衣摆和头发,依稀间看去,他们三人毫发无损,而面具人已经被他们四人合力一击命中,只想着就算是如面具人这般的神人,也恐落败下来。

    游天星良久才定下心神,他们四人这一番联手,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劲的力量,直教他感慨不已。

    他们四人从未联手演练过,只是四个身份来路各不相同的江湖人,却在玉先凤的指挥下,达成了一种极其和谐的共融,这是游天星万万没想到的。

    那团璀璨的烟霞之间,隐隐发出龙吟唳唳,那耀眼的光霞,印入众人的眼帘。

    玉先凤唇角微微上翘,说道:“真是没想到,我们携手一击,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默契……正如烟霞喻龙吟,星火浮幽冥。”

第七百五十三章 化相神之术,感知与躲藏,浓烟之中的暗袭

    此情此景,正如那一句所述:“烟霞喻龙吟,星火浮幽冥。”

    张正陵微微松了一口气,跟面具人一番交手下来,心理的压迫感要远超出面具人本身给予他们的。

    他喃喃自语道:“我们……真的打败他了吗?”

    石业兰也是有些忌惮,要知道,这家伙竟然连上古魔神涂巫舍都奈何他不得,何况是他们?

    面具人独战涂巫舍的情景,张正陵此刻依旧历历在目,那宛若降世神祇一般磅礴的威严,几乎在那周身渲染的氛围上就压倒一切,又岂是凡人能及?

    玉先凤却显得并不紧张,对于她来说,或许这只是她一个甲子的生命里大大小小战役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个。

    她笑道:“我可没想一击必杀,但这招必然会让其重伤。之后……就算是他再施展出什么招数,都远不及全盛时期的威力了。”

    张正陵运用正一门的绝技“化相神之术”,将自身的内力像是“薄雾”一般,朝周遭的空气中抛洒出去,形成一道无形的“感知场”,是而视野受阻、力不能及之处,可通过抛洒出去的内力,与空气形成共振波,进而可无须肉眼,便能感知到共振波之中蕴含的反馈信息。这也正是正一门又一项令人骄傲的绝技,通常用在视野受阻之境,来洞察敌人的动向。

    待他施展此术之后,在浓烟范围内分别感知到了玉先凤、石业兰,还有游天星的内力,一番搜索下来,却唯独没有找到面具人的下落。

    玉先凤和石业兰已经感知到了张正陵的术法,就连游天星也感知到了。他虽然短期无法弥补内力的不足,但一个精通暗器的人,必然洞察力超群。

    此刻风已渐歇,雪花轻飘,这隅城墙已经笼罩在了刚才他们四人协力一击激起的烟尘之中,清风一至,带着滚滚浓烟袭来,阻碍了众人的视野,转眼间便不见了隐匿于浓烟之中的游天星。

    玉先凤双眉微蹙,从自身中提起一股内力,驱散四周的尘烟,双眸四下里扫视着,问道:“小正子,找到什么了没有?”

    张正陵正静心结咒,但见他指诀交合,股股内力覆盖到浓烟之中,充当着他们的眼睛。

    少顷,他狐疑道:“奇怪……怎么四处都寻不到面具人的身影?”

    他们都没有出大声。此刻的北城实在太过寂静,就连寒风也静止下来。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江湖老手,都会知道在这种敌我隐匿的情况下,不要首先暴露自己的行迹,那样只会让敌人通过声音来判断方位,进而祸及自身。

    “他会去哪了……”张正陵心想。

    石业兰低声道:“糟糕……小游兄弟不见了!”

    他们四下里望去,却只见浓烟滚滚而来,何处寻得游天星的身影?

    张正陵却说道:“石兄莫要惊慌,我已经感知到了他的位置……就在……就在我们不远处……奇怪……”

    玉先凤问道:“如何?”

    张正陵冷汗夹带着灰尘留下了遇到污浊的痕迹,狐疑道:“奇怪了……青鳞小子的内力……怎么会如此驳杂?他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在他的感知里,游天星的内力呈现出极为怪异的形状,就好像是两团物体的内力交叠在一起一样。

    身为关外客,石业兰却也对正一门远近闻名的“化相神之术”略有耳闻,于是忖度道:“会不会是因为这尘烟太浓的缘故,阻碍了术法?”

    张正陵喃喃道:“有可能……只不过你们的内力都完全正常,可为什么唯独青鳞小子的内力,显得这么奇怪?就好像凭空多出了一团内力一样……”

    玉先凤想了想,正一门的化相神之术,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清楚地明白虽然环境可能对此术有影响,但也只是影响施术者本身的洞察力,而绝非像此种情况所呈现的奇诡内力那样。

    只这时,张正陵忽而脸色大变,像是明白了什么,疾呼一声:“不好!他冲着游天星去了!”

    话音未落,张正陵一马当先,率先奔向了游天星所在之处,不太精通感知功法的玉先凤和石业兰遂跟着张正陵朝一处奔去。

    玉先凤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正陵面色凝重,沉声道:“那面具人显然对化相神之术也颇为了解。他知道环境对此术的影响极小,想要利用周身的环境来躲藏几乎不可能。所以他想了一个隐身的办法,那就是躲在另一个人的内力后面,让施术者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他的些许内力,而非全部。所以在我的感知下,游天星的内力才会显得那么奇怪!奇怪得就像是他身后的物体好像只是一只小鸟那样!”

    “这下遭了!”他加快了脚步。

    正如张正陵所推测的那样,面具人不知以何种方式从刚才那一击之中顺利脱身,躲到了沉浸在浓烟之中的游天星身后,屏息凝神,将自身的内力收减到最小。

    游天星因为情绪缘故,自身的内息难免会乱,内息乱则内力乱,而这恰如一道屏障一般遮挡了面具人的内力,所以他才实现了“隐身”的效果。

    而游天星之所以未发觉面具人,完全是因为他与张正陵的感知方式不同所致。他的感知力,来源于那一双可以在视线受阻的环境里视物的冥眼,跟张正陵通过自身内力来感知他人有这本质上的异处。

    而游天星完全没料到,恰恰是因为自己太过信赖这双眼睛,反而轻视了内力修为,却不曾想面具人早已经知晓了他们武功上的利弊之处,于是便像幽灵一般,安然躲在了毫不知情的游天星身后!

    面具人的双眼森然地从后瞪着一无所知的游天星,他缓缓伸出手,欲想借此机会,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他。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凌厉削薄的气浪划破了浓烟,直向游天星这边袭来!

    与此同时,只听一人高呼道:“快躲开!”

    游天星俨然如同惊弓之鸟,立马一弯腰身,朝边上扑掠过去,而那一道凌冽的气浪,几乎是与他擦边而过,顿时听到“呲啦”一声,他的衣摆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而那一道剑刃般的气浪,正中游天星身后将欲下手的面具人!

第七百五十四章 再无剑神

    游天星怎也未想到,他只身在浓烟之中四处搜寻的面具人,竟然一直像是幽灵一般徘徊在他身后,难怪自己怎么也察觉不到。

    他终是吃了过分依赖冥眼的亏,却忘记了养父叶霜的谆谆教诲,“一个人究竟能对这江湖有多深的了解,并不在于他的眼力究竟有多好,而是他的心是不是能有一团永不熄灭,并且能够让你感知到自身与他人的存在的辉光。”

    可他终究还是忘记了叶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所以他明白了,前辈们无论再怎么谆谆教诲,也只是他们过来人独有的经验产生的理解,而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鬼头,只有在他们吃了亏之后,才会逐渐成长起来。

    紧要关头,游天星无暇细想,只带着一丝懊悔,纵身朝边上一跃,便以一个极为惊险的角度躲开了那道从浓烟之中飞射而来的“剑气”。

    只闻“刺啦”一声,他的衣摆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所幸有惊无险,游天星及时避开,那剑气与之擦边而过,正朝着背后的面具人迎面而来。

    那面具人来不及躲闪,直被那剑气击中,退入到了浓烟之后,但闻那滚滚浓烟之后,隐隐传来尖锐的声响,犹如悲鸟啼血,亦如双铁相磨,极为刺耳。

    游天星长长吁了口气,身子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松软下来,顿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像是脱了力一般,说道:“多谢正陵真人出手相助……”

    张正陵他们三人及时赶到,这才未酿成大祸,救了游天星一命。只是他们都很好奇,那面具人明明被他们四人合力一击击中,可为什么却像毫发无损一般?而且他又是何时躲到离他距离最远的游天星身后的?

    此刻战场又与之先前境况不同,时激战中激起的浓烟,全然笼罩了这道城墙,教他们视野受阻。如此境况这下,唯有把握各自的距离,才不至于教面具人抓住漏洞,逐个击破。

    被张正陵一击击中之后,那面具人就又消失在了浓烟里,无论游天星和张正陵如何侦查,都再未搜寻到他一丝一毫的踪迹。他就像是这粗厉的浓烟颗粒一般,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玉先凤对游天星说道:“小星星,你看到什么了吗?”

    此刻他们四人各守一面,警惕着烟尘背后的危险,游天星的内力远不及他们三人,无法将内力覆于体表,隔绝不断进入呼吸道的尘杂。在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之后,眯着眼四下里看了看,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见他状况不佳,玉先凤便轻轻叹了口气,心想:“霜啊……你的一身令世人艳羡的本领,好像并没有教给你的好儿子呢……他浑身上下,唯有一点青鳞派的武功,好像也还不算精通……”

    如此想来,她只觉得很是可惜。叶霜的武功究竟如何,恐怕全天下只有她一人见过。曾经在江湖之中流传的剑神之名,只不过是一些人给他的剑法做的浅薄评价,并非他全盛时期的真本领。

    在东海岛上,玉先凤有幸见识过叶霜的“无心剑意”,在那次海岛之上的小小风波之中,他百步穿杨、身不然半片血沫的神迹,至今令她耿耿于怀。

    最令她失望的,莫过于天下再无剑神,也再无何人能担此重名。他蛰居东海小岛上,传说仍在中原江湖流传,但已没了新旧更替。世人并不知道剑神亡故,唯有美名传世。可她若不是亲口从游天星那里得知,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就这么窝囊死了,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海岛上,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死的时候身边无一亲朋,只有无尽的痛苦和逐渐侵袭而来的黑暗。他就这么如同流星一般坠落,沉入黑暗的深海,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是的,人终究会死,可每个人的死法都各不相同。有人晚年享拥亲子一堂的天伦之乐,在众人的怀念和感激之中死去。而有些人,则注定他们会默默无闻的死,微如沙砾,轻如尘埃,你不知道他们会在某时某刻突然死去,到了好久之后才会发觉。据游天星所说,那时他如同每个秉持学而出世的青鳞派弟子一样,远游在外,行迹遍布中原。而也就是那时,在青鳞派的暗中补给点,他得知了养父叶霜的死讯。门主梁旻亲自为他送行,施行海葬,这也是每个青鳞人的归宿。来于大海,归于大海。

    游天星已经记不清在自己得知叶霜死讯之时的感受,他当时好像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感觉。他的心在下沉,正如他在些年在江湖奔波之中所得到的感受一样。唯有死寂般的平静,仿佛真就岁月静好。但是他明白,有些令人发笑的措辞,不过就是自己在掩饰自己的心伤罢了。

    他或许还能记起那时的午后,跟每一个令人倍觉慵懒的寻常午后一样,他因为路遇了一小撮匪寇行凶,一番打斗之后,身上携带的青鳞镖已经用完,便去最近的帮派补给点补给,遂得知了远从东海之上传来的内部消息。

    失落?悲伤?或许是源于一种难以填补的空洞,他并没有过激反应,只是觉得理所应当。

    叶霜的健康每况愈下,年轻时有死无生的搏命剑术,已经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早在游天星还是童年之时,就需要医圣李光希的药贴来续一口气。一直到今天,享受全天下人仰慕的剑神,终于孤独死去了,他的短暂且又极具戏剧性的一生才落下帷幕。

    游天星只感到无比遗憾,那个老大叔唯一的亲人,就是他这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而他不能陪同他走完最后一步,这一遗憾一直萦绕于心。

    有时候,游天星会无端想起养父叶霜来。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只是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却让他失落良久。而在这生死关头,他又不禁想起叶霜来。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你一直想要记起的事情总是记不起,但或许是因为一件与之无干的小事,一段记忆就又浮现在了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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