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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十一章 与雪之别(其三)

    孙伯始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宛若田地里埋头耕种的老牛般任劳任怨,陪伴在吴雪身边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职责。所以对于吴雪买礼物的提议,他果断地拒绝了,而是说道:

    “小公子,买礼物一事不急,待老奴陪你在青茉城里逛一圈,末了临走再买也不迟……”

    小吴雪唯有叹气。他对于很多人事的态度都很矛盾,比如他对于父亲是既尊敬又畏惧,对于家里的女眷是又觉之温馨又畏之如虎,而对于这个家里最特殊的孙伯,他是既怜悯其忠心,又厌恶其愚昧。

    这个老头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就连吴雪也不知道。他曾经问过四位姐姐和母亲,但她们都说其是个比较得力的管家公,除此之外,也没有关于他身世的更多信息。

    小吴雪愈发觉得这老头子古怪,他说话向来轻言轻语,好像少了点精气神似的,而行为举止也颇为怪异,常有女人扭捏之态。他既忠心又老实,小时候吴雪觉得他是个忠实的玩伴,但当他成长之后,总看其不顺眼,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有他在身边,自己总要受着别人冷眼似的。

    于是他总想将其撇开,但每次孙伯都选择寸步不离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这一回也是,吴雪心情烦闷,只想独自在青茉府这片陌生的地方闲逛,奈何孙伯总是亦步亦趋,好像是影子又像是牛皮糖,怎也甩不掉。

    迫于无奈,吴雪问道:“要怎样你才肯离开我?”

    孙伯笑道:“按道理来说,老奴是不该远离小公子的。除非是在夜晚安寝之时,或者谋女之私时……”

    吴雪想了想,觉得大白天睡觉似乎过于浪费时光,便说道:“好。我去跟女人玩耍去了。”

    孙伯嗄嗄怪笑道:“小公子尚且年幼,精元未固,万不可与那虎狼女子**,以免伤身,祸及未来安康……”

    吴雪实则对男女之欢并无了解,便学着其他浪子们那样,走到一处装潢轻浮,透露着庸俗之气的建筑前,看着门口那两个极尽妖娆的女人,说道:“那我给你找两个,如何?”

    孙伯只是淡淡笑着,说道:“老奴自从到了小公子身边,就不再享有男人之分。这艳福,我没法享,还是留予别人吧……”

    小吴雪悻悻然,正待他想着该怎么摆脱孙伯这老顽固时,门口那两女子笑脸相迎,上下估量着吴雪,媚态妖娆地说道:“呦,这位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又怎徘徊在门口,受这风寒雨露?不如教姐姐们陪你喝上几杯? 可好?”

    一听到“姐姐们”? 吴雪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家里的四位姐姐,又见这两位女子如此风骚之态,竟然蓦地红了脸,不知道脑子里想得什么。

    倒是孙伯说道:“姑娘请回? 我家公子只是路过。”

    那女子咯咯娇笑道:“路过?小公子眼神里可是流露着渴望呦……”

    另一女子道:“看起来,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家奴,只不知你家公子可愿为你花些银两?”

    吴雪只感觉自尊心受辱,便倔强着道:“怎么不可?别说孙伯要女人,就算他要在天都买一套房子,我也可以慷慨解囊!”

    孙伯喟叹道:“老奴既不要房子,也不要女人……”

    女子轻浮而笑,说道:“一旦人老了,自然没那么多**了。”

    吴雪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孙伯无比担忧地瞧着吴雪,唉声叹气道:“老奴想要公子好好的,成为一个可以担起重任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满脑子想与女人欢肆的轻浮浪子!”

    那一瞬间吴雪无地自容,只在两个风尘女子的挑唆下,自己便情不自已地摆起了阔,哪里有男人之态?一副孟浪公子做派!

    过后,孙伯对羞愧无语的吴雪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公子对女子有意,也属实自然,但你绝不可满脑子邪念,时时刻刻念念不忘。有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往后,你可能会遇到一个让你想起来便觉得内心安宁的姑娘,那或许才是公子一生之良偶。而只想着与你肆意欢乐,不求作为、意志消沉的,小公子绝不可与之深交……”

    小吴雪此刻无比老实,说道:“孙伯我知道了……”

    孙伯喟叹一声,幽幽道:“你是胭脂水粉堆里长大的,就连老奴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你性子受女人影响最大,时常软弱纠结,这些都是身为男人的大忌。你要变得坚强,学会不依赖姐姐们,从小事做起,不要一有困难就推给她们,寻求她们的庇护……”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很多吴雪都没记住,但他记住了一句话。那时候青茉府雨势渐大,他们便到附近的园林里避雨。

    看着总显软弱的小吴雪,孙伯无奈道:“你若是成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烂人,那只能与烂人打交道。你若是想让未来变得不那么烂,那就拿出一点男人的气概来,成为一个男子汉……”

    此刻的吴雪无比谦虚,他恭敬地听着孙伯的教诲,虽然具体的道理没记住几条,但那种感觉却留在了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告诉他永远不要想着堕落的欢乐,哪怕高雅真的很枯燥。

    他们二人站在檐下,看着雨中穿梭的燕子,孙伯目光怔怔,喃喃道:“你要面对的,绝不止眼前这片狭隘,还有数不清的困难。那些苦难,不光是你的重担,也是你的荣耀……”

    他不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不能领悟其中道理并为之振奋精神,但他似乎总满怀心事,生怕有些话还未说出一切便以悲剧告终。

    过不多久,忽而从边上转过来两个人。那两人打量着孙伯,又看了看小吴雪,形容之间颇为不怀好意。

    小吴雪紧张道:“那两人……是不是贼啊?”

    孙伯观之冷笑一声,说道:“他们绝不是盗贼。正相反,他们还在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手下做事。那一身扮相,不正是北安王府的人么?”

第一千五十二章 与雪之别(其四,王府旧事)

    且看那两人,不过二三十岁,却有着超出常人的英武气概,身着一身鎏金黑色便服,腰缀丝穗,上有玉牌,大有一个“恪”字,想来是北安王长孙恪的门僚武夫。

    对于幼时的吴雪来说,还未能做到通感四面之敌,只能在敌人露出爪牙之际才能发觉,可已为时晚矣。而孙伯却早早发觉到了这两人的行踪。他们刚一到青茉莉,这两人便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了。

    此时他们毫不遮掩,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彼此交流着什么,只教吴雪看了来仿佛如临大敌。

    “孙……孙伯……”小吴雪龃龉道,“北安王府的人为什么要这般盯着我们?莫不是我们哪里得罪了他?”

    孙伯站定在他身边,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会给吴雪无比的安心感。他拍了拍小吴雪的肩膀,言辞之间带着稍许讥诮和戏谑,仿佛只是这么一句话,便在气势上压了他们一头。

    “放心。北安王乃是个明礼节、知尊卑之人,他想来是来邀请我们去王府上喝茶一叙罢。”

    小吴雪顿时眉开眼笑,说道:“那敢情好,只上次随父亲去了一次,这么好久都没去过。我们刚一到这儿,王爷就来找人邀约,可真是耳清目明啊……”

    正待这主仆二人笑谈间,那两黑衣男人便走上前来,只问了一句:“阁下可是小吴公子和孙老爷子?”

    孙伯淡淡道:“正是,这位便是吴公的小公子。二位可是王爷的人?不知有何贵干?”

    其中一人笑道:“孙爷好眼力,我们乃是王爷的门僚,若要吩咐我们兄弟二人,招呼一声‘阿宽’、‘阿厚’便是……”

    “阿宽……阿厚……”孙伯斟酌片刻,便略带讥诮的笑道:“真的好一个‘又宽又厚’,我知道了。王爷差你们来,有什么事么?”

    那矮个子,便是“阿厚”。可是他看起来怎么也不厚,甚至有些“薄”,对着孙伯和吴雪咧嘴一笑,说道:“二位还不知道吧?早在小吴公子离家开始,吴公便将消息告诉了王爷。这不,王爷派我们等候已久啦……”

    小吴雪顿时有些气馁,心想:“可真是烦,本想王爷觉着我们贵客? 便派人邀约? 不曾想又是父亲之故……”

    小吴雪顿时没了兴趣,有些悻悻然地一踢脚? 闷声道:“我们好得很? 便不去做客了。”

    阿宽讪笑道:“小公子,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莫要为难小的……”

    孙伯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便去王府走一遭是了……”

    迫于无奈? 孙伯落在肩膀上的手仿佛是操着丝线的傀儡师的手? 吴雪只得跟着去了,但心里却在盘算着适时寻个间隙溜走了事。

    他虽然身在吴家,却丝毫没有承担起一个吴家子弟该承担的责任? 甚至连承担责任的打算都没有。对于自己的身份他毫无认同感? 只毫无觉悟地我行我素。像是父亲那样跟这么多大人物打交道? 吴雪更是想都没想过,甚至觉得有些烦闷和反感。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不真实? 有些虚情假意就连小孩子都未必买账? 可却还是腆着脸头头是道? 舔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这让吴雪反感至极。

    他在孙伯身边? 好像孙伯才是受邀的主人,而自己是个仆从,只不情愿地嘟着嘴,眼睛却在四处乱瞟。

    此地多雨,虽还未入梅,但已经断断续续下了数日,雨势时大时小,一切都湿漉漉的,甚至连茉莉花香都沾染了雨水中发霉的气味。

    吴雪心情愈发闷倦,以至于到了北安王府,也只是匆匆过场,未加留意。反倒是邀请他们来的“阿宽”跟“阿厚”两兄弟让他颇为留意。

    这俩兄弟一高一矮,看起来极为不和谐。虽还年轻,但已经有了江湖人的市侩,脸上的笑意让人会情不自禁觉得仿佛抽了筋般,变得无法抚平了。

    到了北安王府,吴雪便给一群鲜红嫩绿的姐姐姑娘们惹了去,拉着吴雪问他今年多大,爱吃什么零嘴,可愿在府上多住几日等等,搞得吴雪眼花缭乱。

    而孙伯却担当起了主事人,和王爷还有王爷的大公子烹茶对谈了起来。王爷的大公子名叫长孙释,另还有两位庶子,分别为长孙搏、长孙涛。而那位长于吴雪两岁的嫡女长孙晴,正拉着吴雪语笑嫣然,惹得他满脸臊红。

    长孙搏与长孙涛于外侯着,见了于自家妹子长孙晴等一众女眷中间意乱神迷的小吴雪,不免喟叹。

    长孙搏抱着胳膊,喟叹道:“吴家子弟便是这般做派么?怎么看起来像是个软豆腐?”

    长孙涛冷笑道:“听说他乃是吴家这辈唯一的男丁,照此来看,吴家后继无人啊……”

    长孙搏笑道:“不过,听说他有四位如花似玉的姐姐,更有人称作‘芙蓉城吴家四秀’,若是见了,教父亲给提个亲如何?”

    长孙涛瞥了一眼席帘后面那道幽暗的人影,冷冷道:“要是说亲,也该是先给释哥说才是,哪里轮得到我们?”

    长孙搏喟叹道:“也对。有什么好处总得他先得……”

    吴雪感觉自己是一具傀儡,就算是到了北安王府,也摆脱不了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命运。王府偌大,无不莺莺燕燕、鸟语花香;雕梁画栋,满是梅春之意。

    他嘴里塞了几块蜜饯,只感觉快要甜到掉牙,还未咽下去,便又被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块,生怕他吃不饱似的。

    长孙晴捏着一块花糕,笑道:“小雪弟弟,你可好久没来了,上一次还是跟吴叔来为父亲贺寿。许久不见,倒是一点也不想姐姐?”

    吴雪小脸通红,讪笑道:“想,怎么不想?”

    “想姐姐什么?”长孙晴娇笑道,“是想姐姐的手艺,还是想……”

    小吴雪笑道:“跟姐姐比起来,姐姐的手艺跟蕙质兰心简直不值一提,光是姐姐,便教我想念得紧……”

    闻言,长孙晴噗呲一笑,脸上浮现两朵桃花,嗔怪道:“小鬼好巧嘴!”

第一千五十三章 与雪之别(其五,在长孙晴身边)

    吴雪只觉得自己吃了太多甜食,以至于自己的口舌也甜了起来,说的话也甜得腻人。可长孙晴好像挺吃这一套,嘴上嗔怪,心里好生欢喜,只在脸上泛起醉酒似的红晕,难以掩饰。

    周围的小姐丫鬟们也不禁欢喜,直逗弄着小吴雪,说他唇红齿白,说他玉面俊颜,吴雪一一回对,直把今个儿吃的甜全吐哺了出去。

    被女孩子们围绕在中间,吴雪早已眼花缭乱。百般笑颜,千般姿容,声声如啼,如若繁春景驳、莺语纷乱。他已经迷了眼、醉了心,忘乎所以。他想着该如何脱身,却越陷越深,长孙晴甚至想多留他几日,好把姐妹们介绍给他。

    吴雪心想:“这可是糟,光是一个晴儿姐姐就差点没叫出来,若是再添几个,我又怎么认得出?”

    其中一位年纪大他些的姑娘冲吴雪眨眨眼,笑道:“雪儿弟弟该是忘了我们吧?”

    吴雪连连笑道:“没忘,没忘……”

    “好呀。”那姑娘笑道,“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于是,吴雪一连说了一大串女孩子的名字,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他心中困恼至极,感觉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姑娘看着吴雪的窘态,顿时和其他姐妹们相顾一笑,说道:“你自然是认不得我的,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吴雪有种被戏耍了屈辱感,却依旧得硬着头皮,连连陪着她们笑,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长孙晴笑道:“她叫顾妍佳,是我的表妹,你们可是头一次见面。”

    顾妍佳笑道:“虽未曾谋面,但我可是老早就听过雪儿弟弟了,晴儿姐姐可也老是提起你……”

    长孙晴吃吃笑着,佯嗔着欲抬手打她,说道:“坏丫头,我哪里是时时提起?倒是你一直念念不忘,可倒好,今个儿总算是碰面了? 总得与之留下印象深刻的回忆不是?”

    吴雪闻之面色臊红? 心里不禁暗暗想着:“女孩子果然与男孩子无异? 当她们在私底下时,总得说一些过分的话才是……”

    想着,他不禁暗暗喟息,只感觉自己身上沾染了过多脂粉气? 以至于在她们这里都没把他当成男人。围困在一群王府内的妙龄女孩子们中间? 吴雪感觉莫过于在家般自在? 起码他四位姐姐并不折磨他。

    如此一来二去? 吴雪也已忘了此前想要适时逃走的念想? 已经变得浑浑噩噩的了,脑子都是女孩子的姓名,眼里也全是女孩子们的笑靥? 简直比飞舞的黄蜂群还要迷乱,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的腻味? 好像整吞了一块香膏。

    整袋她们语笑嫣然间,远远听到仆从吆喝了一句:“诶? 六小姐来了!”

    “六姑娘来了?!”

    众女伴议论纷纷,喜切四顾,吴雪稍有困惑,随口问道:“六姑娘?六姑娘是谁?”

    长孙晴拍了拍小吴雪,笑道:“六姑娘可金贵着呢,你快起来,随我们去见见她,说不定她将来会给你谋个比较不错的差事!”

    顾妍佳笑道:“那那算难事?就算六姑娘不给雪儿弟弟安排,晴儿姐姐也不能教小弟喝西北风不是?”

    长孙晴娇笑到:“那哪儿能?怎么说也能先给你弄到府衙里锻炼锻炼,改日寻个路子让你上去,岂是难事?就算小弟觉得做官烦闷,那就留下来陪姐姐在这里解解闷可好?”

    小吴雪那时满脑子的江湖梦,以为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像书里的大侠一样行走江湖、仗义疏财,无论是做了官还是在此陪长孙晴,都远不及当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唯有铁剑和江湖的侠客。

    可那时候他忽而明白,大侠们都不会孤单的。无论是仇家还是佳人,都会源源不断涌来。

    小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也许我在做梦吧……一场醒不来的梦……”

    众人欢声笑语之间,便相藉着迎了出去,吴雪夹在她们中间,只听前面有人笑道:“呦,六姑娘来啦!可教姐姐们好等!”

    小吴雪问顾妍佳道:“姐姐,这个六姑娘究竟什么来头?竟要姐姐们亲自相迎?”

    顾妍佳小声笑道:“她可厉害了,我们可是远不及她的……”

    小吴雪疑道:“晴儿姐姐也不及?”

    顾妍佳小声道:“不及。”

    小吴雪登时明白了,心想:“连王府千金都远远不及,那只怕唯有皇帝家的姑娘才行了……”

    如此想来,又觉唐突,若是皇家子女到了王府,又怎这般怠慢?小吴雪张望向北边的客室,孙伯似乎还在跟北安王谈着什么,没有为外面动静所影响。

    目光过处,小吴雪忽而跟北安王之子长孙释四目相触,席帘后,他似乎微微一笑,稍加颔首致礼,随即收回了目光。

    吴雪只困惑不解,心想着这里的一切都似乎有古怪。那个神秘的六姑娘还有跟北安王谈话已久的孙伯,一切都令他不解。

    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梦感,正如这个散发着丝丝霉味的阴雨天,仿佛一切都蒙上了旧色,只可供人回味,却永远也无法触及内核。他感觉距离一切都无比遥远,姐姐们的欢声笑语声在耳边淡去了,园子里的风色也随即黯然,所有人的脸上都蒙着晦暗的阴影,都似乎都知道并保守秘密,唯有他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让他有种窒息感……

    仿佛溺水者听着水面上惊慌失措的人们的惊呼声般沉闷、浑浊……

    “你怎么了?”顾妍佳碰了碰小吴雪的胳膊,“看起来木木的……”

    小吴雪回过神,苦笑道:“我在想这位六姑娘……”

    顾妍佳抿唇一笑,嗔怪道:“呦呵呵,原来你也是个小色鬼小滑头!”

    小吴雪笑道:“姐姐怎出此言?”

    顾妍佳恹恹道:“哼,你只想着你的六姑娘啦,却连其他姐姐在身边也忘记了,喜新厌旧!”

    小吴雪唯有苦笑,心里却怀着丝丝的不安。不知为何,或许他一下子想到了很久的以后,也许其他什么。他发觉眼前的光线豁然黯淡,跟着永远也不知道的秘密藏在了时光的最深处……

第一千五十四章 与雪之别(其六,六姑娘)

    于是他落后了,王府里的小姐丫鬟们簇拥着朝廊外赶去,衣缕翩跹,宛若流波云霞;香风阵阵,尽惹心猿意马。吴雪嗅着湿漉漉空气里的香味,心神有些迷离。

    过了片刻,他缓过神,前面传来了少女们的莺语雀啼,一时纷乱。他想着该是那六姑娘到了门口,于是便凑热闹般踱了过去。

    绕过人群,只见一个姑娘在两名女侍的陪同下,来到了府内,一瞬间就被少女们围住。一阵嘘寒问暖之后,那姑娘有些赧然且拘束地浅浅一笑,随后目光抬起之时,巧合地瞅见了正在人群外瞅着她的吴雪。

    小吴雪心中微微一悸,只有种偷瞧人家被发现的窘迫,便立马抽回目光。

    那姑娘神情间有一丝困惑,却未声张,只是转而一笑,便和长孙晴、顾妍佳等女推诿笑谈起来。

    一个少年在一群姑娘之间,显得过于突兀,以至于她一眼便发现了他。或许她也在疑惑,这个面生的少年为何会在王府内与少女们在一起呢?

    待人群走到吴雪身边时,他的目光随着她而游走,仿佛她那如若雪敷的娇靥太过具有吸引力似的,以至于到了身边还未回过神,怔然目视而不自知。

    待她们走远了,吴雪才听耳边有人嗔怪着说了一声:“喂,看呆了!”

    小吴雪微微一颤,却见顾妍佳手背抵着腰肢,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免自觉有些失礼,便苦笑道:“是我的不是,教姐姐好等……”

    顾妍佳轻喟一声,教人弄不清楚是沮丧还是无奈,只听她说道:“这也难怪喽,六姑娘还只才豆蔻年华,便已这般淑容俊妍,你多看几眼,也属实是正常……”

    小吴雪忽觉她话语里有些许酸酸的味道,便笑着安慰道:“六姑娘有六姑娘的过处,姐姐也有姐姐的过处。适才我瞧她入迷,可不过须臾;而此刻却直盯着姐姐不放,姐姐又是何等姿容?”

    闻言,顾妍佳登时喜上眉梢,脸颊红扑扑的? 她捏了捏吴雪的鼻子? 嗔怪似的道:“好呀你,准是今天吃甜食吃多的缘故!”

    小吴雪只笑道:“糖霜易化? 佳颜永固。而姐姐姿容绝世,就算是我吃了糖? 也早就消化了,此话完全是出自内心……”

    话音未落,小吴雪忽而睁大了惊慌失措的双眼,并为之久久失神。顾妍佳彤云般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只留给了吴雪脸颊上一个香软浅淡的吻,教他好像木头一般站定良久。

    她走出不远,随即转身回顾,朝吴雪莞尔一笑? 招呼道:“欸!她们要你过去呢,傻楞什么?”

    小吴雪局促地回应了一声,心猿意马地跟了过去。他感觉自己犹如失了魂魄的傀儡,被妖精般的女孩子们给勾了去。

    此刻,又开始下雨了,王府内却春光盎然。吴雪踏过湿漉漉的过道,途径两旁雨露花蕊,随着她们到了屋内去避雨。

    路过茶室? 却瞧见孙伯、北安王和大公子一同望向他,脸上蒙着隐晦的雾气,吴雪有些迷迷瞪瞪的,只是被他们这么瞧着,便有一种奇怪的大祸临头的感觉。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为何他们的目光仿佛看着祸端?小吴雪惴惴不安地想着,手却被拉住了,一把给拽进了温暖的屋内。

    “把门关上,”长孙晴擦了擦头发上沾染的雨水,“这里可真是烦死了,一到这时节,就一天到晚下雨,心情也变得湿漉漉的了……”

    有女说道:“晴儿姐姐若是觉得这个时节的青茉府太过潮湿,不如随六姑娘去天都过些时日,要不然,这次就跟着雪儿弟弟回家吧!”

    又有姑娘笑着附和道:“芙蓉府可要比这里舒服多了,也很暖和,姐姐去了大可不必回来啦!”

    长孙晴脸色有些发白,仿佛被雨淋褪色的画,吴雪觉得她也像是那些颜料般容易被风消雨磨。

    她嗔怪道:“说什么呢……”说着抬眼看了站在门口的吴雪一眼,又怪罪似的对他说道:“傻愣愣站在门口,像个门神,快坐着罢,当是自己家好了。”

    顾妍佳笑道:“呦呵,晴儿姐姐这么早便想招赘了?”

    此言一出,众女娇笑不止,长孙晴红着脸骂她,唯有那个六姑娘静静地坐着,不光对女孩子们的嬉闹逗弄无动于衷,也仿佛没见到吴雪般,将其视若空气。

    小吴雪此刻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个她们口中的“六姑娘”。只看她不过是豆蔻年华,却有着超出年龄的老成,对于吴雪的目光在其脸上肆无忌惮地饱览而无动于衷,好在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在女人中间团团转的采花贼、风流子。

    而小吴雪却非如此,只是在心里想着:“这六姑娘看起来比我小,可却无形之中成了众女的主心骨……”

    他料想着她的身份莫过是皇族之千金公主。可也奇怪,对于公主,为何一地王爷却不出面相迎?诸多古怪,吴雪只猜而不透。

    只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子们的说话声忽而歇止了,顾妍佳碰了碰长孙晴的胳膊,示意她盯着六姑娘失神的吴雪。

    众人不禁一笑,长孙晴轻轻咳嗽了两声,喟然道:“哎呀……雪儿弟弟,你今个儿可不知丢了多少魂……”

    小吴雪回过神,困惑道:“什么……什么魂?”

    顾妍佳笑道:“这不是,魂已经没啦,概是被六姑娘吸引了吧!”

    小吴雪脸上微微一热,这才发觉自己盯着六姑娘看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是多么肆无忌惮,便讪笑两声,说道:“只是对这位妹子颇为好奇,总觉得种莫名的亲切感……”

    屋子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长孙晴扶额苦笑道:“小弟啊,你莫不是见到姑娘就有亲切感?”

    小吴雪连连摆手晃脑,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感觉……感觉而已……”

    顾妍佳说道:“那小弟就是见了女孩子都会有感觉喽?”

    众女又是一阵娇笑。身处在她们中间,吴雪感觉自己总是要吃亏的,只百口莫辩,干脆不辩。

第一千五十五章 与雪之别(其七,入梅)

    这地方颇多古怪,天气变化得非常古怪,吴雪身处在北安王府内,也四处觉得古怪,觉得王爷极其古怪,就连这些千金小姐们也很古怪。唯一让吴雪觉得不算太古怪的,就是他那两个庶子。吴雪与众女眷纠缠多时,便找了个借口出门透气,正巧遇见了长孙搏与长孙涛两兄弟。

    遥遥望去,只见他们鬼鬼祟祟地守在王爷的茶室外,侧耳偷听着。吴雪不以为意,只觉得孩子总是好奇的,跟自己也时常偷听父亲与客人的谈话一样寻常。

    小吴雪走上前去打招呼,却不料那两兄弟忽而一颤,回望向吴雪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意,只不过转瞬即逝,化作了客套的笑。

    “雪公子啊……”长孙搏拘礼笑道。

    长孙涛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笑,不咸不淡地抱拳道:“吴公子好巧啊……”

    小吴雪回以一礼,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为何不进去?”

    长孙搏与长孙涛互视一眼,便由较为年长的长孙搏回道:“噢,王爷正在会客,我们不便叨扰,便就先在外面侯着……”

    小吴雪只觉得跟女孩子们交谈久了很不自在,心想着跟男孩子说话总该要舒服的不是?只不曾想,他忽而发觉跟男孩子说话同样费劲,因为他们总好像藏着什么宝藏,生怕多一人便少一分一样吝惜。

    只听小吴雪又说道:“二位哥哥若无要事,何须在此沐风候雨?”

    长孙搏、长孙涛二兄弟闻之微微色变,俨然把吴雪当成了外人,而非来自性别上可能的认同和归属感。

    长孙涛冷冷道:“这与你无关,你怎不和妹子继续聊下去了?又怎跑到这里管我们闲事?”

    语出不逊,只令吴雪有些诧异,他讶异于他们的无礼,心想着他们不过是见过寥寥数面,就连交恶的机会都微乎其微,怎以至于教他们如此敌对自己?

    他怎么也不理解,只是觉得有些左右为难,极为难堪。

    长孙搏打了个圆场,有些可恶地笑道:“雪公子,我与三弟本是心情来时极好,就想于此沐雨乘风,只是不曾想雪公子来了,又因雪公子出言叨扰,断了情致,教我三弟难堪,于是他便发了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小吴雪听完? 诧异更甚,只觉得这二人实在是无礼? 说的话也是带刺? 好像出言不逊的是他,反而显得他们极为无辜。

    坏人兴致,实为大罪过。于是吴雪便离去了。本想着跟孙伯说一声? 后觉得这二人实在太硌眼? 便步履不停地出了院子? 径自向外走去,正遂了想要出门独自逛逛的心思。

    吴雪忽而有种感觉,如果跟女孩子待在一起会令他有些手足无措,那么跟他们俩待在一起就是罪过。

    所谓大丈夫,气量有时候比鸡**还小。

    出了门? 吴雪忽而明白了? 他们见自己与其妹子交谈甚欢? 便好似被横刀夺爱了般? 严重威胁到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并激发了多余的保护欲? 好像吴雪随时都有可能把长孙晴拐走,而教他们威风扫地。

    这么一想? 他们二人那阴毒的眼神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小吴雪无奈地耸耸肩? 哼着一首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小曲,拐了个弯,便独自来到了街上。

    此刻正下着蒙蒙细雨,青石板地面湿漉漉的,他越过水洼,也不顾被雨淋湿,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光光棍棍的老县太爷般惬意。

    他喜欢雨,可是再次之前还很讨厌雨。他徜徉在长街上,左右四顾,东瞧瞧西看看,心情极为自在,起码比时时刻刻被人陪着要自在得多。

    这样的机会愈发难得,于是他便踏着更加轻快的脚步,顺道去到一家时兴的饰品店,见里面物色琳琅,更有不知道为心仪的姑娘挑选何物的男子,吴雪心想着这里的物件似乎不错,便准备进去为家里的姐姐们挑选几件礼物。

    正当他准备踏足进去时,忽而身旁走过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披着烟灰色的斗篷,整张脸隐藏在宽大的帽子里,可那随风飘散出来的头发,却也还是令吴雪颇为诧异。若是他所见不错,那披着灰斗篷的女子,看起来莫过十**岁,可不经意飘露出的发丝却已尽白,如若暮年老妪。

    小吴雪收回脚步,出于对那神秘灰斗篷人的好奇,便装作是游玩的路人跟在其身后四五步开外,心想着她总该会找个地方避雨,到那时就能瞧见她是不是真如他所见那般。

    那女子好似未察觉,径自走着,不多时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了宽大的朱门之后。吴雪抬起头,只见这里正是北安王府。

    他不禁失笑,心想:“看来也是北安王的某位神秘客人,但我不想再踏进其中半步了。”

    于是他折身离去,换了一条路迈向雨幕深处。轻雨如丝,久积在吴雪的身上,便也已濡湿了他的衣服,穿雨之风斜斜吹来,冷意顿生。

    小吴雪打了个寒颤,心想着这青茉府天气太古怪,都快到了夏天,一下雨却也还是这般寒凉。他一路小跑,跑到了之前跟孙伯路过的园林,找到了一家包子铺,吃了几个汤包,又喝了一碗漂着几绺紫菜的清汤之后,便觉得身子稍微暖和了一些。

    正当吴雪吃完饭,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瞧着外面河渠上的荷叶时,忽而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衣,衣服已经被细雨濡湿,紧贴地裹在身上。她的头发也已经湿漉漉的了,如此寒雨天,竟如木雕般站定在河渠边,不顾风雨,不顾路人怪异的目光,只是眼睛怔怔地盯着某处,似已放空,旁若无物。

    小吴雪不禁心想:“看她年纪,或许比我大些,怎早早一副绝凉之态?我不过被风吹片刻,便觉寒凉刺骨,可她身子骨这般瘦削,又怎能消受?”

    这般想着,吴雪便心生恻隐,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又要做一回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第一千五十六章 与雪之别(其八,青茉无雪)

    那时候吴雪不过十三岁,虽对这世界之凉薄寡情多有见闻,但还远未到看破一切的程度,只觉得所谓冷漠与绝望不过是少数人的偏执而已。他以一个最好的年纪能产生的最美好的心思去看待眼前的世界,希望能得到积极的反馈,好教他从中学习、领略到长辈、师长乃至书中所述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美好江湖气氛。

    那时候,他总是满怀希望,因为他还十三岁,才是十三岁,可以充满期望等候明天,也可以尽情享用今天。他还远未到该回忆的年岁,所以心里没有一丝杂念,只仿佛每一天睁开眼,都可以对着窗外清晨的露珠、花树甚至是一绺透过窗棂的微光说一声“今日又是无比美好的一天”等等令他自己现在觉得极其肉麻的话。

    当他见到不开心的人时,总也想着让其开心。那时他虽然好奇,但却还未全然了解到江湖的险恶与疾苦,只是以一位小公子的乐观态度去对待世界、对待他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显得一副殚精竭虑、生死疲劳的模样,正如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小公子究竟在乐呵什么一样。

    说来也巧,翎歌从未谋面的那位吴家弟弟,却在那次青茉府之行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不知是他,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再见到。他只是觉着这位比他大一点的姐姐看起来愁苦不已,便以孩子般的义气去了,没想到她却视若罔闻,把他当成了空气。

    吴雪一直觉得,无论是处在什么年龄,女孩子都远比男孩子成熟得多。当小男孩做一些有些愚蠢的举动来吸引女孩子的目光时,总是会得来诸如“有够蠢的!”、“可无聊还?”等等略带厌弃的话语。而对于男孩子打击最大的,不是这些似嗔似怨的怪罪,而是她们对其不理不睬。

    那时翎歌只觉得他烦。其实她对于他没有什么感觉,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内心的痛苦已经将自己完全占据,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她仿若游魂,身子处在阴雨连绵的青茉府,可魂灵还留在天都那个染血的雪天。

    “什么时候会下雪呢……”小翎歌只是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小吴雪微微一愣,苦笑道:“恐怕姑娘无法见到雪了……”

    闻言,小翎歌微微一颤,随即目光有些凶狠地瞧向身旁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却丝毫不畏惧,双手背在身后,轻喟一声,望向荷叶田田的沐雨池塘,呢喃道:“在这里,是见不到雪的……”

    小翎歌终于开口道:“为什么这见不到雪?”

    小吴雪想要博她一笑,便装疯卖傻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因为雪在这里啊!”

    可是唯有一阵尴尬的沉默,小翎翎诧异地瞧着他? 不作一声。

    小吴雪红着脸轻咳一声,讪讪地说道:“因为……青茉府地理的缘故,是没有雪的。就算是有难得一遇的雪,不出半日就没了。上一次青茉下雪? 还要追溯到六年前……”

    小翎歌喃喃道:“六年前啊……”

    接着,她有意无意地问道:“刚才为什么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雪全在这里啊’……这样的话?”

    小吴雪笑道:“那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正好有个‘雪’字,青茉无雪? 我便是雪……”

    小翎歌说道:“是这样……”

    正在他们说话间,雨势又忽而大了起来,吴雪见状? 催促道:“走吧? 虽已是春末? 但此地气候古怪,淋雨可要生病的……”

    于是吴雪一把抓过她的手? 也不管翎歌愿不愿意? 直接拉着她朝屋檐下奔去。

    她默默看着他的侧脸,嘴里喃喃自语道:“雪嘛……”

    她似乎短暂忘记了死亡和痛苦? 被一个叫“雪”的人拉着到了屋檐下,她觉得自己在飘? 宛若青灰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的雪一样。

    小吴雪吸溜着空气? 说道:“这里可真是冷啊……”

    小翎歌说道:“我没感觉到……”

    小吴雪笑道:“你怎能感受得到?你本身就很冷啊? 像是冬天……”

    小翎歌却没有笑? 只是沉吟片刻,便说道:“我不是冬天,而是黑夜……”

    小吴雪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可是头一个!”

    小翎歌仿佛察觉到了不妥,便微微低下头,不再言语。

    小吴雪却不依不饶,接着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翎歌没有理会他。

    小吴雪又接着道:“黑夜般的小姐啊,别人沉醉,她独醒。所有人都寻求希望的今日,她独自踏上旅途……”

    小翎歌只轻声说道:“蠢蛋。”

    现在,翎歌面对着犯了孩子病的吴雪,又不禁想要骂他一句“蠢蛋”,就好像他还未长大,还是青茉府初见的小孩子一样。

    到了再见的时日,翎歌忽而觉得当时应该将名字告诉他的,这样或许他们会更早真正的碰面。

    吴家她终是没去成,也没能与四位姐妹和一个弟弟相见。虽然她当时的情况未必能在吴家安然住下,但她有时候也觉得奇妙,心想着如若不然总能还有个兄弟姐妹,不至于孤身一人。

    小吴雪对她的身世很好奇,但目睹她神色之中的凄绝,绝不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神情,生怕戳中她的痛处,便没有开口。

    他们又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吴雪等着孙伯,小翎歌等着玉先凤,但他们当时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小吴雪说道:“这里冷,我们进去坐一坐,在吃点汤包如何?正好可以暖和暖和……”

    小翎歌却蹙起了眉头。她站在包子店的门口,却一直在强忍着反胃。店铺里时不时发散出肉料的香气,但这香味在她闻来,却犹如散发着腐臭的尸骸般骇人。

    她想到了那日天都法场上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再闻到这气味,便怎也耐不住,跑到了他处,扶着树干便欲呕吐。

    小吴雪讶异不已,急忙走过去,问道:“你怎么……?”

    小翎歌摇摇头,说道:“我从不吃肉,我是个素食者。”

第一千五十七章 与雪之别(其九,王府里的躁动)

    “素食者?”听到这儿,小吴雪对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姑娘更为诧异。以往听到素食者,一般都是在寺院修行的僧侣和一些颇为虔诚的信徒们,可他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小的信徒。

    小吴雪便问道:“你皈依了佛?”

    小翎歌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为什么……?”

    小翎歌没有过多回答,只是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沉声道:“只不过是吃不惯肉罢了……”

    见她颇为不愿,又是闪烁其词,小吴雪便知趣地没有多问,转而是笑着说道:“姑娘不吃肉,我不请。请姑娘喝杯茶总该是可以的不?”

    小吴雪带着小翎歌来到一间还算不错的茶楼,起码不怎么闹吵,没有一些闲散的赌棍和白日酗酒的懒汉,也没有搭建供以呕哑嘲哳的戏台,吴雪并非不喜好听戏,只是觉得还未到年岁,而且近年来也罕有佳作,不听也罢,总不能守着过去前人的戏听个千儿八百回?

    到了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叫来一壶茶,另赠一小碟蜜瓜,二人便落了座。小翎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吴雪怎能觉察不出?便问道:“姑娘可是在等人?”

    小翎歌点点头。

    “那正好,现在雨大了,他一时半会儿估计难来,我们先边喝茶便等他好了……”

    小吴雪给她倒了杯茶,小翎歌接过茶杯,捧着暖手。她手指修长,却不甚白皙,比之吴雪也不如,上面有些许擦痕旧伤,还有一些薄茧。

    小吴雪见了,便悠然一笑,放下茶杯,问道:“姑娘可曾习武?”

    小翎歌有些许诧异,颇为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断定?”

    “按说这手上的伤痕与茧子,常人都会有。劳工有茧,琴师有茧,而这两茧却不同。”

    小翎歌轻笑一声,说道:“这倒也是,劳工怎能与琴师相比?一个是做着苦力拿最低报酬,一个是优雅的琴师逸士。正如我与雪公子之手,倒像我是做苦力的,而雪公子手指白皙无暇,看来罕有操劳? 甚至连琴也不曾抚过……”

    小吴雪闻言唯有苦笑,可倒见了翎歌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话虽多有讥诮之意? 倒也属实难得,便也开心地笑着道:“姑娘所言极是。我实则也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只不过是仰仗着前人之福德而居温柔华贵罢了,远远比不了那些辛勤劳作的农人、雇工高贵……”

    小翎歌或是无意讥讽,因为她曾几何时也是富家小姐? 过着衣食无忧只需提升格调的生活。父亲在世时,时常教她古琴、围棋? 而她闲来无事? 倒也修得良多,很快就连父亲也要甘拜下风。

    可这些日子不过浮梦一场? 再富丽堂皇的生活,不过一声令下? 便要给满门抄斩、支离破碎。翎歌觉得自己从前沉睡在梦中? 作为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考虑的官宦千金,只需培养自己的闲情雅趣便可? 没有什么忧愁。若是非要说点什么忧愁,便是琴一开始难学了点? 天都的食物也偏油腻、多脂了点,她不太喜欢? 所以时常央求母亲亲自给她做几道她还未出嫁时的娘家菜。因为只有她才做得正宗? 其他的厨娘都是天都近边的人氏? 做得不好。

    人之一命的转变可一瞬之间,人之转变也不过须臾。从往日的生活之中脱离,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除了永远也挥散不去的阴影,还有自那以后养成的素食习惯。

    她仿佛是一夜之长大了,或者说是永远地沉睡在了十三四岁。而吴雪还远远没有醒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无比美好。他只希望所有人都好。

    小翎歌说这话并非讥讽吴雪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而是在感慨自己过去的生活,浮华得不像话。

    这么一想,小翎歌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家末了会发生那些丑事。或许在一开始就存在,只不过表面上的风光无限掩盖了夹缝里的垃圾罢了。当他们家的风光被朝廷毫无怜悯地剥夺时,便会露出那堆积依旧的污秽。

    她不禁产生了厌恶感,对过去的家庭厌恶,对自己的身份厌恶。之后影响她最深的人,便是从前天工阁的阁主玉先凤了。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但据她自己所说,她已经七八十岁了,或许还要更大,但是她记不清了。生活和时间已经对她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让她成为了一个满头白发、不老不死的女魔头。

    当她问起玉先凤为何要救她,而不是让她孤零零死在冰天雪地里,玉先凤却这样说道:“只是想救。”

    “是因为我的身世?你是天工阁的阁主,与我父亲也同朝共事,想来也是熟悉的……”

    玉先凤答道:“我跟朝廷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悉,唯一熟悉的一个,还远嫁他国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翎歌当时已万念俱灰,这世上已没了她的去处。有什么事物可以再次唤起她死亡的心么?似乎没有。毕竟这红尘俗世,无趣之物占据十之**。自那以后,她便跟着玉先凤四处奔波,她也传授一些武之义于她,可从来都不倾囊相授。

    直到这里,她碰见了吴雪,一个原本可能成为她弟弟,但是此刻坐在对面的陌生人,她的心态才似乎转变。

    因为他说:“无论这个江湖究竟怎么变,但人之内心总该有处永远也不变的地方。那才是真正力量的源泉和希望的居所。”

    尽管她觉得这个小子爱说大话,但她还是很感激,因为那时她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脑袋里唯有死亡和鲜血了。

    小翎歌说道:“你问我是不是练武么?”

    小吴雪笑着点点头,悠然道:“我已经知道啦。你的手虽然有茧,但绝非是劳作所致。你的手心里没有硬茧,而在左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却分布着一些茧子。寻常劳作怎能产生这样的奇怪分布?我想大概是姑娘练习发暗器时磨出的茧子吧……”

第一千五十八章 与雪之别(其十,天都两大传说)

    小吴雪说完,小翎歌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果不其然,自己的手心里没留下什么磨炼武功的痕迹,唯有手指之间有些许薄茧。

    “而且,姑娘的茧子有些竟呈出细条状,这不禁让我想到了绣娘。”

    “绣娘?”小翎歌有些不解。

    小吴雪点点头,有些春风得意地笑道:“姑娘若是在寻常日子有留意,就会发觉到生活里很多隐匿的细节。有些手艺不精的绣娘,在绣线之时依旧是双指指腹捏针,她们的茧子会主要分布在指腹。以这种习惯绣线的人,时间久了手指难免会有些变形。她们的食指会有些内翻,绝非像是姑娘的手指这般并起时严丝合缝。至于有些手艺高超的,她们一般都是双指夹针,仅凭指力便可以在绸缎上绣花……”

    小翎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反诘道:“若我是你说的后一种以双指并针的绣娘呢?你怎可肯定我的手指茧子就是练习发暗器所致?”

    小吴雪脸上的笑愈发愉快,他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欲待跟眼前这位姑娘道来。之前这位姑娘一直掬着,他也随之掬着,这般见她终于露出了好奇且轻快的笑意,心里也不禁为之一振,姿态便也较为放松了下来。

    “伤痕。”

    小翎歌疑道:“伤痕?”

    说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吴雪手指指着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恰到好处地没有触碰到,解释道:“若是长时间拿针的绣娘,手指上的伤痕必然是被针刺的红点状,而绝非姑娘这般留有切割的伤痕。而我观你手指的茧子,想你是练习发暗器所致,定也不是一种暗器,而是包括针、刀、锥之类的暗器……”

    小翎歌点点头,眼神有些迷离地瞧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你猜的一点也不错。这双手,不光练习发银针,还练习过柳叶刀、四棱锥……”

    小吴雪目光闪动,望着她,终于还是说道:“姑娘看起来不过与我年龄相仿,为何要苦修这些暗器之法?暗器这一物,绝非防身之物……”

    小翎歌转而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自窗棂传来,悠然回响。雨中景物颇为迷离,带着些许水墨画独有的朦胧雾气,正如她雾蒙蒙的眼睛。

    他很想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为何要修习这类杀人之法,并试探性询问于她。尽管她竭力克制内心的情绪,可眉间忧色却被他看在眼里。

    雨还在下,青茉府宛若暗色的水墨画,暗红深绿,灰白墨黑,天空仿佛画师刻意的留白……

    良久,小翎歌这才幽幽开口:“若不是为杀人,何须苦练武功?”

    小吴雪并没有很大反应,因为她察觉到了她内心的狂热和眼中的火焰,那些矛盾和痛苦,全都有意无意地在神情之中得以表露。

    他们二人沉默片刻,她看着雨色朦胧的池塘,吴雪看着如雾般的她。直到后来再见面时,吴雪才后悔不已,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将话说明,生怕触及她内心痛处。再见面时? 她变成了可以毫不留情便下杀手的人? 自己又何尝不是?

    时间一晃而过,六七年似乎也没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是他们心中都揣着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结。

    正如这秋天的夜晚,风有些凉? 心也有些凉。尽管他们已很熟悉,但想起过去的自己,再面对时总有些羞愧。

    翎歌只怪罪吴雪这么多年来还如小孩子般意气用事,而吴雪只觉得她从不坦率。他们都变了很多。想起青茉府那个阴雨连绵的时节,回忆也不免变得湿漉漉的,总仿佛还留有过去的一缕幽魂于灰白的街市巷口飘荡,永远彷徨在淫雨霏霏的梅雨之中。

    可那时候,小吴雪并没有打开她的心结,也自知自己绝无这个可能。能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下定决心的,恐怕他也无法规劝。

    天工阁本就精通暗器,又因是有号称“天下第一暗器师”的玉先凤相授,翎歌的暗器技艺愈发高明狠辣,自那以后更有无数人命丧于此。她找到了当年行刑的人,将他们全部毙命于家中。她还有一个想要报复的对象,但是他身边尽是当世无双的高手,又有禁军相护、重闱叠嶂,无法靠近分毫。

    在一段时间内,天都人心惶惶,正如她当年黯然离去时的心情一样。他们不知道是何人徘徊在暗夜之中,伺机索人性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以如此狠辣的方式杀人,但日日夜夜的恐惧徘徊在人们心扉,生怕遇到那个魔头。

    但翎歌一直都有她的目标,她暗杀的对象包括大理寺和刑部等一众参与查办当年那起血案的人。只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暗夜魔鬼,却教整个天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天都从不缺乏死亡,无论何种离奇的死亡,在这里似乎都不奇怪。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在朝为官,人们都在掂量着脑袋过日子。在那里,得罪任何一个人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翎歌在天都半年内杀了不下一十二人,有些误打误撞闯进她视野的,也被她毫不留情地铲除。

    那时候,天都流传着两大传说。一是“午夜索命鬼”,另有一个乃是“天都梦魔”。只那一年,死在她们二人手下的人就不下二十人。

    午夜索命鬼的传说,直到现在仍旧在天都的大街小巷流传。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索命鬼的销声匿迹,逐渐演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人们说,身为刑判断案之人,可要牢记“明察秋毫,不枉不躁”的本分,不然可得小心“午夜索命鬼”上门拿人。

    两大传说几乎同时流窜在天都得大街小巷、坊间闹市,以至于闹得人心惶惶。上面颇为头疼,便派人来查。可那大理寺的官员实在不巧,被两个人同时盯上,以至于连死了两次。

    此事过后,再无人倾心于此,接替前任查案的官员,只装作糊涂连喝了三个月的酒,对案件之事不敢过问。一直到年末,还未有任何头绪,上面便查处了他,怪他办案不利,让他滚蛋。他虽然滚蛋了,但命保住了,也是为之暗暗窃喜,只觉得这才是为官之道。

第一千五十九章 与雪之别(终章)

    “自那以后呢……”沉默良久,吴雪忽而问道。

    “什么?”翎歌有些不解。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时候我与翎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但并未及时规劝你。那之后,你去了哪?又做了什么事?”

    夜晚有些冷,翎歌紧了紧衣服,笑道:“怎么,对我的过去感兴趣?”

    吴雪苦笑两声,只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没有人喜欢被人提起过去,那无疑是一种冒犯。

    “算了……”吴雪摇摇头,他发觉有些事根本无须多问,现实就在眼前。

    有些事,若是当事人不愿说,那就没人能知道。

    翎歌喝了口热茶,突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至少没雪公子想听的……”

    吴雪苦笑道:“你没说,怎知我想不想听?”

    翎歌捧起茶杯,仰首饮茶,悠然一笑,说道:“只不过是一些独身女子在人间的艰难生活罢了,没什么……”

    闻言,吴雪诧异一笑,说道:“什么?”

    他只觉得她话里有鬼,吊着他的胃口。

    翎歌忽而冷冷道:“什么为了明日的生活保障,而不得不服侍商贾官吏啦之类的……”

    听她淡漠而疏离的语气,吴雪一口茶差点喷出,苦笑道:“这些……这些还是不要说了吧……”

    翎歌转眼冷视,嘴角微微上翘,有些狡猾地说道:“雪公子之所以对我的过去产生好奇,大概就是想从我口中听到这样香艳的趣事吧?”

    吴雪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讪笑道:“没有……”

    翎歌接着道:“那怪了。若不是为了听到这些男人们爱听的事情,那雪公子为何对我的过去如此感兴趣?”

    吴雪喟叹道:“这些事情,恐怕只有菜市场的嬷嬷们才喜嚼舌根……”

    翎歌挑眉道:“真的?你对我的过去不感兴趣?”

    闻言,吴雪只觉得自己被其玩得团团转,只因自己言出不利,于情于理无不是理亏。

    “无论过去如何,翎歌姑娘还是忘记了为好。”吴雪本着诚恳的态度,说了一句很经典的没用却正确的话。

    翎歌忽而噗呲一笑,说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的过去基本没什么可提之处,更没有雪公子喜好的风流韵事。若是雪公子爱听,我倒是能为你说一说曾经在天都害人的经过。不过那些事也挺乏味,多数人还未出声,便被我杀了。”

    吴雪苦笑着,忽而发觉到了她话中的信息,忙问道:“等等,你曾经去过天都?”

    翎歌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双手指曾经在数年前被吴雪说是“一双并不白皙的,且伤痕累累毫无美感的手”。尽管他没说那么直白? 但翎歌便自己这么认为了。

    这些年? 在她的手下,已经丧命了无数亡魂。她的暗器技艺愈发的鬼祟莫测,茧子也越来越厚。虽然之后她有精心修磨过? 但感觉还是那双“毫无美感的手”。

    “不光去过,还顺道盗走了一些人的性命……”翎歌目视着手指道。

    吴雪喟叹道:“翎歌姑娘手指上的茧子? 许是比那时还要厚……”

    翎歌只觉得他是在怪罪自己,正如当年他看着自己为寻仇而苦修成茧的手指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只不过,他那时没有开口? 现在却也无须再开口。

    “我有修磨过? 至少没有像当时雪公子所说的那样? 让手指内翻。”翎歌说道。

    吴雪喟然道:“那是因为翎歌姑娘的手并非绣花的手? 而是转为取人性命的手……”

    翎歌笑着点点头,悠然道:“取人性命有时犹如绣花? 都需要一双修长且干净利落的手。”

    吴雪说道:“你在天都,是为了找曾经的人报仇?”

    翎歌说道:“在我十六岁时,曾随玉阁主在天都停留过将近一年,那时候算是‘理论化为实践’的阶段。每次我寻仇之际,玉阁主便给我提出不同的新要求。比如这次刺他心脏,下一次便刺他太阳穴,再下一次就刺眼……”

    吴雪吞了口唾沫,有些恍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觉得喉咙的干涩好了些。

    “那些人……挺惨的……”吴雪只是这么干巴巴地说道。

    翎歌魅笑道:“惨?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悲惨的,都是罪有应得。在行刑的时候,甚至不愿意给人一个利落,还要分数刀发挥……”

    吴雪忽而感觉有些冷,但是现在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狼狈逃到西北边陲的少年,他的心态也在转变,也在变冷。

    “有了玉阁主的帮助,我的报复才能顺利得多。”翎歌冷冷道,“不过她也确实很奇怪,虽然曾经身为朝廷命官,但对那些官员毫不留情。有一次在快要过年时,我路刺继任的刑部官员,但没想到这次他早有准备,给我设下了一个圈套。若不是玉阁主及时出手,只怕我就要被关进天牢了……”

    说起过去的惊心动魄,她已经可以做到平心静气,不**澜。但作为听者的吴雪,却难免掀起涟漪。

    他只感慨道:“翎歌姑娘,我觉得你的胆气,比之我来要强得多……”

    翎歌笑道:“那是自然,毕竟你还不算真正的男人。你还是个不曾改变的小男孩,就跟那时一样。”

    吴雪脸上发热,难免讪笑两声。

    “……小男孩吗?”

    翎歌接着道:“不过,你确实比过去精进很多了。那时我与你不过是初见而已,却自来熟地靠近我。现在你要比过去稳重多了,这也是进步吧……”

    吴雪苦笑道:“我过去……就这么令人讨厌?”

    翎歌摇摇头,说道:“也不能算是讨厌,只是让人觉得是个娘娘腔!”说着,她就咯咯笑了起来。

    吴雪也无奈跟着苦笑。

    他回想着,但是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变得斑驳零碎。就算是过去那次和翎歌在青茉府初见,也记得不甚明了。

    只是当时的景色带来的情绪依旧在他胸腔回荡。雨色朦胧的悠久古城,青灰色的天空,还有一个身影逐渐在雨中模糊的如墨迹般的女孩子……

第一千六十章 诱导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么言语必然是搭建人们相互理解的桥梁。内心的世界再美好、再丰满,若是无法掌握将其述之于口,那也便是腹囹舌圄,只教那些原本可以升华的关系变得苍白脆弱,所以人们的关系往往止步于开口。一个人的内心如何,究竟是空虚乏味,还是灵雅有趣,待到张口便知。

    闷着和赌气并无法解决问题,一番有的没的闲聊下来,翎歌与吴雪二人的神经都稍稍舒缓了些。或许是这段时间奔波劳碌所致,他们都有些烦闷。鬼枭门依旧是个谜,而他们的不法勾当似乎在他们说话间愈发猖狂。阴恶在漫长而懵懂的黑夜里滋长。

    吴雪有些心焦,他不安等待着,并希望他的欲擒故纵之计能实现。可他转念一想,从各方线索来看,鬼枭门将于最近执行一次拍卖会,这点自从鬼枭门中逃脱出来的方玲玲和三花姑娘口中也可得知。但她们太累了,这样的夜晚里她们已经安睡,吴雪可不想逼迫她们在受惊过度之后还要忆起不堪之事。所以他唯有等待。

    他想着之前与鬼枭门之众交手的经过,想着今晚或许不会再有变故,只是他此刻有些疑神疑鬼,或许将来还会变得愈加多疑。有人言,人之双目所见的世界是如何,其内心便是如何,反之亦然。这点在吴雪来看无异是自负且愚昧的。

    这个世界始终都是这样,并不会因为人的心念而改变,能使其改变的唯有能发挥能动作用的人。即便一人的心思再美好,也无法将心的美好化成现实可观的景象和事实。唯有行动,行动才能把这一切黑幕扯破,创造你心中美好的世界。吴雪这么想着。

    把它们拧碎,踩碎,砸碎,把这些搅乱黑夜安宁的渣滓全部碾成齑粉!

    自今晚与人交手之后,吴雪的内心便逐渐躁动了起来,那股热切的渴望和理想快要冲破胸膛。他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并希望理想可以实现,而不是只能停留在意识层面的想象阶段。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心里除却躁动却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是的,我或许掌握着常人不曾有过的力量,只是它还远未苏醒。吴雪情绪浮动,意志却愈发得坚定。他内心的渴望逐渐变得强烈起来。

    自怜自艾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尾,只会让自己逐渐堕落。无论面对何种令人费解的困境? 心中若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便可以照亮前路? 哪怕所处的是一个层层环绕的迷宫。

    “意真波……”吴雪喃喃自语,“排星天象术……”

    翎歌闻言,疑问道:“什么?”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觉得一招一式既能被创造,人们便可以去学习。若只能停留在学习阶段,自以为学习了前人之遗便沾沾自喜,那么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他们,只不过是一批又一批人步随后尘罢了。学习前人并不是最难的,从零开始的创造才是……”

    翎歌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所以,你要怎么做?”她抱着胳膊,颇为玩味地瞧着他。

    吴雪苦笑道:“我也不过是稍稍感慨一下罢了,自知是没有那个既能将前人毕生之所学融会贯通又无法由此继往开来、延伸创造的本领……”

    翎歌笑道:“谦虚。”

    吴雪摇摇头? 喟然道:“这绝不是谦虚? 而是自知之明。”

    翎歌笑道:“雪公子,你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 但有时候似乎缺乏一些信心……”

    “……是吗?”吴雪苦笑两声,“可所谓前途,似乎有些渺茫……”

    翎歌脸上的笑意有些收敛,她斜睨着窗外如墨漆染的夜空。风搅动着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挥动着,便好像魔降阴风起,教人也难免心儿惶惶。

    可是她却无比镇定,这种镇定正是她人生跌宕起伏的证明,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夜再黑,不过四五个时辰。她有时候会有一种狂妄的心念,只希望黑夜再黑一点,狂风再猛烈一些,这样当黎明来临时,才会让她有挫败黑夜的快感。

    翎歌自嘲般地冷笑一声,随即望向有些苦恼的吴雪,悠悠道来:“雪公子啊,你是只想将来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做一个平民百姓,跟一个并不太喜欢的女人成婚,时时顾虑着地里的收成和孩子的学习。你知道,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所以不太期待,也不太沮丧。因为你有妻子和孩子,你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他们身上。对于过去充满了无数可能的时光,就连追忆也变得奢侈渺茫……”

    吴雪苦笑道:“这不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时光么?这么过,也没有什么可褒贬的,人生一种……”

    翎歌笑道:“确实。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能在这世道过上这样安宁的生活倒也挺好,只不过劳累一些。可哪有人过得不劳累?就算是贪官污吏也得时时惦记着自己的脑袋,生怕哪一天被朝廷杀头了。”

    她顿了顿,转而道:“可放眼当今之江湖,官不亚于匪,匪堪比为官,一个普通的平民老百姓还能否如在盛世之中安居乐业?”

    对此,吴雪唯有沉默。理想中安静平和的普通人生活,在这个世道是无法实现的。睁开眼吧,贪官污吏背着朝廷勾结营私、大肆敛财;冗官闲职过于庞大沉重,拖得夏国财政入不敷出,执行力臃肿缓慢,有些地区的治理已近乎停滞,陷入推诿困局;因蝗灾洪涝而受苦受难的百姓,却拿不到朝廷振发的救济粮;时值民怨沸腾,义旗高举,从前那一派皇夏千万里之气魄,早已经变得满目疮痍,难以为继;人们愤怒,人们恼恨,却无法打败朝廷百万虎狼之军,唯有流散在各处占山为王,或明或暗做一些继续迫害百姓的勾当;放眼关外,自夏国百年之后,便又是狼烟四起,外敌屡有来犯。如今的夏国,内部混乱,外有强敌,根本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个人美好生活得期盼,简直是自欺欺人。

    这就是翎歌向吴雪陈述的事实。

第一千六十一章 图景

    翎歌想要向吴雪陈述的事实,都是他早已经料想到的,但却自我否定,甚至带着些许侥幸的心理来逃避、忽视这些既定的未来,可不是把头埋在沙子里这些灾难就可避免,所以她带着平和的情绪来诱导吴雪沉睡的心念。

    “你知道的,只是从来不敢想,或者想到了却选择忽略……”

    吴雪翘着二郎腿,身子歪斜在椅子里,略显愁眉苦脸,手搭在脸上,手指焦躁地摸索着鼻子。

    须臾,吴雪从沉闷之中挣脱,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对翎歌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翎歌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人有时候实在过于狭隘。狭隘的思想,唯我的认知,短暂的生命……这些都困扰着人们,让人变得愈发自我,始终无法做到超脱,只能顺从内心的苟且,而无法通达明贯。正犹如人之魂灵,被囚禁在**凡胎之中。即便思想可以无限大,但始终只能做自己的王。这样只会变得愈发狭隘,无法将明意传遍世界……”

    超脱。如何从狭隘的自我之中获得解脱?吴雪始终不明白,深深为之苦恼迷茫。当他将欲迈开步伐,总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拽着他。于是自我战胜了通达,便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人的思想可以似宇宙般广阔,但依托于物质世界的**,却令他不得不苟且,不得不妥协。

    人该如何为躯体和灵魂寻找一个平衡?他很想知道。他期待地看着翎歌。

    翎歌沉默片刻,笑道:“那该怎么做呢?及时行乐?喜欢的就要得到?除此之外呢?”

    吴雪略显失望,喟叹道:“是这样嘛……”

    翎歌摇摇头,郑郑道:“绝不是。”

    吴雪眼睛有些放光,充满了期待地等候着。

    翎歌冷笑道:“如果那样,这个江湖只怕会更加危险、更加败坏。那样只会让人间沦为地狱,又何谈什么振兴中原呢?你瞧那些堕落的匪徒,他们不过是做着皇帝梦,却无帝相之德,借着朝廷衰败的机会,便占山为王,尽行一些不义之举,与他们喊得响亮的口号大相径庭。雪公子,你且信我一言,他们绝成不了大事。今日于一方作威作福,来日便有人收拾他。”

    她走近了他,俯下身子,媚眼如丝地瞧着他懵懂的眼睛? 幽幽道:“若是想要有所建树? 沉溺在自我**的愉悦和享乐之中? 忽略灵魂的诉求,只会麻痹自己的神经,变成一个坐吃山空的废物。相当皇帝?给他们一百条性命都当不成。”

    接着,她欣然抬起身,咯咯娇笑了两声? 摊开一臂? 说道:“哦? 我觉得我可能太高看他们而小看雪公子了。就说鬼枭门吧,在我看来也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做尽一切恶事。起义当皇帝?只怕这份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做不了多久了罢!”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竟如此看得起我?我比之他们,或许只是没能力做坏事吧?”

    翎歌身子站定在他跟前,手指端着下巴,半截手臂自宽袖里滑露出来? 上面些许浅淡的伤痕在微光里竟有种异样的魅惑? 唇角带着玩味的笑? 默默打量着他。

    吴雪被她这般看着,忽而觉得有些羞赧,避开发热的脸,喃喃道:“我怎的了么,你这般看我……”

    她就这么端睨着他,少顷,忽而噗呲一笑,悠然道:“雪公子啊,你当不了太坏的人的。可能未来有一天你会做一些此刻看起来很坏的事,但我想那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你始终是个坏不起来的人,既没有贼心,怕是连贼胆也没有哦……”

    说完,她就咯咯娇笑了起来,有一丝揶揄的意味。

    吴雪悻悻然冷哼一声,颇为懊恼地说道:“向来翎歌姑娘也认为我是个软面团喽?此前兰儿的意思,我其实很明白,只是现在还未到时机……”

    正当他这么说着,翎歌忽而欣然地插嘴道:“嗯哼?还不到时机?”

    吴雪微微一怔,忽而明白自己在羞恼之际把内心里真实的想法给吐露了出来,顿时缄口不言了,只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干瞪着翎歌。

    翎歌娇笑道:“看不出来嘛,原来雪公子藏得这么深,这些话若不是我激恼于你,教你开了口,只怕我也像兰儿妹妹一样无从知晓了吧?”

    既然已经说出口,吴雪便也不再隐瞒,长喟一声,幽幽道:“当今夏国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自立门户揭竿而起……”

    翎歌悠然道:“可你并不打算告诉兰儿妹妹,只教她白担心。你是不是认为她是在催促你,觉得你不求上进?”

    吴雪根本开不了口,至少有这么一瞬间,内心的火焰几乎将他吞噬,只想着自己的事,无比痛苦的事。为此,他甚至产生了可怕的妄想,心也已经飞到了很多年前。

    他癫狂地想要改变过去。他觉得这个世界无疑是地狱。他想要回到着一切发生的最初,阻止悲剧的发生并解开困扰自己的谜团。

    那时候,内心的执念占据了他全部的身心,完全了忽略了眼前的人,忘记了他们许诺的未来,忽视了她的立场。

    陷入狂热的他,从过去的秦如梦那里得知了自己左手中潜藏的力量。虽然他对其知之甚少,但过去的痛苦一直如阴霾般笼罩在他心头,若是不解开,只怕他到死都无法解脱。痛苦和困惑驱使他产生了狂想,他只想要回到最初,而不是在当下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游荡。

    被翎歌这么一提点,吴雪忽而清醒了过来,瞪目良久,如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翎歌轻喟一声,幽幽道:“刚才入寝的时候,兰儿也还是在我耳边不停地絮叨着,说害怕你误入歧途,担心你的安危,生怕你在未来面对强敌之时受到伤害……”

    她摇摇头,此刻无比像是一位大姐姐,拍了拍吴雪的肩膀,说道:“刚才那个问题,也是兰儿的担忧。她早就发觉你心里的想法了,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罢了。”

    翎歌看着呆怔的吴雪,说道:“之前我已经休息过了,后半夜就由我来看着吧。你要怎么做,自己决定喽……”

    说着,她狡黠地歪歪脑袋,示意通往兰儿房间的道路。

第一千六十二章 房间内的人

    吴雪迷迷瞪瞪地走到后间,于庭院之中徘徊良久,时而沉默望月,时而喟然颔首。形单影只,人动影随。风吹人心凉,寒去心城暖。尽管沉浸在连卷三千世界的寒风里,吴雪心底的火焰随之摇曳,翻腾出更大的火弧。自我的意识常常占据他的全部身心,教他忽略了身边之人。或许,他还始终未从过去的阴霾和流离的痛苦之中苏醒过来。

    人之一生,坎坷有时,顺遂有时。

    说一千,道一万,说道千万种,莫过亲身体会一下。

    吴雪心里的羞愧拽着他的脚步,让他迟迟徘徊在外,而不敢走向那近在咫尺的明灯。兰儿或许是睡了,吴雪迟疑着究竟要不要在这个点去打扰她。可转念一想,此刻他若是不去面对她,只怕怎也不得安心。

    今晚又要失眠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小孩子般手足无措,脚尖来回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脚下的这颗石子般晃荡,除了矛盾,还有纠结。此刻他才忽而发觉,一时的意气用事,往往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事情常常会超出想象,让他自己更加矛盾、更加纠结。

    徘徊良久,吴雪竟梦游般来到他魂牵梦萦的窗前,里面的灯还未熄,只不知道兰儿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于是,吴雪龃龉良久,终于轻声问道:“兰儿……睡了么?”

    等候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回音,于是吴雪又问了一遍,这次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以为是兰儿睡着了,便想着不再去打扰她休息,轻喟一声,便准备调头离去。

    这时候,吴雪脑袋里忽地电光一闪而过,他想到了蝴蝶。

    他该怎么唤起那只蝴蝶?

    吴雪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后又作罢。

    “若是所有事情都仰仗着未来后悔的某日妄想改变过去,何须现在的所作所为?只看今朝,不问昨日。”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便准备先回房去休息? 以待明天再跟兰儿赔不是。

    一进屋,外面那料峭秋寒顿时被隔绝在门外,吴雪只感觉身子一热? 忽而慵怠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劳累? 他迫切需要休息。

    屋子里黑黢黢的,他没有点灯? 便走向了床边? 没走出两步,忽感一阵轻风袭来。这当然不是什么美人欲扑入怀的恼人香风? 而是胁卷着凛冽锐气的肃杀之风。

    吴雪眉头一蹙? 待到那阵风来到了近前? 忽而将身子一掣,歪斜着身子于黑暗中对着那道寒风点出三指。他收敛了很多内力,只想把那人给制服,却不料那阵风竟如蛇一般扭转身体? 避开了吴雪的追击不说,还忽而击向吴雪的左肋。

    吴雪轻喟一声? 伸出了一只手,对着那团黑影冷冷道:“若是你这掌打下去,只怕受伤的会是你。”

    只听那黑影冷笑两声,说道:“可你已经在我掌风的笼罩下了!”

    吴雪悠然道:“是么?仅凭这一掌还远不足以打败我? 但我却可以一掌将你毙命。”

    “好狂的口气!”那人冷喝一声,忽而变了招式。

    吴雪感觉两团劲力压向他的两边太阳穴,其劲力十足,浑厚如石,若是被打到,只怕他要当场毙命。但他竟也没有后退。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心烦,此刻又正值矛盾与纠结之时,突遇刺客,只心头一团火起,怨气便准备一股脑倾泻而出!

    “这是你自找的!!!”

    他们都沉浸在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这恐怕是吴雪有史以来最可怖的脸色。

    接着,只听一声轰隆,这间屋子的门窗忽而被一股震撼的劲力掀飞,不知是来自桌子还是椅子的碎木屑夹带着纷繁飞出。

    接着,忽见自里面飞出一人,身子在空中一飘荡,便划落在地,目光沉沉地盯着黑黢黢的屋子。

    吴雪从里面走出,神情阴沉,双目如刀般瞧着那人。只见他约莫二十岁左右,常衣常服,看起来不像是个暗夜里徘徊的刺客,倒像是一个公子。

    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悠然道:“许久不见,想不到雪公子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此……”

    听他语气,就好像他们从前是认识的一样。吴雪打量着他,只见他是个模样颇为俊秀的公子哥模样,眉宇之间似有丝丝凌傲之气。

    吴雪忽而想起了这人,只不过在那次林中短暂碰面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遇见过。

    他是谁?

    绝不是江河帮的张祐麟。

    可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吴雪怎也想不透。

    听着这阵嘈杂,前面的翎歌还有房间内休息的三花姑娘、方玲玲、小公子一众出了来。

    “怎么了?!”

    小公子披着衣服,头发蓬乱,神情惶惑地瞧着吴雪,又瞧瞧那人。

    翎歌端详一阵,开口道:“是你?”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沉静的脸上忽而露出了笑容,说道:“翎歌姑娘,好久不见啊!还想我么?”

    翎歌抱起胳膊,冷冷道:“不想。”

    “啊……绝情。”那人叹惋道。

    方玲玲困惑道:“翎歌姐姐……你认识他么?”

    翎歌说道:“曾经见过一面,不过是个占山为王的小贼罢了。”

    那人笑道:“翎歌姑娘,我可早已经洗心革面了,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喽啰了!”

    翎歌冷冷道:“你原来也不不是小喽啰,你是个土匪头子!”

    那人讪笑着,又将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三花姑娘脸上。三花姑娘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神情间似有肃杀的冷意。

    那人愕然道:“你……你?!圣女!”

    “圣女?”

    此言一出,在场中人有的疑惑,有的哑然。

    小公子微微颔首,侧目瞧着身旁的三花姑娘,神情之间颇有质疑。

    三花姑娘说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圣女?”

    那人笑道:“我是郝仁啊!”

    三花姑娘微微歪脑袋,神情极其疑惑道:“郝仁?”

    吴雪看着这幅场景,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魔鬼教……”

第一千六十三章 莫名火

    此刻站在众人中间的,正是曾经吴雪魔鬼教一行中所见过的郝仁。那时候吴雪与翎歌与林中巧遇了他,翎歌本意作弄于他,却不曾想弄巧成拙,教他通晓了自身武功所缺漏之处。此前他修习的落霞五云功已至瓶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越练越弱,连相貌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吴雪都不会相信一个佝偻的老头子,竟然可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俊俏小哥。

    郝仁瞧着三花姑娘,笑道:“圣女不认得现在的我,也是自然。我从前在魔鬼教时,可是一副佝偻小老头子的模样……”

    三花姑娘点点头,喃喃道:“原来小老头子也是能变成俊俏小哥的……”

    郝仁忽而感慨道:“魔鬼教如今算是彻底完了,几位堂主除了我,全都见了阎王爷,数年积蓄毁于一旦……”

    他冷冷瞧向吴雪,冷笑道:“若不是你们捣鬼,我教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吴雪淡淡道:“那是你们咎由自取罢了。打着义旗却行不义之事,落败也是自然……”

    郝仁冷笑一声,恨恨道:“好……好呀,不过数月不见,你小子便觉得翅膀硬了是不?!”

    话音未落,只见郝仁忽而身子如弓般努起,腾开双手,宛若利箭般激射向吴雪!

    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劲风,吴雪微微沉下脸,双手忽而展开,与其拨弄之间,灿若百花缭乱。郝仁双拳边劲风四泻,吴雪则以从小公子那里学来的千花玉佛手来回撩拨着,教他怎也无法对其形成有效的攻势。

    “好小子!”郝仁冷笑道,“你比之过去要强上许多,怪不得敢直面我!”

    说着,他便忽而掣手回退两步,内力于里汇聚,忽而地面一震,众人身子不禁微微摇晃,皆是惊骇不已。

    方玲玲紧张道:“怎……怎么办?!”

    小公子悠然笑道:“我倒是想看看我的……我的……笨蛋下手究竟有何种实力……”

    三花姑娘轻斥道:“你这混丫头!”

    小公子笑道:“姐姐为何骂我?”

    她言语之中多有挑衅,一双凤目狡猾地瞧着三花姑娘。后者只冷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一定要与我最对么?”

    小公子轻笑道:“殷儿怎敢与姐姐作对?哪怕姐姐离开天都已久,那些大人也还是想念得紧啊……”

    三花姑娘只冷视一眼,便转而朗声对郝仁说道:“你住手!”

    郝仁脸上带着笑,悠然道:“圣女阁下,在下爱莫能助。”

    他看向吴雪? 冷冷道:“这小子看起来气势十足。很好,年轻人就要有这样的气势? 但莫要过快地折陨了!”

    吴雪定定地站立着? 沉着稍显冷漠的脸? 只是说道:“你学蛤蟆叫? 学得如何了?”

    闻言? 郝仁想起了当日在林中被翎歌作弄时的窘态,顿时暴跳如雷? 指骨咯咯作响? 厉声道:“狂妄的小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话音未落,自他周身激起层层内力涟漪。吴雪想起当日与之交手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招式。

    “落霞五云功么……”

    吴雪喃喃自语道? 随即缓缓抬起了双手,内力暗蓄间,只见左手紫光凭端乍现? 其身边的空气竟微微颤动,甚至是扭曲了起来!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他二人那庞博无匹的力量,若是这一招下来? 只怕这里要是改个样。

    小公子瞪大了双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言语狂热道:“啊……少林的意真波!太好了,一直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目睹,可莫要让我失望!”

    方玲玲双腿微微打颤? 她的功力算是她们这里稍逊的一位? 如今同时迫于吴雪和郝仁二人的内力,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花姑娘一把扶过了他,双目定定地瞧着吴雪与郝仁,似若有所思,但不知想得什么。

    吴雪因为站在房前的台阶上,正对着郝仁背后的翎歌等人,便说道:“你们先避一避!”

    翎歌说道:“刚一见面,便这般大打出手?”

    郝仁冷笑道:“翎歌,这可不是什么幼稚的决斗,而是练手而已!”

    “练手?”

    在场的人恐怕没人会认为他们二人这是在练手,分明就是以命相搏的凶狠架势。

    三花姑娘暗暗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其他几位姑娘说道:“算了,男人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斗气,我们先避一避为好……”

    小公子笑道:“男人们斗气,十有**是为了女人。知不知道,我们中哪一位有这般殊荣,让两位俊俏的公子哥大打出手?”

    三花姑娘斥责道:“这时候了,你还要心思开玩笑?”

    小公子脸上的笑意微微下沉,变得阴鸷冷冽起来,淡淡道:“玩笑……人生不过就是一场玩笑而已……”

    三花姑娘拉着早已经失魂落魄的方玲玲,轻声朝房顶一跃,冷冷道:“你若是想在这里等死,我不拦你!”

    小公子冷哼一声,悠然道:“他怎么会伤害我呢……雪容哥哥……”

    说话间,眉眼之间竟有种病态的爱慕,脸上的笑意也愈发复杂难辨。

    翎歌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较劲,只怕鬼枭门已是乐开了花……”

    她眼睛转了转,便忽而发觉这里少了一人。那人从始至终就没出现过。兰儿哪去了?翎歌惴惴不安地暗忖着,便转身跑到兰儿的房间,却发现里面没有她的身影。她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疑惑,便只感觉神识一恍惚,顿时变得难以呼吸了起来,地面微微颤动,空气剧烈震荡,犹如撕扯着她的骨肉!

    翎歌心中一凉,立马抽身抓起小公子的手,便飞扑进房间,只还是稍稍晚了一步,她二人顿时感觉身子变得轻飘飘的,犹如折翅之鸟,扑落落被狂风给掀翻了去……

    吴雪心头被一种无明火点燃,让他几乎是以奋不顾身的架势施放出了意真波。因不通精髓,他双手立马受到了反噬,一招落毕,竟麻木地难以曲伸。然而就在此时,灰烟之中蓦地扑出一个人影。郝仁神情狠厉,手掌对着吴雪头顶落了下来!

第一千六十四章 以太余波

    落于数丈外的房顶,三花姑娘搂着手脚绵软的方玲玲,望着场中之变,暗暗忖度:“真是奇怪……他应该没有少林的背影才对,又怎会秘不传外的神功意真波?”

    她又看向另一人,那人自称是魔鬼教的前堂主。对于魔鬼教,她并没有什么惋惜之处,只觉得在里面装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圣女有些累。此刻她的神色却与之单纯完全相反,显得极为稳重老成。

    “雪容说这是落霞五云功,可我看着怎像是正一道的功法?”

    三花姑娘困惑不已,心想:“这也算做是少林派与正一道百年的宿命与纠纷吧……”

    方玲玲境况不佳,在二人内力的威压之下,近乎昏厥,三花姑娘以内力为其冲穴,手指在其身上点了几处,她才悠悠转醒,惶惶道:“他们这是要决一死战么?我还是第一次见有这么磅礴的内力!”

    三花姑娘笑道:“这点内力算不得什么,他们二人也不是在决一死战,而是在相互试探……”

    方玲玲有些诧异,望着场中,只见吴雪站立于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对着暗暗运功振气的郝仁,双掌平齐。她揉了揉眼,却发现不是错觉,吴雪身边的空间确实在发生变化,其身后的台阶还有门槛都微微颤动并且弯曲着。

    “雪公子……”方玲玲双目慌乱,“难道是我眼花了么?”

    三花姑娘沉声道:“你没有眼花。”

    方玲玲疑惑道:“这不是……这不是那什么少林的意真波么?这功法竟有如此威力?!”

    三花姑娘喟叹道:“少林的意真波本不该如此的……”

    “可为什么……我怎么看着似乎有重影?”方玲玲只看了一阵,便感觉眼睛有些花。

    三花姑娘看着吴雪左手,它在吴雪的内力驱使下,竟迸发出妖异的暗紫色微芒,她双眸微眯,喃喃道:“会是那只手的缘故么……”

    在旁人看来,吴雪身边的时空间似乎在扭曲,黯光轻游之余,竟似出现了多道姿态各异的暗影。

    郝仁心里也甚为奇异,心想:“当日交手便感觉这小子有古怪,只不过数月不见,竟又古怪几分……”

    他虽狐疑,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说一千,道一万? 不如撸起袖子加油干!

    郝仁怒喝一声,磅礴的内力便倾泻而出? 其间夹杂着怪异的声音? 再见其运功姿态? 竟神似一只大蛤蟆? 就连发功之时? 滚滚内劲席卷开来也夹带着声声爆鸣,空灵短促? 声若金蝉。

    ––––“空明金蝉波!!!”

    吴雪感受着那如高山般广阔无垠的威压? 周身狂风肆虐,衣袂飘摇间,心中孤傲之气凭端而生。只微微那么眉眼一沉,秀唇吐笑? 便又是一个傲雪凌霜的不羁公子!

    ––––“我叫这招‘以太余波’!”

    那一瞬间,吴雪身上似乎频频出现幽暗的人影,层层叠叠? 生死须臾,其间隐隐有着声声凄切哀鸣,令闻者心胆俱裂? 教五蕴黯然失色。

    只是那么听着,三花姑娘和方玲玲便感觉心中似有万种愁肠、千种哀思被残忍地勾起。

    “以太余波?”三花姑娘苦笑着,心想:“若是教少林派老和尚听见你把他们毕生尊崇的神功改了名,只怕要气得吐血……”

    只在二人发力的刹那之间,方玲玲心头一闷? 身子豁然一歪斜? 便又忽而晕厥了过去。

    “这里太危险,得赶快离开……”

    三花姑娘眼睛偷瞥了一眼下方,见到翎歌将鬼迷心窍的小公子救走,才稍稍放下心,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她提振着内力,一把搂起瘫软的方玲玲,脚下一蹬,二人犹如流星般飞射出去,逃脱出了将被波及的范围,落在了一处高楼上。

    今晚的时穗府注定不得安宁。恐怕过去很久,也还是会有人记得,那天晚上巨大的动静。于是,全城本就心慌慌的居民更如惊弓之鸟。也有很多人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被鬼枭门匪徒控制的毫无希望的城池。吴雪和郝仁这惊天动地的一仗,也还是算在了鬼枭门的头上。

    三花姑娘搂着方玲玲接连避退了数次,这才脱离了那狂暴的力量范围。她的衣服已经被飞溅的碎片刮破数处,好在没受伤。

    三花姑娘把方玲玲放下,忧心忡忡地看着四周,只见夜晚的城中升起了一股浓烟,如险恶的巨人般傲视着整座城池。好在他们房屋的周边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不然这么一仗不知会波及多少人进去。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只想着争强好胜,却不顾忌周围人……”

    “咳咳咳……”

    另一处,翎歌自一片瓦砾之中探起身子,轻轻地咳嗽几声,她的身下还躺着不知所措的小公子。而与此同时,只听一阵咯咯娇笑声,小公子竟然笑了起来。

    翎歌微微蹙眉道:“你笑什么?”

    小公子依旧娇笑不止,又是拍掌又是捧腹,蜷缩着身子,久才说道:“实在是太有趣了!以太余波!只此一招雪容哥哥便胜过了少林!”

    翎歌看着近乎疯癫的小公子,暗暗叹了口气,怪怨道:“你还笑得出来?竟连躲都不躲,真以为火气上头的男人还会顾及你么?”

    小公子躺在那里,眼睛看着高阔的夜空,似乎充满了联想,幽幽道:“若是殷儿能死在雪容哥哥手下,我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了……”

    翎歌只觉得诧异,这个姑娘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是怎也无法理解。只是她想,小公子面对强大的力量表露出的钦慕和被胁迫时的态度,只教人觉得有些扭曲病态。

    正当她这么想着,小公子忽而收敛了狂热的笑容,眼睛定定地看向翎歌,接着魅笑道:“翎歌姐姐,你还想要这样保持多久?莫不是不想让我起来?”

    翎歌脸上微微一热,便倏地站起了身,小公子坐了起来,眼睛朝吴雪的方向望去,眼神充满了狡猾,喃喃自语了几声。

    “雪容……哼哼……”

第一千六十五章 以太余波(其二)

    时穗自古时以来,便一直是个命运多舛的城池。在前朝,这里曾经作为夏军与前朝军队西线交锋的主战场,有无数亡魂哀嚎于此。夏朝初建,这里是太祖皇帝设立的牵制西部的军事重镇。在初期的西部叛乱之中,这里便又沦为了对敌一线。在今朝,皇夏衰败,此地权柄落入匪徒之手,这片痛苦的土地又饱受宰割与凌辱。此地官不亚于匪,匪无异于鬼,于是痛苦更深。夜晚依旧凄寒漫长,还远未到苏醒的时候。

    他们躲避,躲藏,像是蒙蔽双眼的鼹鼠和自欺欺人的鸵鸟,蜷缩在寒冷的秋夜,数着仅剩的铜板,肿胀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做着虚浮的幻梦,忽略恶夜之寒与魔鬼之诈,自诩天使的纯洁,让羽翼被玷污。现在,地狱的大门已经开启,酷炼已久的恶鬼嘶吼潮涌,烈火降临世间。秋叶炎染,霜结万里,贫瘠的身躯在稀薄的光线下扭曲挣扎,撕心裂肺的哭嚎在灵魂的碎片里放肆,地狱已被置换。火焰,火焰,火焰。于是人们心头的火焰重新燃起,将曾经举刀的血手再次举起,挥刀向混乱和无序。当他们成为无序的一员,便又会开始做着虚浮的梦,忘却了恶魔的沉默。于寒空的高阁之中,统御世界愚民的美梦,终将被烈火焚噬,公理与正义终将会取代恶魔给予的小恩小惠。摒弃那些口头赐予的允诺和使灵魂堕落的短暂欢愉,让身心犹如钢铁,血色的黎明将会取代无道的暴虐寒夜。

    痛苦的苟且,麻木的自由,对吴雪来说都是谎言。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心。那个始终他不敢面对、那个始终沉睡在他心底的自己,原来竟是这般倔强坚毅,从未改变。

    虚假和妥协蒙骗了他自己,他将自己蒙骗,违背本心,愧对身边之人。他暗自恼火,暗自羞愤,自己与自己决一死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敌人? 那层看不见的时空屏障? 只是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狭隘篱笼。

    他想要把那些琐碎全部扯碎,表露出真实的自我。于是灰烟骤然被狂风吹散? 劲虐的寒风迎面而来,吴雪长发半散? 如临寒之竹柏,不屈不折,傲然挺立于狂风暴雨之中。

    他感受到了肆虐的杀意,正在折磨着这片历来痛苦的大地。就是这样,他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并且准备为之抗争。

    “受死!!!”

    面前的浓烟之中,忽而被一道黑影划破,郝仁神若厉鬼? 大掌朝吴雪的头顶盖去!

    吴雪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还没死……”

    “想爷死,还早一百年!”

    郝仁鹰爪已至,可接下来令他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就在他手掌将近盖在吴雪的天灵盖之时,他整个人竟忽而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遒劲一击就这么扫到了空荡荡的空气上!

    郝仁惊奇不已,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浓烟,心想:“不可能……一个人的动作怎能如此之快?就算是绝世高明的轻功只法? 也有行迹可循……”

    就在他四下里扫视之际,忽而听到耳边传来森冷的一声:“就算你换了一身皮,也还是搅乱平静的恶人。恶就是恶,既然是恶,我就该把你毁灭……”

    郝仁霍然浑身一颤,那森寒的语气宛若地狱之语,吹在了他耳朵上,顿时凉入骨髓。但他继而反应过来,狠厉地一掣肘,便朝后击去。

    可下一瞬间,便又是一阵空荡荡的感觉,郝仁一咬牙,豁然回身,只发现背后空无一物。这下,恐惧顿时攀上了心头。冷汗自脸上划下,带着些许灰尘的行迹。

    他狂放地笑了一阵,说道:“胆小无知的小混蛋,躲躲藏藏地就想要打败我?!”

    话音未落,他便分腾开双臂,倏而曲掌凝力,大喝一声,顿时劲风冲天而起,盘旋不止,扯碎了烟幕。然又将双掌一推,其势如排山倒海,一阵蟾蜍鸣叫般的爆鸣声过后,周遭之景便又尽落眼底。

    眼下,这原本清幽寂寥的院子彻底被破坏,朽木叠瓦、断石林立,当真满目狼藉。郝仁便立于这狼藉之中,沉眉冷眼,搜寻着猎物的痕迹。可是吴雪似已消失,扫视一圈,竟见不到他人影。

    郝仁刻意压低了呼吸,却止不住粗气吁吁,心想:“不可能……一个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离这里……他究竟在哪?”

    吴雪没有逃走,而是再次运用左手暗藏的力量,回到了过去某个时刻,又找上了秦如梦。

    这一次,吴雪出现在了一个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只见这里香雾袅袅,烟缕腾腾,屏风上,挂着女子的衣物。

    吴雪衣衫破烂,头发散乱,浑身满是灰尘,他叫喊了一声:“梦姑娘?”

    只听一阵抄水声,便听一女子娇声说道:“怎么,又打了败仗?”

    吴雪微微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

    秦如梦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只在吃了败仗时会主动找我,若是其他得意的时刻,还会想到我么?”

    吴雪苦笑道:“这个……我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这个敌人比我想得要坚韧得多。我虽有以太之力,但还是无法打败他……”

    秦如梦笑道:“那是自然。现在的你还未完全将其掌握,只不过是硬着头皮在尝试而已……”

    接着,她又说道:“那么,你来这里不光是向我诉苦的吧?”

    此前剧烈的交手依旧余韵未消,吴雪定了定心神,说道:“之前我曾经回到过去,找到了你……”

    他看着屏风后面那朦胧的倩影,转而低下了眼。

    秦如梦笑道:“你过来。”

    吴雪微微一愣,龃龉道:“我……我不过去……”

    秦如梦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笨蛋,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说话么?虽然我倒是乐意,但你的敌人可等不起……”

    吴雪硬着头皮越过屏风,只见她正趴在浴盆上笑望着他。他脸上微热,随即瞥开视线。

    秦如梦抬起手指,转而一只幽魅的蝴蝶落在指尖,笑道:“你想要随意地跨越时空间,就必须来找我要……幻海花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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