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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一十四章 学习之道

    面具人推开沉重的大门,随着一阵古老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大殿内的情景便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里面燃着两排辉煌的灯火,将这高大宽敞的内室照得透亮,所有整齐划一的书架和密密匝匝的书籍皆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暖色光。

    二人步行其间,犹如置身在一个琳琅满目的天堂内。

    柳玉瑶左右瞧着,一排排载着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事物和最顶尖的功法的厚重书架,如同一个个高不可攀的巨人山巅。

    她拉了拉面具人的胳膊,娇声恹恹道:“欸,你到底要找什么书啊?这里有这么多,我光是走在里面就晕了……”

    面具人悠闲地看着,似乎把正一的藏经殿当成了自己家。

    “我武功上的不足,就是我的内力无法同时支撑这么多名门的绝招……如果我用过少林的意真波,就很难再有足够的内力去施展折瑶峒的北海溟鸣掌,所以我需要正一的一门禁术。”

    柳玉瑶想了想,说道:“就是你先前说的‘排星天象术’?”

    面具人点点头,喃喃道:“同时掌握几种这世间最绝妙的功法,对我的身体是一种巨大的负荷。而排星天象术讲究正一的天人合一之道,自然生人,人源自然,可以调和自身的内力,与自然界达到一种巧妙的共鸣,从而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供我驱使……”

    柳玉瑶眼神里有难言的担忧,她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何必要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获得力量呢?”

    面具人淡淡一笑,说道:“我的生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用这苟延残喘的躯体,完成我还有无数人、无数代人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目标。至少它不能在我的意志到达彼岸之前毁灭……”

    他轻描淡写地说起生死,轻得好像是一片鹅毛,一阵穿堂风。或许他早已经看淡了一切,包括他自己。所以面具后面的人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

    柳玉瑶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可你完全不需要如此……你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自己想要的人生,爱自己所爱的人,也可以接受别人的爱……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那也太过悲哀了……”

    面具人继续朝里面走去,外面的书籍没有他感兴趣的内容。

    他停在一列书架前,随手抄下一本古旧的书籍,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陈积的灰尘,打开看了看目录。

    “在这样的世界上,我根本没有机会去追寻爱,或者被别人爱。它想要剥夺你的一切,你的年轻,你的精力,你的爱人,你的忍耐力……却想要温柔地告诉你:你要活下去。”

    他冷冷笑了两声,接着道:“爱只不过是人们随口一说罢了。它会像是濒死者的回光返照,也像是因为某些缘故突然的感动而已,并不真实,仿佛浮桥一般飘忽不定。”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这本书除了旧一点,并没有太过吸引人的地方。这时候,他发觉到了另一本书,并伸手将其取下,接着翻看了起来。

    “这个世界充满了虚伪,虚伪到强迫你接受一切虚伪。就算是有那么一瞬间让你体会到了爱,或者真实,但也只不过是刹那芳华,很快就会消失。”

    柳玉瑶走近过去,说道:“可就算是如花朵般短暂,也绽放了美啊。美好的东西,只要永远铭记在心,不就很美好了吗?”

    面具人双目快速地掠过书页,转而连翻了几页,接着说道:“我已经看过了太多因为自我感动而引发的闹剧,短暂的东西,我根本不感兴趣。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他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他厌倦短暂而虚伪的东西,却又无法追究永久的秘密,只能徘徊在这虚无的边界间,永远轮回,永远痛苦。

    “永恒吗……”

    柳玉瑶念叨一声,忽而动作矫捷地夺过他手中的书。这本书,是他走进来之后,看得时间最长的一本。他双速阅览着内容的神态,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她一看书名,喃喃道:“阴阳相合神功……”

    “这个你不要看!”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具人,他想要去夺回,却再次被她矫捷迅敏的步伐躲开。她又念叨了几遍,愈发觉得其中有古怪,翻开书页一看,只见里面是详细的解释和图集。

    柳玉瑶就这么看了一阵,忽然明白了书名的玄机,顿时红了脸,把书丢到了他的面具上,羞愤道:“好啊你,我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是看这种书看得津津有味啊!”

    面具人轻咳一声,将书放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这些道士们究竟在琢磨什么……”

    柳玉瑶红着脸,说道:“果然,人都是两面性的……你不去找排星天象术,反倒是琢磨起这种……这种东西来了……”

    面具人说道:“我就是随便翻翻……”

    说话间,他脚步不停,略显尴尬地朝里面走去,柳玉瑶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不由得偷笑了一下,心想:“嘴上一直在否定的东西,大概就是心里一直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吧……”

    她快步跟了上去。

    夜还长。山间的夜风从门缝之中蔓涌进殿内,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书的柳玉瑶不禁打了个寒颤。山中的夜间还是清冷的,冷风一下子将她的困倦一扫而空。

    所以面具人身上的大氅就到了她的身上。她支着脸,眯虚着双眸,书中的内容她已经看了好几遍,是关于调息的一本书。

    柳玉瑶就这么坐在桌边,一边浑浑噩噩地打盹,一边看着一本并不太感兴趣的书籍。

    面具人时不时地换着姿势,时而站立走读,时而跳到桌上,时而出没在书堆间,最后又坐在书堆上,沉思着字里行间深藏的奥义。

    他不知疲倦,从不懈怠,一本又一本书在他手中轮转,时而吐出恍然大悟的一口气,时而苦思冥想,不解其味。

    柳玉瑶睡着了,直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山下的宅院里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约定与告别

    当柳玉瑶在阳光之中苏醒,已经是快到中午了。昨夜的残梦依旧没有完全消散,她茫然地看着房间,正是自己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以为他会在这儿的。她已经忘了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但是她还记得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籍,并且将其牢牢记载了脑海里,甚至还会给她一种噩梦一般的感觉。

    当她穿上衣服起身之时,忽而想起了昨夜记忆的间隙。山间清寒的风,轻飘飘的身体,还有衣服抖动的声音。于是一段混沌的记忆从混沌之中苏醒,她想起了,昨夜在藏经殿睡着之后,面具人抱着她回到了山下。

    柳玉瑶静静地想着,一些声音和味道在记忆之中展开,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还弥留在鼻尖,在这间屋子里,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可是他却不在这间屋子里,她以为会在醒来的时候见到他,也注定只能是一夜清梦。

    她有些失落地打开房门,却忽然怔住了。只见在她门户的对面,面具人正像是一尊石雕伫立着,双脚微微岔开约莫一尺,双掌在胸口合十,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落叶在他的肩上,像是被吸附住了一般,同时吸附的,好像还有永不止息的时间,还有柳玉瑶的目光。

    他还没走。这让她悬着的心,又缓缓落在了地面。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打扰他。

    过了片刻,面具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随之自他身处,涌起一股劲风,卷起了满园落叶,如翼如刃,肩膀上凝滞的时间,这才重新流转。

    他开始收敛内力,调和自身的内息之后,那股劲风随之消散,满园落叶潇潇洒洒落下,如同青色的雨幕。

    透过着绵绵的雨幕,面具人缓缓放下了手,看着柳玉瑶。

    她走了过去,问道:“你一夜都在这里?”

    面具人回答道:“是的。”

    “你没有想过去屋里?”

    他诧异地问道:“去屋里干吗?”

    柳玉瑶无奈一叹,说道:“你在这里又干吗?”

    面具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练功。”

    “你找到了你想要的?”她问到。

    面具人点点头,说道:“我找到了排星天象术,原本还以为会着实是一本大块头,却没想到只是一张羊皮卷。只不过它没我想象的那么艰涩玄妙……”

    柳玉瑶惊疑道:“你已经领悟了?”

    面具人点点头,说道:“已经差不多了吧……”

    柳玉瑶笑道:“怪不得连谷主都在夸你,说你虽然很衰、很一根筋,但是这种驴脾气的好处就是,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

    面具人苦笑两声,喟然道:“这个世界上不缺聪明人,有时候正是需要一些异于常人的笨蛋啊……”

    柳玉瑶看了看园子里的树木,只见花败叶落,有一种萧瑟之意。可眼下明明是春天。

    她狐疑道:“道家讲究天人合一、阴阳相济,可为什么你修炼的此招,为什么隐隐会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强行汲取周围的生命力……”

    面具人淡淡道:“那是因为我将其稍微修改了一下,如果我没修改,那么现在你的小院子里恐怕就寸草不生了。”

    柳玉瑶诧异道:“为什么?”

    面具人悠然道:“如果我遇到一个也会排星天象术的人,我二人同时施展此招,必定有一人会落于下风。因为此招根本不是与天地合一的协调之术,而是贪婪无皮的汲取之法啊。自它被霁陵祖师创造出来,就注定是一个要被封禁的残缺疏漏的功法了……”

    柳玉瑶了然于心,说道:“怪不得正一会将此术封禁……原来本就是一个与门规不符的残缺的邪术啊……”

    面具人说道:“天下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术法。任何一门看似高深莫测的功法,都带有它的缺漏、不足之处。”

    柳玉瑶笑道:“你真像是一位老师傅啊……”

    他无奈笑了两声。在她看来,自己毫无疑问像是一个老师傅。可惜的是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小女孩。

    她垂眉顺眼,轻轻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面具人微微一愣,说道:“我要怎么办?”

    柳玉瑶点点头,有些扭捏地小声问道:“你要去哪?有什么计划之类的?”

    面具人陷入了茫然。现在的他如同一棵无根的树,没有一片净土能够让他扎下根。

    沉默片刻,他幽幽道:“大概会是回天都吧……”

    “然后呢?”柳玉瑶紧接着问道。

    “然后?”

    面具人忽然感觉自己的生活空洞无味,乏善可陈。

    “还没有计划……”

    柳玉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回幽兰谷?”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再去幽兰谷的理由了……”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她”。这个幽灵横亘在二人之间,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

    柳玉瑶恨恨道:“你一定要像是一个孤独症患者一样,推脱掉他人所有的邀请和好意吗?”

    面具人怔怔地看着她,她毫不服软的眼神,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该回去了。正一门的人应该正在山门内发火,四处寻找凶手了。”

    柳玉瑶摇摇头,说道:“我不走。”

    面具人诧异道:“那你独自留在这干吗?”

    柳玉瑶急道:“你要走?”

    面具人点点头,说道:“既然已经找到了最近系列案件的元凶,我也没有必要再在此停留了……”

    柳玉瑶坚决道:“好,那我也跟你一起走。”

    面具人错愕道:“你跟着我干吗?”

    柳玉瑶说道:“不干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跟你去天都走走。”

    面具人喟然长叹,无奈道:“你离开幽兰谷多久了?谷主该担心了……”

    柳玉瑶说道:“如果谷主知道是你在我身边,她一定不会担心的。”

    对于她咄咄逼人的态度,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柳玉瑶看着他,说道:“因为我也想要找回自己的初心。”

    面具人微微一怔,喃喃道:“你想要找什么初心?你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还有很多美好的时光,又不是我这种行将就木的人……”

    柳玉瑶幽幽道:“我想要找回从前快乐、善良、单纯、平和的自我,还有想要去面对的勇气,而不是让生命只能随着时间慢慢腐烂。”

    面具人无奈喟叹一声,说道:“你所说的那些美好……在我身上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摘下面具的人

    面具人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矫情,就像是一个悲情故事里,因没人爱从而自暴自弃扬言放弃一切的老男人一样。

    可他并不是在矫情啊。他能明显感觉到,原来一些属于自身的东西,逐渐开始从他身上溜走。青春的活力、少年人的勇气、不造作的自信,还有一种能体会他人或者被他人体会的情感,这些都在流失,任是他无论如何想要握紧它们,也还是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

    时间如同一个无形的监狱,将他乃至大小姐困在其中,在有限的时空里不断剥夺着他们的生命和存在的印记。

    当他面对这个让他有些束手无策的监牢之时,旧时的思绪却如同疯长的荒草一般,从牢笼的铁栅栏里伸出触须。

    每当这样一个夜晚来临,他总是会陷入一个接一个的时空迷局当中。而这也在日积月累之中,成了他孜孜不倦的追求。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个人的存在于此江湖有何意义。

    有时候,曾经那个少年人的影子或在自己身上或脑海里突然显现,依旧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有些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跟那个少年打成了和解。

    因为他快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哪怕他曾经存在过,也已经与他分化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站在了对立面。

    面具人有些茫然,好像透过漫漫时间线的迷雾,又有人在隐隐呼唤他,让他从失神的状态中走出来。

    混沌之中,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浮现在眼前,他看向眼前的人,不是从前那个无比熟悉的人。

    柳玉瑶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伸手疑惑地在他眼前挥舞着,喟叹道:“你也还是这么呆啊……”

    面具人有些不解,刚才他的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里。

    “什么?”

    柳玉瑶笑道:“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可能确实正在离你远去,但你也还有永远都不会变得地方啊……”

    面具人狐疑道:“什么地方?”

    他忽然有些动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没有腐烂,无论是赖以生存的躯体,还是无法分隔的灵魂。

    柳玉瑶捧腹娇笑道:“就是你那傻乎乎的,呆头呆脑的样子……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还是没有变!”

    面具人无语凝噎,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有些无奈。

    柳玉瑶停止了笑,看着他说道:“不过嘛……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你所说的短暂,并不是绝对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他无法改变的地方……这种不变,就是你的纯粹之处。”

    面具人默然片刻,喟叹道:“看来我是个纯粹的傻帽……”

    说着,柳玉瑶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面前这个性格落差有些大的面具人,在她看来并不是那么可怖。因为在她看来,他是一个披着冷冰冰的反派外衣,实则内在是个衰神的傻小子。这样就很好了,她想。

    柳玉瑶长长伸了个懒腰。阳光从叶隙中透过,满地耀眼的斑驳,她忽然说道:“好了,走吧。”

    面具人疑惑道:“去哪?”

    柳玉瑶说道:“洗漱一下,跟我一块去吃饭吧。”

    面具人默然不语。

    柳玉瑶回过身,说道:“如果你要走的话,也不差这一时。”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难道你真是铁打的吗……一天一夜可以不吃不喝吗?”

    被她这么说,面具人感觉自己真的有些饿了。他的身体本能的希望从这个世界汲取养分,他的精神需要**的存在而存在,可是它们总是貌合神离。

    他忽然有点惘然,因为他虽然存在于世,但是却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他的精神始终无法与他的躯体达成一致。

    柳玉瑶走到他跟前,扬起脸看着面具人的眼睛。他也在看着她。接着,她轻轻地伸出手,落在了他的脸上。

    面具人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柳玉瑶摘下了他的面具,而他竟然没有抗拒。

    她将面具拿在手上,默默看了看。

    “面具的话……就先我来保管吧。”她笑着看着他的面容,“你总不可能隔着面具吃饭吧?”

    面具人有些错愕,他的神识忽然有些恍惚。在取下面具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划过了十几年前的一幕。那时候,大小姐亲自为他戴上了面具,并为他授予了佩刀和官服。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可眼前这个姑娘,又亲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这么一晃,已经十几年了。从未走出来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柳玉瑶点点头,笑道:“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为什么要戴着这么可怕的面具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况且,她的原意,也并非如此吧……”

    面具人第一次打乱了自己严格规划的行程。他在这里多待了几天,陪着这个姑娘东逛西走。一个难得的轻松的短暂的假期。

    自那以后,他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就在面部缠上了绷带。正如此刻与玉先凤他们作战的他,那些染血的绷带成了揭开他身份之谜最后的屏障。

    看吧,记忆就是这样,如同从泥土地里拔出一棵草,却牵连出错杂的根须和泥土。起因只是一件小事,却因此引出很多人,让他们再次在记忆里焕发生机。

    他还记得,就在不远之前,似乎还在眼前。在短暂的假期之后,柳玉瑶终于原意放他回天都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执着于要跟他去天都。

    他忍不住问她之后的打算,柳玉瑶笑道:“怎么,你突然关心我了?”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差不多要回幽兰谷了。”

    柳玉瑶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面具人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我听到消息,可能有人盯上幽兰谷了……”

    闻言,柳玉瑶一怔,说道:“这是真的吗?是谁?莫非是上面的……?”

    面具人摇摇头,说道:“不是,应该是另外一部分势力。他们在往夏国内部渗透。”

第八百一十七章 幽兰谷之约

    面具人说完,柳玉瑶笑道:“盯上了幽兰谷?”

    她笑着摇摇头,悠然道:“自本门开派以来,就有无数强人扬言盯上了幽兰谷,可他们到现在连幽兰谷到底在哪还没有摸清。”

    她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面具人,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吓我吧?我可不会上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面具人喟然一叹,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柳玉瑶见他面色浓重,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蹙眉道:“怎么回事?是上面的人?”

    面具人摇摇头,说道:“上面的人暂时还没有动作,是另外一股势力。他们一直在往夏国渗透,首当其冲的就是各大门派……”

    柳玉瑶手指抬着下巴,思忖道:“恐怕从夏君定国以来,那些贼人就没有死心过吧……”

    面具人说道:“你要小心,他们可能会先在江湖上四处拉拢武林人,幽兰谷也是目标之一。”

    柳玉瑶点点头,娇笑道:“这你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被蛊惑的人,我的心始终坚贞,这也是我们幽兰谷一派的作风。”

    面具人笑道:“这我倒是放心。只是暂时他们不会有大动作,以后,或许很快就会有。你回去以后,将此事告诉谷主,让她早早预防,多加小心。”

    柳玉瑶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看不出来嘛,你也挺会关心人的啊。这样不是很好嘛……”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想看到化为废墟的幽兰谷……”

    幽兰谷与他有着解不开的关系,尽管曾经连接他们的纽带已经不见,但他始终心系于此。

    他曾经看过太多繁华,那些他置身其中的繁华,转眼便成了土。每当他看着那些早已经失去原先模样的废墟,总是会觉得怅惘。但是他现在也成为了覆灭的一员。

    柳玉瑶默然侧眼看着他,说道:“如果幽兰谷受难,你会来吗?”

    面具人一怔,说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发生的……”

    “我是说假如……”

    面具人说道:“我曾经见过谷主的实力,想颠覆幽兰谷,可不是一件易事。”

    柳玉瑶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小心地提醒我呢?”

    她的笑容有些狡黠,面具人躲避着她灼灼的目光,说道:“好了,消息我已经通报了,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你可以不告诉谷主,也可以不回去。”

    柳玉瑶恨恨一跺脚,说道:“你这人真是无情!”

    面具人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滥情。”

    柳玉瑶又笑了,说道:“你越来越有大侠的风范了……”

    面具人苦笑两声,幽幽道:“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什么大侠。”

    而实情是,他越来越像有大反派的风范了。

    柳玉瑶坐在亭子下,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和雾瘴,朦胧走进了眼睛。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时间慢一点。虽然他总是冷冰冰的,还有点不近人情,但是由他在身边,总是会有一种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的安心感。

    天底下,能如他一般的人,还有几人?

    她想就这么慢慢消磨时光,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他身边,就感觉一切足够。

    可他并不会停留。他是亭子边去而不返的风,是山林里的迷雾,是深不可测的大海……

    柳玉瑶的胳膊搭在栏杆上,脸轻轻放在胳膊上,身子微侧,如同被无数如同丝缕般的愁绪缠绕的飞蛾。一种莫名的感伤笼罩着她,就算是面对着正一门连绵的青山薄雾,却也让她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提起分别,总是如此。

    山下一场绵绵小雨过后,清风湿漉漉的,濡湿了她的衣服,有一种残余的梅雨的味道。快要出梅了。

    她无法再强求他和她一起回幽兰谷了,因为她知道他会再次拒绝。没有了那个人的连接,他似乎已经与任何人事都失去了联系。抑或是他自己斩断了一切凡尘俗世的纠葛与牵念。

    他们在等雨停,她只希望这场雨永远也不要停,将这段散发着霉味的时光锁住,让他们一起深陷时空的迷宫,永远也不要走出。

    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心始终不曾变过,他始终没从另一座迷宫之中走出,便陷入了另一个迷宫。那座迷宫的秘密,是一个定格在过去的人。

    柳玉瑶忽然感觉无比失落,因为他始终无法打开心结,他们之间始终有一个身影存在,尽管她不在这里。

    她不愿再多想,便岔开了话题,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权当做是等雨停的消磨。

    柳玉瑶说道:“关于那些人,你了解多少?”

    面具人说道:“我了解不多,目前我正在跟另一伙人打交道,他们的存在对我或许会是一种阻力。”

    他思忖片刻,说道:“但是我好像曾经听别人说过……那些人创建了一个叫做西屏论社的组织。”

    “西屏论社?”柳玉瑶笑道,“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不法组织?”

    面具人冷笑了一声,对其的轻蔑溢于言表,说道:“嘛……你说的没错。那只不过是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组织罢了,跟我目前在接触的另一个组织要差远了。”

    柳玉瑶说道:“就是这样的组织,对幽兰谷形成了威胁?”

    面具人说道:“你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江湖的认识。

    西屏论社是一个文人组织,是那些势力的桥头堡,在夏国释放舆论影响诱导夏民。

    虽然那些势力短时间不会对江湖百家形成冲击,但有了这个桥头堡,便有了导向的剑。逆反之心,不得不防。

    而据我所知,他们的势力正在不断往夏国渗透。如今的夏国还没从先皇的变革之中恢复过来,正是制造舆论引导的好时机。他们会不断派人与各大门派接洽,目前应该已经盯上了较为单纯的幽兰谷。”

    柳玉瑶娇笑道:“单纯的幽兰谷?”

    面具人苦笑道:“相较于其他名声显赫的江湖百家,幽兰谷确实算作一个清新脱俗的流派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 幽兰谷之约(其二)

    柳玉瑶一听到面具人对于幽兰谷的描述,顿时噗嗤一笑,讶异道:“单纯?”

    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具人。此刻的他并没有戴面具,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原来在你眼里,我们幽兰谷是这样的啊……”

    面具人喟叹一声,说道:“相较于江湖其他门派,幽兰谷算是清流。而我最近得知到消息,说西屏论社里面潜伏的势力,将目光放在了幽兰谷。但西屏论社究竟在繁春三城之中的何处,我还没有消息……”

    柳玉瑶笑盈盈地侧首看着他,媚眼如丝,湿漉漉的雨天,总是会让她像是猫儿一般懒散。

    “虽然幽兰谷里面都是女弟子,但没还不至于脆弱。再说了……不也还是有你这个幽兰谷唯一的男弟子在吗?”

    面具人苦笑了两声,不置可否。柳玉瑶说得是实情,虽然他从未正式投入幽兰谷门下,但通过那个纽带,他算是半个幽兰谷人,至今仍是。

    柳玉瑶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充满幽情,说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你会来救我,救幽兰谷吗?”

    面具人说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是说假如。”

    “那些人就算是有贼心,只要幽兰谷弟子齐心协力,凝合在谷主周围……那么他们就没有可乘之机。”他答道。

    柳玉瑶目光闪动着隐晦的光芒,转而瞥向亭外的千里烟瘴。这场绵绵细雨还未停歇,远近一体,一派朦胧。远处的正一山已经被群霭笼罩。

    雾气好似跑到了她眼睛里,面具人只能从她眼中看到那片他无法理解的朦胧,变换成无数形状。

    沉默片刻,柳玉瑶忽然道:“欸,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时常有种感觉……”

    面具人说道:“什么感觉?”

    柳玉瑶幽幽道:“我时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是感觉一些事物离我如此遥远,而我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平衡来维系我的灵魂和躯体……”

    她转而看向面具人,说道:“就好像它们并不是共融一体,互相作用,而像是一对死敌。我的灵魂对我的**极为排斥,而我的躯体又如此贪图得到这个世间的美好。它们此消彼长,互相贪婪地压制着……”

    要怎样,才能在这个纷杂冗乱,如同蜘蛛网般的江湖之中,寻找到一个可以将灵魂和躯体平衡的办法?

    面具人微微有些错愕。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柳玉瑶,而她也同样恹恹地凝望着他。她的眼睛如同一团墨迹,是漆黑深邃的幽壑,贪图这世间一切。可在这贪婪之中,还有丝丝凄凉疏远之意。她蜷腿斜倚在栏杆边上的模样,像是一朵未曾绽放的花。

    心中有情,欲拒还迎。

    口中有话,欲说还休。

    面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便立马抽回。他暗暗叹了口气,唯有感到惋惜。因为他明白,不是每朵花的盛开,都需要有人来观赏。这不是属于他的季节。他的心已经被永远的冰封,在那满天冰雪的极北之地。

    柳玉瑶双臂交叠在栏杆上,手指轻轻敲着,那清幽的声响,像是一声声试探的音律。

    “欸,你怎么了?”她轻声道,“又不知道灵魂跑到哪儿畅游去了?”

    面具人回过神,暂且将脑海里的身影驱散。可是他做不到。脑海里的思绪会像是春雨后的荒草疯长。

    根本就没有彻底放下这一说。无论过了多久,永远也不可能忘。说忘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欺骗他人。

    他像是一只绝望的野兽,站在亭子边,望着洋洋洒洒的雨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这个世界太过喧嚣,可心却如同一潭死水。

    这时候,面具人突然说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将灵魂和**完美契合,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找到完美的办法。但是我想说,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有足够坚持的东西,是不会后悔的。”

    他是在对他自己说,还是在解答她的疑惑?

    “希望、坚持、痛苦,这始终是我源源不断的动力源泉。”

    他回过身,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沉声道:“我始终相信着,哪怕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愚蠢,我的病症,我的疯狂……”

    他轻笑了一声,充满了绝望与狂热的意味。

    “我始终相信,只要挖掘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奥秘,就可以将她从这个该死的噩梦牢笼之中解救出来,而我不惜付出我的一切……”

    他平和了一下心绪,露出一丝稍带羞赧的苦笑,还宛若残留着少年人在时光变迁的躯壳之下幻影。

    “而我始终坚信不疑……

    无论这个越发疯狂的世界究竟走向何方,我始终不渝。做我所做,思我所思,任何人都能奴役我的思想,任何人都不能将我改变,管他什么香狗屁、浮华屁。”

    说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把胸中堆积已久的心思说了出来。

    而柳玉瑶怔怔地看着他,这恐怕也是她认识他这么多年来,最靠近他内心真实想法的一次。以往的他,都显得很迷惑,很茫然,很倒霉。

    或许,从某一刻开始,从前那个令她捧腹的人,已经改变了,他开始抓住属于自己的命运,而不教它落入到他人之手。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失落,而是感到一丝慰藉。隐瞒与谎言,才是毁灭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的斧钺。

    柳玉瑶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崇拜可能超过了那种情愫,而她也隐隐发觉到了这种感觉。从前在幽兰谷,他和她就时常把她带在身后,跟她讲述外面广阔的天地。或许也就是那时,她便已经对他心生向往,抑或是对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的向往。

    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这个变化无穷的世界,看到了无尽深渊,也看到了人性之中最隐晦的闪光点。

    那时起,她就想要搭乘着他着一艘小船,渡过喧嚣的苦海,寻找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奥秘。她始终心照不宣。

第八百一十九章 幽兰谷之约(其三)

    “矫情……矫情……矫情!”

    面具人说完,顿时感觉自己又陷入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当中,以至于一时得意忘形,在柳玉瑶面前显露出了自己内心一隅和那自以为是的神态。

    可反观她的反应,并没有嘲笑或者奚落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不由得心想,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几乎像是祈求一般等待着她的回应。柳玉瑶脸上蒙着一层红晕,扬起眼见看着他,那一副似娇似嗔的神态,直让面具人有些手足无措。

    她那微微张启的红唇中,将要倾吐出什么莺语呢?

    “欸……你倒是说句话啊……”

    先开口的人,反倒是柳玉瑶。

    面具人有些愕然,忙道:“说、说什么?”

    柳玉瑶笑道:“你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那就再说一点呗……反正本章还是为我们留的。”

    “可我说……说完了啊……”面具人龃龉道。

    柳玉瑶笑道:“说的这么好,我还想再听听你的看法呢……各方面的看法。”

    面具人苦笑道:“嘛……我的意思大概就是……不为所动,坚定不移。”

    柳玉瑶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对嘛,怎么这么扭捏?”

    说完,她就抿唇狡黠地一笑。到这一刻,她也还是露出来狐狸尾巴。

    “都十几年了,你还是没变,还是一样的呆头呆脑。”柳玉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未来一个很厉害的反派大人物呢!”

    面具人诧异道:“我不会吗?”

    柳玉瑶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会的。你心中的明月依旧在,永远会为你照亮方向,为你找到希望……”

    她站起身,拂了拂衣服,说道:“你心中的黑,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黑……而你始终不曾放弃自我……心中明月带给你希望,心中还有希望存在的人,怎么样都不可能太坏的哦……”

    面具人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笑了两声,他忽然感觉她毫无疑问是个危险人物。一个可以知晓他人内心,并且能够学会体谅别人的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在她笑容的背后,可能是无穷无尽的苦楚,可是她依旧如初。他坚定不移的信念,甚至是那些有点险恶的念头,也恐将灰飞烟灭。

    柳玉瑶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雨已经停了,这段静谧的时光也该结束了。

    远处的稻田上方,细密的阳光已经透过乌云,将那片田野照亮,一片云翳初霁的清丽模样。于是她的心也好像被照亮,起码她不再失魂落魄了,起码她已经脚履平底。

    他们二人沿着山下的小道,途径稻田,途径一片村舍,往城内走回。

    柳玉瑶问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

    面具人疑惑道:“什么问题?”

    柳玉瑶说道:“你说的话我都有在认真听。就是你说的,那些渗透势力,正在逐渐往各大门派渗透……”

    “嗯……”

    “我会回去禀报师门,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抱歉,我实在无法踏足幽兰谷一步……”

    柳玉瑶浅浅笑了笑,说道:“如果做不到,那就慢慢做好了。但是,如果幽兰谷真的遭遇不测,面具人神秘大侠会不会行使正义,为我等而战呢?”

    面具人喃喃道:“你这是什么话……”

    柳玉瑶喟叹一声,神情有些凝重,说道:“我也不是傻瓜,当今天下是什么个鬼样子,我也还是弄的清的。在那些险恶到临之前,我也会认真努力的。”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你总是说我用心不一,说我无法在某一方面下功夫。”

    面具人讪笑道:“嘛……好像我还真的说过……”

    柳玉瑶摇身转到他身前,双手背在身后,娇笑道:“现在呢?”

    面具人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个曾经跟在他们身后的转悠的小姑娘,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没有留意,却不知她早已经变了。

    “你武功比以前似乎精进了不少……”

    柳玉瑶笑道:“那是当然,谁会想你说的那样,是个用心不一的人?我可是有好好的练武,谷主可是都怪夸我了。”

    面具人无奈一笑。一个想要邀功的小姑娘,他想。

    柳玉瑶接着道:“你放心,我可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我向来知道我在想什么,该怎么做。等那天到来,我也一定会发挥我的力量。当然,如果我这微薄的力量,能成为你的助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面具人当时并没有在意,而后来他才明白,每个被人认做是小孩子脾气的人,他的决心都不可低估。她践行了她此刻对他许下的诺言,始终不曾忘记。

    面具人笑道:“好。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你大展宏图的身影,我期待着。”

    她与他在正一山下的城外分别,而后面具人回到了天都,他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要做。

    这段静谧的、容易被遗忘的时空逐渐消散,穿过时间漫长的甬道,他的思绪回到了自身。

    他的故事讲完了。玉先凤、张正陵和石业兰是他的听众。只不过这个故事他隐去了很多,只对他们着重讲了刘与张的事,还有自己偷学正一禁术一事。

    其他的人事,都是他的秘密,并不准备跟他人分享。

    面具人依旧被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但是他显得并不着急,因为他有的是时间。

    如今时间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概念,他早已经没有了关于时间的世俗的念头。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走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大小姐曾经对他这么感慨万千。他也曾希望时间慢一点,直到她离去之后,带走的不光是时间,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五年,或者五十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唯有极致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感觉。而产生痛苦的原因,他已经不想再去细究。

    那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成了他不可分割的、灵魂的一部分。

第八百二十章 横梁的朽坏

    面具人并不着急,他并没有急着从土里挣脱出来,也没有急着想要去讲完一个故事。既然是故事,那就需要慢慢讲述。

    “总的来说,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正一门的刘、高之流,还有其他一些所谓的武林名宿、精英,无不劣迹斑斑。一个人精神的腐化,就是堕落的开始。个人的堕落,绝非偶然特例,必定会影响群体的堕落,而堕落必然会反祸江湖大局……”

    他淡淡地述说着,当他提起所杀掉的堕落者,犹如草芥、毫毛般轻飘。

    张正陵呆怔地听着,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既羞愧又恼恨。他羞愧于门内出了这样的奸邪佞徒,恼恨于他如此草菅人命,而不禀报正一,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

    面具人观之神色,冷笑一声,悠悠道:“不相信?嘛……也对……整起事件唯有我一个知情人,受刘、高所构害的受害者们,不是不知情,就是踏上了黄泉路。他们又被我杀了,已经算是死无对证了……”

    他歪了歪头,无奈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多让他们活一天,可能就会多一个受害者,所以我愿意承担这可能挑起正一门的怒火的正义之举。怎么,我的正义,是不是比虚伪正义之士要强得多啊?”

    张正陵死死攥着双拳,恶狠狠地瞪着面具人,眼睛里几乎快要喷出痛恨的火焰,咬牙切齿道:“其他人呢?其他门派的人呢?他们又是犯了什么罪?需要你这个正义之士行使正义?!”

    面具人笑了笑,冷冷地盯着张正陵的眼睛,淡淡道:“名门正派还真是辈出虚伪之士。你难道真的是念及江湖情义吗?无非是想通过其他门派的丑事,来掩盖自己的丑事,为自己找一个心理平衡罢了……”

    张正陵登时怒火攻心,跳起来准备冲过去厮打面具人,可却被一直沉默寡言的玉先凤喝止。

    “快停手!”

    张正陵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玉先凤,说道:“玉阁主,你也身为武林的一员,为何制止我杀了这构陷武林各派于不利地步的狗贼?”

    玉先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从他口中能挖掘出更多东西……”她默然片刻,抬眼瞥向他,幽幽道:“再说了,我现在也已经不属于武林了。我做的一切,不为各门各派,只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而已。你如此冲动易怒,还如同那个十五岁的小毛孩一样,还真是教我有些失望啊……小正子!”

    她的尾音咬得很紧很沉,一下子如同擂鼓一般敲击在了他的心头,让他的心忽而震颤了一下。

    玉先凤的冷漠和失望溢于言表,而她的这种神情,张正陵自十五岁认识她一来,都未见过几次,就仿佛她真的是那个温柔和善的神女姐姐了。

    在这里,他忽然认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那是一道无法通过相识相知而弥补的裂缝。

    张正陵悻悻然冷哼一声,略带讥诮地说道:“既然是玉阁主发话,正一门的晚辈自然无有不从之理。”

    玉先凤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面具人,接着道:“那么,其他门派究竟如何?”

    面具人悠然一笑,说道:“莫非玉阁主也有此心?”

    玉先凤淡淡道:“通过你的供词,有助于我全面了解当今江湖所面临的困局和矛盾。无须多言。”

    面具人说道:“玉阁主不亏是江湖人人称道的才情一绝的前辈啊。”

    玉先凤说道:“你拍马屁我可不领情哦……”

    面具人晃了晃脑袋,悠然道:“我向来认得清自己的定位,而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

    他顿了顿,又接道:“正一门的两个虚伪正义之士,所犯下的盗窃、抢劫、故意杀人等重罪。但其他名门正派的人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沧澜派,星尘堂香主鱼显明,勾结境外势力烧杀淫掠南海边境居民,闹得南海三府民不聊生。我把他杀了,他的头我挂在了海边的椰子树上,祭奠夏国无辜受害百姓。

    须弥山,九圣女之雨女,违背人伦道德,杀母陷父。身为圣女,却大行伦色旗鼓,杀夫媾和继子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尸身架在了须弥山的圣像上。

    折瑶峒,三峒主独孤凡烨,胁迫妇女强辱之,侮辱下属之妻女,贩卖境内外人口为奴,戕害进步人士。我潜入他的府宅,把他杀了,尸体就放在那里任它腐烂。

    少林派,惠果、惠辉二僧,身为传统宗教之士,却忤逆曲解佛旨,大养歌姬舞妾,迫害武林同好,勾结黑商哄抬物价,大肆欺压平民。我把他们俩都杀了,尸体送到了少林,应该也已经烧了吧……

    至于其他的嘛,大多类似,乏善可陈……”

    玉先凤的面色愈发难看,她眉头紧锁,轻咬着嘴唇。这些劣迹斑斑的罪证陈词,直让她寒毛直竖,脊背发凉。她开始怀疑其言辞中的真实性。

    她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而不是谎言?”

    面具人淡淡一笑,说道:“看来你也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最恨伪善的谎言和欺瞒,也憎恶欺瞒别人。嘛,算了。你我之间并没有过多接触,互不了解也是必然。就算是接触了,也只不过是带着自己的自负对待他人,将自己片面的好恶强加于人。人与人之间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将心比心。”

    玉先凤面色凝重,暗自思索着什么东西。

    面具人见了,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样,阔别江湖已久的玉阁主,现在对当下这个江湖有些了解了吧?”

    玉先凤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想评判你的所作所为,但是只靠自身意气,就可以将恶人杀完吗?就可以让这个江湖恢复正轨吗?”

    面具人笑道:“玉阁主果然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玉先凤讶然道:“我对当今这个江湖的了解,远远不如你,何为一点即通?”

    面具人忽而冷笑了起来,笑声愈发肆意阴鸷。

    “我的目的,正是要一切清零啊,玉阁主!”

第八百二十一章 怒气的缘由

    玉先凤听了面具人的话,只感觉诧异不解。她并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也不明白当今江湖的格局,又何来一点就通这一说呢?

    面具人看出了她内心的疑惑,便冷笑起来,良久,这才悠悠道:“我所说的意思,就是指一切清零啊,玉阁主。”

    闻言,玉先凤、张正陵、石业兰俱是一怔,只觉得他是狂人之语,心智失常了。

    张正陵握拳错愕道:“你说什么?清零?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淡淡一笑,说道:“就是字面意思。”

    “你这混账东西!!!”

    张正陵从未像此刻般暴怒。面对面具人,他内心积压已久的阴暗好像全部滋长了起来,将欲爆发,忍无可忍。

    他握起拳,一下子越过玉先凤的阻拦,冲扑了过去。

    “嗯?”

    面具人疑惑了一声,有些诧异地看着张正陵。他不明白,不明白此刻这位正一名宿内心的怨气究竟从何而来。怪自己恶意中伤?可自己说的是实情。恨自己越过正一,妄自杀了他们两人?似乎也不太对。张正陵的情绪,他无法理解。

    正在他思忖间,张正陵就跨到了他跟前,面具人双目疑睁。

    “这人的速度和内力,似乎比原先强了不少。是因为憎恶我吗……还是因为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张正陵越过了玉先凤的阻拦,掌间凝聚着一股内力,直对着面具人的脑门按去!

    面具人淡淡一笑,沉声道:“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憎恶,还是其他原因……没有人能阻止我,正一也不例外。”

    说着,他便厉声大喝道:“你不过是在维护自身的势力罢了,正义和良善对你们来说究竟代表什么?!”

    忽而,只觉地面隐隐震动起来,玉先凤暗惊道:“不好,他想要挣脱我的束缚!”

    面具人冷笑道:“我承认这种力量确实奇妙,但想要靠这个来控制我,不过是异想天开!”

    张正陵此刻已经到了他面前,大喝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到阎王殿里去说吧!!!”

    就在这三方力量相触的一刻,忽而道道罡风冲破地表,阻隔着张正陵靠近他的步伐。

    张正陵发觉面具人还未冲破玉先凤的束缚,便凝结内力,想借此时机打败此人。

    此贼必诛!留之祸患无穷!

    他顶着意真波四泻的劲波,忽而大喝一声,“虚则化极,阴阳相冲!”

    面具人睁大了双眼,古怪地笑了两声,说道:“真是有意思,居然能在这里看到道冲之法!”

    他沉下面目,森然道:“只是不知道你的道冲之法,比之霁陵真人又如何?”

    张正陵明白此刻须要速战速决,迟则生变,于是用全身之内力,冲击全身之经脉,可在一段时间内将身体各项机能达到极致。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玉先凤忧心忡忡地瞧着那边情形,只见张正陵情急之下动用了素来唤有正一功法之祖的道冲之法。而此功法,向来被认作是正一门最具杀伤力的功法之一。今少林意真波与正一道冲之法汇聚于此,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玉先凤神思飞转,心想:“如果教他们在此决斗,必然无法轻易收场。可小正子长大了就不听我的话了,眼下该怎么办呢?”

    在她这样年纪的人看来,面具人和张正陵犹如两个闹架的小毛孩,只顾着意气用事,从不考虑后果。

    与此同时,吴雪也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和苦恼当中。无论他怎么使力,就是打不破锁住他的冰牢笼,而另一边兰儿正与那神秘女子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于是他愈发焦躁了起来。

    “可恶!”

    吴雪恨恨地一拍笼子,气恼地看着那边的战况。兰儿与那神秘女子竞相占据主动,其间青、蓝两道异色光芒若隐若现,犹如梦幻泡影、午夜极光。

    他思忖着:“怎么感觉兰儿的内力发生了一些变化?”

    吴雪想起从前的兰儿,那时她散发出的气息可不是这般。

    “难道是这段时间来,她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二女一番攻持下来,丝毫没有惧疲之意,反而是愈发凶狠毒辣,各自频出杀招,毫不相让。

    秦如梦从兰儿倾泻而出的内力爆发之中挣脱出来,半空中在掌间凝合了一股内力,转而便见幽蓝色光如同飘泊的绢纱。

    她反手挥出,兰儿身姿侧身朝边上躲开,便见那蓝光击中地面,顿时激起了根根冰刺,反射向兰儿。

    “看你怎么躲!”秦如梦冷笑道,“这一次就直接在这儿解决你!”

    吴雪见状,顿时捏了一把汗,可他顷刻之间又松了口气。

    只见兰儿身动如燕,四下灵巧地躲避着飞射而来的冰刺,忽而一闪身,逼近了秦如梦。

    吴雪心想:“好!这下那人该哪里去躲?”

    秦如梦忽而一阵心酸。她与吴雪的心神相连,此刻他的心里话,全部落入她的心里,犹如当头一棒。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兰儿身影一闪,已如鬼魅一般飘忽到面前,秦如梦暗道一声不好,仓皇之下出手相抗,却因心神不宁,以至于内力不济,登时被击飞了出去。

    秦如梦败退间,只觉得自己轻若无骨,更无魂魄。她内心空荡荡的,兰儿对她的攻击,还远不及吴雪心里的随口一句。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也无法兑现的承诺?为了和他从前一起共筑的美好?可为什么这一切看来,都是梦幻泡影一般虚无缥缈?他心里到底是这么想的?那一刻她真的想丢掉面具,让他亲自看一看自己,看他惊愕纠结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忽然有一种怯懦、羞耻的感觉。自信的基础不光是源自自身,还有他人在背后的支持。而如今的吴雪,心里唯有兰儿一人,从来没有她。

    她失魂落魄,踉跄着稳住身形,默然不语,沉浸在绵密浓稠的黑夜里。

    吴雪冲兰儿喊道:“兰儿,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兰儿冲他轻轻一笑,心中暗暗发誓道:“雪儿哥哥,没人能将你再从我手中夺走!”

第八百二十二章 失控

    秦如梦此刻心痛不已,她一方面疲于奔命,一方面又在饱受内心煎熬,而她能无时无刻感受到,就算是不需要动用那心神交流的禁咒,也能发觉到吴雪和兰儿那隐秘的交流。

    可她偏偏能知晓这一切,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待之。痛苦在她心中不断堆积,转而形成了滔天怒火。她心间已经被多种最强烈的情绪灌满,极度的憎恶,深刻的嫉妒,强烈的痛苦,让她身子微微颤抖,险要失控。

    她低垂着脸,那可憎的面具沉浸在阴影里,在月华照耀不到的地方,激闪过两道杀意满溢的寒芒。

    秦如梦阴恻恻笑了一阵,忽而紧握起双拳,激散出森寒的霜气,再见她双手间,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坚冰。

    她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或许是因为体内的寒毒快冲破阈值,抑或是因为她的心开始变冷,眼前的少女只让她愈发憎恨。怒火燃烧了她最后一丝仁慈和理智,她只想杀掉她,无论结果他究竟怎样面对自己。

    那森寒之气蓬然散开,吴雪直被逼退两步,他不断哆嗦着,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嘴巴里发不出一句话,只有沙哑的声音。他摸索着胳膊,急促地吐着冷气,只见其吐息之间,也凝结成了颗颗细密的冰碴。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成了冰棍。体内一股寒气如同刀剑一般刮擦着他的经脉和五脏,而他的体表也顿时凝结上了一层冰霜。他面色白得吓人,眼神里透露出前所未见的惊恐与疑惑。

    吴雪从未经历过此般森寒沉重的寒毒,好像快要被冰雪吞噬,身躯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唯有意识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愈发狐疑地看着那神秘女子,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寒毒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发作?莫非……”

    面具下的人究竟是谁?

    兰儿已经发觉到了吴雪的异样,顿时心急如焚,她捏了一把冷汗,知道再拖延下去,他恐怕就已经成为冰棍了。

    可她面前这个几近失控的女子,成了她最大的阻碍。该怎么越过她呢?兰儿心想着,秦如梦忽而冷笑一声,幽幽道:“这么关心他?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死在一块!”

    她恨恨瞥了一眼被冻僵的吴雪,冷冷道:“看着心爱之人死在面前,你该作何感想?嗯?”

    秦如梦高昂强烈的情绪不断冲击着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她气血上涌、内息狂乱,暂且隔绝了寒毒给她带来的艰深痛苦。

    她阴寒体质是小蓝最合适不过的宿主,它兴奋不已,在秦如梦全身的经脉里蔓延开来,为她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加剧了她身心的负荷。

    可是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情绪的失控吞噬了她的理智,自她周身蔓延开来的森寒之气,如同地狱般涌现。

    兰儿看着她脚下结成的冰,正在朝四面八方蔓延,所过之处冰冻霜结,侵吐着万物,致使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在变慢,甚至快要被冻结。

    吴雪见状危急,忍着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寒意和身体的负荷,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在下是哪里得罪了姑娘,才教姑娘不惜在此一战?”

    他疑惑地盯着那沉浸在斗篷的阴影里的女子,虽然她的表象被遮盖,但是心里的感觉却格外奇异,仿佛是一种古老的呼唤,来自血液和意识的根源。

    他带着疑惑,想要再次听一听她的声音,可是得到的却是另一个腔调极为陌生且冷淡的女声。

    秦如梦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暗暗冷笑一声,悠然道:“你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

    吴雪说道:“那为什么姑娘还要为此大打出手?”

    对他来说,凡事必有起因缘由,缘由又导致着结果。正所谓凡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便以为是自己在过去哪里得罪了她,可不料她却给了否定的回答,顿时心中疑惑更甚。

    秦如梦冷笑两声,说道:“难道没有理由,我就不能动动手脚了吗?”

    吴雪一怔,讶异道:“可你们完全没有出手的必要啊?”

    秦如梦说道:“不需要理由,或许这就是所谓‘八字不合,必起冲突’吧。”

    吴雪顿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跟兰儿斗到底了。”

    可他一看到兰儿那坚韧又疲惫的神情,心里顿时又软了,只觉得自己太过无能,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而且连一个冰笼子都打不破,直让他心灰意冷。

    而这个神秘女子显然不像是会点到为止的那种,如果她真的伤了兰儿,更甚者……

    他不敢想象。久别重逢,竟是这般将要再次分别的境况,教他怎么都无法安心,无法甘心,无法善罢甘休。

    秦如梦心里一阵酸楚,阴鸷而痛恨的目光透过面具,投向了兰儿,阴恻恻道:“那边的,我问你……”

    兰儿一怔,蹙眉道:“怎么?”

    秦如梦说道:“你是真的对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兰儿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微微有些错愕,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脸颊忽而一热,分别已久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如同四散而逃的文字,飞入了漫长而悱恻的留给思索的时空。

    “回答我。”秦如梦冷冷讥诮道,“怎么,难道你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他情有独钟,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与之相处?还是说,你本就是一个不会拒绝的人?因为不会拒绝,所以所有情况都半推半就,然后顺理成章?”

    她狡黠的目光紧紧盯着兰儿,发出了最后一道攻势。

    “抑或你本就是一个毫无主见,左右摇摆的人?或许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坚守吧,只不过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说是恋人的身份给了你职责上的动机罢了……”

    秦如梦的言语,如同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刮在兰儿心头。

第八百二十三章 关于恋情

    秦如梦刻薄而刁钻的话语,将兰儿千刀万剐。而她也好似找到了肆意报复的快感,因为这样真的很快意。

    兰儿低垂着脸,她的脸沉浸在夜晚的黑暗里。月光被远处飘来的乌云半遮住,欲瞥欲窥,羞于直视人间。

    一阵死一般的静默。

    秦如梦得意洋洋地瞪着兰儿,吴雪惶惑不安地呼着冷气,嘴里只嘶哑地发出一声声“别说了”。

    他是害怕得知真相,还是因为其他缘故?他只是觉得害怕。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所有的恋情都脆弱不堪,只能牺牲自我,小心翼翼地去维护去妥协,才能可悲地维系这样的人与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感情,或许永远不可捉摸深究。所有感情上的理想主义者,都在为他的执着而受累。

    欲,累,损,私,移。

    这就是恋情的全部了?

    吴雪很明白,当今这个江湖,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已经形同虚设,在这个没有**的特殊时代,一段恋情的展开会轻而易举,一段恋情的终结同样轻而易举。

    失去了一段恋情当中的悸动和新鲜感,就是它结束的开始,被浇灭的熊熊烈火,只有一堆黑灰而已。

    就是这样吗?在人们所有感情都已戏剧化、娱乐化、模式化、刻板化、单一化、简单化的今天,究竟该怎样辨别真伪,为自己的心找一个方向标?吴雪自问。

    绝不。

    绝不妥协,绝不放弃,绝不认输。

    君心若不变吾心亦不变,管它岁岁年年饶何人。这说起来,好像都是一个笑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或许在感情世界里,这二者本就没有明确的边界线,爱也只是一个过于诗意的朦胧的概念所刻画的自我慰藉的情感。

    吴雪像是陷入了某种死胡同,癫狂地喃喃自语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不该如此……”

    尝试挖掘人心,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令人焦躁不安、苦恼万分。

    秦如梦双目冰冷地看着兰儿,关于她的一切神态都尽收眼底。她忽然很想听听这个女孩的看法了,她内心深处真实的看法和态度。

    可兰儿依旧沉默着。秦如梦耐心地等待着,可这却令吴雪陷入了矛盾的境地。

    他害怕知道真相,人心的秘密是永远也不可妄图探寻真相的,每个人都是他人心里封闭的迷宫里的羔羊。

    真是奇怪。这个神秘女子为什么要突然这么问呢?在这个节骨眼,在他们好不容易久别重逢的时刻,为什么要可以破坏掉那种美好的气氛呢?

    正在他兀自思忖间,那边那个神秘女子突然开口道:“怎么,就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感吗?那么,对于你来说,何为真实,何为虚假?怎么才能算作是喜欢,什么样的叫**?是某时某刻突然的欢愉,还是刻在骨子里的永恒的欲念和痛苦?”

    秦如梦冷笑一声,接着道:“或许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未来的风险和考验都只是虚妄吧?你们想要抓住的,恐怕只有眼前短暂的欢愉和陪伴而已。人们为什么会带有戏谑的心态来看待感情?或许你已经开始觉得我是假个正经,老古董,或许你只是借着青春年华的借口来肆意挥霍和玩乐而已……”

    正当秦如梦攻心的言语准备接着发起攻势之际,兰儿忽而声嘶力竭地厉声呵斥道:“够了!!!”

    只见她忽而抬起脸,只见她痛苦纠结的脸上,已经溢满了清泪。她的眼圈红红的,眼泪如同绷裂的朱玉,冲破束缚扑簌簌洒下。

    吴雪心头好似被重击了一拳,他痛惜不已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兰儿,心里忽而突生一股怒气。

    而秦如梦好似铁了心要激怒兰儿和吴雪,悠然道:“看来你并没有理解你心里的感情,真是令人失望……”

    她一只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悠闲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反转间,缕缕寒气在指尖凝聚,生成了一层冰霜。

    秦如梦暗暗叹了口气,无比悲哀地心想:“雪容弟弟,原谅我吧……我不得不以残酷的方式待你,哪怕你恨我……”

    她的身体内部隐隐作痛,时而有种烧灼感,时而又如被冰冻。而她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就算是有火佛舍利,也未必能压制住她的寒毒。她已经病入膏肓,长久以来,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饱受煎熬。现在,她必须下定决心来考验一下他们二人。

    她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可以无时无刻陪伴在他身边。

    “如果你们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或者互相欺瞒的话……这段脆弱且虚伪感情还不如此刻就让我摧毁。”

    兰儿不停地流着泪。她几乎从来都不流泪的,哪怕是遇到挫折。吴雪自相识她一来,从未见过她哭过一次,哪怕是想哭的迹象都没有。

    可是此刻她的眼泪如同江边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就仿佛是无法言说、无法言明的情感,一股脑地全涌溢了出来。

    “什么虚假的……什么谎言……”兰儿的眼泪肆意流淌,声腔哽咽,“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

    吴雪止住了呼吸,嗓眼里的一口气像是破布一般堵住了喉腔,让他发出阵阵怪异的声音,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的呜咽。

    兰儿情绪有些失控,她时断时续地说道:“我……雪儿……从不……”

    “兰儿……”吴雪眼睛发红,他死死攥着冰槛,左手周围缭绕着丝丝如同黑暗一般虚无的烟气。

    “也许你说的那些都对……也许这世界确实如此……但是……但是……”

    兰儿抹了抹眼泪,嘴角露出一丝惨淡孤寂的笑,幽幽道:“我对他的思念从来没有减退。不曾减退……不曾忘记。这就是我从放弃的真实的感觉。我始终相信他还活着,并且有一天还能再次与他相见……”

    那一刻,吴雪忽然心神俱荡,犹如灵魂出窍。意识犹如登上高空,犹如沉入大海,感官开始脱化,唯有心里最真实的情感依旧强烈,强烈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第八百二十四章 内敛极限

    通明感和错愕感交织在吴雪心头,让他霎时间如登云顶,高处缕缕的清寒掺杂着些许落于人间的回热,直把他头脑里的犹疑和杂念毁灭,涤荡倦怠喧嚣的灵魂,久违的澄明回归于本体,逐渐趋于相契祥和。

    那一瞬间,脸上忽而多了些许温热热的东西,他抹了抹脸颊,这才发觉是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兰儿……兰儿……若生兰……”

    吴雪流着泪,在心中不断念叨着她的名字,好像怎么样都不够,怎样都不嫌多,只怕错过这名字背后的寓意。

    秦如梦默然感知着他的心意,只可惜这种绵绵情意不是为她。但是她已经稍稍放下了心中一点嫌隙,开始为那个傻小子有个如此待他的人而开心。

    可是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却也不是很悲伤,只是怎么样自我安慰都提不起精神来。

    兰儿的啜泣声和吴雪的心声如同琴瑟般在秦如梦耳边交织,她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心意,无须再考证。

    可是她还准备再严苛一点,就当做是一位姐姐给弟弟的最后怜惜吧。

    秦如梦忽而说道:“说的很好,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气之语?这个江湖愈发险恶,未来还将会更加险恶,如同地狱。你们怎么能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考验、什么的挫折,都不会轻易放弃彼此,对彼此忠贞?”

    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从之前那种尖酸刻薄的怨女恚语,转变成了循循善诱的老前辈。或许她已经学会了放下。

    秦如梦所说的情况,兰儿和吴雪也深深考量过。如今夏国尚稳,不足以被内外反贼动摇根基。但江湖这滩腐烂的死水正在积蓄着沼气,有朝一日终会有爆发的一天,而那一天已经可以隐隐预见。

    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包括吴雪和兰儿。

    兰儿自大月国随石业兰来到中原已三年有余,而中原给她不安的感觉,也在心头酝酿。

    这个人人向往之地,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一座人间天堂,而是一个愈发险恶的社会和武林,处处笼罩着阴郁和暴戾的阴霾,而大月国也是如此。随着一场王国内部的政变,大月国像是一只失控的野兽,在混乱、无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终不复返。

    她也在这场变故之中失去了母亲长孙珏,一位来自中原的公主,大月国宗亲王室的泊火家长子石业兰的妻子。

    若生兰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了,一路奔袭,她已经看了太多太多,经历了太多,那以一个小女孩般看待世界的天真目光,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转变了。

    成长向来不是抛弃所有,在自我的道路上一意孤行,也永远不会是学会放弃,而是懂得珍惜。

    说来实在奇怪。若生兰并非一个害羞内敛的姑娘。在大月国时,她可以跟所有少男少女们打成一片,关系极为密切。可或许就是太过亲近,所以她一直没有产生其他超出寻常友情的感情。

    随父来到夏国,在边境线周边游历了三载,她想要复仇的心逐渐平息稳定了下来。直到去年冬末,她与父亲撑船顺流而下停泊在英璃城外,偶然救起了一个名叫吴雪的人起,一切好像都开始不一样了。

    她的心,她的际遇,都开始慢慢地转变,在她未注意的情况下。

    此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自己的心,她的情感还保留在最初的友谊和极度的仇恨之中。

    那个茫然若失的少年踏雪而来,喝了一肚子烈酒江水,就此以这种略显滑稽的方式闯进了她的生命。她的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感觉,可是她并不相信惊鸿一瞥这么一说。他那时刚被水泡过,还呕了她一身,怎么都算不上一见钟情,顶多算是惊心动魄。可是她一在岸边见到吴雪,拨开他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心忽而悸动了一下,但是她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她很疑惑,为什么一直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们是不是初见?还是说他们曾经见过,只是早已相忘?会不会是其他缘故?

    但是那次见面,竟然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情感,犹如久别重逢的惊喜。

    从此,他们一同踏上了旅途。一路坎坷,一蓑烟雨,一心骀荡,一直走到了今天。

    原来她并未细想,此间缘分只觉舟车顺遂,油然而生,自然而然。他们都没有太多的怀疑,没有什么处心积虑的预谋,没有太多的诱导暗示,就像是他们认识很久,再次见到了一样。

    但他们不是青梅竹马,本不该有这样的感觉。吴雪与秦如梦才算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可他们之间隐晦的关系,又该作何解释?

    她不明白,也不关心。内心里最真切的感觉牵引着他,让他与之相遇,就此再难分割。

    她早已经下定决心,何须再疑?

    兰儿抹了抹眼泪,吐出积压在胸口的闷气,顿时感觉身心通透,对秦如梦的诘问作了解答。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

    何须海誓山盟?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这么一句,胜却巧言妙语无数。

    之前是这样,往后亦如此。

    哭过之后的兰儿,愈显清透,好似净雨清莲,自骨子里透出涤荡人心的气息。有她如此,躁清郁散。

    她已经为自己的心作了解答,一个无比简单的答案,一个心愿。

    原先她一度害怕自己对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因别而散,因聚而密。结果却是日夜难安,缠绵悱恻。经历一番沉淀,心中感情反而愈发浓厚宁静,惹人神醺心醉,再难分解。

    秦如梦躲在宽大的斗篷和面具的伪装下,颔首间,不禁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有些宽慰,有些苦涩。

    她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而他的心意也一直被她所知悉,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无须她再插足其中。

    到了这里,她忽然有种轻松释然的感觉。或许已经是时候,该跟他说再见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半场

    兰儿轻轻落下了一子,自天元起,全盘已成定局。她平和而笃定的回答,已经揭示了结局。如此一来,秦如梦反而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她承认自己确实将要退居幕后,接下来的主要舞台将会是吴雪和兰儿他们一行人的。但她还未认输。她是个不服输的人,他与她的约定仍在,那种禁咒仍就牵连着二人,或许之后很久,还会再起波澜。

    但此刻,她已经无意再在此刁难兰儿。让吴雪之所以变成这样,自始至终都只是她一手操办,这一切令人困惑不解的迷题,也是她亲手设立。

    在困扰吴雪的疑问解开以前,在这个江湖的烟雨还未落下之前,这段故事依旧持续。

    秦如梦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悲观激愤了。那狂热的恋情让她迷失,现在她已经豁然开朗,是兰儿让她明白,不是所有的爱,都如同大江大河那样波澜壮阔、轰轰烈烈。

    或许它可能仅仅细微如缝隙里的花朵,面对风雨不惧严寒、不畏艰辛、不怕挫折,开于微尘,却永不凋零。

    现在,秦如梦以更加平和的心态来看待他们这一段复杂的感情,忽然想通了很多。

    她想到了仙儿娘娘的邀请。在告别吴雪之后,她便要面对着自己的寒毒问题,尝试运用火佛舍利,前去幽兰谷进行修养。

    那里的景致和环境对她的健康或许会有帮助。她像是一团努力想要照亮吴雪前进道路的火炬,又像是一只缭绕在他身边的梦幻蝴蝶,此刻,她已经心满意足。

    帮助吴雪脱离吴家,保护他踏足江湖第一步的安全,而且他已经有了可靠的同伴。虽然坎坷波折不断,但好在一切顺遂。现在,是时候停下脚步,让自己歇一歇了。

    秦如梦轻轻笑了一声,暗暗叹了口气,心口那种郁结的倦怠感,也随之舒缓了少许。

    她终于可以暂且松一口气了。

    秦如梦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已经没有问题了……”

    随着她态度的松软,囚禁着吴雪的牢笼逐渐消融化为无形,正如同强烈而极端的爱一般,终将化为平静。

    随着冰笼的融化,吴雪失去了身体的支撑,颓然跪倒在地,极为疲惫地长出一口气。

    见状,兰儿立马朝他奔去,询问他的状况。

    秦如梦瞥了一眼亲呢的二人,转而冷哼一声,一挥衣袖,便欲离去。

    这时候,吴雪冲她喊道:“姑娘暂且留步。”

    秦如梦回过身,冷冷道:“我已经放了你们,还想如何?”

    吴雪经受了秦如梦负面情绪的冰冷摧残,已经极为虚弱,他抱了抱拳,幽幽说道:“多谢……”

    秦如梦心头一紧,稍稍失神,转而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谢就不必了,你好自为之吧……”

    吴雪轻轻苦笑两声,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告诉我,关于我所疑惑的事?”

    秦如梦默默看着被兰儿搀扶着的吴雪,疲惫而倔强,那一瞬间,往昔那个如同驴子一般的小男孩又从她脑海里忽闪而过,让她有些失神。

    “你知道武林大会吗?”一阵静默之后,秦如梦话锋一转。

    吴雪一愣,说道:“知道……”

    秦如梦说道:“下一次的武林大会将在下年的秋天举行,如果你能夺得前三甲,我就告诉你……”

    吴雪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么做是为何?我又不想做武林盟主……”

    秦如梦冷笑道:“并不是相让你做武林盟主,我宁愿你在武林大会里面被活活打死,也不想你在得知真相之后面临更艰难的抉择和更强大的敌人。”

    吴雪像是吃了一记棒槌,闷闷不乐地苦笑两声,幽幽道:“我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秦如梦淡淡道:“这个嘛……谁知道呢……你先到那一步,再说吧。”

    吴雪追问道:“我若是在武林大会里夺得了前三甲,又如何?”

    秦如梦笑道:“那时候不需要你来找我,我会亲自送上门的。”

    虽然秦如梦将一股内力凝集在喉咙处,从而改变了她的腔调,但那魅魅的娇笑声还是让吴雪不寒而栗。

    他脸上一热,轻咳了几声,却遭到旁边兰儿冷眼的拷问,赶忙将目光挪转开,佯装镇定。

    秦如梦说道:“那可这么说定了,如果前三甲不行的话,范围扩大一点,前十名也是可以的哦。我的要求向来不算太高的。”

    说完,她便娇笑着拂袖而去。留下呆怔的吴雪和气呼呼的兰儿。

    吴雪和兰儿对视了一眼,接着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未来的日子已经可以预见了……”

    兰儿蹙眉道:“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什么大会?”

    吴雪思忖片刻,喟然道:“中原的武林大会,在原来是为了对抗魔教而由武林名门正派所组织,目的就是为了选拔江湖实时的顶尖高手,而第一名将作为暂时的武林盟主统领中原武林。现在魔教式微,但每届仍有无数名流豪强竞相参加。”

    他苦笑着看着兰儿,说道:“要想在江湖最顶尖的千人之中夺得前三甲,真可算是难上加难,快要难道家了。”

    兰儿担忧道:“那这样你还轻易许诺于她?”

    吴雪喟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我总不能带着半个脑袋闯江湖吧?你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同行吧?”

    说着,他们就都笑了。

    兰儿说道:“分别以来,你的武功如何了?”

    吴雪讪笑着,说道:“好像跟之前没什么长进……”

    兰儿说道:“下一年的秋天,距今大概还有一年,时间还算充裕。只是武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大成,你还须多加练习为好……”

    吴雪忽然感觉到了压力。那是她温柔给予的压力,或者说是来自恋人带有压力意味的温柔鼓励吧。

    正在二人说话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声,随之滚滚劲浪自那边倾泻而来,连带着空气和大地引发剧烈的震颤。

    他二人相视一眼,便急忙向那边赶去。

第八百二十六章 虚实之辨

    “这就是道冲之法吗?”面具人随着激浪朝后掠去,冷冷道:“虽然是个很强的术式,但你似乎还未领悟其要领……”

    张正陵冲破浓烟,迎头而上,一臂横推,冷然道:“你不过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岂容猖狂?!”

    面具人凌空而望,眼睛里溢射出丝丝玩味的冷意,说道:“自我嘛,在战斗的仇恨之中,谁还能找到自我?”

    话音未落,夜空中白光一闪,随之又是一阵震雷般的闷响自广阔的天际传来。只见其间:如云如雾如蔼,震雷紫电惊风,若隐若现,忽隐忽现。

    面具人感受着那磅礴的内力,犹如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力量,正犹如漩涡黑洞一般侵袭而来。他豁然大喝一声,强撑着身体的压力,迎势横开双臂--

    “你丢弃的自我,仅仅只能靠一点颜面找回来吗?微冥梭傩!”

    转眼间,张正陵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面具人的跟前,犹如横冲直撞的蛮牛,不顾危险,不假思索。

    面具人双眼溢出讥诮之意,冷冷说道:“没用的!无论你怎么攻过来,都只是飞蛾扑火!”

    霎时间,张正陵已经扑落入了面具人“微冥梭傩”的作用范围,而之前那种丢失时间和感知能力的噩梦,将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

    “结束了……”面具人心想。

    他已经落入了圈套,怒火向来会让人失去辨识能力,而战斗中丧失辨识能力尤其致命。

    面具人竖起一根手指,正对着身躯已经僵硬麻木的张正陵,森然道:“你已经在我的生死簿上了……接受你无可奈何的宿命吧!”

    刹那之间,自他指尖激射出一道气箭,洞穿了稀薄的空气和时间,穿过了张正陵的心脏!

    地面上,石业兰见状大为吃惊,惶惑不安地说道:“不好!他被击中了!”

    玉先凤仰头凝望着天际,他们之前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里,而当她看到朝面具人送死般冲过去的张正陵被穿刺型意真波击中,却只是微微蹙眉,思忖道:“不对……”

    石业兰刚想站起,却又因心口剧烈一疼,又重新坐了下去。

    “该死……我太大意了!”

    玉先凤忽而眼睛放光,惊愕道:“你快看,他没事!”

    应着她的话望向天际,只见张正陵如同流星般坠落之际,忽而像是一阵烟雾一般消失不见了。

    面具人略显诧异,喃喃道:“他消失了?”

    他缓缓落地,四下望了望,唯见云烟浓雾,不见张正陵坠落的身影。

    是时天地色变,云烟倾坠,吞噬大地和月光,周围一片漆黑。

    他在哪?面具人心想。他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在他击中张正陵之后,他径直下落,俨然颓然毙命之态。可如果他没有出现幻觉,那为什么他会像是一阵雾气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呢?

    面具人忽然感到一阵紧迫,他局促不安地张望着四周自天而落的云烟,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他思忖间,忽而从背后涌来一阵磅礴的内力,只见张正陵从浓烟之中显露身形。面具人抓住时机,倏忽之间转身掣步,抬起手指,又是一记穿刺型意真波,再次把冲扑而来的张正陵给洞穿心脏。

    可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被击中的张正陵,再次如同烟雾一般消散于无形,就仿佛他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任何强力的攻击都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面具人望向那边,喃喃自语道。

    接下来又以此方式重演了几次,也还是徒劳无功。

    面具人思忖片刻,心想:“莫非是因为我招式的缘故?我无法亲自接触到他的实体,以至于我的感官无法得到正确的反馈。还是说,这是幻术?”

    可他不记得正一门的人有使用幻术的先例。

    他带着尝试的心态,等到张正陵再次从烟雾里攻来之时,不再一劳永逸地动用穿刺型意真波,而是改换成肉身搏斗术发起进攻。

    “无论你耍什么花招,此刻显现原型吧!”

    他一拳朝张正陵打去,而张正陵也抬起了拳迎面而来。二人相触之间,面具人忽而一侧身,转而一拳自他肋下打去。

    当他以为自己一招得逞之际,却忽而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他的拳头直直地穿过了张正陵,而他就好似只是一团人形烟雾,转而被他打散。

    就在他惊愕万分之时,手臂上忽而传来一阵极为强烈的酸麻感,顿时一道电流涌遍全身。

    电?

    面具人赶忙挥发出一记意真波,将笼罩着他右臂的烟气驱散,接连退出数步,冷然看向自己的右臂。只见那一条胳膊像是被电焦一般,满覆焦黑,散发着青烟。

    面具人看了片刻,忽而脑海里电光一闪。被这么一电,闭断的思路忽而接通了。

    他冷笑一声,喃喃道:“难怪,原来如此……那些虚像,皆由天上含有带电粒子的云烟幻化而成,全非本体……”

    正在他思忖间,不知从云烟何处传来一声:“你的洞察力和经验确实超出了绝大数人,但比起武林正宗的传承,你这个冒牌货还是差远了!”

    面具人冷笑一声,此刻他脑海里碎片化的信息重新开始凝合。那些以往痛苦的经验,曾经游行千里的见闻,还有卷帙浩繁的书海,这些都让他这个起步比名门正派子弟晚很多的人获益良多。

    这正是他走到今天的基石。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强,而是他承受了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极度的痛苦和坚持不懈的毅力,是他生命产生质变的催化剂。

    存在的意义又如何?星空深处又有何秘密?人心既宇宙。

    面具人淡淡一笑,冷冷道:“我自是比不过名门正派的弟子掌握如此详细的武学理论和脉络。但是,我向来是个实干家。经验和学识的不足,那就在探寻之中领悟吧……”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暗暗琢磨,张正陵是如何运用自然,分化出无数个自我的诀窍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雷云

    面具人不断在脑海中思索着,思考着张正陵招式之间的原理,思考着最与人亲近,却又令人费解的自然。这些奥秘始终随处可见,暗含着了解人和自然乃至宇宙的至理,他向来沉醉于此。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是密度吗?好像不太对,还差了点什么。让平静的两种电荷相互冲击的方式是什么呢?是因为我发起的实体攻击吗?”

    张正陵的“分身”还在不断从自然的云烟之中冲来,面具人一边躲闪,一边思忖其中奥妙。

    为了节省体力,他没有再运用任何一种方式反击,而是在漫无止境的云烟里奔袭了起来。

    “你已经五无路可退了!”

    正在面具人思索间,一阵宛如震雷般的话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其团团包围。

    面具人抬起头,顿时有些错愕。只见在他周围,或站或飘着一圈张正陵的分身,他已经无路可退。

    面具人喃喃道:“这下麻烦了……”

    他想了想,暗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难道……还要动用大范围的意真波将烟雾驱散吗?”

    可他身体的状况却无法允许他再次施放一次大范围的扩散型意真波,而又因为被包含着电离子的分身包围,他也无暇运用排星天象术恢复内力。一番考量下来,面具人俨然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

    “怎么,你已经束手无策了吗?”一群分身一齐发声,如同天转雷霆,将面具人重重包围。

    那一刻,他无比渺小。

    正当他想要殊死一搏之时,一道精芒掠过双目。

    面具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接着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并不是他心生畏惧,而是因为兴奋。

    接着,他狂傲地笑了起来,笑望着漫天的分身,冷冷道:“来吧!”

    “那就让你看看,正一门的道冲之法的另一层含义!”

    话音未落,那些分身一齐朝面具人扑去。面具人浑然不惧,傲然挺立在生死边缘。他明白,若是他被这么多的分身击中,无疑会被电成焦炭。

    但是他没有动摇,也没有退缩。从前无数次的艰难险阻,无数次的生死考验,他不过赤脚涉水而过矣!此般狂敌虽强横,与之浅水有何异?

    却只见他摊开双臂,从四面八方吸扯着烟云,不多时凝合成了两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具人!

    “上吧!!!”

    一声令下,那两个分身迎着不下数十个张正陵的分身扑去,与之缠斗在一起,而他屹立不动,仰头凝望着,望着满天溢涌的奔涌电流,听着阵阵雷动的惊响……

    如同一场惊魂的烟花雨。

    只见面具人的两个分身在张正陵的分身之中左冲右突,随着一道道耀眼的电光和隆隆雷声,张正陵的分身已经折陨了将近半数。

    面具人眼睛里闪着光,说道:“看来我猜的不错……只不过还不太成熟,还有一些疏漏之处……”

    正在这时候,他背后的烟云里忽然冲出一道黑影。这是不是张正陵的又一个分身?

    绝不是!

    面具人后掣几步,却被那浑身带着电光的张正陵转眼追上,这让他误以为又是一个分身。

    可此刻张正陵的速度犹如雷电一般迅捷,只见一道电光闪过,面具人的左臂已经被破开了一道伤口。只是较为怪异的是,那道伤口几乎要将他的整条胳膊斩断,可却未见一点血迹。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被你欺骗过去了……”

    这时候,从另一处云烟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面具人!

    张正陵诧异地回过脸,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攻击的那个面具人,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你怎么做到的?!”张正陵骇然失色地问道。

    真面具人摆了摆手,淡淡道:“这其实也没什么深奥的,我只不过借用了你的小伎俩而已。怎么,你看起来很吃惊啊……”

    张正陵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就是一番交手,此人就已经完美的复刻了自己的绝学。

    他不由得心想:“这人莫非真是百年不遇的奇人神人吗?!”

    面具人看了看自己的分身,自那条胳膊的伤口处,溢出星星点点的紫色电光,不多时便自行消散。而另一边,之前的两个分身已经将张正陵的分身尽数击溃。

    现在,情势倒转,变成了张正陵被面具人的两个分身包围了。

    面具人耸耸肩,说道:“既然你已经从龟壳里出来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跟你进行试探性攻击了。我这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说着,天上那两个面具人的分身便一应而下,直扑张正陵。

    “可恶,你这冒牌货,就算你领悟了此招的内涵又如何?!”

    他厉声大喝,接着便向面具人直扑过去。他思路急转,心想着自己与面具人近身缠斗,他也会怕牵连自身所以不会那驱使那两个分身前来。所以他直扑向面具人本体,未曾给自己留退路。

    面具人冷冷一笑,此下张正陵正是中了他的计。

    他向后退去,张正陵追上,而后面那两个分身也追了过来。如此一个腹背受敌之际,张正陵已经穷途末路。他面对这样一个前所未见的强敌,已经浑身乏术,唯有拼命一搏。

    可当他抓住面具人的时候,却忽然心中一凉,接着一阵绝望的感觉将他团团包围。

    这个面具人,依旧是一个假的云烟分身。而当他想要抽回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犹如被他吸扯住了一般,任是他如何拉扯,也拜托不掉。

    “这下,真的结束了……”

    面具人发出了讥诮阴冷的笑声,而另外两个分身犹如两道闪电,直击中了张正陵。

    在三个分身接触的一瞬间,顿时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电光,接着张正陵顿时被电光吞噬。

    激烈的雷电驱散了云烟,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电光闪动间,其雷霆万钧之势倾泻开来,荡平了周遭的一切。

    只见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云霄,夜晚的寂静顿时被狂暴地扯碎,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第八百二十八章 异极相冲

    顷刻之间,如墨漆染的夜空顿时被一道耀眼的强光点燃,摇篮般的阒静也被震雷般的巨响狂暴地扯碎,夜晚变成了地狱恶魔的温床。

    道道紫电如斗如弓,肆虐着贫瘠的大地和黯然的夜空,因强烈的雷暴,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在爆炸的一瞬间激发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将原本的和谐与安稳掀翻毁灭。

    待这般骇人的地狱景象逐渐趋于平缓,在四面升腾的浓烟之中,面具人缓缓从中走出。

    难道他真就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难道连自然界最猛烈的力量也无法将他制伏?

    难道这世界真有超越生命常理的存在?

    绝不是。他没什么特别,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何特别。他只是喜欢自然界和它一切的奥秘,哪怕是微小的,容易被人忽略的事物。

    腐烂的沼泽地,朽坏的横梁,干涸大地的裂缝,墙角的蚂蚁……

    这些都让他颇为着迷,每当他见到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景象,总是会让他深深着迷。所以他总是发呆。而最先发觉在他呆怔背后的广阔世界的,是同样灵魂受限的大小姐。

    可惜,这一切都如同雷暴之后的浓烟,一同湮灭。

    面具人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发觉复刻张正陵的道冲之法,着实损耗了他全部的内力,甚至连运息动用排星天象术的力气也快没了。

    “嘛,这一招的威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只不过这种一击必杀的招数若是没有成效,反倒会陷自己于不利……”

    而他也明晰其中奥妙,道冲之法绝不止这么简单,于是他更加钦佩起了霁陵真人等一众先驱者们--他们的思维或许早已经超出常人常世,毫无疑问是自然世界的发现者,也是开拓者。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善于汲取前辈所留下来的养料的晚辈,一个学习者。

    从发现到开创,再到普及,远非照葫芦画瓢的他所能及的。面具人向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敬畏之心,对声名显赫的前辈,对包涵奥秘的自然,对无穷无尽的宇宙。

    而他也绝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个超群的追随者而沾沾自喜,正如他绝不会因为胜利,而去嘲讽任何一个人那样。张正陵离胜利,只不过一步之遥,可幸运儿始终只会有一个。

    在之前最紧要的战斗中,张正陵发觉到面具人分身的奥秘之后,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吸附住他的手的分身,蕴含着大量密度极高的单一电荷的水汽,而面具人通过极其高超的内力运用,稳定住了这些电荷。而另外两个分身,蕴含着大量相反的电荷,在分身剧烈地撞击之时,产生了无异于自然界的雷暴,借此杀伤敌人。

    而面具人之所以没败,是因为张正陵创造出来的分身里面蕴含着两种稳定的电荷,且密度很低,如同烟气一般触之既散,就算是正负电荷撞击,也不会产生类似自然界的雷电,威力自损。

    面具人在交战之中发觉了其中的奥妙,随即复刻而来,基于原基础,但又高于原基础,这也就是他时常在战斗中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道理。

    他拍了拍后脖颈,吐息道:“还真是麻烦的对手,不过也算受益良多,起码知道了心授的道冲之法的一些表皮的东西了……”

    这时候,一道黑影缓缓落下,秦如梦见到了这边的状况,顿时有些惊愕地说道:“这里怎么回事?”

    面具人无奈笑了笑,说道:“我刚才跟他们切磋了一下。嘛……看来我的不败战绩还可以再延续一段时间……”

    接着他问道:“你那边如何了?跟他说了没有?”

    秦如梦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面具人笑了笑,喟然道:“如果拖下去的话,或许对你无益……”

    秦如梦说道:“现在的他,是无法去想要了解他不想了解的人事的……”

    面具人悠悠道:“迟到的了解,也算是了解吧……这里没什么事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秦如梦瞥了瞥面具人,说道:“我受邀前去幽兰谷,可以去散散心……也可以考虑一下寒毒的问题……”

    面具人心神动了动,默然片刻,这才幽幽道:“那么……就这样吧。”

    秦如梦说道:“……那种力量?”

    面具人眺望夜空,淡淡道:“现在那些力量分散了,要让它们重新聚集起来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此次任务你忧思过多,以至于三心二意。这毕竟算是你欠我一回。如果我需要帮手,回去找你的。”

    他瞥了瞥秦如梦,眯了眯眼,接着道:“那力量就暂时寄存在你那里,对我来说也会是一种助力,就先这样吧。”

    秦如梦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不去幽兰谷吗?玉瑶姐……”

    听到“玉瑶”二字,面具人好像颇为头疼,他苦恼地长吁短叹,说道:“嘛,就先这样吧,你知道去哪找我……”

    说着,他就马不停蹄地走了。秦如梦四下里张望片刻,脚底下的冰霜忽而向四周蔓延开来,让烧灼的大地静凉了下来。

    接着,她走到一处,运用内力将如同蛋壳一般的地面破开,露出来三个犹如蚕茧般的东西。

    “在这里吗……”

    那三枚白茧依旧冒着热气,接着便见冰霜向上攀去,不多时只听一阵碎裂的响动,那三枚白茧随之破裂,显露出三个人的身影。

    玉先凤从中走出,轻咳了几声,看着秦如梦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秦如梦说道:“我们不是敌人。”

    玉先凤狐疑地打量着她,可惜她的真容隐藏在面具下面。

    “那个吴家小子,是你什么人?”

    秦如梦沉默片刻,沉声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玉先凤说道:“有多重要?”

    秦如梦轻喟道:“至关重要。”

    她这般模糊不清的回答,更增玉先凤心中的疑惑。

    这时候秦如梦说道:“这里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他很快就会离开,并且着手准备下一年的武林大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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