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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五章 天衣无缝

    游天星从如同浓烟一般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一片灰烟朦胧,却没有一丝风来吹散这环绕他们的紧张焦灼的气氛。

    此时的天气一反常态,既无风,也无雪,整座城池陷入阒静,静得可以听见他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张正陵通过心想:“莫不是那个魔神涂巫舍终是死了?”

    一个连魔神都能杀死的人,其神秘和力量已经远超他们之前遇到的每一个高手。他隐匿于烟幕之后,像是嗜血的鬼魅,不知何时会挥刀落下,又不知何人会血溅三尺。而更令他们为之怪异的是,无论张正陵和游天星如何感知,都未发觉面具人的踪迹。他仿佛已与烟尘融为一体。

    玉先凤微微蹙眉,说道:“在这种环境下跟他捉迷藏,对我们不利。可此刻却一点风都没有……真是不赢天时,天公不作美。”

    石业兰斟酌一番,说道:“我或许可以收敛一部分烟尘……只是这浓烟笼罩的范围太广,恐怕收效甚微。”

    闻言,玉先凤目光流转,笑盈盈说道:“对了,你的悔龙劲,好像可以通过自身高速运转的内力,形成一个吸力漩涡,或许可行。”

    石业兰曾经使用过此招,还记得很久之前的章节吗?那一次正是指吴雪和兰儿闯入如梦圣地,激起的浓烟被石业兰吸附于双掌中,再凝合内力将其击出洞外一事。可那时是在一个较为封闭的山洞之内,而此刻是在一个无遮拦的广阔城墙之上。

    石业兰有些错愕,苦笑道:“怎么你什么都知道?不光知道悔龙劲,也知道它的施功特性?”

    玉先凤挑了挑眉梢,说道:“我已经在江湖上漂泊已久,这点小事还是知道的。”

    这“悔龙劲”,算是大月国一门秘传的功法,在国内就流传甚少,更别说遥远的中原地带,石业兰愈发觉得面前这个白发女子甚为古怪,正如她的少女相貌和银白的头发给人的感觉一样。众人面对此种状况,就算是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正当石业兰暗自提气,准备将周身内力运转之时,忽地从他们头顶上的浓烟之中窜出一道黑影,那黑影正是消失已久的面具人。

    他像是鬼魅般浮现,直对着石业兰的头顶按去,众人怎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现身,是以有些措手不及。石业兰顷刻之间被他掌间涌动的内力笼罩,如同天罗地网,巨大的威压从头顶而来,像是大山一般倾轧向他们。

    他们都明白,从上往下进攻,有引力相助,多有得手。而从下向上还击,却是极为艰难,原本的力量只能发挥出三四分力。加之又是在此种千钧一发之际,众人仓皇,哪来得及反手抵抗?

    只见面具人睚眦欲裂,遍布血丝的眼睛极为森冷,如同魔神一般说出了象征着死亡的预言:“太迟了……”

    顿时,只见浓烟一振,接着一股气浪像是海潮一般倾轧下来,他们四人顿时被裹挟其中。

    只闻一声宛如震雷般的惊响,强悍的劲力顷刻间贯彻全城墙,地面开始剧烈地颤动,浓烟如同受惊的猛兽一般四处冲散。待着一切在此平息下来,只见面具人半蹲在那里,一手按着地面,周遭的厚重砖石碎裂一圈,却怎么也没找见他们四人的身影。

    他的眼睛四下扫视一圈,像是并不太意外一样,淡淡道:“看来我确实有些小瞧你们了。嘛……算了。反正也没想一下子就把你们全打败。”

    另一处,只见玉先凤、张正陵、石业兰、游天星四人安然无恙,只被刚才那劲力十足的意真波震得心神俱颤,缓神良久,这才平复了心绪。

    游天星跪伏在地上,不断地剧烈咳嗽着,点点血沫溅落,他的内力不足以抵御近距离的意真波,是以一时心神激荡,身体难以为继。

    在刚才面具人忽而从他们头顶上的浓烟之中浮现身影,将要施放意真波之时,玉先凤思路飞转。她知道这里内力最不济的便是游天星,遂一把拉着呆怔地不能动弹的游天星激掠出去,只是令游天星颇为怪异的是,在他被拉出去的一瞬间,只感觉身上有四处受力点,可玉先凤只是随手一拉而已。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想,此番脱离危急才愈发觉得奇怪。

    而张正陵没有出手抵抗,身为正一的门人,他对少林派的意真波再了解不过,若是他想此时以“指剑”还手,激荡凌冽的剑气只会被意真波弹开,反而错伤了自己人。如此想开,他便对其他人高呼一声:“莫要还击,快速避开,跳到空中躲避意真波对地面的冲击!”

    他们顺利避开此招,但面具人的手腕却在隐隐生疼。他看向石业兰,就在他将要击中他时,石业兰纵身跃起,却没有直接逃跑,而是一下子攥住他的手腕,以一记“千斤坠”直将面具人的手按在了地面上,自己巧妙地一翻身,踩着他的身子飞掠而起,待余波消弭,他才缓缓落地。

    石业兰这么做,无疑让他们所受的冲击消减了三四分。若是面具人的手不是按在地上,将劲力导入了宽厚坚实的城墙,那么意真波产生的震波的范围会更广更高,就算是跳到空中,四散开来的意真波也会波及众人。

    玉先凤和张正陵见此,也是惊叹不已,一个人竟然可以应变如此,可见其洞察力和反应力有多超群。石业兰艺高人胆大,不光帮助众人摆脱了威胁,还戏耍了一下面具人,只令人啼笑皆非。

    面具人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留有石业兰的余力,强力拍在地面上带来的麻痛感,此刻依旧未消散,一直绵延到他心里。

    他慢悠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发出阵阵闷响,而他经过了一番交战之后,除了身上的衣氅所有破损以外,好像并不大碍。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直以为几招就可以解决掉你们……嘛,算了……”

    只见他解开了上衣,众人看着他的上半身,顿时惊愕失色。

第七百五十六章 无数痛苦的创痂

    笼罩在城头的浓烟,随着面具人一记意真波激起的震波如同惊慌失措的野兽一般四散而逃,天光重新照射在这片颓圮倾塌的城墙上。

    四人一齐朝中间望去,只见面具人已经站起了身,活动了几下筋骨,发出阵阵令人悚然的脆响。你若是观察他的动作幅度,就会发觉面具人好像全身无骨,时常呈现出诡异的姿态,这些都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达到的。

    他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像是轻微到不易感知的微风。他怎么也没想到,此行竟然会如此不顺利,屡次路遇波折,这一次竟然同时面对四个江湖上各有千秋的高人。

    “真是麻烦……”面具人喃喃道,他看了看北边,又接着道:“秦如梦……你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让我等这么久……”

    他随之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嘛,算了。该来总会来的,谅你也不敢欺瞒于我……现在,就好好跟他们玩玩吧……”

    面具人自言自语了一阵,先是解开了手套,接着又解开了衣氅,随着他轻缓的动作,玉先凤等人俱是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有些错愕之意。

    随着他丢掉衣服,顿时只听一阵金属碰撞的桄榔声,那一件黑衣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激起一片轻浮的尘烟。他未着内衬,露出了上半身,那身体曝露在了微弱的光线下,让人骇然。

    那是一个饱经创伤的身体,上面密密麻麻遍布各种伤痕,割伤、挫伤的伤疤像是沟壑交错的痛苦的大地。只是这么乍见之下,便令他们胆寒,这几乎不是一个人所能经受的痛苦。

    每个人能承受的痛苦终有极限,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上的。而面具人似乎身心俱损,饱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伸手缓缓揭开面具,在众人的紧张的情绪之中,却见在他面具后面的脸庞,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张嘴。

    面具后面,是另一副面具。若是苦海会有尽头,那么他为何迟迟没有寻找到他想要到达的彼岸?或许对这样的一个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之苦的人,一切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何须再想要找到一个彼岸?他早已一人成陆。

    此刻玉先凤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经受如此高强度的战斗而不到,完全是因为这些创伤对他来说,不过是曾经所受的痛苦的万一而已。

    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些新伤,有的是刺伤,有的是划伤。鲜血浸泡着他的身躯,剧烈的战斗每每让那些伤口再次崩裂,淋漓尽染。而他竟浑然不觉,只好像是蝼蚁撕咬一般。

    这些骇人的伤痕,若是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只怕早已经倒地毙命,可他竟然带着重伤连番战斗而不疲,岂是常人所能及?或许,这些痛苦对他来说不过是皮毛,**的痛苦只会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这些要远轻于他精神上的痛苦。

    永无止境的苦海,不断增加的新伤疤,不断积累的痛苦,让这大海深不见底,广不可测。

    玉先凤他们本以为这次会看清这个神秘莫测的人是谁,却不曾想在他的面具后面是紧紧缠绕的绷带。那一双看不出什么情感的眼睛,熊熊燃烧着地狱的烈火。

    玉先凤额角的冷汗悄然滑落,这样一幅场景,只教她如临大敌。她沉着声说道:“他身上带着负重物,身形便神出鬼没,此番他卸去重负,只怕要远超之前……”

    众人也不禁蹙起眉头,警惕地戒备着那面具人。

    石业兰说道:“这人……难道真是不死之身?”

    没人能明确回答他,他们都心中起疑,也不禁对他的身世更加感到狐疑。

    面具人现在已经没了面具,虽然没有露出真面目,但以这种方式去面对世人,还是令他有些不习惯。他知道,自己的脸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可是他已经无须任何身份。他只是一个重新踏上旅途的幽魂,一个心如死灰、并且随时准备为他的信念而死的殉道者。或许他已经饱经沧桑,但心里的火却还没有熄灭。只要没熄灭,那就该让它再次熊熊燃烧!

    “真是麻烦……”他淡淡道,手按在了肩膀上,脖子左右扭动着,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了,哼……还真是让人有些怀念……”

    他的目光忽而转向他们四人,双眸激射出来的阴冷杀意,已经如同滔天的烈火!

    “你们确实令人有些意外……不过我对一切意外,都不感到意外。”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玉先凤四人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颤动。他们四处张望着,却迟迟未发觉面具人的身影。

    “他……他去哪了?”游天星不禁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口腔还有喉咙都有些干涩。

    这时候,玉先凤忽地惊呼一声,“小心,他在头上!!!”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道迅捷的黑影如同流星一般从天而降,身披着透过乌云的光芒,璀璨耀眼。四人分别朝四处快速躲开,面具人沉重地坠地,坚实厚重的城墙顿时崩裂出蜘蛛网般错杂的裂纹,掀起了股股劲波。

    转眼间,他又忽地朝他们四人之中的游天星扑去。游天星叫苦不迭,自己这个最弱的,毫无疑问会成为任何一个敌人的首要目标。

    而他已经来不及躲闪,面具人此刻就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疯牛,周身带着一股劲浪,直冲向游天星,转眼便将要到了他跟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玉先凤眉眼一沉,掠过一道阴寒之气,她奋力一甩手,便见几道白光闪动,几声尖锐的破风声呼哨间,正好预判到了面具人欺近游天星身前的位置。

    与此同时,张正陵已经到了游天星的身后,一把拉过他,便像是飞叶一般落在了几丈开外。

    面具人微微睁大了双眼,那几道白光,正是玉先凤深藏已久的暗器!

第七百五十七章 星火意真波!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游天星只有惊无险地被张正陵解救。玉先凤放出的暗器已经到了面具人跟前,她可没想过仅凭着暗器就可以杀伤到他,只要暂缓他的脚步就可。他不出所料地再次动用了意真波,一道气浪掀起,那几枚十字星顿时在空中失去了方向,四下里激散开来。

    可这还未结束,他们三人只是凭借着眼神交流,便完成了防守到反击的角色转变。只见石业兰早在张正陵扑过去解救游天星之际,便随着冲出,跳到了面具人的头上,他明白,想要避开意真的震波,唯有到他施术者的头上。他一掌按下,可面具人只双眼怒睁,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便见他像是风卷残云一般拖曳着残影,灵巧地落在了几步开外。

    这正是兰若生灵步!与此同时,一道高度集中的气箭划破了空气,接着便又是几道气箭飞来,面具人凭靠兰若生灵步的轻功,成功躲开了石业兰的突然袭击,接着反手便竖起一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只见凝聚内力,骤然发出了几道穿刺型意真波。

    石业兰在城头上横向奔跑,身子轻健如燕,只见他周身飞转之间,已然避开了这几道凌厉的穿刺气箭。

    面具人冷笑一声,忽而同时抬起双掌,对着他们四人,森然道:“就这样结束吧……这场游戏已经没意思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脚下的地面忽而发出一阵“咯啦啦”的声响,顿时崩裂出了道道错杂交互的裂纹,碎石四下激散而起,整面城墙都开始剧烈颤动。

    玉先凤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如同炽热的烈火,直把周遭的空气也点燃。混杂着杂志的空气,顿时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已然到了爆炸极限。

    面具人不断用内力强行压制着灼热空气,动荡的空气顷刻间燃起星星点点的烈火,璀璨夺目。

    这一次的意真波,已经远超过之前任何一次的威力!

    玉先凤惊愕地盯着此场景,灼烧的烈火映照在他们脸上,就算远离面具人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阵阵灼热的气浪,刺痛了他们的皮肤。

    张正陵惊诧道:“他的意真波,恐怕已经远超了其他修行者,唯有开创它的星妙大师才可匹敌!”

    可是星妙大师早已经闭不出世,在少林洞天福地的深处在闭关修炼,此刻还有何人能与之抗衡?事已至此,他们不战且惧了。

    玉先凤沉着眉眼,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这一招的范围会极大,若是让流火四窜,只怕必会波及到我们身上……该怎么办呢……”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方法,可以对抗这样的招数,大范围攻击向来不是她这样一个天工阁刺客的强项。

    那烈火如同明星,在面具人周遭闪耀着,他阴寒的双眸中的狂热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森然道:“差不多了……这一次,看你们躲到哪去!”

    他们根本无处可躲。打败敌人最好的办法不一定要一对一死斗,只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破坏掉,那么敌人恐怕也被破坏掉了,这实在是一件简单明了的好办法。

    在他内力倾泻之间,周遭的空气也被点燃,像是璀璨星火,照耀着晦暗暧昧的大地,那巨大的威压,已经让人喘不过来气。

    只听一声闷响,他们眼前的世界忽而变得透亮,亮的几乎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面具人强压的内力忽而像是潮水一般涌出,连带着流火四溅开来,股股气浪像是烈火漩涡,击垮了途径的一切腐朽之物!

    “燃烧吧!”面具人一声厉喝,他周身的烈火顿时四散而去,而他宛若一个烈火之中的殉道者,满身狂热意气,直冲云霄。

    “意如汪洋,心若烈火,侵吞这世上的一切!现在就向这个世界证明!”

    这才是他此刻的心意,也是唯一的真心实意。

    游天星被那星火意真波爆发时的巨响和强光恍得心神荡漾,灵魂像是直接被震出了体外,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不清了。根本无暇思考。根本无暇顾及。

    在他意识尚存之际,唯有眼前玉先凤朦胧的白色背影,耳边残存着她惊惶地呼和声,还有隐隐的兽鸣……

    直到这一切结束,游天星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出神状态,他神情茫然地看着天空,可是只有耀眼的白光,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时断时续的微弱的呼吸声。一切都似乎被融化,就连他的意识也开始黏着不堪,像是云丝一般被拉扯得很长很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天星这才缓缓回过神,眼前浮现了张正陵和石业兰紧张焦急的脸,他们看到游天星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才松了一口气,随之相视苦笑了两下。

    石业兰将游天星扶坐起,张正陵凝气于掌,在他的身上点了几处穴位,暂且封闭了他狂乱的内息,接着一掌只推他后脊,直到大椎穴。如此反复循环了几次,游天星感觉心中一阵恶心,顿时吐出了一口淤血,如此一来,他的意识这才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茫然地看着张正陵和石业兰,眼前的事物还是模糊不清,但是他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他嗫嚅了几下嘴巴,只是说的什么自己都听不见。

    游天星唯独没见到玉先凤,在那之前,她的背影阻挡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纯白无暇的神女。只是这微若兰芷的纯白神女,是不是已经被爆炸激散的烈火所焚噬?

    他嘶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语却连他自己都听不懂。那一瞬间,他才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石业兰蹙眉道:“正陵真人,他这有大碍吗?”

    张正陵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石业兰一眼,说道:“他没事,只是被这爆炸产生的震波影响了意识,身体却还算完好无损……这一切多亏了玉阁主啊……”

    游天星睁大了双眼,神情痛苦,艰难地说道:“她……玉阁主怎么样了?我怎么没见到她?”

第七百五十八章 保护或被保护的一方

    耀眼的白光,遥远的声音,还有不断下沉的世界……游天星仿佛灵魂出窍,意识随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而混沌,那一瞬间,五感好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剥夺,自己只剩下一点弥留的残思和一具无法自持的身躯。

    在面具人施放出“星火意真波”的一瞬间,空气的温度骤然上升,到了一个令万物焚烧的界点;起初在他周身形成的星星点点的火星,随着冲击而出震荡波熊熊燃烧起来,拖曳着火龙般的身躯四下倾泻而去。

    游天星的头发还有衣服在那灼热的空气之中灼烧少许,鼻子间隐隐有些角质蛋白和衣料纤维烧焦的味道。他的身子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落叶,又像是一颗根茎腐烂的树木,时间让残次不堪的事物腐朽,仿佛剥离了他的魂灵,而他亦是腐朽之物的一员。丧失了知觉只靠一点残存的意识来辨别眼前的事物,却唯有一片空白,耀眼的白光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恐慌趁机而入。

    在这片一切事物都将化为虚无的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义无反顾冲身上前的白色身影。她白色的头发迎风飞舞,身子像是璞玉一般闪耀着纯白无暇的光。她站在游天星的身前,微微侧首回望着他,眼神有着一丝决绝的沉静。

    ……后来怎么样了?

    在爆炸的冲击波蔓延过来之时,张正陵一把拉过呆滞的游天星,协同石业兰的内力保护,三人一同惊惶地朝城南奔袭出小一里地。到了这里,爆炸的余波依旧荡漾着,放眼望去,却令他们见到了极为惊骇的一幕。自临江城的北城墙,到他们之间的大概方圆半里的范围内,房屋尽数颓圮崩塌,流火引发了大面积的火灾,整个北城宛若一片肆虐的业火地狱。

    灼热的气浪扑打着他们的脸,石业兰伫立在高塔之上,心思重重地张望着那边的情形,烈火在眼中腾起。

    在他们逃离爆炸范围之内之时,游天星被火焰冲击**及,头发还有衣服顿时燃烧了起来,张正陵眼疾手快,一把扯去他的罩衣,手指间凝结了一股内力,在他垂散的头发上一捋,火苗顿时跑到了他的指尖,但见他双指一弹,一道气剑带着流火飞射出去。只令人可惜的是,他那两撇挺有味道的小胡子也被火燎了。所幸他们逃得及时,否则游天星恐怕就不光是失去他钟爱的小胡子这么简单了。

    石业兰长长叹了口气,翻身回到了塔楼内,看着地上的游天星;他的双眼微眯着,黯淡无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条断水的鱼。

    “正陵真人,他如何了?”石业兰沉声问道。

    张正陵吐出一口气,说道:“他没有什么皮外伤,只是爆炸的冲击波震颤了心脉,导致他短暂的魂飞神离……”

    在二人协同给他御气推背之后,游天星忽地从口鼻之中呛出一口乌黑的淤血,随之像个得救的溺水者一般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思这才悠悠转醒。

    游天星呆怔地看着二人,嘴巴蠕动了两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三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游天星这才接上一口活气,嗄声道:“她……她……玉阁主怎么样了?”

    在他清醒之前,脑海里定格的画面唯有玉先凤只身上前,浑身散发着宛若神女的辉光,义无反顾地被那星火意真波吞噬……

    明明是死里逃生,可张正陵和石业兰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这两个走南闯北的中年大叔,最后却是教一个看着娇滴滴的姑娘给救了。

    对于游天星的疑问,他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愁眉苦脸地沉默着,像是垂头丧气的猎犬。

    见状,游天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重新闭上眼睛,眼球快速地转动着,终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喟叹。

    玉先凤对游天星来说,或许一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该怎么说呢,在他还是个孩童之时,曾在青鳞岛上见过玉先凤一面,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交集。但她似乎和叶霜的关系极好,二人一见如故,在他们俩的濡染下,游天星也对自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游天星小的时候,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的老爹终于找到了知心人,可以结束悲苦的中年老男人和小儿子的独居生活。可终究天不遂人愿,他们似乎总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一直到叶霜死去,他们之间未上演的故事骤然画下句点,像是一个留予读者想象空间的小说一般戛然而止。

    斯人已去,记忆仍在。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逝去的人,那么他的故事就将继续,以另一种形式。

    可如今玉先凤似乎也将随着叶霜一同离去,一段故事点到为止,只有在生者的潮汐岛般的记忆之中,才能重新在这漆黑的海面彰显他们的风采。

    石业兰来到中原之后,便从坊间的流言之中听闻过玉先凤的逸事,因巧合终得见面,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只觉得她怎么都异于常人。如今她奋不顾身投入火场,只令人唏嘘。

    张正陵自不必说,他从小在正一山门偶遇玉先凤之后,便是一见倾心,但身为修道之人,终是只能把这儿女情长全都埋在心里。如今,他茫然看着冲天的烈火,顿时迷了心神,怅惘不已,倏忽之间又像是从前那个初见玉先凤的小道长一般失了心念。

    从少年到青年,张正陵一直为有一天能跟玉先凤站在一起而努力着。他曾经像每个有英雄情结的少年人一样,幻想着终有一天可以在她深陷重围之时保护她,退百家之敌,立不世之功,在武林之巅笑傲群雄……

    可到头来……还是被保护了啊……

    在那时,所有人都被面具人那宛若汪洋一般的力量而震撼之时,玉先凤忽地将他们俩推开。他们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若是他们同时逃跑,只会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火浪吞噬,所以她让他们先带昏死的游天星逃出去,自己来全力为他们缓冲下这一击。

    张正陵握紧了双拳,一丝酸涩之意弥漫心头。

    只这时,一直观察着局势的石业兰突然开口道:“不对……那是什么?”

第七百五十九章 茧

    张正陵的心里藏着说不出的情感,玉先凤对他来说一直是个独特的存在。他身为一个修道之人,是注定不可能动生凡念的。他的愿望,或许就那么小。可以有一天与她并肩站在江湖上,就像从前他在魔教潜伏的时候一样,她笑盈盈地踮起脚尖,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继续为正道努力并且赞许他成长了。

    她那时的笑靥依旧在他脑海里,每当他对这个愈发疯狂的江湖感到迷惘之时,便会像灯塔一般引导着他这条迷航的小船回到港湾。

    有时候,他会试问自己:“你变老了吗?”

    还没有,他的脸确实比少年时成熟了不少,但他还年轻,正值一个人的鼎盛之年,可他总是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逐渐衰老。他的心开始衰老,身为一个并不愤世嫉俗的年轻人,竟然也有些看不清这个由老前辈们缔造的江湖了。所以他时常感到困惑,困惑让他思考,思考让他更困惑。他追寻的“道”,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一个人在这个愈发疯狂的江湖,还能分辨出来虚实,找到被污泥包裹的自我吗?师傅说,修道即是修心。是不是只要心强大了,道义自来呢?张正陵便是带着这样的困惑,开始了他漫漫修行路。

    他相信,真理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那时候他将明白什么是道。他漫无止境的苦修,究竟是为了求道,还是为了逃避呢?逃避江湖,抑或像个曾经懦弱的小男孩一样逃避险恶?

    他不明白。就这样,带着愈发沉重的困惑到了中年。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改头换面,成了正一五侠,成了武林中的翘楚,这样他就可以逃避一个无名小辈的怯懦。

    可虚假的名号并不能让一个人强大起来,唯有一颗坚忍又柔软的心,才能让人更加强大。

    如今面对着受难的玉先凤,张正陵只感到心中火起,怒发冲冠,双拳紧紧攥着。

    玉先凤被火浪吞噬的画面,还在他眼前不断闪现,正如骨子里的怯懦无法被一时的自负掩盖。她成了张正陵一块无法抹去的心病,他无缘由的怯懦,他欺瞒自己的理由。

    “你们快走!”那时玉先凤对张正陵和石业兰说道。

    张正陵只感觉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把他当小孩,可他已年至中年,不再是那个被她拉着手便神魂颠倒的小道长。

    “我们一起发力,定能抵挡得下他这一招!”

    玉先凤目光看着面具人,眼睛里闪动着火焰,断然道:“不可。小正子,你忘了对敌之时,须小心谨慎观察对方的招式特点了吗?”

    张正陵一怔,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玉先凤面露微笑,像是一个大姐姐嘲笑小孩子的戏言一般。这种笑容直让张正陵窘迫。

    “明明已经是个大叔了,为什么还像当时的小孩子一样?”玉先凤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且细瞧,在他的招数间有什么玄机?”

    张正陵微微一怔,却怎么也没发觉到面具人招式里暗藏的要领。

    “真是个小傻瓜……”玉先凤苦恼地叹了口气。随后,她忽然说道:“那个小子是剑神之子,你帮我照顾好他。以他的内力,恐怕不足以抵御冲击……你该知道怎么做的……”

    就在此时,一声惊响轰然冲天,随之那燃着流火的劲浪向四面八方冲击过去。玉先凤一咬牙,抬起双掌,分别在张正陵和石业兰身上轻轻一拍,这一掌用力不大,却好似有一阵风一般推着他们走。

    最后的一幕,便是那冲涌而来的火浪,还有玉先凤决绝的侧脸。张正陵一咬牙,时值紧要关头,他拉起呆怔住的游天星,跟石业兰朝城南疾速掠去。

    他能感知到,背后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替他们当下了三四成冲击力。石业兰后又凛空翻身,抬起双掌,一股劲流轰然而出。与那冲击波对抗间,他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提携着张正陵,三人一同飞射了出去,成功冲出了火海。此番得救,正是玉先凤舍身庇佑。如若不然,只怕他们在逃到半路间,便被那烈火食骨吐灰。

    张正陵一时怒气上涌,正在他心灰意冷想要去搏命之时,却忽闻石业兰诧异地说了一句:“那……那是什么?”

    张正陵循声望去,却见北城墙已经坍塌倾倒,周围是明艳的烈火。在那火场中间的碎石堆里,有一处区域不似他处那般平坦。仔细观察下来,只见那堆碎石正在微微颤动着,纷纷抖落剥离下来,却见一颗白色的“物体”。因距离过远,他们未看清那白色蛋形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下一秒钟,张正陵忽而睁大了惊疑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从那白色物体之中走出的人。

    不是玉先凤又会是谁?

    在星火意真波释放过后,面具人也快要到了穷途末路。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忽地吐出一口血,濡染了他下巴上的绷带。

    “嘛……看来,施放这一招意真波的变招,还是有些风险……差一点就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了……”

    面具人喃喃自语道,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的焦黑灼痕,只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森然道:“嘛……算了,就当做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吧……”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时,忽闻背后隐约传来一阵突兀的声音,他猛然回过头,不由得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背后的石堆里,忽然抖露出一个白色的物体。那个物体丝丝缠绕,像是蝴蝶的茧。在那茧上,有着黑色的烧焦的痕迹,一阵颤动之后,忽地“咯啦咯啦”的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顿时一阵“滋滋啦啦”的焦烟腾起,从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来。

    面具人双眼盯着那人,一个本该被火海吞噬的人,玉先凤!

    她轻声咳嗽了几下,从中摇摇晃晃地走出,双眼毫不相让地冷视着默然的面具人。

    面具人看着那“白茧”,眼睑间挤出丝丝森寒,喃喃道:“这就是……你从前得到的那种力量么?”

第七百六十章 茧(其二)

    面具人惊诧地看着从那白色的茧里破壳而出的人,正是玉先凤。她显得有些委顿,气吁娇呼,垂散的白发遮掩着一半的脸庞,那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潜藏着几分神秘。

    他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集中在她的阴冷的眸子上。那一双眼睛好像一切都无法包容,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无不是映射在她眼睛里一个浅淡到随时可以无视的幻影。

    面具人冷冷一笑,说道:“这就是从前你在这里得到的力量吗……”

    回想之前,在面具人和玉先凤双掌相拚之时,未感觉到多么强劲的如同其他高手一样的外推内力。她的内力仿佛一个沼泽,吸附着他的内力,从而达到压制效果。只是在二人对掌间,面具人全身的经脉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让他无法施展身手。

    刨除这些,单看玉先凤防御面具人的星火意真波的方式,一颗化茧成蝶般的白丝蚕茧,这些都远非人力可为。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最令面具人惊奇的是,这蚕丝般结成的茧,竟然没被烈火焚烧,只在表面留下了片片焦黑的痕迹。他想到了极北地区的一种雪蚕,其丝极韧,锋可断刀剑。

    可他随后就又否定了。因为那种蚕的最终形态,乃是幻海花蝶。这种蝴蝶致幻性极强,但畏高温,是被他自身的星火意真波所克制的。而且,眼前的一切又不像是幻术……

    面具人想起从前大小姐的话,这神奇美妙的世界,还有很多未知人们没有发现。他深以为然。

    玉先凤轻声咳嗽着,说道:“莫非你也想得到这种力量?”

    面具人冷冷淡淡地笑了两声,悠然道:“或许吧……看来现在唯一知道那力量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恐怕只有玉阁主你了……”

    他确实有些意外,没想到唯一的知情人会在这里出现。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经来过此地,可当年他的计划中没有料到不可控的人为因素。一个计划再完美,都会因为人心的变化而造成不可预料的结果。这么一来,又是很多年,一直到今天,他才再次有了关于那狐仙教派守护的秘密的情报。

    作为曾经潜入过狐仙教派宝库的玉先凤,已经隐隐发觉到了,当年那一股钻进她身体里的白霞,就是让她不老不死的缘由。但是她并不想透露,在那棺材里面,还有三股未知的力量存在。原本那棺材里有五色烟霞,白色附着到了玉先凤的身上,而那赤红色的烟霞在当年那个狐仙教派的小教主身上。在那小教主死后,那股力量又跑到了何人的身上?

    这些都成了历史的谜团。面具人想要了解的,正是那些未知力量之谜,而玉先凤是最靠近那谜底的人。

    玉先凤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这种力量交给你这样的危险分子,只会让这个世界陷入更深的苦难之中……”

    面具人冷冷道:“是嘛……嗬,我本身对那种力量不感兴趣,我无须外物加持就已经很强。”

    他目露森然凶光,凛然道:“身为一个可以感知万物的人,无论天地何其广阔神秘,都能靠自己的意志来探索。”

    玉先凤有些诧异,说道:“哦?那你为何执着于那种力量?”

    面具人只沉默着,四周的火光在他身上闪烁跳动,却穿透不了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阴影,显得极为幽深。

    他究竟为何执着于本身并不需要的力量?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他告知世界,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尽管他在见到玉先凤的力量之前也有些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可是这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人们不解的迷题--已经出现的,隐隐被人们发觉的,还未发觉的迷题。甚至是那包含了一切事物秘密的时间,无穷无尽的黑暗宇宙,甚至是细化到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万事万物的存在之因,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着人们看不到的规律,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那种存在,究竟是什么力量使然?

    面具人并不信奉神祇,但是在这条长河的源头,抑或是终结,都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的?他因为痛苦而去仰望星空,又因为仰望这些谜团而苦恼更深。他时常发了疯一般问自己,又或者去问早已经不存在的大小姐,那种人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像是死神一般笼罩在人们头顶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会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存在?又为什么让人产生了感情,让他深深眷恋着她,就像是眷恋每一条河流的游鱼,每一口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不知道,所以感到困惑。但是玉先凤的存在,让他第一次以这样直观的方式见到了那种力量的存在。这让他心中的火焰再次升起,并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一切“未知宇宙之核”一小步。

    他为何执着于那种力量?他不单单只是执着于单一的力量,而是一切事物的“统一”,万事万物存在的力量。他深信只要沿着这条线索前进,便可以触摸到根源,领会到其中奥秘。

    面具人只是淡淡道:“也许是因为我突发奇想……也许是其他一些缘故……身为一个知情人,玉阁主,你难道就不对它们感兴趣吗?”

    玉先凤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但我知道有些追寻注定是徒劳无功……”

    面具人说道:“是嘛……算了。多说无益,想你也对这力量知之甚少。”

    他看了看四周,火焰这时候已经消减了几分。这北城,已经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一时风霜,一时烈火,早已经饱经沧桑,正如这痛苦的大地,正如每个人心中的隐痛一样。

    面具人等了秦如梦很久,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会带着火佛舍利,来与她交换。可是她到现在还未到来。她究竟在干什么?面具人心想,她可不是一个会迟到的人。

第七百六十一章 秦如梦的私心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面具人会在此次行动前,前往少林夺得火佛舍利,并在此与她进行公平交易。他早已经发觉了朝廷的动向。不光是他,就连朝廷内部也有对狐仙宝库感兴趣的人存在。他们觊觎之心不死,这些都在面具人意料之中,所以他必须提前行动。但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不能亲自出面来与朝廷的人打交道,只有秦如梦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他们之间有了前面文章所述的交易。

    他不知道秦如梦为何需要少林九法宝之一的火佛舍利,但作为公平交易的筹码,面具人很愿意亲自上一次少林为她取来。他特意选在少林举行法会的夜晚开始行动。而此行也较为顺利,那晚他真正面对的强敌只有十八罗汉。

    只是令他颇为感慨的是,如今的十八罗汉,比他青年时交手的十八罗汉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在不断进步的缘故,可后来仔细一想却发觉并非如此。在和十八罗汉交手的机会,面具人发现,他们全无斗志,面对自己这个未知的强敌,他们很快就曝露了内心的恐惧和怠惰。

    于是他不由得感慨:“如今的十八罗汉不光没有当年十八罗汉的风姿,简直比小流氓也不如。”

    夺取火佛舍利并没花费他太多的时间,而他以惯有的嬉闹习惯,以少林派等一众武林派别的功法对付他们,这增加了他身世的迷惑性,更令十八罗汉畏惧,直揣测他是不是少林派哪个曾经叛变的老师傅。

    面具人怀揣着渴望,他渴望像从前那样独自对抗一下十八罗汉阵法,可他们十八个人一齐发力,也不及他一半的内力,更别提什么大阵章法,连恢复内力的排星天象术也没有逼他使用出来。

    面具人带着失望离开了少林,这种心情就跟之前在他杀害折瑶峒的独孤凡烨的时候一样,他的北海溟鸣掌,还不如他这个冒牌货领悟的深厚。这一功法厉害之处就在于它不像其他功法一样以绝对压倒性的力量碾压敌人,而是靠一种巧劲来封闭敌人的经脉,让充盈闭塞的内力破坏掉皮下组织,从而让人体内的毛细血管网破裂,在体表形成大面积的星状深紫色纹痕。此功法实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奇招。折瑶峒是以成名。

    所以当少林派出协助调查的持国天王和增长天王去往北地折瑶峒之时,误以为是折瑶峒内部叛徒所害,就连独孤凡圣也以为是内部出了逆徒,遂下令封锁全峒,上下彻查。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肇事者早已经大摇大摆离开,跑到了临江城。

    没有人知道面具人如此作为的动机是什么,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正如这变幻莫测的江湖,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件没人能预料到。但他明白,这个江湖的刹那之间,有人在上演喜剧,更有人沉沦在悲剧之中无法自拔。

    看不到的,并不代表不存在。面具人从来不自欺欺人。他向来遵从自己的本心,但从不以自己的心来认知、塑造这个世界。

    实际上,他对很多事物都不太感兴趣,正如他不太想知道秦如梦要火佛舍利有何目的一样。

    这个少林的法宝,据说内含少林派得道高僧火佛的毕生功力精华,得之可以提升内力修为,属于至刚至阳之物。

    面具人心想:“莫不是秦如梦想要提升修为?”

    可他转而打消了此念头。秦如梦的身世他有些了解,正如他非常了解吴雪一样。那她执着于火佛舍利,究竟是为何缘故?

    这件事,恐怕就只有秦如梦和一个受牵连的倒霉蛋吴雪知道。秦如梦是至阴至寒性体质,本身就患有隐疾,饱受寒毒之苦,这一点吴雪深有体会。但因为一些缘故,导致了她寒毒加剧,牵连着吴雪经常跟着死去活来。为了克制体内愈发不受控的寒毒,秦如梦把目光投向了少林的火佛舍利。

    她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没有用,但穷途末路的她,唯有一试。所以一个计划便完成了,吴雪也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员。

    因为……她总是有那么点私心的。她又想起了那口棺材。那棺材是朝廷的密探从狐仙教派的宝库里盗掘出来的,而那口棺材里面藏的,正是从前钻进玉先凤体内的白霞和其他四种烟霞。

    秦如梦跟面具人交换过情报,知道朝廷的人会分为两批。第一批盗掘狐仙宝库的已经被她控制住,另一批会跟着玉舞焉剿匪一行来到此地。

    那口棺材,此刻就放在吴雪他们一行人此前租借的院落里面。她知道,那口棺材已经被吴雪打开了,她正希望如此。

    读者诸君可还记得一个细节,在几十年前玉先凤和狐仙小教主一同打开那口棺材的时候,他们二人分别被一道烟霞钻进体内一事?

    说来也巧,秦如梦原本只是按照原计划帮面具人从朝廷密探手里夺得这口神秘棺材,从而来交换火佛舍利。可不曾想出现了一个意外。秦如梦看着那棺材,好奇心愈甚,于是贸然打开。而那五道烟霞中的冰蓝色烟霞,没有预料地钻进了秦如梦体内。

    正因为此,秦如梦体内的寒毒愈发严重。她能感受到一种异于本体的力量存在。这种力量跟玉先凤所得到的不老不死的力量不同。这力量极度阴寒,像是万年玄冰,浸染着她的身躯。

    于是秦如梦结合玉先凤的情况,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五道颜色各异的烟霞,代表了五种不同的力量,它们会根据宿主的体质,来自行选择主人。而这口棺材,大概就是从前哪个狐仙教派的前辈所制,用来供这五种“力量”寄宿其中。

    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呢?秦如梦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绝对不像她对仙儿娘娘说的那样,是在利用吴雪。吴雪确实帮到了她不少,但是这也是秦如梦的私心所在。

    她还不确定那冰蓝色烟霞究竟会给宿主到来什么力量,但她抛弃了会给宿主带来副作用的问题,在那院落里面留下了幻术阵界,引诱吴雪擅自打开了那口棺材。

    剩下的,还有一个黑色和青色的烟霞,秦如梦心想着吴雪。

    你总该能找到一个符合你体质的力量吧,没有自信的小笨蛋?

第七百六十二章 秦如梦的私心(其二)

    对于那些特殊的“力量”形式--它们基本上是呈现出烟雾状的流体存在,秦如梦所认识的唯有玉先凤得到那种力量之后的变化。曾经她一度怀疑那些力量是不是如面具人所说那样的存在,但他却像是执着的信徒,坚信着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种形式独特的“力量”。

    在自身接触到那封印着神秘力量的棺材之时,秦如梦这才深信不疑。她惊骇于这表象世界背后的秘密,而自己也有幸见证了这奇迹世界的神秘一角。

    但她还不确定自己得到的那种冰蓝色烟霞有何效用,只是它的到来加剧了她体内跗骨之疽的寒毒。可她还是有一点侥幸心理。现在,五道颜色各异,代表着不同力量的烟霞,已经有三个找到了宿主,还剩下一黑一青的烟霞在那口棺材里。她希望吴雪也可以从中获益。

    秦如梦在吴雪租借的院子里,布结了幻术阵法,借此引诱步入其中的吴雪打开棺材封印,释放出它们。而它也正如一个潘多拉魔盒,吴雪打开之后并认知到了无数种的可能性,表象的,隐晦的。

    一切准备妥当,在这里的风波开始之前,秦如梦站在院子里,心想着吴雪到来时的落寞身影。那些曾经充满了鲜活气息的灰尘桌椅、树木荒草,都将成为时间的指引,她的自责,她无可奈何的悲哀。这一次,还得需要你来打开这个秘密了。

    她怔怔地自言自语道:“已经准备妥当了……你就快到来了。”

    冷风从秦如梦耳畔拂过,带来远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停下脚步,没有急着跟面具人汇合,转而来到了一个众人都很熟悉的地方。群仙林。

    此时天色昏暗,群仙林里却犹如鬼影重重一般,燃着零星的烛火,曾经的浮华与繁盛此刻都沉浸在一种人去楼空的落寞之中。

    只是在这落寞之中,有个人似乎还在等她。秦如梦走了过去。那人微微侧过脸,见是秦如梦,不禁一笑,清风掀起纱帘,外面昏暗的天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秦如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仙儿姐姐还未离开?”

    仙儿娘娘这时候却不像是之前那一副旖旎娇媚之色,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衣装,满头乌发也盘了起来。她像是个公子哥一般,打着一柄折扇,轻笑道:“你还在这里,我可不敢就这么一走了之。”

    秦如梦微微苦笑一下,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显得很疲倦。

    仙儿娘娘回过身,看着秦如梦的眼光极尽柔和,轻声道:“那边如何了?你还能把控局势吗?”

    秦如梦苦笑道:“不光是他,还有玉先凤、张正陵也来了。哦对了,还有少林的广目天和多闻天也来了……”

    仙儿娘娘闻言戏谑一笑,唰地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在掌心里拍了拍,悠然走到她身边,说道:“不过这两位天王好像惹上了不小的麻烦,暂时还抽不开身一齐去对付他……”

    秦如梦抬起眼,疑问道:“是姐姐拖延了他们吗?”

    仙儿娘娘咯咯一笑,说道:“我自然是不好出手的,但是这小小城池里,可谓是藏龙卧虎。一些早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高手,此刻倒是成了我助力不小的帮手。”

    秦如梦有些诧异,失笑着看着仙儿娘娘,她总是显得气定神闲,而且总能挖掘到很多了不得的人物相助。

    “是谁拖延了少林的天王?”秦如梦问道。

    仙儿娘娘悠然一笑,说道:“是一个早已经该消失的人。”

    她只点到为止,却不想对精疲力尽的秦如梦透露太多。因为她在了解不过眼前这个姑娘了,一根筋,死脑筋,总是喜欢把风险往自己身上担,却不愿意把重担分一点给关心她的人。

    秦如梦只诧异地看着仙儿娘娘,轻轻一笑,却没有过问,因为此刻的她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到每一处脉络,一直牵连到她的神经,从内到外都盛满了难言的辛劳。

    她是一只会把自己累死的辛劳的小蜜蜂。或许心理压力和身体压力都达到了顶端,快要将她压垮。但她总是认为这只不过是寒毒浸体的缘故。

    仙儿娘娘在她身后,给她轻轻地按摩着脑袋,说道:“你何不好好地休息一下?”

    秦如梦在她双手充满了魔力般的抚摸下昏昏欲睡,几近就此睡去。可是她忽而以坚韧的意志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狡黠,说道:“仙儿姐姐你再给我施什么媚术?我睡着了,你有什么好处?”

    仙儿娘娘噗呲一笑,嗔怪似的一撒手,忿忿道:“瞧你,姐姐只不过是为你着想,你又开始耍心眼了么?”

    仙儿娘娘暗中用了一种神香,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满溢出丝丝幽香,可以舒缓神经。在她的放松下,秦如梦顿时感觉自己放松了很多。

    她娇笑着,转而说道:“仙儿姐姐下一步有何打算?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吗?其他姐妹们呢?”

    仙儿娘娘笑道:“我已经让她们先回谷内了。我嘛……我一直在等你。”

    秦如梦有些错愕,说道:“等我?”

    仙儿娘娘点点头,说道:“我等我的好妹妹一起跟姐姐回幽兰谷呢……”

    秦如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好久没回去过幽兰谷了……”

    仙儿娘娘眉眼微垂,说道:“你随时可以回去的。”

    秦如梦神色黯然,涩声道:“现在还不行……”

    仙儿娘娘目中黠光闪动,说道:“因为他?”

    秦如梦若有若无地轻喟一声,幽幽说道:“他很快就能和……和他日思夜想的人相见了……不需要我了……”

    仙儿娘娘目光垂怜,若不是眼前这个姑娘跟她极为熟悉,她几乎就要认为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如梦转而一笑,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他,我需要少林的火佛舍利,这是压制我体内寒毒的唯一办法,他也只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可是,这话在仙儿娘娘听来,却没有什么信服力。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一些秘闻

    秦如梦为仙儿娘娘暧昧不明的话而浮想联翩,她口中那个本该消失的人,究竟是谁?现在,她深深发觉到了单一视角描述的局限性。就像是一篇主要描写人物的小说,单一的主角和锁定的视角直教笔者挥展不开,无法全方位完美的表现出一个故事的完整性。如果是一本倚靠心理活动的线索来转换视角的小说呢?正如这篇笔者想要表达的但能力未及的小说,它就像是一团墨点,只有落在清水里才能晕散开美丽的形状,而笔者在竭尽全力不教它像是一个书者的失误而导致墨点滴落在他苦心经营的承载着他精神寄托的纸笺上。

    可是她明白,如果仙儿娘娘不想说的话,没人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就算是秦如梦也不行。

    秦如梦像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以祈求的目光看着仙儿娘娘,结果她只是决然道:“你跟我回去,谷主她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上次信中还说甚是想念妹妹你呢!”

    秦如梦也倔强了起来,扬起令人无法苛责的素面,说道:“我不干。”

    仙儿娘娘有些懊恼,只恨恨地蜷曲手指,在她脑袋上来了一记板栗,秦如梦娇笑着抱头躲避。

    “说不算你了,是吧?”

    秦如梦娇笑道:“我会回幽兰谷拜访大家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仙儿娘娘说道:“那是什么时候?”

    秦如梦思忖一下,转而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在这一切忙完之后!”

    仙儿娘娘已经明白了,她之所以这么说,就差不多是遥遥无期的意思。她不禁浅浅一叹,说道:“你的身体状况禁不起你这么折腾。火佛舍利我可以帮你拿到,之后你就乖乖跟我回幽兰谷,好好静养一下……”

    秦如梦眉眼微沉,说道:“不行,届时定会把江湖的矛头引向幽兰谷。幽兰谷避世百年,岂能教我把它重新拉回到这个逐渐崩溃的世界?”

    仙儿娘娘将扇子一展,闲情逸致地来回踱着步子,眉宇间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悠然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超脱世外,终究会被拉回去。就算是不帮妹妹你,难道就不会有人盯上幽兰谷吗?”

    秦如梦微微一怔,有些失神地看着仙儿娘娘,随之噗嗤一笑,说道:“幽兰谷地处崇山峻岭之中,俗话说:‘十叠青川十叠屏,九曲幽壑九曲险。’幽兰谷不出世,自是不会有人寻得到。”

    仙儿娘娘哀婉一叹,回眸道:“妹妹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超然世外了吧?”

    她摇了摇头,沉声道:“人们的足迹可远至崇山峻岭,深入汪洋,何止是幽兰谷?迟早会被世人发现。而且……最近谷主的来信之中,提到了隐蔽在江湖上的弟子们须小心谨慎……”

    秦如梦狐疑道:“这是为何?”

    仙儿娘娘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她说在幽兰谷附近,最近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他们行迹猥琐,好像是在搞什么勘探工作,拿着标尺工具,在青山第七峰上面绘制着什么……”

    秦如梦心想:“第七峰距离幽兰谷已经很近了,幽兰谷很有可能已经被这些身份可疑的人盯上了……”

    她转而说道:“谷主她有没有说这些人是何来路?”

    仙儿娘娘说道:“谷主她派人暗自观察,见这些人不像是中原人,而且形貌举止极为猥琐,像是不通礼数的山野之人,想来估计也不安什么好心。其他的话,她就没有多说了,只是提醒幽兰谷弟子在外多加小心……”

    秦如梦思索片刻,说道:“看来我不得不去一趟幽兰谷了。”

    仙儿娘娘闻言略显诧异,随之失笑道:“怎么?之前求你去你不去,现在反倒自主请缨了?”

    秦如梦笑道:“有贼子觊觎百年幽兰谷,我虽不是幽兰谷弟子,但是曾蒙恩于谷主和姐姐,幽兰谷有难,我怎能不出手相助?如果置之不理,妹妹我倒是有些难以心安。”

    仙儿娘娘苦笑道:“我可算是明白你这丫头了。越危险的地方,越是能勾起你的好奇心,你就越跃跃欲试。”

    秦如梦嘻嘻一笑,说道:“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了,姐姐就先回去吧。待我处理掉这里的事情,便会登门拜访,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嫌我烦,赶我走!”

    仙儿娘娘笑道:“放心吧,你来多久都不会有人烦的。”

    正在她们说话间,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秦如梦心里一慌,便以为是北边战斗愈发激烈的缘故。可随后听声判断,这声巨响乃是从南边传来。

    那边,还有谁在战斗呢?

    秦如梦好奇地看着仙儿娘娘,而她只是面露狡黠,说道:“你可不要怪姐姐多管闲事。我之前说的那个早已经消失的人,现在应该正纠缠着少林的天王们呢。”

    秦如梦苦笑道:“我们与少林无冤无仇,姐姐为何跟他们过不去?”

    仙儿娘娘悠然一笑,说道:“这也是为了妹妹你啊……若是少林派的人在场,你还能轻易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拿走火佛舍利吗?”

    秦如梦这段时间疲累不已,就连脑袋似乎也迟钝了很多。她直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要僵化,苦笑道:“我竟然都没想到这些……多谢仙儿姐姐了。”

    可她还有些好奇,追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啊,竟然能拖住少林派鼎鼎大名的天王?”

    仙儿娘娘说道:“我说了,这小小的临江城可是卧虎藏龙,从前一些扬名已久的,还有一些不出世的高手,或许就在这里呦……”

    秦如梦见她卖关子,不由得苦恼地嘤咛一声,说道:“好啊,那我可就要亲自去看看了。”

    说着,她就欲起身离去,仙儿娘娘上前阻拦道:“你可莫要去自找没趣,拿了火佛舍利,我们就走,不要在这地方耽搁,迟则生变。”

    秦如梦笑道:“我不去。我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仙儿娘娘疑惑道:“你还要去哪?还有什么是你要关心的?”

    秦如梦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悲戚,幽幽道:“我去让……让他们重聚。”

第七百六十四章 驴脾气的两人

    仙儿娘娘看着秦如梦那疲惫不堪的神情,不由得长叹一声。若不是她很了解这个过分倔强,甚至有些过于注重自我心理世界的姑娘,恐怕就会认为她有些自虐倾向了。

    秦如梦可不是因为三言两语就会改变的人。她对一切都似乎充满激情,但那只是在内心设防了高墙的情况下。她小心翼翼不教内心的信念破碎,像是一个悲哀的死士,在跟这个不可抗逆的潮流做殊死抵抗。究竟是为了什么,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了某个人?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她不甚了了。所有人都可以当发现别人错误的老师,而他绝不会深挖出自己内心潜藏的秘密。

    她只是带着不明所以的理想,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尽管她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深深厌倦,但她偶尔会有那么回光返照似的一刻,正如夹缝里的小花,在废墟里沐浴到了阳光。也许就是那么一刻,她对一切都深怀感激,觉得一切都焕发着草木的生机,一切都还是充满了希望。

    是的,无论如何,就算是被人认为是个傻瓜也好,秦如梦永远都只是秦如梦,而不是一个会因为一些无聊闲碎之语或者一些不痛不痒的许诺而改变并放弃自我最终选择随波逐流还要安慰自己岁月静好的可怜虫。

    正是这样,她总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行下去,而不至于向无聊的世道和无聊的人低头。而这样做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后果是,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神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快要崩断。

    她还能坚持多久呢?这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想的问题。所以对于仙儿娘娘的劝慰,秦如梦依旧是我行我素,她生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常年以来的信念就会彻底崩溃。

    所以,仙儿娘娘也就依了她。她知道这个丫头的执拗劲,全世界也恐怕就只有一个人能治住她。因为那个傻小子是个比她还要死心眼,还要一根筋的死倔驴。

    仙儿娘娘心想,恐怕只有倔驴才能理解倔驴的心意。如此想着,她也禁不住苦笑了起来,只是嘱咐秦如梦道:“你且去看看便可。你的寒毒随时都有可能会发作,不要再动了心念,不然……”

    秦如梦笑着摆摆手,说道:“仙儿姐姐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瓜。”

    仙儿娘娘说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秦如梦只是决然道:“我们姐妹在幽兰谷见面,岂不是更好?”

    如此一来,仙儿娘娘也不便再劝,在她们互相道声珍重之后,秦如梦便走出了群仙林。

    仙儿娘娘望了望着幽暗的房舍,谁能想到,就在昨夜,这里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灯火辉煌的浮糜之气?

    她无奈地撇撇嘴,随之想到了自己在这里赚的钵满盆满,这笔巨款,可是够幽兰谷很长时间的开销了。

    “好了……也差不多该跟这里道个别了。”仙儿娘娘伸了个懒腰,“好久没回幽兰谷了,不知道姐妹们想我没?”

    秦如梦来到了曾经跟吴雪他们一起居住过的小院。那里已经荒草萋萋,寒霜覆盖。吴雪跟兰儿他们分别之后,曾经独自在这里独居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又把他拉下了水。原本他费时费力除去的荒草,此刻又已没人膝,随着秦如梦推门灌进来的寒风而瑟瑟发抖,抖落片片雪霜。

    她就这么看了片刻,随之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她曾经以蝶梦的伪装身份跟他们度过了一段无比单纯、无比愉快的时光。可她终于还是决定卸下蝶梦这个伪装,就此离开这里。就是这么想着,她的鼻尖便有些发酸。自己可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啊。秦如梦心想。可看着这个被冰霜覆盖的院子,一种难以言明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从今以后……”秦如梦心里无比悲哀地想,“蝶梦便再也不见了。雪公子,还请多多珍重……”

    秦如梦一时无语凝噎,随着她一声怅惘地喟然长叹,好似一段心思便也随之放下。

    她走到堂内,发现那口封印着神秘力量的棺材仍在,便情不自禁地将其打开。这上面,已经没有她曾经施下的幻术结阵了。

    一阵吱呀声过后,棺材微微开启了一个小裂缝,随之从中飘出一小团淡青色的烟霞。它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物一般,从棺材里探出脑袋,而后像是欢呼雀跃的小鸟,欣然飞到了秦如梦身边,绕着她的身体,亲呢地打着转。

    秦如梦面露微笑,喃喃道:“只剩下你一个了吗?小可怜……”

    那团淡青色的烟霞,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拖着流星一般的小尾巴,落在了秦如梦的掌心。秦如梦好像托着一轻软的云烟,笑道:“看来……小黑已经跟着他了。倒是你,小青,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吗……”

    秦如梦带着孩子般的戏谑,分别给这些奇异的存在取了名字,她体内的叫做小蓝,玉先凤体内的叫做小白,吴雪体内的叫做小黑。

    只有小青还是孤零零的。离开了封印棺材,小青的色彩也黯淡了许多。而它非找到合适的宿主不可,不然以这样毫无依托的方式存在,很快它便会化作尘烟……

    在小青出现以后,秦如梦感觉身体里的小蓝开始苏醒,只是它似乎极为喜欢秦如梦的阴寒体质,只在秦如梦身边挥发出了阵阵寒气,权当做是给小可怜小青的回应。

    秦如梦托着掌心的小青,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的力量跟其他几个坏孩子不同,要更加的温和,也更加具有生命力。这样吧,你先寄宿在我体内,我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宿主。”

    小青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欢欣鼓舞地转了几圈,随之便想要钻进秦如梦的手心里。可秦如梦体内的小蓝却好像极为抵触,在秦如梦掌心里凝结出了一层冰霜,让小青撞了个正着。

    秦如梦嗔怪道:“小蓝,不可以欺负小青。”

第七百六十五章 二女相见

    秦如梦见体内的小蓝极为排斥小青的到来,便娇嗔道:“小蓝,不可以欺负小青。不然,你可要丧失一个最适合你的宿主了。”

    她的语气很轻描淡写,却极具威胁之意。说完,在她手心里的寒气便消散下去,小青落在她手心里,随之像是云烟一般分解开,覆盖在了她手上,转而便见秦如梦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秦如梦笑了笑,说道:“你就暂且留在我这里,很快……你便会找到一个与你匹配的宿主了……”

    这神秘棺材,乃是一种封印这五种力量的法器。它们无法离开棺材独立存在,唯有寄宿在合适的宿主身上。那五种力量究竟代表着什么,秦如梦还不太了解,但她知道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到面具人手里。这其实并不符合秦如梦的作风,但她恐怕要打破自己长久以来立下的规矩了。

    秦如梦又看了一眼这个院落,便将兜帽戴上,飞身落在墙脊上,只几个曲折,便落在了城中的一处高楼上。她屏息凝神,随之发觉到了她的目标。她曾经在她身上留下过“幻印”,无论目标物到了哪里,都能被她感知到。

    “在南边吗……”

    秦如梦站起身,纵身跃下,便朝着目标地赶去。

    此时天光渐暗。盛夏时节,此时本该还是白昼,只是因为涂巫舍的苏醒而导致气象大变,天空阴沉,遂现在看起来像是冬天里的傍晚一般昏暗。

    在枫林坞的一处废弃楼阁上,兰儿正看着远处奶白色的天际线出神,近处的枫林已经隐没在了昏暗的光线里,只留下一排排黑黢黢的身影。它们像是傲雪凌霜的卫士,就算是船坞镇早已经被人们抛弃,也还是寸心不变。

    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涂巫舍引发的大规模骚乱,此刻随着天光渐暗而歇止。是不是只要落下黑色帷幕,就可以掩盖掉不安的一切?

    兰儿转而看向下方零星的火光,又觉得心灰意冷,对一切都提不起多么高昂的兴趣。是的,灯火,只是一种代表有人活动的工具,除此之外,它还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人们攒而聚集,靠着灯火的慰藉,来度过漫漫长夜。

    阁楼里光线昏暗,兰儿伏在窗沿边上,一阵风吹过,她忽而诧异地睁大了双眼,转而向后看去。只是屋子里没有点灯,看不清来者。

    兰儿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人。她并不担心来者不轨,若是那人真的想害她,恐怕她已经死了。

    倒是那幽影先开口了,“好久不见了啊,兰儿妹妹。”

    兰儿听着这个女声,只感觉有种熟悉感。

    “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随着灯火亮起,兰儿见到了那个身披斗篷的来客。

    她先是一怔,随之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惊喜道:“蝶梦妹妹?!”

    秦如梦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心中一酸,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转而面带微笑道:“蝶梦?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兰儿思忖片刻,随即想起了与蝶梦容貌相似,但心性不同的秦如梦。面前的姑娘,无论是眼神还是语调,都与秦如梦无异。

    “如梦姐姐?”兰儿试问道。

    秦如梦笑道:“可不是我吗?”

    兰儿说道:“自那次与姐姐在英璃城一别,已是许久未见,姐姐可好?”

    秦如梦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有些苦涩。她看着眼前的兰儿,心中妒意横生。是啊,她才是他心心念念忘不掉的幽兰梦芷。而她的绰约风华,也毫无疑问是为了他而黯淡,会为了他而盛放。

    秦如梦说道:“好……一切都好。”

    兰儿拉过秦如梦的手,二女一块坐下,问道:“姐姐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都没有准备。”

    秦如梦笑道:“我也只是路过此地,不巧碰见了魔神降世,也跟着逃到这里来了,不曾想在这里见到了兰儿妹妹。”

    在她到屋子里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左手里的小青开始欢欣鼓舞了起来,恨不得立马跑到兰儿身边。

    秦如梦心想:“果然,我所料不错。最适合小青的,就是兰儿了……”

    她重新审视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怎么都感觉她有一种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的气质。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人们喜欢以物喻人,且人如其名,兰儿只需往那里一坐,便像是白兰徐徐盛开,就连空气都似乎散发着缕缕幽香,显得极为清隽雅致,直给人一种非常具有亲和力的温婉感觉。

    秦如梦只黯然神伤,自己跟兰儿比起来,好像怎么都有些不着边际,也难怪他会这般日夜眷念。

    她想:“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恐怕也会喜欢兰儿妹妹这样的姑娘吧……”

    秦如梦心里的酸楚,难以言说。只暗暗叹了口气,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便被笑意取代。她明白,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毫无疑问会破坏掉吴雪和兰儿之间酝酿的情义。但是她竟然不忍心开口了。

    她想,就这样算了吧。也许有一天一切的谜底都会解开,到时候,他们该如何去面对,全交由他们。

    秦如梦笑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了呢?他们去哪了?”

    兰儿面露浅淡的悲戚,像是躲藏在花蕊里的露珠一样,说道:“他们都去帮忙安置难民了……”

    秦如梦此时忽生一种邪念,她想要看到兰儿失落、痛苦的表情。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子真的是会对自己潜在的情敌露出真情实切的微笑的。

    于是她唇角微微勾起,问道:“雪容弟弟呢?怎么不见他?”

    兰儿嘴唇微启,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仿佛吞咽不下那一口苦果。

    良久,她那极为悲哀,几乎快要忍不住泫然欲泣的模样,却让秦如梦于心不忍了,只感觉自己捉弄过头了。

    良久,兰儿才平缓了情绪,假装自己接受了那个人永远离去的事实,便说道:“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雪儿哥哥他……至今生死未卜……”

第七百六十六章 萌发

    兰儿竭力压制着心口那快要崩裂的悲切情绪,可那难以掩饰的悲戚的面容和时断时续的话语,还是暴露出了她最真切的感情。关于那人,好像只要提起他一星半点,那堵塞在胸口的郁结情绪便会冲涌而出。无法自拔,不能自已。那一瞬间,也许是因为幽暗灯火落在兰儿脸庞的飘忽阴影,也许是因为秦如梦心生恻隐,竟然突生一种罪恶感。

    她有些后悔自己以这种恶毒的心态去揣摩面前这个单纯姑娘的情感,想要看她提起盼而不得,又生死未卜的心上人时的可怜样。

    可秦如梦终究是于心不忍了,面前这个姑娘并未做错任何事,她只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罢了,自己为何要以这样的险恶居心来对待一个本没有过错的人呢?

    她们是情敌吗?秦如梦有些害臊地问自己,可是她自己也迷惘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对雪容的感情就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他们算是什么?一对缘分未满的青梅竹马?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她自己才是那个可耻的插足他们恋情的第三者。

    说到底,造成今天这样尴尬局面的人终究还是她自己。她有万千话语几乎快要脱口而出,但是每当见到傻笑着的吴雪或他和兰儿亲呢无间的模样,她就又会打消此念,只悲戚戚地自我消化这段不能说的秘密。一段现如今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每当她想要靠近,靠近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总会驻足不前,那些想要说出的话、还未说出的话、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想要说上很多遍的话,全都吞咽了下去。没有什么比看着日思夜想的近在咫尺的人自己却不能靠近更令人悲哀无助的了。

    每当想起过去,如今的秦如梦都会觉得恍如隔世,好像那些略带童稚又可笑的话都还在耳边。她想起了曾经无比可笑的自己。一把匕首,两个孩童之间的某种秘密誓约……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吴雪没有因为她丧失了一段记忆,一段可以解开一切谜团的记忆,他还会不会像从前对她那样,永远不变呢?有些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问题,她不愿多想,只会徒增烦恼。

    那么这样,一个人的眷恋,一个人所守护的秘密,一段只有一个人维系的感情,究竟还算不算是一种关系良好且公平的恋情呢?或许这只是一种徒劳无功的单恋罢了。

    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秦如梦便会犯老毛病,那驴子一样的性格让她心的死灰复燃。或许这是一种终将失败的恋情的回光返照,或许这是一种由类似神秘教义维系的,带有类似浓厚宗教色彩加持的“神圣关系”--秦如梦的心中总带有一丝不灭的信念。有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懂这种感觉源自何处,但是她隐隐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无形纽带,早已经把两人的灵魂连接了起来。

    而在当时,当时的雪容,在面对秦如梦有些偏执的想法时,竟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他坦然接受了和秦如梦缔结那种被江湖人所唾弃、鄙夷的“神秘邪术”,一直到今天。

    秦如梦依旧记得,那时的雪容在见到秦如梦拿着刀靠近的时候,俨然受了莫大的惊吓,以为这一直以来就被其他小伙伴排斥的乖僻姑娘想要杀了他。那时候的秦如梦,没有朋友,而且她孩童时代起,便身有隐疾,导致她看起来又黑又瘦,加之性格有些“扭曲”,没有人愿意接近这个看起来像个披头散发的小魔鬼的小姑娘。

    唯有一个名叫雪容的小混蛋喜欢跟这个黑瘦的姑娘交朋友。他也便是秦如梦幼时起唯一的朋友。说来讽刺。后来的秦如梦开始浅显地修炼内功,排祛了体内的一部分痼疾之后,身体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扫往日那种面色无光、委顿病态的娇病模样。如此一来,从前那些不喜欢她的人,忽然开始喜欢她了。

    对于这种变化,秦如梦却并没有太多感触。当年她被冷落排挤的时光,反倒让她觉得庆幸。这样,她或许才可以看清“喜欢”、“爱护”、“和善”和“仁慈”的本质。而那个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小流氓、小混蛋雪容,反倒成了她一直以来深深感激的人。

    她能感觉到,这种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开始萌动,开始在心里那片原本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雪容曾经像个二流子一般,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甩着双腿,又是那一副可恶的古怪嘴脸,觑着身旁的秦如梦说道:“小梦啊……”

    秦如梦很讨厌他那种说话时意味深长又带有不信任、擅自揣测他人内心深处的语气和嘴脸,没好气道:“你这次又想说什么?”

    雪容嘴角露出一丝无赖的笑,对她说道:“昨天,有人去找你了吧?”

    秦如梦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却没有多么懊恼,因为她也是这么揣测面前这个少年的。

    她倒是气极反笑了,“怎么,每一天都有很多人找我啊……”

    雪容又坏笑道:“可我记得,那个人长那么高,而且还很受女孩子欢迎……”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的雪容的个头还没有秦如梦高,这时常让他心有不甘。

    秦如梦也笑道:“是吗?”

    雪容接着道:“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很受欢迎的小子,梦姑娘是怎么看待的呢?”

    秦如梦早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们之间时常互相猜心思,仿佛这是一种考验默契度的游戏。

    “还不错啊。”她笑道。

    雪容有些气恼,说道:“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不错的意思喽。”

    这样的情况,他们几乎每日都会轮番往复、角色对调着上演。

    没人能知道这两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也没人能理解这样一种似乎是架构在“不信任”和“相互猜忌”的情感究竟是怎么维系下去并且愈发牢固的。

    这与一切所谓情感专家的箴言论调迥然相反的感情,或许没人能理解他们二人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雪容的脑袋被秦如梦“敲打”,失去了那段可以解开一切谜团的记忆,导致吴雪对一切事物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很久才宣告结束。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失格之语又或者无能狂怒

    秦如梦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完全是自找苦吃。可是她必须这么做,而且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比起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做一个随时会受难的人,不如让他忘记了一切,隐居在江湖里。

    她最终选择了独自承担一切。包括从前那些不忍割舍的回忆,那些旁人看起来简直无趣至极的小事,那些他们之间的秘密,都让秦如梦如数家珍,却又不能轻易提及。

    这时候,她倔驴脾气又犯了。既然从前你能背负旁人对我的冷嘲热讽,那如今我便不可如此待你么?

    一段关于婚恋的对话,秦如梦至今记忆犹新。导致他们产生这段对话的起因已经不详,但是那时雪容那倔驴一样的态度却令一样是头倔驴的少女极为认同。

    秦如梦问雪容:“欸,你说,那些仅见过一两面,便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下缔结的婚恋,对他们来说究竟有没有情义可言呢?”

    雪容诧异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秦如梦娇嗔道:“好啊,你不想跟我说话就算了。反正这也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再说了……这也不算是问,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雪容哈哈大笑,凑近秦如梦,拍了拍胸脯,傲然道:“梦姑娘,你难道忘了外人是怎么评价我的了吗?”

    秦如梦有些迷糊,外人对他的评价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什么“嬉皮笑脸的混混”、“世家子弟中的反类”、“不学无术只想着思考人生的废材”、“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的小白痴”,诸如此类等等……

    可雪容却摇摇头,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倔强,凛然道:“这些都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外人的评价怎么都无所谓。他们当我说话是放屁,我只当他们放的屁比我臭,比我的响。但我非常喜欢他们叫我驴子……”

    秦如梦噗嗤一笑,说道:“驴子?你为什么会喜欢被人评价成驴子?譬如一些积极正面的形容词语,‘温驯如猫’、‘勇猛如虎’啊什么的,可你却偏偏是驴子,难道你又要走一条异于常人的路了吗?”

    雪容却不以为然,只是说道:“驴子有什么不好?要做,就做一只骄傲又倔强的驴子,随他人怎么笑去吧。这该如何表达?嗯……倔强如驴?”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雪容回答了秦如梦的问题。

    “我不知他们究竟这么想,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或许是其他不可抗逆的缘故,旁人的事,我们外人怎么可能好插嘴?但是我想,一个人如果心中连一点坚守都没有,跟形同**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没有感情作为基石的人……**相对难道就不会尴尬吗?”

    秦如梦说了一句非常露骨也非常大胆的话。她想到了那些可能连面也没见过一面便缔结婚约的关系,难道仅仅只是靠人欲本能去维系往后家庭中或许其他方面的毛病问题吗?这样的关系会牢靠吗?这样的家庭生活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她怎么也无法理解。

    秦如梦的问题很露骨,也非常的大胆。她这段时间时常产生一些非常大胆的想法,就连雪容这个小流氓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雪容闻言吓了一跳,脸上不禁热了起来,嗫嚅道:“你……你没事吧?”

    秦如梦说道:“我有什么事?只是感到不解而已,难道你就没有那么一刻对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匪夷所思吗?”

    她倔强地提高了嗓音,雪容赶忙看了看窗户外面,确定了没有偷听墙根的下流之辈以后,便关上了窗户。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依旧是热热的,说道:“咳,梦姑娘,你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复杂……”

    秦如梦挑了挑眉,说道:“你也想不明白?”

    雪容苦笑道:“不是不明白,而是现实让人们装作不明白。”

    “别卖关子,也别打机锋,你又不是阴险的算命先生。”

    雪容苦笑了两声,悄悄凑到秦如梦的耳边,轻声道:“梦姑娘,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要不然我可是要被先驱文人口诛笔伐,要被仁人志士唾弃,要被高尚觉悟者咒骂祖宗和后代的……”

    秦如梦眨了眨眼,错愕道:“竟然会这么严重?”

    “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的多得多得多……而且,他们会把我们当做精神失常的小丑,关进精神病院!”

    看着雪容的模样,秦如梦也不禁揪起了心,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神状或许真的像是一对精神失常的精神病,抑或一对背地里叨咕着阴谋诡计,妄图破坏由市场大环境营造的良好的、浪漫的氛围的恶徒。

    雪容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提起一些敏感话题,可是要兜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你要小心不能破坏了昏睡者的脆弱世界,不能违背疯狂混乱者的陶醉,不能改变自然环境的规律,不能妄想改变世界,不能和大环境唱反调,不能与主流思想舆论逆向而行,不能提出自己高尚的思想,不能提及自己是个钟爱这片痛苦的土地并且深深眷恋着这个国度的赤忱者--哪怕你只是简单说一下你对这个母国的喜爱,也会被莫名其妙的观点口诛笔伐,好像无意义的比较和无底线的批判才是思想正确;如此以来,你还不能试图打破粉花银米营造的幻梦,不能像从前那些为真理献身的科学家--如果你真的能忍受被火炙烤的痛苦,尽管在现在不会烤你,只会对你嗤之以鼻;如果这些你都可以忍受,那么你还不能与傲慢者唱反调,不能试图唤醒装睡的人,不能轻信一些所谓权威人士的梦话--他们分散在各处,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揣摩这个国度的,但这些卑鄙的恶徒却在制造舆论,就好像他们加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标签就可以肆意批判他人,就可以傲慢地指点江山;除此之外,你一定不能忽视舆论的作用--如果我们连精神都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控制,那么这个民族便会被无形之中形成的价值观点控制,这片国土便会不攻自破--这正是关外十六国联盟希望看到的;或许你觉得我是阴谋论者的谵妄,或许你已经认为我疯了,或许你觉得自我麻痹放弃了自我就可以让社会进步,那么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连自己的灵魂和信仰都已经全然放弃,并且不再尊重英雄,不再重视科学,不再敬畏自然,不再齐心协力,不再把我们这个民族本该有的一些优良文化价值当做是应该人人虚心接纳的价值,不再自我反思,不再挣扎,不再反抗,任由思想被一些居心不良者牵着走,那么我们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可言?若是人人都幻想在一片虚无的土壤就可以获得自我满足,若是你我都在开始麻痹,若是所有的火炬都熄灭,那么在这个虚假谎言的肥皂泡吹灭之后,你还能看清楚自己吗?你还能认出爱人的脸吗?你还会有去爱人或者被人爱的能力吗?当然……”

    雪容无比疲惫又无奈地说道:“我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只会被人认为是无能者的愤怒,一个没有远见的愚钝青年或者青少年,谁知道呢,谁知道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学不会高级的粗鄙之人?他奶奶的熊,管他呢。梦姑娘,我此刻无比希望你能听一听我说的话,而且不要认为我已经疯了,那样我会非常感激。人们总是带着高傲的姿态去面对异议,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哪怕一种非常小的恶因,都会造成巨大的恶劣影响……对这个社会本该有的风貌造成冲击……嗬……随便吧,管他姥姥的。”

    秦如梦只呆怔地瞪着雪容,这是眼前这个人第一次一次说这么多话。从前他都是那个看起来嬉皮笑脸的流氓,只会吃女孩子家(其实只有她)豆腐的小恶霸,而绝非像是一个多言的人。

    那么今天,他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么多无关她问题的话?难道只是这个人突发奇想?难道只是他突然抽疯?难道他另有深意?或许她已经明白,但是却装傻没有言明。

    “你……”秦如梦怔怔地说道,“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些?我都没有准备……”

    雪容无奈地苦笑着,喟叹道:

    “梦姑娘……梦姑娘……有些话,我只想和你一人说一说,也只希望有你能听一听。你可以当做是我的梦话,也可以当做我精神已经失常……也许你已经开始发觉我已经跑题了,但我还是只想对你说一说……天下这么大,恐怕也就只有梦姑娘一人能愿意听我疯言疯语……”

    秦如梦却忽然笑了起来,尽管会被人认为是不淑女的举动,但是她还是露出了丹唇后面的银牙贝齿,直笑得合不拢嘴、花枝乱颤。

    雪容挠了挠头,也跟着苦笑,他有些不太理解秦如梦此刻笑的含义。

    秦如梦忽然收敛了笑容,只见她明眸善睐的双眼里却浮现了一层雾气,双靥也有些绯红。她端坐着,接着把拳头放在嘴边正经地咳了一声。

    “雪容……”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雪容对于她这一笑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怎……怎么……?”

    秦如梦看向他的眼睛,幽幽道:“刚才你的话……”

    “嗯,怎么了?”

    “是不是算是告白呢?”

第七百六十八章 虚无缥缈的禁咒誓约

    秦如梦此刻的心情复杂不已,过去与现实相互交织在一起,几乎快要让她无法分辨什么是当下的现实,什么是错失的记忆,什么是虚幻的错觉,什么是真实的情感,什么又是虚无的臆想。她早已经惘然若失了。可是她就是带着这样独自追索的心念,去面对这江湖上的一切,而雪容也已经转换成了吴雪。这只是称呼上的转变吗?

    是不是换了个称呼,对于一个人身份的特性就也随之转变了呢?秦如梦不知道,但是她明白自己的感情,甚至是过去雪容的感情。对她来说,称呼的转变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而她在当年施禁咒与雪容定下了某种誓约之后,就一直满怀期待。她只希望对于雪容的称呼可以从“雪容”、“弟弟”、“流氓”转变成那个最美妙,最独一无二的称谓。

    可是这个愿望,在此刻却变得无比渺茫了起来。尽管她依旧可以装作是一个显得轻浮的媚女子,称呼他为“雪容弟弟”,但在实质上已经悄悄改变了。从前的那个雪容,已经变成了吴雪。他相较于之前,变得腼腆了很多,在于礼节方面也颇为考究了。

    这曾经一度是秦如梦期望他所做的改变,但现在当面带微笑的吴雪站在她跟前,却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知道,从前那个小鬼头已经消失了,他们之间曾经无比紧密的纽带,已经在难以言明的誓言和日日夜夜的彷徨之后刻满伤痕,脆弱不堪。唯独当时的二人之间的禁咒,还依旧像是一根看不见的蜘蛛丝,勉强黏连着二人快要渐行渐远的灵魂。

    他在想什么呢,秦如梦随时可以知道。但是她只感觉,这种只有亲密无间的二人才会有的猜心思,已经变成了她心中沉重的枷锁。当你依旧在心念着一个遥远的人之时,但发觉他内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该作何感想?

    而这种心理蒙生的脆弱,在秦如梦面对兰儿的时候到达了顶峰。看吧,眼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是那般的娇羞可人,而她在为她那个生死不明的情郎担忧着,看起来是那么憔悴,有种会令人同情的动容感。秦如梦的心也不由得揪起了,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是个可鄙的第三者,曾经所有义正言辞的理由也变得稀薄脆弱了起来。

    秦如梦长长叹了口气,强行振作着精神,终于还是开了口:“兰儿妹妹,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

    兰儿几乎快要哭出来,可是她却强忍着眼泪,涩声道:“可……我……我怎么可能会不担心?”

    那一刻,秦如梦像是被抡了一记闷棍,神思恍惚间,胸口也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兰儿眼中的泪光,刺痛了她饱经跌伏的心绪,她还没有哭出来,秦如梦倒是快哭出来了。

    秦如梦强颜欢笑,缓和了一下起伏的心绪,以像是巫师念叨魔咒一般的语气说道:“兰儿妹妹可还真是心系雪容弟弟啊……”

    兰儿满脸苦涩的笑意,说道:“已经这么久了……我们找了很多地方,也等了很久,可一个大活人,怎么没有预兆的就消失了呢?他会在哪?他是不是……”

    有很多人,有很多种感情,都是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地就自然消失了,或许连惋惜都没有。

    留在这里已经成了一种煎熬,所以她不打算隐瞒,或者继续带着险恶的用心去看兰儿悲苦了。

    “其实……他还好好的。”

    话音刚落,兰儿便像是过电一般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诧异道:“如梦姐姐刚才说什么?”

    秦如梦说道:“他还好好的,我正是为他而来。”

    兰儿喜极而泣,立马站起身,握住她的双手,说道:“他在哪?”

    秦如梦像是脱了力一般,浑浑噩噩地呢喃道:“他……他此刻正在临江城北面……”

    兰儿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玉珠,颗颗溅落,落在无声的土壤。

    她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但是任何一种失而复得,恐怕都不及此时兰儿的喜悦和悲伤相互交织的感觉。

    她心里有很多话,很多问题想问秦如梦,但是最终只说出一句:“他……他还好吗?”

    秦如梦任由兰儿抓着双手,只恍惚地点了点头,梦呓般说道:“他好,他很好……”

    这时候,秦如梦感觉自己身体深处的某种东西被抽走了,只剩下她一具孤零零的躯壳。

    兰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吴雪,她拉着秦如梦的手,说道:“如梦姐姐,我们去找找他。”

    秦如梦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到自己左手上的印记已经消散了。寄宿在她左手的小青在不知不觉间跑到了兰儿的右手上,形成了一个旋转的花形符号。这个符号,跟之前在秦如梦手上形成的符号迥然相异。

    兰儿身上似乎有一层淡青色的辉光闪耀着,只是她心中如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完全没有发觉到自身的变化。而随着那辉光的消散,那花形符号也像是游丝一般,在兰儿皮肤上蔓延开,汇聚在眉心,转而消失不见了。

    秦如梦心想:“果然没错,兰儿蕙质兰心,心地善良,才是最适合小青这种极具温和、柔情的力量的宿主……”

    而她体内的小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冰冷家伙,非但没有丝毫柔情蜜意的力量,反倒加剧了她的寒毒。

    秦如梦忽而心酸,心想着恐怕只有兰儿这样的姑娘,才会成为一个同样温和懂礼之人的归宿。他们难道不是最好的一对吗?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那个曾经有些痞里痞气,又有些无赖的少年已经不会回来了。

    曾经有多少眷恋,最后只成了一种不甘的成全?只是她早已经分辨不清内心的感觉了。究竟是释怀还是痛苦?五味杂陈,不解其味。

    于是,秦如梦对迫不及待的兰儿说道:“兰儿妹妹……”

    兰儿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却难掩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喜悦。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夜晚的伤心者

    秦如梦恍如隔世,屋子里黯淡的灯光愈发昏暗,她的步履有些轻飘。兰儿好奇地看着她,那一双在灯光下闪耀着喜悦的眼眸,让她无法直视。

    “你去吧……”

    兰儿说道:“你呢?”

    秦如梦轻轻地从她的手心里抽出了手,说道:“我还有事,你只要到了城北外,过不多久,大概就能见到他了……”

    兰儿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了,只想着赶快见到他,赶快见到他。外面依旧很冷,她急匆匆地披上了斗篷。

    “对了,如梦姐姐,好久没见到蝶梦了,她去哪了呢?”兰儿问道。

    秦如梦苦涩一笑,这世上哪来的蝶梦,分明就是她自己罢了。她佯装成一个单纯的小姑娘,陪伴在吴雪身边,暗中保护着他。而现在,他有了同伴,也有了兰儿,也有了小黑,这一切都会在未来的道路上加护他,成为他的依靠。

    蝶梦,或许只是蝴蝶的一场梦,绚丽斑斓,又像是翅膀般极易破碎。这个虚构的人物,到此也该消失了。

    秦如梦说道:“她啊……她要跟我一起走了……”

    兰儿微微歪着脑袋,问道:“你们要去哪?”

    秦如梦一时语塞,接下来,她要去哪呢?她暂时还不想回如梦圣教。她想到了仙儿娘娘的邀请,也许,幽兰谷的风情会成为她疗养一段心伤的好去处。

    于是她随口说道:“嗯……接下来我们恐怕会去幽兰谷。”

    兰儿有些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幽兰谷这个地方。

    “还会再见面的吧?”兰儿笑道,“这次事情紧急,以后可要跟姐姐好好说说话。”

    有人笑,就有人哭。秦如梦还没有哭,情绪堵在胸口,还没有化作汹涌的眼泪。

    她露出一丝苦笑,涩声道:“好……”

    接着兰儿便跟秦如梦匆匆道别,也没有告知张节陵他们,便一个人踏着积雪奔向心上人所在的地方。

    秦如梦独自驻足不前,隔着窗户看着外面茫茫黑夜。她的心,也已经沉浸在了如墨漆染的黑夜里。

    被带走的,不光是小青,还有一种莫名的祈盼。她曾在狐仙娘娘神像面前虔诚祈祷,但是那一尊象征着美好和希望的神像崩塌了。

    直到她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萧瑟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之时,才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悲伤。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早已经被眼泪淹没。

    她不敢细想过去,那些已经被咒术从吴雪脑海里剥夺的记忆,只有秦如梦这唯一的载体了。可是,那些记忆却好像是可恶的藤蔓植物,在她想要关上的门窗缝隙里延展着。

    那些美好的,愉快的,平凡的,不容察觉的,极易遗忘的,甚至是他们有些不愉快的记忆,一下子像是汪洋大海一般肆意而来,将她淹没。那种感情无法排解,化作了眼泪汹涌澎湃。

    秦如梦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忽然从斜刺里扑出几道黑影,将她团团包围。很显然,他们已经在暗中跟踪很久了。

    她只想着心思,却根本没有注意那几个来者。她狐疑地抬起头,却见是几个地痞无赖样的人。

    那几个赖汉围绕着秦如梦,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嘴,笑道:“小姑娘,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流泪?”

    秦如梦没有说话,她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却像是沾染了雨露的睡莲般纯美。

    他们明白,一个姑娘独身一人在夜晚哭泣,肯定是被某人甩了。他们都对女人很有一手,落在他们手里的女人也不在少数。于是这些捡漏的赖汉得出了一个结论:女人在受伤的时候,正是她们内心空虚之时。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于是一人便上前,把胳膊搭在了秦如梦的肩膀上,色眯眯地笑道:“听哥哥一句话,姑娘,可别跟自己过不去。人生苦短,对不起别人,可都不能对不起自己。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秦如梦笑道:“是嘛……”

    那几人见状,登时喜不自禁。此时天色已晚,枫林坞一片昏暗,而这里又是一片无人的废弃船坞,实在是一个犯罪的好地方。于是他们都靠近了过来。

    只是他们并未察觉,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那一抹笑意却更加森冷。

    秦如梦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娇声道:“我说……”

    “你有何话说?”

    秦如梦娇笑道:“你们用这种无聊的搭讪手段,让多少姑娘上了钩?”

    那几个赖汉闻言一怔,被秦如梦这么一呛声,顿时心头火起。文的路子行不通,那就来武的。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像是一只待宰的小羔羊,很快也就会变成一顿美餐。

    就在他们将要施暴之时,忽而停下了脚步,随之像是见了鬼一般,各自鬼叫起来,面目极尽恐怖。

    秦如梦看着自己的手指,笑盈盈地说道:“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了独身的姑娘,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可他们已经不能回答了,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抽搐了起来,随之像是羊癫疯患者一般躺倒在地,翻着白眼,嘴巴里吐出汩汩血沫。其他几人情况也是极尽疯狂。

    其中有一个人,瞪着牛铃一般的眼珠子,惊恐万状地指着秦如梦,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你……你……女鬼!”

    秦如梦看着地上抽搐将死的人,娇滴滴说道:“放心……我这个女鬼可不喜欢杀人,但我喜欢教人生不如死!”

    蝶梦的幻影,在她的内心里化作碎片,原来的她又回来了。那个令所有人恐惧的如梦圣教的教主,那个令所有男人都青睐,但是又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又重新降世。她的父亲是令武林上下人人自危的大魔头,她的母亲是一个连皇帝老儿都奈何不得的女大盗。天下于我又如何?

    从哪天晚上之后,那几个赖汉突然集体性疯了。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正在舞蹈,疯狂的舞蹈,永远也不会停歇下来的舞蹈。他们被捆在床上,身体还在不断扭动着,一直到张节陵封闭了他们全身的穴道,这才昏昏睡去。再一醒来,就成了神智全无的疯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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