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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白巾

    这晚,英璃城北厮杀震天,火光四起。大火渐渐顺着风势向南蔓延,一连烧着几个街坊。城中百姓无不慌乱逃窜,哀嚎逡巡,踩踏无数,死伤相藉。

    乱局从府台兴起,像是干燥之物,一点火星都会迅速燃烧成灾。城中乱作一团,已经没了秩序可言。

    整是个人间地狱。

    滋生在人心中的恶,在一点风吹草动的惊扰下,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罪。渐渐的,这已经不光是鹰犬跟十二琉璃庄的纷争。有些暴徒趁火打劫,在城中肆意妄为,平时不敢作的恶,现在已经毫无忌惮地显现无余。

    兰儿赶到场,站在一处高楼飞檐上,火光映衬着眼中滚滚的泪花。她呜咽一声,身子一软,就欲倒下,却直直落在了吴雪的臂膀里。

    她抬起头,眼中怀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质疑地看着吴雪。

    他没有看她,眼中似乎也燃烧着熊熊烈火。

    在火光闪闪里,吴雪好似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他站在高处,俯瞰着人间大地,睥睨着快要燃尽生命之火的生灵。

    没等兰儿说话,只见吴雪诡异一笑,以一种无比寒冷的语气说道:“那晚,我家就是被这种大火吞噬的。全家上下几百号人,哀嚎遮天,俱成焦烬。我是一个胆小鬼,所以选择了逃跑,结果孙伯也死了。”

    兰儿颤声道:“事态已经失控了...无法挽回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先前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究竟是天然使得,还是因为他一直在伪装?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吴雪皱着眉,看着这一场乱局。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兰儿感受着滚滚而来的热浪,在脸上很烫。可她的心却感到无比冰冷。

    吴雪横抱起兰儿,此刻的她在他怀里,就像是只小鹿般安静轻盈。

    他语气很平静,说道:“走吧,这里很快也会被烈火吞噬。”

    兰儿突然跳下他的怀抱,巴掌一挥,吴雪猝不及防地被打个正着。

    他并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兰儿。他的眼睛毫无神采,里面只有漆黑的火焰。

    二人就站在飞檐上,烈火如张开大嘴的猛兽,匍匐着向这里蔓延。他们就站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一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边是地狱烈火。

    吴雪已经做好了被她痛骂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清醒了吗?”

    吴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背后的大火已经快要吞噬到这栋楼,在灼眼的烈火里,她的身影似乎开始模糊,开始消散,失去了光芒,如无数逝去的事物般,成了一个无法捕捉的黑洞。那是他无法看透的世界。

    比起悲痛,她更多的是失望。她就像是开在悬崖边的花,慢慢凋零在**的边缘。

    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好像在烈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眼睛就被刺眼的光芒灼伤,只有一片茫然的白,空无一物的白。

    试问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让自己满足?大仇得报了吗?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可不是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去了吗?

    痛恨,愤怒,懦弱已经浸染了他的心头,撕扯着他的精神。各种奇怪的声音从夹缝里冒了出来,在他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闭上眼,似乎就能看见往日熟悉的一切。只不过它们已经成了记忆的遗迹,坐落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

    突然,他很想就这么睡去。

    敌人在哪?他们是藏在黑暗里等待着猎物吗?是不是在每个角落,冲突都无法避免?那不如就让它崩塌吧!像山洪,像业火,将他吞噬殆尽吧!

    早在那一晚,他就已经死了。他一直没有逃出那个局。

    不知何时,耳边似乎也没了声音,细细听来,好像有万千蜜蜂在嗡嗡直响。

    在这片混沌的茫然中,有个声音似乎在呼喊着他。

    他侧耳倾听,那声响很微弱,在这浮世的意识界里响起。

    那声音好像是在茫茫人海,呼唤着某一个人。又好像是一个再现熟悉的场景里,擦肩而过的两人发现了彼此,却又被人潮冲散时的叹息。

    他茫然失措,走在这世上,喧哗与骚动着。他的身体深处似乎开始异变,滋长出了张牙舞爪的藤蔓,束缚住了闭塞的心。

    他躺在荒草地上,胳膊枕在脑下,看着天空。只能看到狭小一块天空。那是被坚实的壁垒搭建起来的城堡。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他身边开着一朵小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那是这牢笼里唯一陪伴他的绚丽色彩。

    天空滚动着铅灰色的云层,它们渐行渐远,不做停留,却很快就会被另一块灰云笼罩,永不绝息。

    城堡之外,荒草丛生,毫无生机。这荒凉世界最后一隅凄景随着大门“嘭”的一声巨响,向自己关闭了。

    若是这样,倒也挺好。只是有些寂寞。太安静了,可以听见心跳声,急促地呼吸声。看向花朵,花朵好像也在看着他。那是这里唯一的颜色,炫目的颜色。他伸手触碰向边缘花瓣,似乎在诱导着他。

    一瞬间的疼痛从指尖窜向大脑。一根尖刺刺伤了他的手指,一滴艳红的血滴落,落在荒草地里。

    那朵花瞬间失去了色泽,花瓣渐次凋零,茎叶也开始枯萎,显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茫然地看着手指,似乎没有伤口,可血还是滴滴落下,像是殷红的眼泪。

    一瞬间,不知不觉,从滴落血迹的土壤起,血红色开始蔓延,向四周扩散。整个世界被染成了红色。

    天上是血红色的彩霞,地上是红色遍布的花朵,他张张嘴,吐出一个橙红色的太阳。他的心在剧烈跳动,透过古老的文字,曾经的红色给了他无比的悸动,那是久违的自己,还未被灰色渲染的自己。没有拗口的词汇,没有晦涩的语句,只是单纯的热爱,一种纯真的真挚。

    那一瞬间,他悲痛欲绝,眼泪划落,在脸上翻涌成瀑。

第八十一章 人间

    那一瞬间,他悲痛欲绝,眼泪划落,在脸上翻涌成瀑。

    曾经明艳的世界和鲜艳的人,都已经毁于一旦。一点点瑕疵,都能让一块璞玉尽毁。一只恶心的蠕虫,都能让花朵惨遭啃噬。

    那是一种有缺陷的场景,一颗无法拼全的心。

    此刻,他感到无比寒冷,嘴里吐着凝集成雾的气息,四肢变得僵硬,与这个漆黑的世界一起,坠落如无底的沼泽里,一同进入无休止的沉睡。

    人们究竟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吴雪听到这句话,却忘了是谁跟他说的了。那应该是个很熟悉的人吧?不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话时,为什么感到无比的熟悉?也不是自己说的吧?那不是他的声音。

    突然他似乎感到自己很轻,轻的像是一只鸟,一片云。

    “喂,小兄弟,你不会傻了吧?”

    吴雪呆呆地看向说话的人,却还是没有明白。

    他们正在天空“漂浮”。那男人一收脚,缓缓落了地,吴雪踩踏到地面,才发觉过来,这里已经远离了风暴的中心。

    他怔怔地看向远处,那里依旧火光映天,漆黑的天空似乎也快被焚噬。

    吴雪回过头,却发现兰儿正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没有在看他。

    吴雪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奇怪的装束尤为惹眼。他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青鳞?”

    那男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东海青鳞岛第五代弟子,游天星。”

    吴雪喃喃自语“游天星,游天星...”,游天星笑道:“我的名字也不难记,用不了记这么多遍。”

    然后他看向远处,依旧是喧哗不止,火光四溢。

    他说道:“这下可难办了...”

    不多久,又急匆匆来了个道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只听他说道:“都快把我的头发给燎了,道士要是没了头发那不就成了和尚了吗?”

    游天星道:“张道长,那里情况如何了?”

    张道士的脸都快熏黑了,抹着脸上的水,成了个大花脸。他甩了甩潮透了的衣袖,说道:“火势控制不住了。真是天灾**——走水也就算了,江湖恩怨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暴徒在打砸抢烧?”

    游天星微微皱着眉头,点点头,道:“官府的人没有出来维持秩序吗?”

    张道长“咳”了一声,说道:“官府倾巢而出正跟人拼命呢,哪还有功夫去管这些?连火势都无暇分心了!”

    游天星道:“是什么人在跟官府作对?”

    吴雪心中一凛,并未作声,兰儿只是失神地站立,好像已经没了魂魄。

    张道长眯着眼,思忖道:“首当其冲的是一群不下几百人、头戴白巾的强人,据说是什么十二琉璃庄的。”听到十二琉璃庄游天星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张道士接着说:“但我看除了这些人之外,好像还有几股势力混杂在这乱局中。”

    游天星道:“哦?那张道长可打探到是何方势力?”

    张道长道:“贫道哪还有那功夫细看,火势难挡,暴民群起,整个英璃城跟一锅粥一般啦!”

    游天星笑道:“你个出家人不是关系天地苍生吗?怎么先跑了?”

    张道长道:“你还说笑,不是我想走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也没用,只会教暴民杀了,教火给烤了!”

    游天星点点头,笑着看向吴雪,然后又看看兰儿。

    他们跟他救他们时一样,呆呆的。

    原来那时,城中起势,大火向着他们那栋楼蔓延,而这两人却纹丝不动,灼热的空气已经让人无法呼吸了。游天星见此,脚步在楼间几点,抓住二人就往火场外奔去,几个阔步,就来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城西边缘的一个高楼飞檐顶上。

    游天星若有所思地看向呆怔的二人,并没有说什么。

    他说道:“看来,百年英璃今晚要毁于一旦了。”

    张道长说道:“这灾难实属**啊!人心一旦躁动,可比大火还可怕!”

    游天星道:“道长可有法子止住乱局?”

    张道长在指尖掐了掐,说道:“英璃之地五行缺水,是火象,火一旦起势,很难救止。只要止住了大火,这乱象就止住一半了!”

    游天星哈哈一笑,说道:“道长此刻还有心思算卦卜象?”

    张道长道:“你个外家人知道什么,”随后他居然打着手执,只见双掌齐飞,指间生花,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游天星饶有兴致地看着,不多久,只听张道长大吼一声:“三清上尊,应龙大仙,人间业火,速速将法,惩恶治虐!”说着将手指往天上一竖。

    气势昂扬,口诀震天。

    游天星跟他大眼瞪小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怎么不灵了?”

    张道士看着手指,又比划了几下,随即疑惑道:“怎么回事?难道上仙太忙,无暇顾及人间?”

    游天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还是想个靠谱点的法子吧!”

    这话一出口,突然天降异雷,紫电如龙,天穹隆隆。

    游天星疑惑道:“怎么回事,这么灵验?”

    张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小游啊,你看,你的话惹天公不满了。”

    游天星只有苦笑。

    张道长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还是能给人带来希望。哪怕是很渺茫的希望,也足以照亮浊世一隅了。”

    说话间,一股奇风刮过,如瀑大雨倾倒降世,在大雨的洗礼下,乱世的大火愈渐式微,最后偃旗息鼓了,只留余黑色的灰烬,冒着丝丝青烟。

    游天星自疑道:“这雨也真是奇怪。英璃的地理位置受限,而且又是冬天,怎么会有此天象?”

    那边张道长朝他们挥手,喊道:“欸——下大雨了,再不避避就成落汤鸡了!冬雨寒凉,小心身体!”

    这场很是奇怪的雨,浇灭了遮天烈火,也熄灭了人心的火。此刻,趁火打劫的暴徒们才稍微冷静下来。

    因为这雨点像是寒冰一般,浸人骨髓,透人魂魄。

    游天星抬起头看看天,喃喃道:“春天快要到了吧?”

第八十二章 暴雨

    游天星喃喃自语了一句,看向吴雪和兰儿,道:“走了,被雨淋着可不好。”

    可他们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相互看着,像是仇人一般。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张道长给他一个眼色,他跟着道士轻功到了下面一个观景台里避雨。

    游天星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在火场里就是这么对视着。”

    张道长撇嘴一笑,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这是在怄气!”

    游天星道:“怄气?怎么看着不太像?倒像是死敌一般。他们在游行大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张道长道:“一看你就没有跟女孩子亲热过,要不然怎么连这点气氛都看不出来?”

    游天星笑道:“道长你难道跟女孩子亲热过?”

    张道长得意洋洋的笑着,说道:“那可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还未道袍加身的时候,贫道可是深受女孩子喜欢。”

    他看到游天星诡异地笑着,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出家人,他自知说露了嘴,便赶紧念叨:“祖师爷请勿怪罪,那些只是往昔的红尘俗世,今天我可是一心一意供奉三清...”

    游天星突然话锋一转,蹙眉疑道:“道长你怎么看今日之事?”

    张道长道:“贫道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声势浩大的武林争端。关键还是官府鹰犬跟江湖人之间的冲突,上面虽然一直在从中平衡关系,但今日之事还是令人出乎意料!”

    游天星点点头,道:“在下离岛在中原游历数年,看过的武林纷争不少,但这么直接的冲突还是第一回。只怕上面会很震怒...”

    张道长叹道:“若是局势发展不好,恐怕会爆发为朝廷鹰犬跟武林之间的一场直接冲突。”

    游天星笑道:“这可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张道长也是有些疑惑,道:“按理说这十二琉璃庄已经覆灭,怎么还会拧成一股绳,敢直接跟官府作对?”

    游天星道:“你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张道长看向外面,站在雨帘中的两人,若有所思。

    吴雪和兰儿就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看着对方,眼睛已经被雨水打湿,模糊不清。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吴雪自知做了亏心事,原本只是想...但没有想到...

    若是可以的话,他情愿自己没有做过。

    他也很好奇,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来挑起怒火的呢?

    雨越下越大。

    兰儿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可雨声震天,又有隆隆雷声,吴雪没有听清。

    他喊道:“你说什么?”

    兰儿给了他一个白眼,喊道:“被雨淋一下,降温了吧?”

    吴雪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他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突然快步跑过去。兰儿一怔,就被他拉住了手,随着他在这城池的雨中飞奔。

    兰儿有些抗扭,想要拉回手,却不曾想他的手居然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他以一种无比强硬的力气把她拉到一个亭子下。然后手稍微松了力气。

    兰儿感受到他力气减小,立马抽回手,好似表达自己的抗拒似的,清汤挂面的脸颊微微向一边扭去。

    她没有蹙眉,也没有任何声响,却给人一种无比冷淡的神情。然而这种冷淡也未免太像是装的了,里面夹杂着其他的情感,教人看着心动。

    一丝头发粘在了她脸上,吴雪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把它归拢到耳后。吴雪以为她一定会突然变脸,然后狠狠把他的手打掉。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抗拒,却是勇敢地看着他,眼神直直的,好像想要把这样的自己印刻在他眼中,烙印到他的心里。

    反倒是吴雪有点胆怯了。手伸出去一半,却丝毫无法前进。吴雪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的每一个神情和话语,究竟有何含义?

    就像此刻兰儿的眼神,有些冷漠,却又似乎蕴含着其他的东西在里面。水珠从她脸颊滑落,修饰着她素然的靥颊。

    他突然退缩了,手像是无法穿过一面看不见的墙,无法再触碰到她,就算是打破了封闭,她也可能再另设一面墙。

    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来了,低着头不敢再看她。

    她在看自己吧?她在想什么呢?认为我是利用人心的奸恶之徒?还是暴戾的魔鬼?由此可见,她怎么样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她一定以为自己被我欺骗了,她一定憎恨我吧?

    吴雪心如死灰,他情绪从未这么低落过,可现在他的心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喘不过来气,憋得想哭。

    真是懦弱啊...

    可吴雪没有料到的是,他收回了手,她却伸出了手。

    他几乎不敢呼吸,好像一点气息,就会让她化成一阵风,从此消失。

    他睁大了眼睛,瞳孔刺痛,才发现这并不是幻觉,兰儿正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抚着。

    吴雪像是石头一般僵住了。

    她说:“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心里一定憋了很多委屈吧?”

    吴雪好像被狠狠敲了一棍,这种话比起训斥,更让人触动。

    毫无征兆的,泪从眼眶里崩落,一颗一颗,接连不止。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真的可以不出声,眼泪就会决堤。

    他看着兰儿,她好像在笑着,像是三月的春光,五月的梅雨,一瞬间就让他乱了分寸。那座坚实的堡垒轰然崩塌,那条晦涩的防线节节败退,他心里的重压似乎变得比棉花还轻,轻到可以一阵风就能吹走。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声说着,不断重复着,好像要让她听见,可以进入她的心里面。

    兰儿轻柔地笑着,眼中似乎也有些雾茫茫的,说道:“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他们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从一开始在那条船上,到今晚英璃城的大雨,他说了很多抱歉,她也总是说着: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可嘴巴却变得笨拙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好不容易说道:“我永远想提前说一声道歉,只是想让你明白...”他像是孩子一般,抽噎着。“我害怕你会因为我的幼稚笨拙而离开,我不想让你走。”

    很久以来,吴雪就感到深深的孤独,这种感觉跟刻意的伪装不无关系,但是却可以让一个人的心变得孤寂,远离人群。

第八十三章 傻瓜

    吴雪说完,立马就后悔了。他脸庞上,是兰儿凉冰冰的手,柔荑般骚动着他的脸颊和心坎。

    他的脸红了,几乎是在不自觉间脱口而出。他闭上眼,想让她笑话他,哪怕骂他:白痴,懦夫!他也会心甘情愿接受。

    可她只是轻轻说道:“傻瓜。”像是生气似的嘤咛一声,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吴雪鼓起勇气,看着兰儿,却见她眼中盈盈闪闪,星辰般的光芒照亮了他阴云密布的心房。

    “什么?”

    兰儿嘴角藏着笑,微微点头,双手的手指在背后交叠着,纠结着。

    她说:“你是个大傻瓜!”

    吴雪好像没有听懂,只是看着她,听她说道:“雪儿哥哥有时候很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大笨蛋!”

    她回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

    吴雪眨眨眼,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兰儿笑道:“嗬,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可是记得你说的话。”

    吴雪苦笑道:“我说过很多话,你给点提示。”

    兰儿道:“在十二琉璃庄的那晚,你跟我说,要是你有一天误入歧途,要我及时敲打你。”

    吴雪一怔,半晌,说道:“我说过。”

    兰儿接着说道:“可...到了紧要关头,我...我恐怕无法敲打你了,因为...”她底下头,脸上微红,“因为我却心甘情愿跟你一起,哪怕是误入歧途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都想跟你一起...”

    吴雪心头一震,他突然想大骂自己:白痴!傻瓜!懦夫!伪君子!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他突然想笑。嘲笑自己是个可耻的废物。他的笑容挂在脸上,无法描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只是看起来很是悲哀。人就是很矛盾,有时候希望所有人都能围绕自己,有时候却又希望所有人都离得自己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吴雪却哑言了,他很想突然把她抱在怀里,不顾她的惊异讶然的神情,说一大堆废话,或者看看风景,打发时间。可终究没有一句话一个风景是自己想要的,能让自己开心的。

    他几乎又要哭出来,说自己害了人,差点把她也害了。大火。就是大火。白痴!伪君子!骗子!卖弄小聪明的废物!害死了这么多人,只是因为自己也曾经也遭受过同样的伤害,就加害与人。这样究竟有没有让自己轻松呢?反而是加深了内心的罪恶感,让内心更加空虚罢了。那些光景啊!为什么挥之不去?有什么是不可以遗忘的吗?什么东西都会遗忘,只有憎恨无法忘怀,它在加重重量。负担!就是负担,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揉碎,像是垃圾一般丢到垃圾堆里!

    兰儿张大了眼睛,布满了疑惑跟痛苦,不停地哭着,那眸子里都是被浸染的、强加的哀伤。有些事情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难道从前那些说过的,见过的,都不是真实的吗?让自己颓废坠落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黑暗深渊遥望着远处光芒只能暗自感慨孤独离自己这么近!

    两个人都哭着,像是都被一种奇怪的病痛感染,近在咫尺的东西和事物往往最容易忽略失去。

    游天星现在终于明白了,也加深了自己的观念:爱情不能碰。

    他苦笑着看着远处亭子下的两人,分分合合,哭哭啼啼,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什么都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这大概就是陷入爱情中的人的一种写照吧!

    张道长却说你懂什么,若是心中少了一种情感的话,无论这人如何高强也始终不是个完整的人。

    游天星已经快三十岁了,跟女孩子相处的那些时日自然是难以忘却,但大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是古旧的书籍,里面曾经令人动容的字眼都已经被磨损了,轻轻拿起都会支离破碎。他想起,曾经有个叫梁育嫣的女孩,还有一个叫李临雪的女孩,也只是供做回忆来怀念了。他甚至快要忘了她们的脸,尽管她们的每个神情举动都曾让他朝夕魂牵梦萦。

    游天星耸耸肩,对于过去,只能怀念,其他的都让人无可奈何。

    “张道长,还有酒吗?”

    张道长道:“怎么,输给我一壶酒,现在还惦记着呢?”

    游天星朗声而笑,道:“一壶酒而已,就算是绝世佳酿,也不是不可以送给朋友!”

    张道长笑道:“我是你朋友?”

    游天星笑道:“我当你是朋友了!”

    张道长道:“好!”说着掏出酒壶给游天星灌了一口,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果然,酒要有朋友的时候才有味。

    “不过啊,小游啊,我看你对爱情颇有成见,不会是年轻时被伤害过吧?”

    游天星喝了酒,笑说道:“我对爱情没有成见,只是我始终没有准备好。对于没准备好的事情,又怎么能冒然而为呢?岂不是显得唐突,不是很轻佻?”然后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还不算老吧?”

    张道长却手一挥,道:“我正好跟你不一样。我原来还是个俗家人的时候,就是行动派。爱情是没有理智的,有理智的不叫爱情。”

    游天星笑道:“那叫什么?”

    张道长道:“狎雉!”

    游天星听了顿时大笑不止,酒气微醺的谈笑间,往日的一幕幕似乎又重现了。它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等你再去琢磨的时候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笑语间,张道长话锋一转,道:“这么说,你是从关外雨昌国回来的了?”

    游天星道:“正是。”

    张道长道:“你去了浪轩居了?”

    游天星有些疑惑,点点头,道:“去了。”

    张道长道:“听说浪轩居士是个女人,此事是真是假?”

    游天星顿时苦笑,心想这道士为什么老是聊关于女人的事。

    他说道:“浪轩居士确实是女人。”

    “你见到她了?”

    游天星道:“她一般不轻易见人的。”

    “那你就是没见着了?”张道长说着还不无遗憾地啧啧嘴。

    游天星却说道:“见到了。”

第八十四章 衷肠

    “见着了?”张道长问到。

    游天星道:“见到了啊。”

    “她不是不轻易见人吗?”

    游天星笑道:“可她还是见我了。”他想了想,补上一句话:“还得主动要见我的。当时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浪轩居士。”

    张道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撇撇嘴,自言自语咕哝道:“这妮子...”然后他又问道:“那么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显得有些急迫,有些渴求,好像急于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游天星道:“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就那样吧...”

    张道长一拍脑门,他突然觉得这个青鳞派的年轻人似乎是木头做的心。

    浪轩居士一般不见人,见过她的人却都会被她折服,无论是美貌还是才情都是上佳,可这个游天星居然提起来轻描淡写,好像你要是不问他,他就忘了一样。

    一个才华横溢,又国色天香的妙人主动要见他,他居然不为所动,好像就是见个普通人一般。

    这理由由游天星来说就是她不就是普通人吗?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过他在雨昌国跟她一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觉得,她的美貌固然突出,但她也确实有很多东西令人折服。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也难怪,曾经跟他有过交集的那两个女子,每一个都是天下无双,人间一绝,也难怪如今他会如此无动于衷。

    可在游天星看来,他只想往来自由,不想被什么东西束缚脚步。这也是他自从离开青鳞岛游历中原数年的原因。

    他已经走了很久、很远,有时候自己回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忘了很多事情。

    张道长闻之不知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木头,他也不是一个君子,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人。一个腰间插着盘龙骨,囊中藏着龙鳞镖的江湖人。一个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江湖人。

    张道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对这个浪轩居士这么在意。不过这些游天星毫不在意,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回答张道士的问题。

    张道长扁扁嘴,讪笑道:“小游啊,可不可以说得再具体一点...”

    游天星思忖片刻,道:“具体一点?你直接说关于她的哪方面事情吧!”

    张道长道:“比如...她现在长大了没,相貌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交往奇怪的人,有没有孩子...”

    游天星听得苦笑连连,但他依旧耐心回答。他有的是时间,因为他无牵无挂,茕茕孑立,江湖有多大,他的家就有多大,路能通到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他回答道:“相貌嘛,很是美丽。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八岁吧...可她跟我说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她深居简出,除了酿酒以外,没跟人有什么往来。奇怪的人没见过,说来奇怪,所有人包括那些小流氓都对她很是尊敬——这点让我很奇怪,因为她不会武功。如果一定要说奇怪的人...”游天星苦笑一下,说道:“我可能是最奇怪的了。”

    二人闲聊着,一问一答,时光消磨在这倾盆大雨里。良久,两人暂时无话,就看向外面。

    游天星看到吴雪和兰儿二人依旧沉浸在二人的世界里。好像在他们周围分割出了一个空间,只有他们俩的空间。

    “他们怎么回事,还没说完?”他都觉得有些着急了。

    张道长悠闲地喝了一口酒,靠在廊柱边上,悠悠道:“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旁人参不了手!”

    然后他又说道:“这么说,游兄是游历四海,现在才从雨昌国入关吗?”

    游天星翘着腿,靠在栏杆上,枕着双臂,说道:“嗯。”然后他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道长是正一派的人吧?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正一现在不是应该开始准备新春醮会了吗?”

    张道长哈哈一笑,道:“果然好眼力。只是我在教中游手好闲,师傅他老人家看不惯,就派我下山到各地道坛宣讲道法去了。这也正是应了:眼不见为净。”

    两人哈哈大笑。

    游天星道:“不过看来,你师傅他恐怕又失算了。”

    张道长笑道:“道法在我等心中长存,这就足够了。其他的,就交给三清祖师吧!”

    时光在此刻变得很慢,好像是黏腻的糖果般,在雨中被冲开,失去形色,成了黏黏一团,郁结在人心中。

    在远处望去,吴雪兰儿像是在上演一出剧目一般,只是他们自己已然沉迷。

    兰儿用手抹着眼泪,眼睛都已经红肿了,可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她想,为什么他不安慰我呢?往常他都会第一时间来安抚我的。她想看吴雪,可是又害怕被他说是懦弱。于是泪水又翻涌到了眼眶里,直打转,却不忍落下。她到现在只有两次如此痛彻心扉。

    一次是母亲去世,再者就是今晚,现在。

    她感觉无法呼吸。原来人们说的悲伤过度也是可以要人命的,此话一点不假。因为她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心真的会疼,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拉扯着,五脏六腑被一股股郁结的内息绞痛。就在自己身体里,无比真实的感觉,疼痛是最真实的感觉。可是又有些虚幻,在眼泪的催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法拼凑完整了。它们像是滴在水中的墨,渐渐晕散开,丝丝相连,最后淡去,成了被水淡化污浊的一团,只还留有相似的痕迹,供以安慰。

    吴雪的眼睛很疼,恐怕为此他们都要养一段时间眼睛了。

    他们的泪就像是这亭子外的雨,泛滥肆意。只是这或愧疚或悲伤的眼泪究竟有没有让火一般的感觉降温呢?空气里潮湿无比,可他的嘴巴干干的,喉管似乎吸进了烟尘,肿胀疼痛。

    吴雪像是试探性地走近了一步,轻轻地像是心疼一般说道:“兰儿妹妹莫要再哭了。”

    兰儿抬起头,她的鬓发有些散乱,她的心律跟青丝一般散乱。她泪汪汪地看着吴雪。眼神恨恨的,却又夹杂着丝丝柔情。温柔地让人心疼。

    吴雪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咯噔,好像被人捶了一下。

    兰儿哽咽道:“你教我不哭,可你自己就在哭。”

    吴雪摸了摸脸,上面已经泥泞泛滥。他擦了擦,努力笑道:“我不哭了。”

    兰儿像是赌气一般盯着他,说道:“我也不哭了!”

    可他们就这么看着,不出几秒,她又突然没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一拳捶打在吴雪胸膛,像是撒娇。

    吴雪笑道:“你又哭了。”

    兰儿扭过脸,嗔喃道:“还不是你害得。”

    吴雪一阵心疼,道:“都是我的不是,发了什么疯,说了一大堆胡话,又做了一大堆错事,反倒牵累了兰儿...”

    兰儿赶紧以指尖掩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再说下去。

    “不要道歉!”

    吴雪一怔,她的手指凉凉的,像是玉一般。

    兰儿说道:“我可不要你再说什么自残似的话语,也不要听什么事关天谴的保证!”

    吴雪点点头,今晚他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兰儿。

    她说道:“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怀念,不要恼怒,男子汉要挺起胸膛,不要畏畏缩缩的。如果你觉得委屈了,那就大哭一场,我,我...我陪你一起哭!”

    本来吴雪不想哭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却又忍不住哭起来了。她说的话字字入心,如珠玑般落在了吴雪的心盘里,声声脆响,久久回荡。

    雨声也在这空旷的世界里游荡,亭子里亮着幽幽的灯光,撑起漆黑雨夜的一隅。好似一个独立的世界,特例于红尘之世,若有若无,闪着萤火般的光。

    张道士跟游天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着雨停,有酒和朋友在,倒也不无聊。

第八十五章 内敛

    吴雪不想再哭了。因为他现在都觉得自己像个鼻涕虫、爱哭鬼,一个没有男子气概的懦夫小鬼。并且暗暗发誓,无论往后遇到什么事情,哪怕再难以承受,都不会让眼泪像是秋叶一般说落就落。也正因为如此,一个男人开始慢慢变得内敛成熟,而且也变得让人无法琢磨,变得好像不近人情。也是因为这样,男人会被人说是太过忙碌,忙着思考自己的事情——因为那样除了哭这种幼稚的方式外,他们就只能跟酒交流忧愁了——如果没有人愿意倾听的话。

    他不想让自己丧失掉人生中重要的情感和经历,也不想再让她为自己的懦弱而伤心哭泣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情人一般握住兰儿的手,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兄弟一般笑着说道:“再哭下去,英璃城就被水淹了。”惹得兰儿也是忍俊不禁。他没有说来一套的“我明白了”,“放心吧”,这些根本无法让人放心的说辞。他不知道该为此高兴,还是悲哀。因为他得到的(学到的)东西,究竟有没有弥补失去的(抛弃的)东西?

    雨势渐小,耳边的隆隆声也小了很多。游天星已经有些醉了,张道长干脆倚靠着栏杆和衣而睡,打着酒鼾。游天星醉眼朦胧,看向那边那对小情人的处所,已经没有人了。他笑了笑,看来他们已经解决自己的问题了。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又怎么解决其他问题?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自己游历了这么久,也该回岛看看了。试问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有没有收获,他自己都说不清。每当刻意问自己得失之处,他总是一阵惘然。觉得惘然的话,就不要再想了,因为想再多也还是惘然。再这一点上,他倒是行动派。说忘就忘也是一种优点。

    游天星已经不年轻了,起码对于这样一种社会来说——已经不再年轻了。青春韶华已经一去不复返,为此他曾经有段时间感觉到无所适从,焦虑不安。他离开了青鳞岛,像是逃避般行走江湖。他也问过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忘了那些东西了吗?还是随着时间在心中、记忆里愈渐加固了?

    他拍了拍醉意朦胧的脑袋,披着雨幕向外走去。张道长依旧在呼呼大睡。不说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别让情感在心中酝酿渲染,自己就不会伤感。他收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现在,他有点事情需要解决。

    吴雪兰儿穿越过一片狼藉的城区,街道上,雨水覆盖,却难以洗刷暴力的痕迹。在暴力漩涡的最中心,依旧在旋转喧哗。

    雨水洗涤着街道的血迹,就这样还是能依稀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在城中府台前面的广场上,尸身相藉,几个势力依旧在混战,他们现在已经无法理智思考了。不把别人杀掉,死的就只能是自己。

    吴雪和兰儿躲在不远的一处高楼房檐上,俯瞰这一切。

    兰儿眼睛转了一圈,说道:“怎么没有看到父亲?”她不敢想下去了。

    吴雪已经冷静了很多,心态也平和了。现在他要以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次冲突。这场冲突其实是必然。污秽内积,迟早要爆发出来。

    在这样一个各方势力混杂的地方,在各自的利益驱使下,任何不平衡都会让冲突爆发加剧。

    让吴雪迷惑的是,究竟身为朝廷的官员,宋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是不是只是个官,还是...

    听了兰儿的话,他也仔细看了看,也是没有发现师傅石业兰的身影。

    府门大开,交战的人影一直蔓延到里面,喧哗吆喝不绝于耳,不过吴雪发现这里只有鹰犬跟江湖人的争斗,并没有看见石业兰的身影,就连宋义、余伴尘等人的踪迹都是无处寻觅。

    吴雪当机立断,道:“只有找到这场事件的主事人,才能从根源上制止这场乱局。”

    当下他们二人沿着连贯的屋檐向里奔去,到了府台里面的中心处,一所高大建筑,才发现对峙的几人。

    只见:石业兰跟余伴尘正在如火如荼酣斗,先前碰到的那个奇怪的夫妻俩正在和宋义交手。

    兰儿盯着局势的变化,她现在无比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撑起一片天。可他正面临着自己至今为止遇到的可能是最强大、最难以琢磨的对手——余伴尘!两人一时难分敌手,石业兰不像以往,现在他已经拿出来全部的精力和注意来对付这个难缠的对手。

    而另一边,宋义对付那个怪人却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们确实低估了这个人!他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吴雪道:“少了一个人。”

    兰儿道:“少了一个人?什么人?”

    吴雪道:“我们那会跟踪他们一行人,除了那个怪异的男女外,还有一个放暗器的人!”

    兰儿也想起来了,思忖道:“怎么没见到那个人?”

    吴雪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毫无防备,那人估计是躲在暗处,我们也在看着局势的发展。”

    兰儿笑道:“不过我们真的能左右这场乱局吗?”

    吴雪无比坚定道:“不能左右也得尽力而为。”

    确实如此,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想不到另一种好方法能阻止这场乱局。

    其实说起来,他们初来乍到,也没完全了解此地的势力格局,所以要想完全掌握局势,还很艰难。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不能为也要为之!没有思考的余地。当你走进江湖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一套无论怎么考究,怎么完美,都无法适应。这就是江湖,无比复杂,局势千变万化,瞬息万变。而它又无比诱人,惹得无数人折腰。也可能是一种无奈吧!你无论怎么排斥反感这种江湖,你最终都得参与进去,成为其中一员,无论是不是自愿,自己都成了一份子。任何一点小小的波纹,都会影响结局的书写。他们不知道,自己也成了一样一种存在,在影响着后人的史写。

第八十六章 暗手

    兰儿看着场景中局势的变化,哪怕是一丁点敌我交手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吴雪也在看着师傅石业兰大展身手。不过一种迫切在心中酝酿——他很想知道,同样是深不可测,师傅跟这个忠实的朝廷鹰犬——余伴尘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观之局势,吴雪并不太担心。虽然他一时跟余伴尘缠斗在一起,看似难分伯仲,但其实他看得出来,师傅他没有用全力。他看起来还很轻松,像是在试探余伴尘的根底。而余伴尘同样,原先他的少林的天罡混元功在对战白玉榷的罗汉功时已经露了底,再接下来就是看他究竟对此功法领悟了多深多精。

    兰儿屏息凝神地看着场中,问吴雪道:“少林的天罡混元功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

    吴雪想了想,看着余伴尘施展功法的一举一动,说道:“内修外坚就是这么功法的核心。”

    兰儿道:“那定是内功练至大成,作为外功的基础?”

    吴雪道:“正是这样。”

    兰儿疑道:“不是所有武功都已内功为基础再练外功的吗?”

    吴雪笑道:“非也!”

    兰儿不解,歪着脑袋等待他解答。吴雪道:“内功为主是打好练武的基础,师傅的内功就很是高深,这是一类。还有一种,不讲究内功,而是以外功为主,少练,甚至不练内功。”

    兰儿顿时发现了问题所在,外功再高听起来也还是些花拳绣腿,没有源源不断的内息调理,怎么可能长时间战斗?甚至连轻功也施展不了。吴雪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回答,说道:“外功是完全异于内功的一种修炼方法,他们讲究以招拆招,以攻为守,随机应变、破招拆招就是核心。还有一种,就是不等别人内功施展就快速克敌的方法。”

    兰儿道:“什么方法?”

    吴雪笑道:“就是速度。”

    兰儿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功法,如果没有施展的机会就是白扯。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打败他,不做过多的牵扯,这就是外功的精髓。

    吴雪接着道:“不过这种方法虽好,但终究是被认为邪门歪道,不是正统。中原武功关键还是打好基础,先练气,再练功,最后成法,这样算是武臻化境了。”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话语中也有些许无奈。这可能也是他不愿意练自家功法的原因。

    因为他吴家曾经势力再浩大,再强力,也只是被武林正宗认为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功法。

    兰儿问道:“那在中原有没有武林门派是这类外功的施用者?”

    吴雪根本不用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天工阁,还有我家...”然后他看向那边酣战的几人,“还有宋义。”

    兰儿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先前在白花台时,宋义伪装后施展的点穴手法,当时有人猜测是青鳞派的功法,现在看来也不全是不无道理。”

    吴雪道:“他虽然矢口否认,但你还记得那晚我们逃出来后,那群黑衣人他们的功法?”

    兰儿道:“暗器!”

    吴雪道:“而且是主攻暗器!虽然有些牵强,但...”

    兰儿突然想到那晚在围攻十二琉璃庄的时候,宋义曾经以三枚飞镖重创了白玉榷的手!

    吴雪点点头,道:“看来...他不光会点穴,还会暗器。而且他的暗器手法可能才是他的压箱底的绝招。”

    忽然,吴雪突然想起,先前救了他们俩的那个人。他看到那人的装束就明白了,他是青鳞派的门徒。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他自说是东海青鳞岛第五代传人——游天星。

    这些兰儿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顺着这个方向说下去。因为那不愉快的回忆如鲠在喉,他们都不太想提起。而不提起可能是因为不想伤到对方。他们在对待彼此,似乎都开始小心翼翼了。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看着局势的发展,或者在各自在想心事。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们的肩膀,他们身子一颤,立马戒备地回身,本能的欲加反击。

    “别别——是我!”

    看到来者,他们才收了手。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那个张道士。此刻他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一般。

    “我们认得的,先前我们还见过面的!”

    兰儿道:“刚才...多谢大师了。如果没有你们出手相助,我们师兄妹可能就葬身火海,而英璃百姓也难逃此劫。”

    张道长笑着摆摆手,道:“这是天意!而且,救你们的是那游兄弟,我当时可还在火场中徒劳无功呢!”

    吴雪兰儿还是道了谢。

    张道长向不远处瞧了瞧,说道:“这么些高手相搏,可是好久都没见了!”

    兰儿心里还是有些防备,吴雪给兰儿一个眼色,似乎他也在怀疑这个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的道士。

    吴雪笑道:“道长,怎么不见游前辈?”

    张道长说道:“可别提了,一起喝了酒,那就是兄弟了。可这小子居然先走了,我醒来,就向着这边寻找,这可不见到了罕见的一幕了?”

    吴雪哈哈一笑,道:“他可能有事先走了吧,不像扰道长清梦。”

    张道长点点头,看向他们,说道:“这里是武林跟官府的冲突中心,太过危险,二位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惹火上身。”

    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像是关怀,可却又暗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兰儿心想,你这道士恐怕也是没安好心,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已经逡巡在这,等着他们鱼死网破呢!

    吴雪笑道:“道长,事到如今,晚辈也就实不相瞒了。”

    兰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转头看向吴雪,以为他要和盘托出失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想到他只是说:“晚辈们倾慕前辈高招,素来仰慕,此刻难得有次机会能够一睹之芳彩,就算是危险,也得冒一次险了。”

    张道长闻之哈哈一笑,说道:“好,勤恳好学才是所有中原子弟之秉性。”

第八十七章 府台之上

    吴雪接着道:“再说,同样身为江湖中人,如果不为江湖救急,恐怕也说不过去。这点上,游大侠和张道长当我辈之楷模。”

    张道长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耸的颧骨上堆满了颧肌,像两个小山峰。

    他连连称赞,说道:“不错,不错!扶危济困正是我中原侠义的表率,你能有此心性,实在难得!”

    说着二人就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像老狐狸跟小狐狸的斗法,兰儿止不住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心想瞎扯也得挑时间,而他们好像也已经把眼前的事情给忘了。

    吴雪实在想把他支开,或者他们想个理由走,但这道士像是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他们了,在一旁碎碎不休。他真的很担心突然被他们发现了。毕竟在场的,除了吴雪和兰儿,都是深不可测的道门先宿。他们的洞察力惊人,远不是他们这些晚辈所能及的。

    大雨过后,夜空格外清澈。一轮明月遥照乾坤,月华波潋,浊云新涤,宛若盛天之池。

    余伴尘往后极速退切,脚底黏着屋檐,哗啦啦踩碎一片琉璃瓦。

    只听石业兰笑道:“我可不是少林的人,你的天罡混元功虽然厉害,但还克制不了我。”

    余伴尘缓起身子,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抬起脚拍了拍靴子上的碎渣灰尘。

    他说道:“你的内功确实不错。”若是奉承的话,他还真没这么对人说过。和石业兰一样,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他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劲的敌人。可他们先前还不是敌人,只是在这样一个江湖,所有人的身份都会快速转换,甚至连他自己也难以觉察。

    余伴尘依旧是玉带红色罩衫,头上带着精致的乌纱帽,他的刀插在屋顶,就像是一个装饰一般。他几乎没有用过刀,而拿把黑刀也确实看起来就像是官府里用作侍礼的佩刀。

    他认真地掸落身上的灰尘,好像上面有很多灰尘一样。

    石业兰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他也确实是一个怪人,怪到一点灰尘都难以容忍,似乎干净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哪怕他正在面对着敌人。

    石业兰也很有耐心。他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在面对势均力敌的高手的时候。

    起初他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打上一架,几招来回,各自也是有了个了解。石业兰腹诽,这慢吞吞的官爷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文绉绉的文官,但实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手,而且,二人来回交手几轮,他丝毫无法探究到他的根底。他的功力就跟他的幽暗的眼神一般,深不见底。

    越是强大的敌人,就越是让石业兰兴奋。这种兴奋在二人比拼过后,愈加强烈。石业兰呼了口气,压制着全身筋骨的激动。它们噼啪作响,就像是面对宿命之敌一般躁动着、不安着。

    突然,余伴尘开口了,他抬起头,看向石业兰,像是宣告一般,说道:“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

    石业兰道:“你当怎样?”

    余伴尘道:“我知道你显露出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我的天罡混元功已经练至大成。”

    石业兰不明白什么叫天罡混元功大成,实际上他对少林功法也没有什么了解。他只是觉得,从他们刚才交手来看,他的内功很强罢了。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尽管出手好了!”

    话音刚落,突然余伴尘像是身边腾起一股股热浪一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扭曲起来。而他的步伐,也似被一股气压推动,身影一扭曲,就来到了石业兰的跟前。

    石业兰的笑甚至还僵在他脸上。

    轰——!!!

    瞬间激起一团浓烟,令人胆寒的巨响过后,一股气浪裹挟着烟尘四散开来。

    远处观望的吴雪三人被波及,吴雪和兰儿匍匐在屋檐拱后,却差点被掀飞,张道长一手按住一个,这才稳定了他们的身体。

    众人缓缓抬起头,都是灰头土脸的窘模样。

    张道长惊异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爆炸了?”

    兰儿不像他们俩刚才在那插科打诨,她一直盯着场中的发展。就是如此,她也没有看清余伴尘究竟是怎么到了父亲的跟前的!

    余伴尘刚才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空气所包裹,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张道长看向那里,只见烟雾依旧未全散,视野受阻。

    他显得很是惊讶,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小子武功居然如此了得?”

    吴雪刚才也只是略微察觉到一瞬的红光闪过眼角,再后来就是一声巨响。

    兰儿焦急地问询。

    张道长神情凝重,这是吴雪见到这个道士以来,首次见到他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说道:“不知你们刚才有没有察觉到,有一瞬间的红光乍现?”

    兰儿连连点头,道:“虽然很短,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但那一瞬间很是刺眼。”

    张道长蹙着浓厚的虎尾眉,说道:“那红光,是因为体温的急剧攀升所致。”

    吴雪不觉讶然,问道:“体温攀升?正常人的体温怎么可能会显现出这种辉光?”

    张道长道:“要想发出那种红光,必须得极速压缩体内的内力,这时身体就像是烧开水的大锅。”

    兰儿蹙起星弧眉,道:“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张道长也是有些困惑,他说道:“按道理来说,这种压缩内力的功法都对身体有着强烈的伤害,这完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除非他强悍到可以扛得住这种高温!不应该啊,不应该——”

    然后,他解释道:“施展这种功法,得先调理内息,让内力在体内旋转八周天,再将内力聚集压缩在一处,一般都是丹田处,然后渗入体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显现红光,就是将内力加速到极致,然后极限压缩,最后释放出来时的人体辉光。然而如此超负荷地运转内力,必然会让体温急剧攀升,对经脉内脏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惊叹道:“这种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招式,居然真的有人施展了出来,贫道活了半辈子,真是开了眼界!”

第八十八章 第一人

    张道长一说完,兰儿顿时面布阴霾,嘴里还在狡辩着:不可能...不可能。

    吴雪心中无比震撼,甚至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这两种情感在胸中骚动喧哗着。他张开干巴巴的嘴唇,说道:“可这也是理论上的...吧...?”太玄乎了!他虽然武功不行,但先前浸淫于各家武学之中,哪怕是翻遍了脑中这个图书馆也从来没听说过,哪怕是任何一点这方面的痕迹都没有。

    而张道长答道:“没见过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接着他似乎也有点懵,甩了甩脑袋,面部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他自己说着也疑惑了,“可这种超出常理范畴的武功真的存在吗...?还是说,是我看走眼了?”接着他自圆自话,补充道:“一定是的——”他哈哈笑了起来,可见到吴雪和兰儿二人震惊又有些沮丧的神情,立马收了嘴,转头望去——

    只见那浓烟滚滚,升腾半空,久久不散。

    兰儿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担心过她的父亲。因为,先前的他不需要担心,他也不接受别人的担心和关怀。自从长孙珏香消玉殒,他似乎变得更加古怪,也更加自傲。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大月国的官爵,闲适安逸又万千富贵于一身的生活,被迫和女儿来到百里无亲的中原,从此没了安生之地。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甚至有种强烈的呕吐感,这种感觉压抑着深层次的恐惧。她第一次没了底,石业兰像是天平轻巧的一方,突然被翘起,在她心中失衡了。

    一种“他必输无疑”的感觉弥漫心头,犹如浑浊的乌云一般翻滚蔽天。

    虽然吴雪依旧坚信自己的师傅不可能输的念头,但似乎也开始动摇了。他的这个师傅看起来就像是个腌臜的中年庄稼汉,怎能看出一点他曾经尊为皇亲贵胄?可他总会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信任感,有他在旁边,你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对于质疑,他只是笑着,满不在乎地喝酒。

    可今天他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一个已经超出了《功法谱概录》记载的所有武林招数的劲敌!

    那股烟就好像是所有物质被碾压成粉而起,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兰儿焦急万分,甚至就想冲过去一探究竟,就连吴雪也已经动了!

    可他们还未踏出两步,就听一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像是大漠雄鹰仰头振翅发出的一声啼嘶,响彻天宇!

    众人望向天空,只见一人突破重重烟幕,腾空而起,脚下还踩着一丝轻飘飘的烟云。

    兰儿不觉睁大了双眼,那正是石业兰,她的父亲——她近乎脱口而出。

    只见他身子随着惯性向上腾空,这时从烟雾里又“簌簌”飞出几段木柱,接连射向石业兰!

    他身子在天上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一扭转,脚尖落在了飞来的木柱上。那段段飞来的木头柱子像是他脚下的阶梯,任由他踱步而下!

    吴雪和张道长同时喊道:“妙哉!”

    张道长又是一阵惊疑,苦笑道:“怎么今晚见识了这么多不出世的高人?!”

    兰儿俏皮地笑着,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眨眨眼,说道:“张道长久居道观,染一襟香火,端一身崇拜,可莫要就此罢了道法!”

    张道长连连摇头,苦笑道:“看来是贫道孤陋寡闻了!”他一声喟叹,望向空中那矫健伶俐的身影,“闭门造车果然是武林之大忌!”

    他笑着看向吴雪和兰儿,道:“年轻人就要多出来走走,不然恐怕就只能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了。”话中无不赞赏之意。看来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吴雪顿时如释重负,他面带无比轻松自若的笑,看向师傅。他踏着飞来的木柱、石块、屋瓦急速而下,在降到烟雾的边缘,他踏着就近飞来的一块黑瓦,身子向后一翻转,飞快地来回打起了法诀!就在这一瞬间——

    只见他双手催飞云,脚下驱清风,双手来回转动,那烟雾乖顺地被牵引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倒圆锥体的漩涡,聚集到他的掌中!

    吴雪情不自禁叫道:“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招,先前他们在烟雾布满的如梦山洞里,石业兰就是这样将烟雾全部吸引至掌中,压缩成一个浓密的球状体,然后靠内力推出!

    少顷,那先前肆意妄为的烟雾乖乖在石业兰双掌中了,它们旋转着,躁动着,像是里面囚禁了无数野兽!

    他双掌疾速飞转,灌输内力,在其表面形成了一道内力包裹的漩涡,他双掌一推而出,那烟球顿时像是挣脱囚笼的野兽,放肆大吼着,声势震天,向着下面破开一个大口子的屋子里奔袭而去!

    顿时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那屋子里似乎形成了一个烟雾漩涡,被撕扯破碎!一股劲风裹挟着浓烟四散开来。

    张道长大叫道:“乖乖,这么猛?!”然后立马拉起吴雪和兰儿,一手一个,向着外围奔逃而去!

    吴雪被拎着后衣,只听到耳边风的呼啸,还有远处隐隐的滚雷声,后面就是追来的冲击波。那股放肆的气流环的中心震荡着向四面八方扩散,所过之处,屋倾瓦掀,木屑横飞!

    那张道长跑地飞快,嘴里还叫喊着,“不得了,不得了!”他回头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脚步又加快了一个档位。直到他拎着二人跑到了一个高楼顶上,后面才没了那令人心颤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冷汗簌簌而下,他破旧道袍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他放下六神无主的两个小娃娃,苦笑道:“看到没,这才是高手间的对决!高手对决,一般人是不能在旁边看的,得出人命!”

    吴雪眼巴巴地看向那边上还有烟雾的气流环,它声势渐弱,最后只剩下一个笼罩几顷的烟环......

    突然,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兰儿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笑声在夜空中盘旋。

    看到这两个傻笑的小娃娃,张道长以为他们内心受到了刺激,傻了。

    他摇了摇头,就连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叹服道:“他居然有如此深厚、如此具有破坏力的内力,亏了我们还替他担心!”

    张道长是真的佩服,先是一个能在体内旋转压缩内力的高手,后来又是一个能在身体外部掌控内力的高手,他怎么可能不叹服呢?果然,只有出去走走,才能见到如此高人对决!他甚至感谢自己居然有命一观!

    吴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揉揉眼,压着笑腔道:“没想到,师傅他功力已经如此深厚,比之那余伴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兰儿一脸难以置信,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被酒精泡得麻醉了神经,不料......”然后她遥望那边,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

    吴雪悠悠转叹:“也许正是酒点燃了师傅内心的火。”

    兰儿明白吴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心里也一直暗藏着一股火。那是一种哀伤的火,冰冷孤独的火。已经远去的长孙珏——长孙公主就是他们内心的火,在浊世摇曳,却永不熄灭。

    吴雪突然感觉,自己无法见到这个从未谋面,往后也不可能谋面的中原公主、他的师娘、兰儿的母亲,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悄悄叹了口气,望向晨光熹微的东边天际。

    天快亮了。

    战斗已经停止了。

    石业兰站在断壁残垣之间,看着不远处的余伴尘。他也在看着他。

    余伴尘的红色官袍已经支离破碎,肮脏不堪,对他这样一个喜洁如癖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难以容忍的肮脏。可他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站在那里,头发散乱,如释重负。

    一缕阳光突破天边污浊的云,倾斜投射在地面。空气中升腾着如萤火般亮闪闪的金光。那是用作涂料的金粉,还有他身上衣料的丝线。它们化成粉末,在阳光下发着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余伴尘呆呆地看着天边。

    那边的宋义和那对怪男女也被波及,他们也停手了,皆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那怪男女也终于显露出了真面目——在破碎的外袍里,是一对侏儒夫妻,女人失去了两只小腿,骑在失明的男人身上,相依为命。

    所有的事物在阳光下突然变得轻薄,变得透明。明明是很好的阳光,人为何像是幽灵一般彷徨在容易迷失的夜晚呢?

    这一夜,英璃城所有人都无法入眠。一夜喧嚣,最终一声巨响收尾,他们都呆呆地望向云后稀薄的光芒。

    从未像今晚这般,人心酝酿着巨大的罪恶与阴谋。

    余伴尘看向石业兰,说道:“我确实小看你了。”接着他叹了口气,像他这种人几乎是不会叹气的。“或许说是我高看自己了。”

    石业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站着只是意志在强撑着。他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比划比划?”

    余伴尘也笑了。他笑着笑着才发现笑起来居然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远比空虚的哭泣要真实、深刻的多。

    “不必了。”

    石业兰看起来有些讶异。他也笑着。

    “哦?”

    “因为我们都已经累了。”

    石业兰哈哈大笑,余伴尘的笑愈发微弱。两人几乎是同时倒下。

    石业兰现在心中无比安静,无比祥和。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一股无比疲倦的感觉遍布双眼。

    他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无比悠远。

    在他阖起双眸的最后,依稀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和担忧的女儿。

第八十九章 潜龙在渊

    吴雪和兰儿见所有打斗的迹象都停了下来,现在只有清晨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呢喃,凉凉的。兰儿担心父亲内力耗尽会被人下暗手,和吴雪二人就往那边赶去。

    走出几步,张道长却没有动步。兰儿道:“张道长不去吗?”

    张道长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去...不去...那里都是群不要命的强人,老道还想多活几年!”

    兰儿和吴雪两人去,保不成还会有其他有战斗能力的人,他们武功不高,恐难以御敌,所以兰儿灵机一动,想让这个道士帮帮忙。

    见过了这么大阵仗后,吴雪瞧得这个道士除了脚下功夫很是了得,其他的倒是一点没有突出的地方。可经历了这前前后后的种种高手过后,他已经无法小觑任何一个人了。

    因为你不知道,这大街上某一个喝着辣汤吃着油条的腌臜汉子是不是就是一个高人。

    兰儿狡黠地笑着,说道:“先前张道长不请自来,怎么现在怯了?”

    张道长心想这小丫头看着天真无邪,实则是个伶俐狡猾的小狐狸精——她笑起来真的无法让人拒绝。

    张道长讪笑道:“我只是好奇心使然...”然后他义正言辞道:“贫道潇潇洒洒过了半辈子,可不能在这里折了。”

    兰儿道:“你不去?”

    张道长摇摇头,道:“不去。”

    不料兰儿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更加甜美的笑,语气像是在撒娇,“张道长其实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弱,从刚才那俊逸的轻功就可以看出来。”

    吴雪此刻已经走远了,兰儿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她不可能让他自己面对危险,哪怕是可能的危险。

    兰儿道:“再说了,我父亲糙汉子一个,光我和师兄怎么可能搬得动呢?这么冷的天不可能让他在地上躺着吧?”说着她神色又微微转悲,那可真是勉强的微笑看起来更是惹人心怜。

    可这张道士看来不是铁石心肠,他说道:“就只是去看看?”

    兰儿连连点头,浅笑道:“就只是去看看。”

    吴雪此刻已经到了中心点,石业兰和余伴尘已经躺在了一片废墟里。他急忙到了师傅身边,发现他脉搏还算正常,应该只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来了?”

    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尤其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吴雪看向那边,宋义也在看着他。

    他依旧带着笑,好像并没有受影响。他的那柄黑色铁扇合起,咋一看像是一个黑色的铁尺。

    吴雪笑道:“我本就该来的。”

    宋义扇柄在手中悠闲地拍了拍,道:“不错,你应该来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你也更应该死在白花台的。”

    吴雪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计划落空了,因为我正好好的站在这里。”

    宋义道:“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看向地上的石业兰,“你有个好师傅。”

    吴雪道:“你倒是有个好帮手。”

    不言而喻,正是指余伴尘。

    没想到宋义突然叹了口气,怅然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敌过石业兰。”

    吴雪心想他果然还不知道师傅其实不是中原人。当然他的名字也不叫石业兰,也不姓石。

    宋义道:“只是你有点不太明智。”

    吴雪笑了一声,道:“哦?”

    宋义道:“原本你可以就此罢手,逃得远远的。”他语气加重了些许,有些狠戾,“可你还是来送死了,这点我没有想到。”

    就算吴雪他们逃离这里,难道就会安然无恙?岂不是还要心惊胆战地度日?鹰犬的追杀,暗敌的毒手,都会让他们永无安宁之日。

    吴雪淡淡道:“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教你计划落空了?”

    宋义一笑,道:“好胆气。”

    吴雪道:“胆气倒没有多少,道义还是知道点的。所以我不能走。”

    宋义道:“道义?”他有些失笑,“我难道要跟江湖匪类讲道义吗?”

    吴雪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准备赶尽杀绝?”

    宋义依旧在掌心敲打着扇子,道:“宋某也只是使命使然。倒是你——”他眼神一冷,“我已经略有耳闻,你是芙蓉城吴家人。”

    吴雪笑道:“没想到我居然如此出名,走到哪都有人知道我,也想害我。”

    宋义道:“想害你的另有其人,只不过谁教你来了我英璃,还要跟魔教和十二琉璃庄同流合污?”

    吴雪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误解跟魔教同流合污了,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突然想对秦霖和秦如梦说道:瞧你们,把我害成什么样。

    吴雪没有说话,他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了。当一个人不再关注别人对他的评价而是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是一种收获,也是一种丢失。他已经知道了有很多事情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力挽狂澜的,这样一个被加了速的世界,偏离了正轨的车,就只能车毁人亡。

    可他必然无法按部就班,他是一个不是到家在何处的旅人,一个身负深仇大恨的复仇者,一个被强行推进江湖漩涡的雏鸟。对于这一切,他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又不得不去适应。

    成长就是令人无可奈何。

    这江湖,看起来就是你若不狠下心,别人就会对你狠心。

    这就是吴雪离开家门步入江湖时的感觉,无比险恶,无比拘束,无比压抑。

    “你说江湖险恶,却不知人心更为险恶。”

    “江湖那么大,人总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定位。”

    “青山绿水,山河秀美,我们去看一看好不好?”

    吴雪耳边依稀响起熟悉的话语,还有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一个即使在看到了一个寻常的野花野草都会发现它的美丽的女孩。这让他从新拾起了那些已经被他丢弃的简单的快乐。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对世界依旧有些困惑,但是已经不再惘然若失了。

    即使是在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事物,他都会正面以对,哪怕他对面的是一个他曾经见之逃避的、无比棘手的敌人。

    宋义凝神打量着这个十七岁少年,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宋义微微一笑,道:“很好。”

    说着,身形一动,脚下踏起一股尘烟,竖着扇子就向吴雪掠去。

    “欸,你的对手是我们!”

    那个瞎眼的男人喊到。

    女人道:“千万不能让那吴家小子死了!”

    “知道。”

    “知道还不快动!!!”

    在女人的督促下,那男人托着女人,寻着声音飞奔过去。

    令人惊愕的是,这对夫妻虽然身体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可功夫且丝毫没有落下。

    只见那男人飞速迈着小短腿,跑的奇快,方位丝毫不差,甚至连脚下的磕磕绊绊都能顺利躲开。他的眼睛坏了,可他的耳朵能够洞察秋毫。感觉,是能够相互补偿的。看来,失去的一些,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填补回来。

    宋义迈开大步,拿着铁扇直向吴雪天庭中间点去,他的身后传来那男女大声叫喊的声音。

    “嘁。”

    宋义呿口而嗤,脚下动作并未停下以应对后面的威胁。他反手将扇子一展,顿时一阵清脆的金属机括的声音接连响起,急急飞散出一排长针!

    女人一见,喊到:“吴家小子快走远点!”

    男人听声辨物,道:“有针!”

    说着身子轻盈地跳起,长针几乎是擦着衣角掠过。

    宋义冷笑道:“天真。”

    手指覆在扇面上,向后一牵拉,那飞出去的一排长针倏尔又向后飞来。

    女人发觉到了身后的威胁,道:“又回来了!”

    男人道:“知道了!”

    他侧过身子,从两根针之间的夹缝里穿过,可突然宋义眼睛一睁,露出一道锋芒,说道:“结束了。”

    他将手中的铁扇一合,那男女突然被什么东西划伤。

    女人看着血珠悬挂在空中,惊道:“是丝线!”

    那几根针的尾部连接着极其细微的金属丝线,切割能力极强,他们身上已经中了几道,伤口还隐隐有些酸麻。

    男人突然脚下不稳,跪了下去,他身上比女人多了三道伤痕,他支支吾吾道:“有...有,有毒!”

    宋义已经收回了毒针,它们又从新回到了那柄铁扇的扇骨里。

    “不错,我的暗器确实淬了毒,就连丝线上也涂抹了毒。”

    他的铁扇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是一种无比深邃的黑。

    可这样一个精美的折扇却是杀人的凶器。

    宋义扇着扇子,悠然道:“你们中了我的毒,很快就会浑身麻痹,最后器官衰竭而死。”

    吴雪道:“他们可能还不会死。”

    宋义道:“哦?”

    吴雪蹙着眉,说道:“只要是毒,就会有解药。”

    宋义道:“你以为我有那种解药?”

    吴雪看向宋义的左手,他正是左手拿的扇子。

    他说道:“你必然有,要不然你左手虎口处的伤是怎么解毒的?”

第九十章 张节陵

    宋义立马下意识地收了收手。可再怎么收,那一道道明显的伤痕依旧那么显眼。

    那些伤痕都是新伤,伤口才结痂,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吴雪悠悠道:“他们都说宋义宋大人是一介书生,只会文,不会武。现在看来,宋大人不是不会武,只是才刚刚学会了武,还在拼命的练习。”

    宋义一怔,他咬紧牙关,道:“何以见得?”

    吴雪道:“那天在白花台,你与那和尚交手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你的武功很是不错,比之少林的人也是不逞多让,但是虚浮短暂,没有深厚悠长的内力加持,所以只能短时间作战,你当时见好就收,没有过多纠缠。这与你当时表现的很不想符。”

    一个武功不错,而且又表现的很狂妄的人,怎么可能态度这么快就转变?如果不是内力不深厚,怎么可能会让他立马转变,就此收手?

    吴雪道:“还有一点。就是从最早在十二琉璃庄,在白玉榷准备出手攻击你的时候,他的手中了暗器对吧?”

    宋义道:“不错。”

    吴雪道:“我一度以为那是梅娘躲在暗处要害白玉榷,实则不然。那会儿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玉榷的动作上,没有留意你的动作。那两枚飞刀,其实是你发的,只是手法奇快,又很隐蔽,我才没有发现。现在想想,他受伤的部位只有你才有机会。”

    沉默一会儿,宋义突然笑了,道:“精彩,精彩!”

    他发觉自己小看了这个看起来懵懂天真的少年。

    “所以——?”

    吴雪道:“你内功根基不稳,只能通过其他办法来弥补。”

    宋义哈哈大笑,道:“他们都说宋某是个心有志,而力不足的文官。”他突然面色一转,变得阴冷起来,又有些自嘲的意味夹杂其中。

    “所以我暗自开始练习暗器。”

    暗器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是些见不得人的计量,但有时候却有奇效。也很有开发的空间,它的操作性、杀伤性都很可观。

    接着宋义看着自己左手的虎口处,像是欣赏一般看着那黑褐色的伤痕,说道:“很好。”

    “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

    吴雪苦笑。知道了别人不愿透露的秘密,就算是不说出去,恐怕当事人也不安心。

    只有让知道秘密的人永远说不出来,秘密就还永远是秘密。

    这时那边已经瘫倒的女人说话了,“吴家小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快离去!”

    男人嘿嘿一笑,道:“小子可以,居然肯为我们求解药。”

    女人叫喊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们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么久,死了也就死了。倒是你——”她古怪地笑了两声,不知其中有何意味藏在里面。“还有跟有意识的事情等着你呢,你还是快走吧!”

    吴雪笑道:“多谢二位前辈好意,不过...”

    他的语气却很是坚定,说道:“我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我可不像昨天才见过的人,今天就死了。”

    男人嘿嘿一笑,道:“好!那你快点把这个宋义打到他肯交出解药的时候。”

    宋义微微一笑,看着吴雪,说道:“那你可得快点了,差不多到太阳全出来,他们差不多就毒入骨髓,彻底没救了。”

    此刻太阳只半露出脸,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只有一试了!

    另一边,在一片房屋废墟后面——

    兰儿想去帮吴雪,可她突然被张道士拉住了。

    兰儿道:“你干吗?!”

    张道长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还分不清情势吗?现在你父亲已经倒了,这里最强的恐怕就是这个宋义了,你这么冲过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兰儿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雪儿哥哥独自面对宋义恐怕凶多吉少!”她眼睛看向张道长拉着自己的手,他立马放开了。

    张道长说道:“那也别这么急啊,等等总没错的。”

    兰儿道:“要等你等,我等不了!”

    张道长“咳”了声,他已经对这个小丫头服气了。“江湖救急,贫道虽然是出家人,但也懂得这些道理。大不了...我去会会那个宋义!”

    兰儿霍然停下脚步,笑道:“那正是再好不过了!”

    张道长暗自感叹,自己还是吃女人的亏,不然为什么出家呢?现在看来,就算是出家了,也还是吃女人的亏。算了,自己心软倒霉!

    张道长道:“若是小兄弟不敌他手,我再出手好了。”他示意一下那边的战况。

    兰儿看去,只见吴雪欺身跟宋义缠斗着,让他无法施放暗器。

    宋义身法灵巧,边躲边用铁扇点打吴雪的身体穴位。吴雪集中了全部的精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的对待一个敌人。

    可能是受师傅的影响,他对自己也开始有了要求。不能总是靠别人庇护,求别人庇护,不如自己有能力庇佑自己。

    正好,他也需要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想法。

    宋义使扇,吴雪徒手,二人来来回回数十招,他愈发觉得吴雪的功法诡异巧妙。因为他武功虽然不高,来回也就俩招使用,可变化无穷,自己如何是攻不到他的穴位。

    这两招,正是如梦圣教的创始人秦霖早年的功法心得。吴雪得到了他那本《如梦令》后,也只看了两首词,那两首词所描述的是就是如梦功法的前两式:“梦间起手式”,“夜魅长歌式”。

    吴雪发现了这门功法的巧妙之处,这两门功法动起来似有若无,狭可独守寸心,广可包罗万象,变化更是无穷。

    他就倚靠着这两手跟宋义激斗了百十来招,也未见胜负。

    眼见太阳就快尽露,吴雪心中一急,露了破绽,宋义赫然推开他的掌,铁扇直通他心门!

    兰儿惊呼道:“不好!”她刚想让张道长牵去搭救,刚回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空气里还留有一声叹息。

    再一看,他已经到了吴雪跟前,只手抓住了那柄铁扇!

    宋义一惊,手往后一扯,却丝毫无法动弹。

    张道长用力一捏那扇骨,顿时一股暗力涌向宋义的手腕,他指骨一阵吃疼,奇怪地弯曲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手里横冲直撞。

    他拿捏不稳,扇子就被张道长收了去。

    吴雪惊奇不已。他依稀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就在宋义的铁扇快要点到他心门的时候,突然时间像是变慢了,一个黑影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了那攻来的铁扇!

    兰儿眼巴巴地看向那边,张道长几乎没有出招就夺了宋义的铁扇,饶有趣味地在手中打量着。

    “哼——这臭牛鼻子,先前那副寒酸畏缩样,没想到武功如此深厚!”

    兰儿跑过去,道:“雪儿哥哥——”

    吴雪看着张道长,张道长像个小孩子般好奇地打量着那铁扇。

    吴雪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对兰儿说道:“我跟他斗了这么久,还不及张道长一招精巧。”

    兰儿贴近他,小声嘀咕道:“这牛鼻子扮猪吃老虎!想来也是,不是说中原两大武功正统吗,一个少林,一个正一,这道士恐怕就是正一的人了。”

    张道长叫道:“我听见了!小丫头说我坏话!”

    兰儿缩在了吴雪身后,向着他吐了吐舌头。

    张道长把扇子展开,阖上,来来回回,宋义看得眼皮直跳。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把用来点穴、发暗器两用的玄铁扇,几乎跟他是寸步不离手。

    可它现在在一个牛鼻子道士手里,来来回回翻看着,就像是自己女人被一个男人反复看着那样恶心。

    张道长道:“这扇子很是精妙啊,比之天工阁那些阴阳怪气的家伙打造的器物也是不逞多让!”

    宋义虽然气恼,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手现在还无法活动自如,就像是被铁锈包裹住的剪刀一般。

    这个道士究竟是何来路,居然有如此身手?莫非他是正一派的?可如果他是正一派的,为什么还会对自己出手呢?正一派向来是归顺朝廷的,每年的朝廷秋季庆典都会在启明山上举行。

    宋义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说道:“道长可是正一的人?”

    张道长笑道:“正一?贫道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小道士,正一那种名门正派可是进不了的了。”

    宋义道:“那道长在何处受敬?”

    张道长哈哈大笑,说道:“贫道确实是个无名之人。号不响,庙不大,香火一般般,怎么还会有人敬仰?”

    宋义道:“那道长如何称呼?”

    张道长手指一用力,把里面藏的暗器全部逼了出来,然后将扇子一合,在掌心轻轻拍着,笑着说道:“贫道俗家名字姓张名节陵,道号嘛...就叫扶摇。”

    宋义暗自忖度道:“扶摇子,扶摇子...张节陵,张——”

    突然他像是见鬼了一般,惊声道:“你是——”

    可张道长给了他一个眼色。那个眼色教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宋义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兰儿小声问吴雪,张节陵是何许人也,可吴雪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他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第九十一章 毒

    宋义此刻神情有些讶然,眼睛直勾勾地出神,微低着头,就像是犯了错误被长辈训斥的小孩子一样。

    吴雪很是惊异,怎么听到了这个道士的名号过后居然如此恭敬,甚至...有些恐惧?

    这个叫张节陵的道士究竟是何来路,能让一个面对十二琉璃庄庄主都不惧的人露出如此神情?就好像那种恐惧深入骨髓。

    兰儿问了吴雪,可吴雪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她以眼色示意:别惹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恐怕他背后有鬼!

    可兰儿似乎理解错了其中意味,笑着向张节陵说道:“道长,你明明就很厉害,怎么还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张节陵用扇子扇了扇风,掀动他破旧道袍衣襟,他哈哈一笑,说道:“小女娃娃,你从哪看出来贫道很厉害?”

    兰儿指了指那把扇子,说道:“可你不是一把就夺过这把铁扇了吗?”而且她努了努圆圆的下巴,“你看他的左手,到现在还是一副鸡爪子的模样,岂不是被你的内力震慑的?”

    闻言张节陵忍不住朗声而笑,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能夺他铁扇,不是因为我武功高超,而是因为我突然袭击,导致他心有顾忌,若是下意识松了手。至于他为什么把手弓成鸡爪状......恐怕是因为见一个无能的老道士轻而易举就夺了他的宝扇,所以心怀恼怒。”

    说着就把扇子朝宋义一丢,宋义左手一接,手指顿时灵活如初。

    “看,不就是这样吗?”

    兰儿歪着脑袋,看起来还是有些疑惑。

    张道长心里一阵发苦,念叨这小丫头好奇心甚重,张老道什么时候这么措手不及过?可对手居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咳,女人啊。果然没错,张老道这辈子没有花前月下的命。

    他赶忙转移话题,说道:“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宋义抬起头,似乎很是虚弱。此前在十二琉璃庄里出现时,那副气定神闲潇洒俊逸的神采已经没了,变得很是萎靡。

    吴雪看在眼里,突然发觉打垮一个人只要某个简单的一瞬间就够了。谁能想到宋义会变成这副模样?从骨子里露出的怯意,是无法掩饰的。

    宋义嗓子发干,嗄哑地说道:“不必了。”

    张节陵笑道:“对嘛,和和气气多好,何必大动干戈?牵扯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获吗?”

    兰儿真想捂起耳朵,不想去听道家的什么“无”的境界——那些只是老生常谈,毫无用处。

    她小声对吴雪说:“若真是能做到大智若愚,似有还无,恐怕这江湖上就没有那么对争端了。”

    吴雪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那边的张节陵,谁知道这个道士是真的运气好,还是佯装而已。

    张道长一笑,也不做争辩,道:“解药有吗?”

    宋义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才掏出一个小瓶子,呈给张节陵,说道:“这就是。”

    张节陵掂了掂瓶子,走向那对夫妻,兀自道:“幸好是慢性毒素,若是中了天工阁的毒,可就不好解了...”

    那对夫妻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嘴唇青紫,全身血管暴突,都成了紫黑色,看起来快要攻入心脉了。

    张节陵打开小瓶子,刚拔下木塞,就见一股黑烟从中逃逸出来。就在黑烟腾起的短瞬,一只奇怪的火红色节肢动物窸窣窣爬出,攀上了张节陵的大拇指。

    张节陵一瞧,大叫道:“不好!火蜈蚣!”

    他立马推手一甩,那火红色的蜈蚣被甩上了天,张节陵脚下踢起一枚石子,正中那蜈蚣的头部,掉在了吴雪兰儿地跟前。

    可是已经迟了,他的大拇指被爬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红点,沿着手掌向上攀附,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虫子在身上爬一样。

    兰儿顿时一阵胆寒,脚都开始软了。她看着地上那只虫子,虽然头部被打碎,流着褐色的汁液,但依旧在地上胡乱地扭曲着。她心里一阵作呕,往后退了两步,蹙眉撇嘴道:“真恶心!”

    吴雪一瞧,道:“糟了,真的是火蜈蚣!”

    宋义弓着腰,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突然他抬起头,仰天大笑,嘶哑地喊道:“张节陵又怎么样,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兰儿怒骂道:“卑鄙!”

    宋义冷笑道:“卑鄙?不卑鄙我怎么能有今天?!”

    他头发散乱,浑身布满了灰尘,衣衫褴褛,狂笑之间又透露出些许疯狂。

    兰儿想去看张节陵的手,却被他止住,“别碰我,不然此毒会蔓延到你身上!”

    兰儿看着那红点密布的手,心里既胆寒又恶心,问道:“这...恶心的虫子的毒...有没有解药?”

    吴雪道:“有。”

    兰儿道:“怎么解?”

    吴雪叹了口气,道:“此毒属火,毒发奇快,无法根除,只能以毒攻毒来缓解,最好的就是用冰蝉的毒来克制。”

    兰儿道:“冰蝉?”

    张节陵苦笑道:“说是冰蝉,其实就是一种生在雪山顶上的一种蠕虫。”

    很显然,此地没有冰山,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得到。

    兰儿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张节陵叹了口气,突然像是释怀似的盘腿坐了下来。

    那对中了毒的夫妻,眼白白地看着张节陵,像是在说:你不是要救我们吗?怎么自己也中毒了?

    张节陵笑道:“看来我不光救不了你们,就连我自己也得完蛋了!”

    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愈来愈弱,最后居然缓缓垂下了头,没了动静。

    吴雪和兰儿一阵心凉,就连那对夫妻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对他们来说,中了慢性毒还不如中剧毒速死来得干脆,省的临死前还饱受毒素的折磨。

    吴雪狠狠咬着牙,却又无可奈何。

    在这么一瞬间,就有一个人死了,很快又会有两个人会死。

    兰儿恨恨道:“无耻之徒,亏得先前还觉得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狂徒!”

    宋义睁大了双眼,里面遍布血丝。他像是没听懂,侧着耳朵,道:“什么?我无耻?”

    他狂笑了起来,喝道:“你们这些无拘无束的小屁孩懂什么?成天卿卿我我有用吗?不如你们跟了我,我保你们前程似锦荣华富贵!”

    兰儿只觉得比见到一只无比恶心的虫子还要恶心。

    现在这个癫狂的人,哪里跟那个白衣铁扇的俊公子联系起来?

    吴雪在一旁默不作声,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他们周围已经躺了四个人了。两个酣战一夜,已然脱力,躺在地上生死未卜。两个就快要死了,还有一个已经死了,坐着死的。

    兰儿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愤恨。她真想撕了眼前这个伪君子的脸皮,看看是不是还有好几层!

    这时吴雪突然抬起头,嘴角勾着一丝嘲弄的笑,说道:“就像他一样?”他示意一下那边地上的余伴尘。

    宋义看了看余伴尘,呆怔半晌,突然冷笑道:“他不过是个整天白日做梦的理想主义者罢了。胸怀大志又怎样?理想高尚又怎样?!不还是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连收尸的都没有!多凄惨?!”

    兰儿很想吐,喉咙里一股酸酸的味道翻涌上来。

    吴雪面无表情,道:“他可还没死呢吧?他跟了你这么多年...”

    宋义失笑道:“你不会说什么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种蠢话吧?”

    他啐了一口,道:“苦劳有什么用?没有价值的人,难道不就会被像垃圾一般丢掉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年纪轻轻,可不要像他一样胡思乱想。学聪明点,跟我联手,把罪名推给这些人,我这次一定能升官发财,离开这荒凉偏僻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难以品鉴它究竟是何味道。

    风已经停歇,它可以吹走空气中的尘埃,却怎么能吹散人心中的阴霾?

    连风都觉得无能为力。

    “不。”

    宋义的笑僵在脸上,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他讶异道:“什么?”

    吴雪说道:“我说,不。”

    “嗬...”

    宋义只冷冷地笑了两声,脸埋在肮脏散乱的头发里。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兰儿惊呼道:“小心!”

    吴雪只感觉一阵风袭来,衣袍猎猎作响,待反应过来时,宋义已经到了他面前。

    “你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所以就要付出代价!”

    吴雪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气闷,好像胸口堵着什么东西。

    他狠狠撞在了废墟堆里,激起一层尘烟。

    在他被轰飞的一瞬,兰儿就挪动脚步,可还是没有快过他飞出的速度。

    “雪容——!”

    堵着胸口的东西出来了,吴雪咳了一声,噗嗤呛出口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流出。

    兰儿担忧地拍着他的背,吴雪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来。”

    说着他喝了一声,将喉咙里的血全部吐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看着薄烟外面宋义走来的身影。

    宋义冷笑道:“你先前分析的都很对,只不过你小瞧了我这个后天练武的人。”

第九十二章 怒

    他没有练武根基,是个半路开始练武的人。可就是如此,吴雪也还难以敌手。因为他不过是个经脉打通不久,在短时间里学了几招的初学者罢了。就算是再有天赋,不勤加苦练也难得大成。顶多算是个有三脚猫功夫的江湖小流氓。一步登天着实不可能,登峰造极更是天方夜谭。而吴雪接连遇到怪事,被牵扯其中无法抽身,自然没有完整时间去修炼。

    吴雪腹诽,我连修炼得时间都没有,若不是秦霖教主帮我练了练身体的强度,我恐怕直接就被一拳打倒在地,吃灰了。

    不过现在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口鼻里不断流着血。他胡乱擦了擦,兰儿道:“我们一起夹击他,就像在如梦圣地打败那个掌柜得一样。”

    吴雪笑道:“这不是一个量级得对手,眼前这个人,无论智谋还是武力,都属上层...”

    他看起来是在逞能,其实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兰儿道:“那你自己不就更没胜算了吗?”

    吴雪笑道:“没事,你没看过那些剧本吗?只要主角吐两口血就立马暴走,血虐对手,反败为胜?”

    兰儿嗔怪一声,“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靠着一股戾气,就算是短时能提升身体机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过了身体脱力,就任人宰割了。”

    可吴雪依旧坚持,兰儿察觉他似乎在忖度什么,眉宇间除了忍痛,还藏有其他的意味。

    吴雪站起身,看向宋义,此刻他又恢复了气定神闲,只不过当下的他看起来也很是狼狈。

    他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把眼前这两个碍事的解决掉,向上方禀告逆贼已然伏法,自己还是能脱离这个地方!

    宋义突然有了一个很好的点子,谁说他就一定得杀了他们?一个当事人都没有,说出去谁会信?

    宋义说道:“我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不想要。”他拿着已经没了暗器的铁扇——它现在只能当作点穴的工具,闲庭信步地走向吴雪。只要最后一步,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没有白费!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往后那光辉荣耀的岁月,现在他只需要迈开步子,走向胜利。

    吴雪微微笑道:“这么得来的东西,我宁愿不要,永远当个凡人。”他捂着嘴,发出细微的咳嗽声。

    宋义无比怜惜地哀叹一口气,悠悠道:“顽童之念,浅薄之识。”然后他看向吴雪,又看看兰儿,说道:“我不会把你们杀死,只让你们成为废人,来给我当一个不会说出真相的证人。”

    似乎看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兰儿并没有原先那么愠怒了,她心里反倒平和了不少。有些事,乍见心呕,再一看,感觉减弱,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她只觉得悲哀,为自己悲哀。

    一个人的适应能力居然如此之强,恐怕有时候自己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兰儿想动步上前,被吴雪轻轻拦下,道:“你去看看师傅。”

    兰儿了然,在这里,能对宋义构成威胁的只有石业兰了。可他现在躺在冰冷的地上,陷入了昏迷,怎么能立马醒过来?

    宋义道:“没用的。刚才他们的一搏已经耗尽了力气,每个几天几夜,是醒不过来的。”他冷冷一笑,“到那时,你们已经是死牢中的囚徒了。”

    牢狱这种地方,吴雪已经不想再进一次,他甚至连想都不想再想了。

    吴雪道:“那种地方托你之福,我已经进过一次。”

    宋义道:“哦?那就再进一次又有何妨?”

    “那...真是太遗憾了!”

    来了!

    宋义推出右掌,吴雪勉力而为,双掌交接,吴雪顿感一股重压袭来。自己内力不足不益恋战,他顺势退后几步缓冲那股犹如游龙般的内力。

    宋义欺近,右手来回推出、收回以供攻防;左手持着铁扇点打着吴雪另一边。吴雪咬着牙竭力防守,左右手全驱动,虽然没有被伤及要穴,但手背也被扇骨砸了一下,动作一顿,宋义有了可乘之机,扇子“铮”地一展开,犹如孔雀开屏一般划向吴雪面门。

    虽然扇子中的暗器被张节陵卸去,但那黑色玄铁扇的扇尖被打磨地很尖锐,此番抡来,若是躲闪不及必定是血流当场!

    吴雪欲退,却被宋义转手扣住了左手腕,他赶忙偏过脑袋,右肩却被划伤。虽然只是浅薄的皮外伤,但他肩膀立刻就麻了。他忍痛拍出右掌欲逼退宋义,可他反应奇快,左手一收,挡在了面前。

    吴雪一掌拍到了扇面上,只听“嘭”的一声,扇子纹丝不动,手掌却拍麻木了。

    兰儿见情势凶险,吴雪渐渐落了下风,右肩因为受了伤动作变得迟缓了不少。当下,她脚下接连踢飞几颗石子,宋义略微一笑,扇子漂亮地一翻转,那几枚石子全部被接了下来,然后反手打回。兰儿见那几颗石子来势凶猛,赶忙一缩脑袋,躲在了颓倒的墙壁后面。只听沉闷的几下撞击声,似乎连墙壁这边都激起一丝丝墙灰!若是被打中,恐怕当场就被贯穿而死。

    吴雪见他分心之际,想再做进攻,可右手已经全部麻痹了,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它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个挂件一般垂在一边。

    吴雪满头大汗,左手也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扇子上有毒!

    很快,他的整个右肩膀开始麻木。

    宋义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就好像是审判者一样,藐视着不懂规则的孤魂野鬼。

    “你跟伴尘一样,是个死脑筋。稍微活络一点,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们死后,我会替你们看一看你们无法企及的世间...”

    吴雪突然笑了起来,从窃笑愈发变得强烈。

    宋义道:“你还有力气笑?”

    吴雪道:“世间如何繁华,韶华怎样绝美,我自己去领悟就好了,不用别人替我而行。”

    宋义突然感觉自己被亵渎了一般,那完美的意志被人当垃圾丢弃了!他浑身颤抖,一股怒火几乎快要喷薄而出。他竭力压制着,以至于自己不太失态。

    宋义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很——好!”

    吴雪左手腕突然一阵磕巴磕巴响,筋骨都快被捏碎!他咬着牙,浑身被剧痛贯穿,冷汗淋漓。

    宋义不断挫动他的手腕,喊叫道:“来——让我听听你凄惨的哀嚎!!!”

    可让他讶异的是,吴雪只是扭曲着脸,嘴唇裂开,牙齿都快要咬碎,渗出了丝丝血迹。

    他盯着宋义,那眼神更加点燃了宋义的怒火——他的自尊心受挫,居然被一个小鬼鄙视!甚至...那眼神让他有些胆寒。

    “好,好!我教你生不如死!”

    宋义已经被怒火吞噬,他的眼睛血红,像是恶魔一般张开魔爪,准备切断吴雪全身的经脉,让他成为一个无法动弹的废人!

    “住手——!!!”

    宋义扭了扭脖子,看向兰儿,说道:“你也想成为废人吗?”

    说着一脚踹向吴雪的肚子,吴雪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着腰被踢翻过去,兰儿几个脆步张手接住了他。

    吴雪下巴上布满血迹,剧烈地喘着气,他胃里一阵翻涌,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兰儿一看,心中一紧,他的内脏已然受损!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右半身已经动弹不得,左手被毁,内脏受创,不是废人胜似废人。

    宋义走来,像是在散步一般,左手打着扇子——要命的扇子!

    吴雪道:“快走吧...”

    兰儿胸口直跳,心几乎快要爆裂,她像是没有听见。

    吴雪又说了一遍。

    兰儿道:“你说什么?”

    “快走。”

    “什么?你支支吾吾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兰儿像是听不懂。可她听懂了,也很明白,但她假装听不懂。

    宋义、宋义、宋义——!!!

    宋义道:“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可惜,你们至今还是不明白...”

    说着,他面色一变,倏地一抬右手向兰儿脸上盖去!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说道:“你还要当着我的面行凶吗?!”声音很冷。

    宋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盘坐的张节陵突然抬起头,眼睛一睁,掠过一道精光。

    他突然腾空而起,掀起两道尘埃,伸出遮天大手盖向宋义。

    他一阵惶恐,反手去挡,但那坚硬无匹的玄铁扇竟然被他一下子拗断!

    太快了!兰儿吃惊地看着张节陵,他不是中了剧毒,已经死了吗?

    张节陵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着很是冰冷,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拗断了扇子,一只手抓向宋义胸口。宋义立马腾出两只手来挡,却被他只手破开。一股罡气震荡开来,嘭的一声,宋义痛苦又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血,像是失了翼的鸟被一股大风掀翻,一阵晕眩,**坠落砸在了地面!

    宋义跪在地上,呛出一股血沫。

    兰儿几乎没有看清这个道士是怎么到了宋义的面前的。他俯瞰着宋义,遮住了天空,抬起手,缓缓往宋义脑袋上盖去。

    “张道长手下留情——!!!”

第九十三章 青鳞·河山大好

    张节陵突然像是早已料到一样,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他依旧缓缓动着手,好像并没有打算收手的意思。

    突然“簌簌簌”三声,张节陵从怀里掏出拂尘一卷,那三枚暗器已经射在了地上。

    仔细一瞧,是三枚跟小孩子手掌般大小的青色鳞片状的暗器。

    那声音笑道:“张道长果然深藏不露。”

    张节陵冷哼一声,道:“你这算什么朋友,不现身吗?”

    那人又是一阵笑声,几个踏步落在了地面。

    来者正是游天星。

    他先掏出一个小玉瓶,道:“先给他们解药。”

    张节陵笑道:“不会又是什么毒虫吧?”

    游天星笑道:“放心,我们青鳞派只用毒,不用虫。”

    “你呢?”

    游天星道:“我只用盘龙骨跟龙鳞镖。”

    张节陵分别给那对夫妇还有吴雪服了解药。

    他拍了拍吴雪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

    兰儿道:“你不是中了火蜈蚣的毒吗?”

    言下之意,他现在差不多都快凉透了,怎么还是活蹦乱跳的。

    张节陵苦笑道:“我中了火蜈蚣的毒不假,但我没说我一定不能解毒啊?”

    兰儿道:“怎么解?你刚才都没气息了!”她看向他的手,上面已经没有密密麻麻的红点了,她心里舒坦了很多。

    张节陵苦笑道:“那是我收敛心神,活气内化,降低心率,然后集中精神将毒逼出。”

    兰儿一怔,她明白能用内功强行逼出毒的,都是凌绝顶的人物。

    兰儿看向吴雪的左手,痛心道:“他的手...被毁了...”

    张节陵在他手腕处一阵摸索,兰儿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的神色。

    张节陵微微一个皱眉,都会让她心神不宁。

    他捏着吴雪的手,磕巴磕巴将他错位的软骨对接好。

    见他长久不语,兰儿追急道:“道长,他的手...”

    张节陵道:“不影响活动,只是...”

    “只是什么?”

    “他这只手恐怕以后都无法运功了。”

    兰儿一怔,看向吴雪,他无奈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张节陵道:“好好养伤,光用右手也可以调息运功。”

    但这话显然不能让兰儿心安下来,她轻轻把手放在吴雪手上,尽管他现在感受不到。

    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的神情。

    游天星看到吴雪的伤势,也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张节陵站起身,看向宋义——他眼睛呆怔,好像已经失了魂魄。

    “你们青鳞出了个人物啊!”

    游天星听到张节陵有些揶揄,有些恼怒的语气,不由得苦笑。

    他怅然道:“他确实是青鳞的人。”

    这一点游天星无法辩驳。就算宋义再怎么隐藏,那一身青鳞派的功法也是遮掩不了的。

    张节陵道:“你们青鳞连自己的弟子都管不了?”

    游天星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他唯有笑,笑得很无奈,很苦。

    游天星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面情复杂,变来变去。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这次来,正是应师尊之命将这个不肖之徒带回青鳞岛。”

    张节陵笑道:“哦?可你却是从雨昌国刚刚回来。”

    游天星道:“不错,游某确实刚从雨昌国归来入关。”

    张节陵道:“天高地远,雨昌离青鳞岛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怎么收到岛上的信息的?”

    这个问题涉及青鳞派内部的机密,但游天星还是说道:“是浪轩居士转达给我的。”

    张节陵很是吃惊,讶异道:“她转达给你的?”

    游天星道:“就是她。那时我在雨昌国遇到了些麻烦,也是雨昌国的浪轩居士出手相助。”

    他似乎又想到了在雨昌国遇到的种种,他喟叹一声,道:“就是那时,我受浪轩居士邀请,去了浪轩居,得知了英璃的情况。”

    游天星苦笑道:“可没想到,那个把英璃搅成一团浑水的居然是我青鳞中人。”

    张节陵道:“所以你没有直接从官道回去,而是来了英璃城?”

    游天星默然点点头。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呆怔的宋义,有些怜惜,有些愤慨。

    “按照辈分,他是我的师弟。他十九岁才开始练武,但是始终没有所建树。”

    他们都明白,不打好基础,就相当于不打地基直接建房,不稳不固。

    兰儿道:“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游天星叹息道:“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想起以往在岛上的生活,却如雾里看花,恍若隔世。他不算老,也不年轻了,很快他就要三十岁了。

    可十七岁的光景还在脑中盘旋,那些碎片逐渐拼接成两个身影。一个火红,一个素白。

    游天星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对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往事永远不要追忆,只会徒增怅惘。

    张节陵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游天星苦涩一笑,说道:“离开与世隔绝的海岛,来到中原这个花花世界,自然而然就变了。”

    张节陵笑道:“哦?你在这花花世界有没有变?”

    游天星苦笑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他还是那时候的自己吗?没有人知道,心里路程只有他自己知道。

    世事万变,一个人若是心中有所坚持,他也可以永远不变。

    这就是游天星的回答。

    张道长开怀大笑,说道:“我可算是没认错朋友!”

    游天星道:“英璃是无法再待下去了,周围几个县城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

    张节陵叹道:“闹这么大,自然是不好收手了。”

    游天星忖度道:“等官府一众好手围来,就算是你我二人,恐怕也难以周全。”

    张节陵很想知道这个青鳞派的朋友究竟实力如何,他真的很想看看他的身手,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张节陵笑道:“事到如今,要么远走高飞,躲得远远的。要么隐于市中,安分过日子,你当哪样?”

    游天星一笑,道:“还是远走高飞吧!”

    在游天星和张节陵的帮助下,众人上了一艘南下的船上。这船雄伟高耸,是个跑商用的货船。

    安置妥当过后,众人一同南下,在江面上游荡了快有三天。

    此刻英璃城已经远去了,边关的荒凉肃杀之气渐渐隐去,转而被青色取代。

    这日。

    兰儿扶着吴雪到甲板上,一眼望去——阳光明媚,云烟缥缈,大江浩渺,水面如有千万条鱼游翔其中,鳞光闪闪。

    吴雪伤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左手依旧不能动弹。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它已经被张节陵用两块木板固定住了,不由得一阵苦笑,说道:“张道长果然乃奇人也。不光武艺高强,就连医术也是如此!”

    兰儿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了。笑容挂在她脸上,就像明媚的太阳挂在天空中一样。

    脱离了英璃城内那种无言的压迫肃杀之感,看到山河如此秀丽壮美,兰儿不觉心中一开阔,那些压抑胸口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笑嘻嘻地扶着吴雪的胳膊,道:“不是说嘛,一个道士半个医。”

    吴雪似乎并没有为伤情担忧,也没有挂怀左手会废的可能。他看起来很开心。

    实际上,他看到兰儿开心,自己也就不知不觉间开心起来了。

    吴雪苦笑着说道:“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兰儿惊疑道:“欸——?你没听说过?”

    吴雪摇头笑道:“没有。”

    兰儿咯咯直笑,道:“你肯定没听说过,因为这是我说的。”

    吴雪苦笑道:“我记住了。”

    兰儿道:“实际上,我也是胡乱说的哦。我早在大月国的时候,就听说中原的道士不光是道士,还是知天文晓地理、精通音律,撩桃芳摘杏林的好手!”

    这时传来一爽朗的笑声:“我听到了!小丫头难得没说贫道的坏话,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张道长伸着懒腰踏着木梯上了甲板。

    兰儿悄悄做了个鬼脸,皱了皱鼻子,道:“夸你还不乐意。”

    吴雪道:“张道长。”

    张节陵笑呵呵地走到近前,询问道:“感觉如何了?”

    吴雪道:“右半身已经不麻了,左手似乎有了点知觉。”

    张节陵道:“不错,伤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兰儿笑骂道:“你这道士,两句话夸得你就飘飘然。不往好的方向发展,难道往坏的方向发展?”

    张节陵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这小丫头实在是个小巧玲珑的鬼机灵!

    张节陵长长出了一口气,眯着眼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两岸山间一派青翠,似有猿声啼沸。

    他似乎有些陶醉,嗟叹道:“山河大好,春光明媚。”

    吴雪笑道:“到了这里才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兰儿道:“其实春天早就来了。”

    春天早就来了,只是寒冬之气盘踞在人心里似乎不愿离去。

    若是心中明媚,到哪里都是一派春光。

    二人询问张道长可是睹物思情,为何一脸沧桑?

    而张节陵摆摆手,无奈答道:“那两个,真气耗尽,像个死猪一样连睡了三天,到现在还没醒来,我每日给他们输送真气,一把老骨头可是快散架了!”

第九十四章 南下风光

    张节陵抱怨着,扭了扭腰,听着磕巴磕巴脆响。

    他活动的方式很是奇特,动作幅度很大,几乎超出了人体能扭曲的极限,可他偏偏做到了,还很轻松。

    张节陵瞧见兰儿一脸怪样,便说道:“怎么,你也想练一练?”

    兰儿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我怕把腰给扭断了!”

    张节陵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阴阳祥和功可是一大修身养性的好法子。不光能延年益寿,还能青春永驻。”

    兰儿似乎有些心动,他接着说:“不信?你们猜猜我多大岁数了?”

    吴雪笑道:“道长大概三十五六差不多吧?”

    “错,贫道已经快五十了!”

    吴雪有些吃惊,他看着张节陵的脸,虽然长相很是奇特,更别说赏心悦目了,单从年龄上分析,也最多不过三十五,哪里看得出快五十了?

    兰儿道:“又吹牛!”

    张节陵无奈摇摇头,叹息道:“唉,这么好的功法无人问津,恐怕终有失传的一天啊...”

    兰儿小声问吴雪:“这道士说的靠谱吗?什么...什么功?”

    吴雪笑道:“阴阳祥和功。”

    兰儿道:“就是这个,你听说过?”

    吴雪道:“听说过。”

    兰儿道:“真有这么神奇?”

    吴雪笑道:“真有这么神奇。”

    于是兰儿就去缠着张节陵让他传授功法,吴雪看着她忙乱的背影,突然笑了笑。

    他看着开阔的江面,向着南方驶去。江上千帆过,长风一叶倾。他们已经行驶了三天。

    三天前,他们从水路逃出英璃城,远远看去,英璃城已经被周围赶来的官兵层层围住。若不是游天星提议从水路走,恐怕就算是有张节陵和游天星这等高手,也难以突围。

    这是一艘货船,高大雄伟的船身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老板是下游临江城的人,常年南北往来通货行商,从这气派的船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家世如何。听船上的帮工说,这样的船,老板足足有十五艘。

    老板姓周,名绪,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精气神十足,脚步轻健,笑呵呵的,倒是让人感觉有点和气生财的意思。就算如此,也难掩人到中年的体型。他已经不再年轻,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也还是可以看出来,他身体已经有些臃肿了。他对人也很谦和,就算是对自己的下手,哪怕是一个最低贱的雇工都很好。这也可能就是吴雪他们能顺利登船的原因了。

    一天傍晚,众人在甲板上吃过晚饭后,吴雪曾问过他:“为何周老板要亲自跑船?”这些事,交给下手就足够了。而大部分跑漕运的商人都不亲自运货,亲自运货的基本上都是小船帮的小业主。

    跑商不是易事,各个商帮因为利益冲突而大打出手的情况比比皆是,而就此情况来看,周绪周老板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对此,周绪的回答是:长年安安稳稳的日子都让自己开始变得麻痹大意了。

    吴雪深以为然。

    周绪有些醉了,有朋友来,自然是要喝点酒的。对于商人和武林中人来说,他们都是需要朋友的。他说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大部分都是他如何从一个江边船帮的小跟班到今天家大业大的往事。

    当晚,船只依着微风飘荡在江面,江上点点渔火,天穹是一种深邃的墨蓝色。众人喝完酒,就去歇息了,游天星要去看着宋义,张节陵要去照顾那昏迷的两人,就都先离开了甲板。

    吴雪和兰儿没有喝酒,加之他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就留在上面闲聊着。

    夜晚微凉,江上的风有些微腥。满天繁星,不由得会让人想起前尘往事。兰儿眼眸迷离,慵懒地支颐在船舷上,看着两岸悠远的灯火。

    吴雪活动着麻痹的筋骨,不光中毒会让人浑身发麻,久坐同样也是。

    夜晚很是安静,浪花朵朵,流水淙淙,发出清脆的声响。

    兰儿的声音从微风中传来。

    “雪儿哥哥,你的手好些了吗?”

    吴雪笑道:“好多了,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虽然打着夹板,他还是轻轻活动了两下手指。还是有些疼。可他不想让别人担心。

    兰儿一直没有表现出悲观之色,也没有太多提起关于他手的事。因为他的手,就算是康复了,也可能再也无法运功。她努力笑着,因为不想让吴雪担心害怕。

    可吴雪也是如此。这只手的事,对他来说如鲠在喉,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废了也就废了,还有一手也同样可以运功。但就是如此轻描淡写,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兰儿拿起他的左手看了看,他的手似乎有些淤紫,夜晚的灯光有些幽暗,她换了一个角度,还是如此。

    她惊异道:“欸,这是怎么回事?”

    吴雪道:“怎么?”

    兰儿道:“不是阴影呀...”

    吴雪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手,良久,也是一疑,苦笑道:“我的手怎么变紫了?”

    兰儿道:“是不是淤血?”

    吴雪道:“不对啊,没有胀木的感觉。”

    说着他活动活动手臂,也还是灵活自如。

    这时一声音说:“那是用了特殊的药的缘故。”

    二人看去,却是游天星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洗完澡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腰间斜插着那根黑色龙纹的盘龙骨,就好像他们永远不会离开彼此一样。一人一骨,相依为命。

    兰儿道:“这张老道给吴雪用了什么药。”

    游天星笑道:“自然是治病的药。”

    他走过去,看了看吴雪的左手,说道:“他倒是挺舍得。”

    兰儿有些不解。

    游天星道:“你可听说过紫云结?”

    吴雪想了想,说道:“一种草?”

    游天星点点头,道:“一种生长在沙漠里的草。”

    这兰儿就比较了解了。她“欸”了一声,道:“这是紫云结?”

    这种草,叶紫花白,所以叫做紫云结。只生长在炎热干旱的沙漠深处。那里人迹罕至,是生命禁地。不光生命极短,而且还有野骆驼以此为食,所以得到一两株——哪怕是已经枯死的成草,都是天公作美。

    兰儿在大月国市场上见过两株已经枯萎的紫云结,但那也只是见过,并没见过此药用在人身上是何症状。

    观之吴雪的左手,就好像是中了毒一般,皮肤淤紫,就连指甲里都变成了紫黑色。

    兰儿道:“这...这不会有毒吧?”

    游天星道:“确实有毒,可是毒性较为温和。最为奇特的是,它的毒,能解别的大部分毒。”

    兰儿道:“不会对身体有副作用?”

    游天星道:“此草除了毒性,还有就是可以生骨结筋,用在雪兄弟的身上正合适,也可以根除宋义的毒。但是这种毒是部分性的,并不会顺着血液蔓延。也就是说,它只会让他的左手有毒,其他的地方不会有毒。”

    这下兰儿才稍许放下心来。

    游天星喝着茶,看着船边的夜色,若有所思。

    宋义自从那天被张节陵击溃后,整个人也似乎奔溃了。他一直呆呆怔怔的,眼中无光,好像只剩下一副躯壳。到了船上后,除了正常生活作息,他就只是坐在屋子里对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发呆,看着外面的光。那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光。

    游天星倒是省了很多麻烦,可以把他安然带回青鳞岛。而面对宋义的,恐怕是岛主严苛的律法。

    夜半,船上除了值守掌舵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睡去了。

    春天令人懒洋洋的,夜风有些微凉,倒是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张节陵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因为他必须得照顾两个男人,两个只会睡觉的男人。他们到现在还是没有醒。他每天给他们输送真气,以填补他们如同器皿一般的躯体。

    他自嘲道:若不是老道内力深厚,恐怕都要被你们两人给榨干了。

    今晚,他难得可以悠闲的喝点酒,所以他喝了很多酒,喝个酩酊大醉天昏地暗。

    他躺在船楼的屋檐顶上,一只腿垂下,悠闲地摇摆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醉眼惺忪,遥望银河。

    张节陵唱完一首换下一首,越唱声音越大,越唱歌词越下流。

    兰儿听了,脸上一红,骂道:“这牛鼻子发酒疯,怎得唱这些红槛青阑的曲子。”

    游天星笑道:“老道长怕是孤独半生,寂寞难耐。”

    三人哈哈齐笑。

    张节陵心里很苦,自己就跟男人有解不开的缘,似乎跟女人就没有缘。

    众人都说他是个疯道、痴道,殊不知他就只是个贫道。清贫敝衣,茕茕一身。难得有几个好朋友一块喝酒,他怎么能不喝多呢?

    而喝多了,是管不住嘴的,自然也是想唱歌的。所以他把原先听来的曲子全部唱了一遍,记不住词的就胡编乱造,以至于各种市井流传的下流话也编了进去。

    他扯着嗓子唱到:

    “三月来,桃花开。我摘一朵送妹妹,妹妹笑,春天闹。猫儿挠,心儿跳——”

    他的歌声雄浑有力,还夹杂着丝丝凄绝猥琐的笑。歌声在江面上传开,以至于江边靠岸休整的船只接连亮起了灯火。

    于是有人喊到:

    “大半夜的不用睡觉啊!”

    “猫叫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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