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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十一章 玉仙峒主

    回想曾经他们一行年轻人北上,敌对折瑶峒的经历,至今都还会令狗皮三胆战心惊。

    那时候,他们很年轻,觉得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可以放纵,可以挥霍,可以恣意妄为。但是他却不知道,今天所做之事,待到明日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

    那时候,鬼枭门初步立足于江湖之上,正值这些年轻人意气风发、昂首阔步的时候。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五大派的夹缝之中落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这教他们觉得自己前途无量,天高海阔,鸟飞鱼跃,自有一番宏图伟业酝酿心中。

    可不巧,在他们第一次真正踏足不熟悉的江湖,便遇到了困难。也就是这一次困难,差一点将鬼枭门这支年轻的江湖势力给破灭。

    鬼枭门起始有一十三人,乃为最早的成员和十三个骨干。此次行动,就出动了十人,近乎是倾巢而出,堵上了全部的气运。

    但只这一次经历,便教鬼枭门折损了八位骨干,而这八位骨干,全由一个金发碧眼的他国女子所戕。

    这个女子是折瑶峒的一位峒主,不光姿容绝世,就连武功也独树一帜。她一手“乘波玉仙功”和“北海冥溟掌”,不出多时便将其八人毙命,唯独留下了狗皮三和黑八这两人。

    所幸,鬼枭门门主与惠因大师一齐赶到,这才化险为夷,保下了狗皮三和黑八的性命。

    时至今日,狗皮三依旧对其诡谲莫测的功法讳莫如深,不光不曾提及,就连北境也再未踏足一步。

    大片山河被五大派笼络,所有报酬丰厚的事务全被他们垄断,诸如鬼枭门之类的小门小派,只能拾人牙慧,在夹缝之中求生。

    而那一次的北境之行,更是彻底地打碎了鬼枭门弟子的脊梁,教狗皮三和黑八至此没有与之冒犯。

    狗皮三看着自己手腕间的暗紫色星状纹,额间冷汗直冒,就连衣衫也被濡湿。

    他想起了十年前的惨痛教训,十个兄弟一下折损八个? 只留下他和黑八身负重伤? 被赶来的门主和惠因所救。如若不然? 只怕鬼枭门要重新招人、重组整改了。

    小公子眉眼带笑? 悠然自得地瞧着狗皮三的反应? 方玲玲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等候着。

    狗皮三呢?他很安静,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右手腕。星状纹在缓慢蔓延? 他知道,若是此刻自己动气或者运功? 必会加剧它的蔓延,若此纹布满全身? 则他必死无疑。

    “这是‘北海冥溟掌’不假……”狗皮三喃喃自语道。

    小公子笑道:“不然呢?”

    这时候,狗皮三悠悠问道:“在差不多十年前? 我曾与折瑶峒的玉仙峒主有过一次交手……”

    小公子点点头,笑道:“看来那次交手? 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狗皮三忽然问道:“你既然会北海冥溟掌,那想必是折瑶峒的人。既然你是折瑶峒的人,想必会认识一位姿容奇特、相貌脱俗的女子……”

    他双眼微眯? 狡狯地端睨着小公子的神态。

    小公子依旧不露声色,只是冷冷一笑? 淡淡道:“姿容奇特,相貌脱俗的女子?哼,这天底下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光折瑶峒就数不胜数,我怎知你说的哪一位?”

    狗皮三冷笑一声,悠然道:“不要在故弄玄虚了,你并非折瑶峒之人!”

    小公子却并不慌张,依旧一副淡定自若的神色,悠然一笑,说道:“那你可以来继续进攻了……”

    狗皮三没有动弹。在他还未彻底弄清这个女孩子的身份之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松懈。北海冥溟掌给他们鬼枭门的弟子,留下了难以忘却的惨痛回忆。

    他知道,真正的北海冥溟掌,不以毒物克敌制胜,身上那暗紫色的星状纹络,也不是毒物所致,而是依靠巧妙而阴狠的暗劲来杀伤敌人。可无论是中毒还是中北海冥溟掌,都不可剧烈运动和过于动气,那样,只会教阎罗殿离自己更近一些。

    只不过在那时,他们都对北海冥溟掌知之甚少。狗皮三今日的了解,全是由当日血的教训换来的。

    在当时,他们都以为十三是在暗中被那姿容奇特的女子给施了毒,便逼迫她交出解药。

    可那女子在十三的胁迫下,竟然丝毫不惧,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冷冷淡淡地喟叹道:“真是太可惜了……”

    十三恶狠狠道:“可惜什么?!快把解药拿来,否则老子扒光了你,把你丢到天台府城外!”

    可那女子依旧毫无惧色,容颜依旧是那么清寡,幽幽道:“可怜人……本该是大好年华,却偏偏选择送死……”

    这下轮到折瑶峒的弟子发笑了。其中一位弟子说道:“玉仙峒主,我看还是把他们全部捉住,送到峒内,让峒主处置。这些货物,就当做是他们的见面礼好了……”

    那女子淡淡道:“不用了,没必要让他们去见峒主。”

    “那……玉仙峒主欲待如何?”

    那女子说道:“把他们全部杀了。”

    闻言,十三顿时勃然大怒,也管不得她是不是如花似玉的俏女子,摊开大掌便朝她脸上抽去!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侧,另一只手便又搭在了他的手上,接着倏然退后。

    她的举动颇为怪异,无论是先前还是此刻,都没有表露出过盛的攻势,只是轻描淡写地来回拨弄着他的手,好像是在温柔翻看爱人的手一样。

    可她绝不是一个理想的爱人,也绝不温柔。她冷冰冰的温柔是世上最完美的毒药,她若有若无的浅笑是世上最锐利的刀剑,而她抬手覆手之间,十三便落入了魔鬼的圈套。

    只见他左右两只手,全部被奇怪的暗紫色星状纹络覆盖,像是中了毒,但却没有丝毫反应。

    十三怒不可遏,他不想再与之玩无聊的游戏,便对狗皮三说道:“狗子兄弟,你们替我看住其他人,我要把这娘们给剥光!”

    狗皮三笑道:“十三兄,你尽管去吧!”

    可他没想到,他的鼓励,教十三快一步踏上了黄泉路。

第一千八十二章 玉仙峒主(其二,一些杂谈)

    狗皮三那时候年轻气盛,而年轻气盛之人往往将生死看得最淡,是以对十三中的毒丝毫不忧惧,只当他们可以从那怪模样的俏女子手里夺得解药。

    见状,还未待折瑶峒弟子们出手反击,便被那女子伸手拦下,依旧是以森冷淡漠的语气说道:“你们别出手,快些退后……”

    有弟子不甘落后,只想着不能教一个江湖上名不转经传的小门派看轻,更不能教一个女人当在前面,于折瑶峒于自己都有碍情面。

    有此意者甚众,但他们大多数都不是玉仙峒的弟子,而是分散在各峒府名下的弟子,临时抽调来巡逻的,所以他们对挡在他们面前的年轻女人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她是折瑶二十八峒的峒主之一。

    平日里,二十八峒互不干涉,除了各路峒主是掌门钦点以外,其他各峒的人事任免一责全交由各峒主打理。在一些特殊的日子,譬如门派法会,亦或有要事商榷,才会召集二十八峒主。而作为各峒的外门弟子,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二十八峒主齐聚一堂这一盛况的。他们有的刚入峒办事不久,还根本不了解各项事宜,更甚者连峒主乃至座下高徒之名都不甚知晓。

    所以,当他们见得这位玉仙峒主之时,只觉得她与寻常柔弱女子无异,无论是出于男人的表现和保护欲,还是作为折瑶峒弟子的使命感,都教他们无法置身事外,只看着一位女子与十个下五门的流氓交手。

    于是他们说道:“玉仙峒主,我们也是折瑶峒的一员,总不能教峒主一人御敌。”

    此言一出,登时附带一阵应和。可其中有两位稍微年长的,加入折瑶峒的时间比他们稍长,便断然劝阻道:“千万不可!”

    “这是为何?!”一弟子问道。

    那男人蹙眉瞧着玉仙峒主纤瘦却无可动摇的背影,蹙眉道:“我们只会给她添乱。玉仙峒主若要绝心杀人,我们就该离远一点……”

    那些弟子初时还不甚了解,只觉得这小子是在卖弄资历,是在他们一群新人面前危言耸听。

    只是不过须臾,他们的态度便转了一圈。他们忽然明白,折瑶峒主之所以让他们退后,并非是出于关心,而是出于怜悯。

    他们大多都年轻气盛,都无比仰慕折瑶峒震御天下的威名和开枝散叶的基业,是以将成为折瑶峒的一员视作无上荣光。那一身“云翳点墨袍”,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 更象征着他无限光明的前途。

    在北境? 能成为折瑶峒的一员? 是每个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理想。他们的家人往往在他们很年幼时? 便将子女送到折瑶峒旗下的学堂? 以待将来可以进入到同样是折瑶峒旗下的医馆、商会、镖局等等产业链内。

    甚至有人笑谈:“在北境,我们所有人只要一出生? 便跟折瑶峒脱不开关系了。生在折瑶峒的医馆,死在折瑶峒的殡仪馆? 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摆脱不了,却又梦寐以求的宿命。”

    这些无非是折瑶峒旗下的产业? 但若是有更幸运的人,可以成为二十八峒其一的成员? 那便会被认作是祖坟冒了青烟的绝等好事。那就相当于是“寒门苦读数十载,一朝荣登三宝殿”的绝顶幸事? 是要让人发疯的。

    穿上那一身“云翳点墨袍”,原本找不到媳妇的可以找到了媳妇,原本没钱的无赖汉也摇身一变? 成为了北境炙手可热的抢手货。

    所以,这些弟子们虽然还是刚刚入到二十八峒的初生牛犊? 但心气早已经高过于天,更觉得一般凡俗之人与之无法比拟。

    他们拼劲全力,乃至是家人通过各种关系,挤进折瑶峒,自然是仰慕着折瑶峒的威名。而身为其中一员,他们也自然而然有股傲气,自然也是要与折瑶峒荣辱与共的。

    可那稍微年长的弟子喟叹道:“若是你们想死,就继续留在这吧……”

    随后,他便带着其他几位弟子们先退后了几步,一连冷肃庄重地静待着玉仙峒主发功,全然没有理会其他几个倔强的弟子。

    这时候,玉仙峒主冷幽幽道:“你们来多久了?”

    听峒主问话,新弟子们顿时喜出望外,抱拳俯身道:“回峒主,这一批弟子们来了快有一个月了!”

    玉仙峒主并不波澜,只是冷冷淡淡地说道:“是嘛……真快。若是你们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可算是刷新了折瑶峒入门弟子阵亡的最短时间记录……”

    “什……什么?”一弟子的笑已经僵在了脸上,变得无比难看,“弟子不甚明了,还请峒主明示……”

    玉仙峒主喟叹一声,幽幽道:“上一批集体阵亡的弟子,也活了将近两个月,你们很有希望能超越他们……”

    接着,她便不再言语,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那冰冷寡淡的神态,仿佛他们早已经是死人。

    众弟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碍于情面还未后退,但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只这时,十三冷笑道:“这贼娘们真是危言耸听!嘿嘿,别以为这样可以敲山震虎。老子可不会吃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这一套!”

    一阵风吹过,微微撩拨起了玉仙峒主的“云翳点墨袍”的衣摆。

    她静默不语,她沉眉颔首,她仿佛全然看淡了一切,包括眼前这些人的生命。

    少顷,她冷冷道:“来吧……你们谁先死?”

    狗皮三正想发作,却见十三鬼叫了一声,煞有气势地高高跃起,犹如金鹏展翅般扑向玉仙峒主。

    玉仙峒中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只一手竖起了双指,一双祖母绿般的眸子忽而迸发出冷冽的杀意,像是念着咒语般念叨:“冥溟,潮起!”

    忽而,还未扑到她的十三忽而身子一僵,像是折翼之鸟,倏忽之间在半空中跌落,擦着她的身子,颓然滑到了其身后数步开外,像是一滩烂泥般蜷缩着身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一千八十三章 玉仙峒主(其三,冷肃的杀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十三,身子在半空中忽然失去了控制,宛若折翼之鹰隼,颓然扑落出去,一直滑到了那几个还未来得及退却的新弟子脚前。

    只此一幕,顿时教双方的人都炸开了锅。鬼枭门之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身后瘫倒的十三。他们都心知肚明,十三算是他们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可就是这样一个高手,竟在还未碰触到这怪异女子的身子,便瞬间倒地不起。

    怎能不教他们心惊胆寒?

    狗皮三久经沙场,在他们当中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最先恢复了镇定,朝十三喊了两声,却发现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十三像是一条死去多时的老狗,瘫软蜷缩着,訇然倒在了那些新弟子们的面前。

    见十三暴毙而亡,其他八位鬼枭门之人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便准备一拥而上,跟这个女魔头拼命。

    狗皮三怔怔地看着十三的尸体,眼睛里忽而喷出了盛怒的火焰,可是他还未失去理智。

    面对生死,他才更加理智。

    只是一瞬间就夺走了一个八尺大汉的性命,无论她用的是什么邪术,总不能教兄弟们挨个去送死。

    狗皮三伸手阻拦道:“先别动!”

    黑八在旁冷嘲热讽道:“啐,我说你这条癞皮狗,向来只有我们杀人,没有人能杀我们,十三在兄弟们眼前就这么死了,我们总得讨一个说法!”

    狗皮三冷汗直冒,并没有理会兄弟们的嚷嚷报复,而是仔细回想着刚才的经过。他想到了十三异变的双手,想到了遍布的暗紫色星状纹络,又想起了刚才玉仙峒主口中的魔咒。

    忽而,他双目一睁,露出一丝惊疑之色,喃喃道:“难道说……”

    他想起了之前十三向玉仙峒主讨要解药时的对话,当时她面对咄咄逼人的十三,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他身中的并非是毒,所以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狗皮三神色惊恐,冷汗呲呲直冒,像是明白了什么,惊愕地对其他人道,“这不是毒,我们绝不可被她触碰!”

    这句话在他们听来,是那么的模棱两可。不能触碰的,不是毒,难道是火么?而在他们看来,玉仙峒主手心里必然藏着致死毒物,或者修炼了譬如“毒砂掌”之类的毒功? 才会教十三忽然毒发身亡。

    “管这么多干啥?我们大家伙儿一起上,谅她也无力同时对付我们这么多人!”十一说道。

    老十说道:“三哥? 这里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发话的人了。兄弟们等着你一句话呢!”

    狗皮三双眼死死盯着对面那模样怪异的女子? 此刻? 他丝毫不敢再轻视于她了。对于无赖和流氓,让其见到自己人的血色? 才能杀灭他们的气焰。

    可他们并不只是流氓和无赖? 而是每个人手上都沾染着鲜血的恶魔,见到鲜血,只会让他们更加激动和亢奋。十三的死? 并没有流下一滴鲜血。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她身后,像是被她俘获的猎物。

    另一边,折瑶峒的弟子们也是心惊胆寒。他们怎也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汉子竟然一瞬间就死了? 而且死得莫名其妙。他们忽然畏惧起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她仿佛是一个拥有着生杀大权的判官? 而任何触犯她的人? 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诛灭。

    这时候? 玉仙峒主忽而回过头,对新弟子们说道:“你们把这具尸体带回去。”

    新弟子颤颤巍巍地问道:“带……带回去……干……干吗?”

    玉仙峒主漠然道:“可以换到一百两银子。”

    “一……一百两?!”

    “这也太多了吧?!”

    玉仙峒主淡淡道:“不多,他们十个人加起来,才值一百两。我一个人在北境黑榜上的暗杀价码,就已经到了一千五百两。”

    闻言,新弟子们身子浑然一颤,再也说不出什么,立马抬着死去的十三向后退去。

    老弟子们没有嘲笑他们,因为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也做过一无所知的新人。

    那年纪稍长的男子喟叹道:“还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为……为什么这么说?”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讪讪地说道,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玉仙峒主乃是我们的峒主,我们算是她的弟子,她还能不分敌我,连我们都要杀么?”

    老弟子摇摇头,喟然道:“事实并非如此。”接着,他说道:“你们总该知道,我们北海折瑶峒的镇派绝学‘北海冥溟掌’吧?”

    此言一出,新入门的弟子无不是面面相觑,尽皆摇头。

    那老弟子喟叹一声,幽幽道:“不知道也不怪,就算是常年身处北境的平民百姓,也恐怕知之甚少。”

    “这北海冥溟掌,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玉仙峒主使的就是它么?怎可一瞬间杀了一人,而毫不见血?”

    新入门的弟子们疑窦丛生,只受慑于玉仙峒主的神威,和自她身上发散而来的冷意,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那位老弟子苦笑道:“这位玉仙峒主的‘北海冥溟掌’,与头三位峒主的‘北海溟鸣掌’是有所不同的……”

    新弟子们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老弟子说道:“不同的……不同的……”

    不待他解释,鬼枭门的人便以自己的生命给了他们答案。

    狗皮三小声对其他人道:“我们分别进攻,记住,千万别被她触碰到!”

    黑八早已经急不可耐,一边狂笑一边摩拳擦掌,豪言壮语道:“我们早该对付些有实力的对手了,老是跟那些废物们交手,老子都快无聊死了!”

    狗皮三嘱咐道:“我们用刀,分别攻她不同之处,定能压制住她,不让她有机可乘!”

    一番低语,已经是将他们的战斗计划定制完毕,这便执行了下去。

    要说这鬼枭门,出身也顶多算是不入门的组织,成员也都是些江湖上讨不到事做的无赖流氓,但这么一组织了起来,便好似有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有了主见。

    这是他们代表小帮派,向庞然大物们发起冲击的序幕。

第一千八十四章 玉仙峒主(其四,乘波玉仙)

    狗皮三一声令下,剩余九个鬼枭门之众便组织了起来,一时间便站立好既定的位置,抽出了手里的长刀,对玉仙峒主形成了包围之势。

    折瑶峒弟子见了,心里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虽然见了玉仙峒主一瞬间便毙命一人,但那是在二人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这下九个人一同上前围攻,只怕是要败下阵来。

    “前……前辈,”那新弟子问道,“我们要不要帮……”

    “不要!”

    诸位新入门的弟子都没料到,他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决绝。只见他的冷汗顺着鼻梁骨划下,一双眉眼直愣愣地瞧着玉仙峒主的举动,难掩其中那肃穆、尊崇之意,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为……为何?”

    他冷冷道:“人越多,越是对玉仙峒主有利!”

    众弟子将信将疑地回过脸,惶惶不安地盯着玉仙峒主。此刻的他们,像是局外人,又像是无所事事的观众,位居高台之上。

    他们盯着玉仙峒主,心里想着刚才稍年长的前辈所说的话,等待着那个什么“北海冥溟掌”显露神威。

    狗皮三等人包围着玉仙峒主,神情却似乎不轻松,他们都流着冷汗,握着刀柄的手也沁满了汗水。他们都对十三神秘之死颇为忌惮,此番虽要为其报仇雪恨,实则不过是找回个面子,到了关键时刻,都不会贸然拼命的。

    狗皮三忽而冷冷道:“小妞,你可不要怪哥哥们卑鄙,这么多人围攻你一个!”

    玉仙峒主不以为意,依旧风轻云淡地说道:“你们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因为你们都会死。”

    “好,很好!”

    狗皮三等人闻言,立时按照既定的战术,各自抽刀上前,于四面八方朝玉仙峒主攻去!

    只见数道银飒飒的刀光闪过,其势颇为迅猛刚劲,阴毒肃杀的冷意铺天而来,撩拨着玉仙峒主的衣襟和头发,她像是慢了半拍似的,在刀光快要落到她头上之时,依旧没有做出反应。

    就在折瑶峒众弟子将要惊呼出声之际? 忽见玉仙峒主身轻似舞? 在横竖交叠的刀光剑影之中来回穿梭着,宛若一只轻盈灵动的飞鸟。云翳点墨袍的两展宽袖盈盈翻飞,在锐利的刀光之中与死亡跳着危险的舞步。可玉仙峒主绝不是一个绝佳的舞伴? 就在他们加紧手上的攻势? 准备将刀剑合拢于一处,彻底将其逼死之时? 她忽而双袖一振,只听呼啦一声,其袖摆便抽中了其中两人,那两人虽是被衣袖击中? 但却如同疾风扫落叶般飞出。只此一瞬间? 包围圈便有了破绽,她身形向后一仰,便犹如一个舞蹈者般,翻身掠出数步,双脚回旋之际? 又连踢其中二人的面门,给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

    “––––好!”

    折瑶峒弟子那边,见到她顷刻之间击退四人,并安然无恙地从包围圈内脱身,情不自禁一声惊呼。可还未待他们来得及细瞧,玉仙峒主便突然开始了反击!

    刚一落地,她忽而如狡兔般将两条修长的腿一弹,随之冲身出去,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干净利落,游走在鬼枭门九个人之间。

    狗皮三见到玉仙峒主迅捷地在兄弟们的身上轻轻落下了“记号”,心头不由得一震,惊呼道:“快避开!千万别被她给触碰到!!!”

    可当他这么说时,已经迟了。十一和十二离她最近,刚想反手挥刀,便见她双手一振,宽袖成卷,裹挟着一股凶悍刁钻的气劲,訇然将二人手中的刀给卷了出去。身动如舞,又是一带,随即两道血光飙起,濡染了狗皮三的眼睛。

    老五和老七正待左右夹击,却被她从十一和十二手中夺来的刀刺中,登时溅起两道殷红的血色,颗颗血珠,无声溅落在地面上,泼洒开一片晕色,宛若随风飘零的残红。

    “你这贼妇!!!”

    狗皮三眼前的时视野已经变得血红一片,老五和老七的鲜血淋在了他的双眼里,登时将他的怒火点燃,眼前的世界仅剩一片暗涔涔的血红。

    此刻他再顾不得许多,老五和老七的毙亡彻底激怒了他,教他无法再静心分析作战。他大叫着呼嚎一声,横着刀便与同样盛怒的黑八一起斩去。

    玉仙峒主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那般冷冽肃杀,那般残酷无情,又是如此自信。

    十一和十二见过失丢刀,教自己间接害了老五和老七,顿时既悲又愧,悲嘶一声,便和狗皮三、黑八一道儿朝玉仙峒主攻去。

    此时,沉默冷淡的玉仙峒主终于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她神色里带着难以比拟的狷狂邪魅,冷幽幽道:“他们两个死得还算是痛快,而你们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起上!”

    狗皮三一声令下,便率先带着黑八冲杀了过去,其他五位弟兄也再次扑杀上前。只不过,这一次的玉仙峒主并没有再退后。只见她长身站定,尽显娉婷婀娜,双掌忽而在胸口合十,以平淡无奇的语气道:“乘波玉仙,凌波!”

    “来了!”在旁边紧张地看着的老弟子忽而惊叹道,“是玉仙峒主两大绝技之一的‘乘波玉仙功’!”

    “什么……‘乘波玉仙功’?”年轻弟子疑惑地问道。

    还未待他们询问得更多,他们忽感眼前一黑,似有一道看不见的波澜从身旁掀过。

    这时候,玉仙峒主疾呼道:“折瑶峒的小辈们,若是不想死,就赶快退到五丈开外!”

    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还未从刚才那贯穿心魄的“波澜”之中回过神,便被旁边一名老弟子给揪了起来,急急退到了五丈开外。

    “要来了!”

    自玉仙峒主双掌合十,口中道出那声道咒,一股看不见的内力便似涌动的潮汐般,极速横穿过扑杀来的鬼枭门之众人。

    他们依旧在进攻着,可是玉仙峒主的双手始终未曾分开,只凭借着灵动的身法和他们游走拖延着。

    只这时候,狗皮三眼睛一睁,心中忽然一凉,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见鬼枭门众人的身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覆盖上了暗紫色星状纹络。

第一千八十五章 玉仙峒主(其五,凌波印杀诀)

    “怎……怎么了?!”

    那个被揪走的弟子忽然回过神,恍惚地惊问道。

    老弟子看着在众鬼枭门人之间来回游走的玉仙峒主,沉声道:“玉仙峒主的乘波玉仙功,最厉害的当属那一招能教人不触既亡的‘凌波印杀诀’!”

    “凌波印杀诀?”那弟子苦笑道,“这又是什么招式?又为何教我们退到五丈开外?”

    那名老弟子没有回答他,因为所谓的“言传身教”重在“身教”,不在“言传”。

    嘴上解释一千遍,不如亲眼目睹一遍。这也是折瑶峒训导弟子的教义。

    只见玉仙峒主在众人的扑杀间游刃有余地游走着,保持着双手合十,身体如风般律动,但始终和鬼枭门之众保持在五丈之内的距离。

    过了半晌,她骤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双眸,冷对接连袭来的狂徒,仿佛一个裁决生死的判官,冷冷道:“凌波印杀诀,东海鲸波!”

    这句如同魔咒般的言语一出口,鬼枭门之众忽而仿佛身临东海,面前是潮起千丈的鲸波,忽而唤起了内心深处的恐惧。而下一秒,令人惊奇的一幕突然上演。

    只见九个鬼枭门之众还未触碰到玉仙峒主,便犹如瘫软的烂泥般,挨个颓然倒下,扑落了出去。

    早在他们追击玉仙峒主之时,脑袋灵活的狗皮三便忽然发现,在他们的身上,分别多出了一块星状纹络。那暗紫色的纹络跟已经暴毙的十三身上的纹络无异,它们分布在他们的手上、脖子、脸上,仿佛是被魔鬼打上了烙印。

    狗皮三忽然明白了过来,便惊呼一声:“快退开!莫要再进攻了!”

    可惜已经迟了一步,其他五个鬼枭门之众冲杀过猛,加之距离玉仙峒主最近,已经来不及退却。

    狗皮三在听到玉仙峒主说出那剥夺他们生命的魔咒前,一把拉起身旁的黑八,疾退出数步,这才逃过一劫。

    就在一瞬间,玉仙峒主便夺去了五个人的性命,而那五个惨死的人,身上遍布暗紫色星状纹络,无不是口津垂涎三尺,双目翻白如鱼,体态宛若烂泥。

    黑八见此惨状,登时意气全无,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狗皮三打了个寒颤? 看着玉仙峒主身边如死狗般倒下的兄弟,而她面目依旧那么平静? 平静到像是碾死了几只渺小的蚂蚁。

    她只是在那定定站立,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便倾轧而来,宛若阴间执笔的判官,只稍落笔? 便剥夺了人们无比宝贵,并且赖以生存的性命。

    见状? 折瑶峒的弟子们也是不由得骇然失色? 一人惊愕道:“这……这……怎么可能?玉仙峒主……究竟是怎么做到一瞬间毙杀五人的?!”

    那老弟子微微颔首? 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喟叹道:“这就是玉仙峒主的厉害之处。她虽身负峒主传授的北海溟鸣掌? 但依旧将其拓展延伸出了新的路数。刚才那一招? 便属于她独创的‘乘波玉仙功’……”

    玉仙峒主放下了双手? 目光从未落在那些死者身上,冷幽幽道:“你们还只是刚入门的弟子? 在折瑶峒统一的试训之后,便会分配到各峒主门下。若是有幸? 你们其中会有人成为我玉仙峒的弟子。今天这一招,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好了? 反正以后也还是要跟我学的……”

    众弟子们还未从惊愕之中完全回过神来,只先一愣? 随后连连拜谢。而至于狗皮三和黑八,虽然他们还活着,但也与死人无异。

    他们明白,眼前这个模样怪异,颇俱异域风情的俏女子,已经将他们的身家性命握在了手里,而他们宛若笼中瑟瑟发抖的小白鼠,命已注定。

    狗皮三心存一线希望,便对玉仙峒主道:“玉仙峒主,我们愿意将此次的收益的三层奉给折瑶峒,就如同一开始你们保证的那样……”

    这时候,折瑶峒有弟子对其冷嘲热讽道:“哼哼,一开始让你们按照规矩交付报酬,你们不肯。只有在见识了血的教训之后,才会松口么?”

    面对这般讥讽折辱,狗皮三与黑八也已置若罔闻,看着其他八位长久以来相伴的弟兄已经丢失了性命,初入江湖的凌傲之气已经被折杀将尽,再也翘不起尾巴了。

    他们俩等着玉仙峒主的回应,过了半晌,她才悠悠道:“杀了你们,岂不是能得到全部的好处?”

    黑八声色俱厉道:“你……你莫要欺人太甚!你可知道,我们背后的人是谁么?”

    他的话依旧强硬,但已经无法像一开始那般底气十足。

    玉仙峒主淡淡道:“一个夹在三大派中间苟延残喘的小门小派,若是没有一点背景,只怕也不会活到今天。不过我对你们背景的人不感兴趣,我会给你们留个全尸,好教你们的人来认领……”

    闻言,黑八浑身一颤,小声对狗皮三说道:“阿三哥,这可怎么办?早在一开始,门主便提醒过我们,但我们没有听从他的话,乖乖交付折瑶峒提出的报酬。此番惹了事,折了八个弟兄,我们就算是回去了,只怕也在劫难逃!”

    狗皮三脸上挂满了冷汗。此时已将尽夏天,天空万里无云,北地的气温骤然攀升,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教人间一切污秽无处遁形,俨然快要融化的模样。

    尽管是在一片古老的巨木林里,蓬荫如盖,但依旧难以冷却他们内心得焦渴。在这里,莫非就是他们兄弟的宿命尽头?

    狗皮三依旧没有死心,人在濒死之际,会迸发出无穷的求生欲,他虽面如死灰,但内心却在震颤着,反映到他面部,表情也变得扭曲、夸张了起来。

    “你可、你可知道,我们鬼枭门其实也跟折瑶峒有些关系……”

    玉仙峒主稍微迟疑一下,冷笑了一声,悠然道:“哦?说来听听……”

    狗皮三战战兢兢道:“我们鬼枭门的门主,乃是沧澜派高徒,而且,少林派的惠因大师也是我们的座上宾!沧澜派与折瑶峒同属五脉,总也算得上是半个亲戚不是?”

第一千八十六章 鬼枭门跌宕史

    狗皮三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唯有一身蛮力和一腔热血,除此之外,他并无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江湖上生存的能力。他和其他弟兄们理所当然地给玉仙峒主戏耍于股掌之间,白白折损了八条人命。

    但是,他们早在加入到鬼枭门成为门徒之前,就已经有了绝觉悟。他们本就是流氓恶霸,干惯了刀尖舔血、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明白一个道理,他们都不会寿终正寝。

    在这样一个混乱黑暗的世道,能活着实属不易,就算是兢兢业业的平民老百姓,也无法保证自己能过得多么安稳踏实。与其被他人掠夺,不如去掠夺他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他们更加取向于畅快淋漓的死。于是无暇多想,只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活,所以得意之时就尽情得意,落寞之时酒肉作陪。

    在时穗府,他们发展的超出想象的很顺利,先是花巨资买通了官老爷,又以各种手段胁迫商人,由此逐渐在时穗府有了一席之地。

    可好景不长,他们先是在折瑶峒的领地折损了八位最初的骨干,后又经历了中西部人口大批量东迁的年代,先后遭到了重大的挫折,鬼枭门之名差点就要过早消失在这片大地上。

    而常年游荡于江湖的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福禄往往伴随着灾难,而灾难往往代表着新的机遇。

    后来,鬼枭门重组,在那次面对玉仙峒主的战役之中幸存下来的狗皮三和黑八,成为了重要的骨干。再后来,又相继补全了九位骨干,遂形成了当今鬼枭门的权利结构。

    在中西部人口东迁的大潮中,一部分人去往了北安王封地,一部分人去往了有更多机会的东方城池。

    但有人走,就有人留。除却譬如英璃城、临江城这些中西部的主干城池保留了大部分的人口外,大部分人都参与到了那年因饥荒和蝗灾导致的迁徙中。

    时穗府有人走,就有人来。走了一批向往更好生活的百姓,就又来了一批还吃不饱肚子的流离失所的饥民。

    也就是在那时候,属于鬼枭门的时代到来了。鬼枭门门主不再向当地的府衙官员行贿,而是取代基他们,搭上了一条隐晦的关系,攀上了朝廷。又不知怎么的,他们直接买了官,将自己人安排进衙门,彻底掌控了整个时穗府。

    也就是那时候,时穗府完全沦落为鬼枭门的采邑,这也是夏国创立以来第一起强匪取代官府的事例。

    这一次,他们聪明了很多。一边买通朝廷的高官,一边小心翼翼做着自己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这个最初代表百姓利益的自发性商会组织,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方恶霸? 一直到今天。

    时代的浪潮可以成就一批人? 自然就可以毁灭一批人。只有聪明的顺从者才能从中谋利? 成就一番事业。而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唯有在铺天盖地的浪潮之中? 被淹没,被吞噬? 并在历史上留下零星点墨,掀不起丝毫波澜? 更不会成为中流砥柱和弄潮儿。

    或许会有一天,当前朝旧事已成历史的尘埃? 会有人问起:“有何人,在广厦将倾之际奋不顾身?又有何人? 在注定的悲剧之中,做着为理想而坚定不移的殉道者?”

    也许没人能回答他? 因为那时候的历史簿上,未曾留下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故事也已经被改写? 成为了供人茶余饭后咀嚼的甘蔗,稍加咀嚼? 便觉干瘪无味,随口唾弃。

    那或许是很久远之后的事,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属于鬼枭门,不属于狗皮三,也不属于吴雪乃至其他一位主人公。

    此刻的他们,是历史的一员,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者和践行者。他们会被历史翻篇,也会被有识之士重新翻阅,但无法否定的一点是,他们无论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都是在书写自己的人生和犹如蛛网般汇聚的错综复杂的历史。

    只是,这个经过极其漫长,要等待很多年。正如希望不会永远存在,但是永远可以静心期待。

    正是秉持着等待和希望,为了鬼枭门的今天,狗皮三等人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时代的大潮已经掀起,夏王朝的统治根基已经腐烂,各地饿殍枕藉,饥民流离失所,早已是民怨沸腾。只差一把火,就可以将反抗朝廷的大旗举起,成为推翻一个腐朽王朝的第一股浪涛。

    但所谓“枪打出头鸟”,过早地锋芒毕露,无疑会被朝廷察觉,并被击中力量剿灭。

    他们在等待着,一边安心做着自己在时穗府地界的土皇帝,一边侧耳倾听着各路的风声。

    只有这时,他们才发觉自己没有过早掀起义旗,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这段时间以来,在岭东、岭南一带,已经有几股势力揭竿而起,甚至一度占据了四座府城,共达十五个县。

    朝廷立马做出反应,先是排出了督京卫于戒严天都,严禁散播谣言和危险思想,捉拿逮捕了一批反贼。

    而作为夏国唯一的一位女爵爷,五卫郎之一的玉家玉舞焉,也被钦点为城边剿匪都督,派人秘密查探着渗透进天都和周边几座城池的反贼。

    也正因为此,吴雪才有机会见到了这位阔别多年的青梅竹马。玉舞焉临危受命,加之又是夏国史上第一位继承了爵位的女子,所以她便亟待做出一番伟业来,好压住朝廷内的暗敌和腐儒的唇枪舌剑。

    没人知道这位还不及十八得花季少女心思如何,但肩膀上过重的压力驱使她追着一股被打散的反贼一路追到了临江城。也就是那次,她巧合地遇见了和蝶梦在茶馆休息的吴雪,在那之后,又是一番离奇古怪之事。

    朝廷派出两路兵马,分别压制住的岭东和岭南的叛乱,并重兵把守着那些曾经叛乱过的城池。与此同时,下派督京卫严密监察各地官员百姓。也正因为此,督京卫史无前例地扩招了将近两千人。

第一千八十七章 潮涌潮迭

    纵观历史,诸如鬼枭门之类的小门小派,也算是数不胜数。他们出发点或许是谋求生存和发展,开拓商业道路,但最终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五脉八荒之影下的灰尘,或被吞并,或被剿灭,亦或走上了歪路,譬如前后三十年间诞生的狐仙教派、魔鬼教、如梦圣教。他们曾经红极一时,但最终都随着时间而逐渐黯淡,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再难形成像十年前那场“邪魔大战”时的足以与五大派对抗的实力。

    鬼枭门便是诞生在大战过后,三大魔教式微,五大派遭受重创之际。当时五大派无暇顾及这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小帮派,以至于诞生了一个足以与他们平起平坐,令他们重视的帮派。

    这个帮派是江河帮,它在漕运行业一家独大,几乎垄断了整个夏国的水路运输和延伸业务。在每一条水道上,都有他们的身影存在。

    接着五大派和江河帮谈判的宝贵时机,鬼枭门在时穗府壮大,勾结并收拢了相当多的魔教旧部,保留了他们原有的业务,这也成为了他们财富的主要来源。

    只是不巧,在鬼枭门创立不足两年时,便遭遇到重大的打击。谁也没有想到,最初的十位骨干,竟然在玉仙峒主一人手下折陨了八位,仅剩下狗皮三和黑八苟活下来。

    虽然距今已经过了七年,回想当日情景,狗皮三依旧心有余悸,那玉仙峒主的姣好姿容,却成为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棍的梦魇。

    于是他看到自己手腕间的暗紫色星状纹络时,那种无与伦比的震撼与恐惧瞬间擒住了他,让他忽然有种感觉,仿佛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旧是那张蛛网上静候死亡的飞蛾。

    狗皮三冷冷道:“你可认识那二十八峒主之一的玉仙峒主?”

    小公子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可也得叫她一声姑姑!”

    狗皮三闻言,心中顿时一凛,转而想通了:“怪不得,怪不得她也会北海冥溟掌,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小公子细瞧着他犹疑的神色,不禁狡狯一笑,淡淡道:“经历过七年前那场战役的你,应该是知道的,身中北海冥溟掌的人,只能活一个时辰,除非施术者解除打入你体内的‘潮咒’。”

    狗皮三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那笑容极为难看? 嗄声道:“我知道? 我自然知道。当年? 你的好姑姑可是一个人毙了我八位兄弟!”

    小公子笑道:“那是自然,以她的修为,不光身居折瑶峒前列,而且可以在整个江湖上排上号……”

    方玲玲在旁小声询问道:“真有此事?你有个身为折瑶峒二十八峒主之一的姑姑?”

    小公子轻笑道:“怎么可能,我与那折瑶峒八辈子也攀不着关系……”

    “那……那怎么?!”方玲玲无比惊疑地问道。

    小公子悠然一笑,轻声道:“这只不过是诓一诓他而已……”

    方玲玲苦笑两声,喟然道:“那他手上的暗紫色‘标记’……?”

    小公子笑道:“那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淤血罢了。他被我打了一掌,自然会有淤血,何须北海冥溟掌?”

    方玲玲蹙眉道:“若是露了馅? 该如何是好?”

    小公子悠然一笑,淡淡道:“不会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假如?”方玲玲犹疑道。

    小公子喟叹道:“你这丫头,不光没有主心骨? 心思怎也这般活络?我之所以这么做? 完全是在拖延,一直拖延到雪容哥哥回来……”

    方玲玲疑惑道:“你怎知他不是畏敌逃跑?”

    小公子笑道:“他自然不会? 这一点我相信他……”

    接着,她双眸微眯,沉着又狡猾地看向远处的动荡,悠然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方玲玲不知她这股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但见她面对强敌时表现出来的淡定与稳重,不由得被濡染,也稍稍放心了些。

    狗皮三自然不知小公子是诓他,心里只惴惴不安地回想着,回想着当年那惨烈的一役。他可以肯定,若不是门主和惠因大师及时赶到,那么他和黑八必然会成为那个女人的手下亡魂。

    想起她的容貌,他依旧胆寒。在她白皙如雪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羞涩和迟疑。在她如同祖母绿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恐惧和怜悯。她的金色长发随风飘扬,宛若浮动的光芒,赋予他人一场瑰丽的梦境。梦境里有她的笑容,只是那个笑容是魔鬼的笑容,充满了讥诮和轻蔑,让人无法与她姣好的面容相联系起来。

    这样一个女子,无法让人产生任何遐想,她与死亡和地狱并存,或者说她即是恶魔的化身。

    这样一个他国女子,又怎会在中原的折瑶峒,并成为其中一个峒主?那时的狗皮三怎也想不明白,他不断地试图打动这个女人的心,好教她网开一面并留他们一命。

    但当他看到他祈求她时她脸上露出的冷笑,便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子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心意。她的心是铁做的,宛若一个傀儡,只会执行既定的命令。从那璀璨的绿色眸子来看,她此刻唯一的心意,正是要他们的命。

    可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莫非是在折磨他们?就像是人们喜欢折磨弱小一样?

    那时的黑八胆气还不怎么足,早已经吓尿了,裤裆湿了一片,发散出一阵阵的骚臭味,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八位弟兄一瞬间毙命的惨状,已经教这位七尺之躯瘫软如泥。

    狗皮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腿颤巍巍的抖动着,仿佛一位老者,几欲站立不稳。可他毕竟是他们当中稍微稳健的,还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依旧在絮叨着无意义的祈求,而她仿佛乐见他人祈求于她,迟迟没有动手,依旧神情淡漠地瞧着他们。

    “姑……姑娘,”狗皮三讪笑道,“你今年多大了?看你的样子,不是中原人吧?家在哪儿?可还有乡亲父老?”

第一千八十八章 猫的喜好

    狗皮三这时候发挥了自己从前在市井当流氓时练就的嘴皮子功夫,开始跟玉仙峒主盘驳周旋。他有两个功夫,碰到比他弱的,直接动用拳脚功夫;若是碰到了强人,那就立马服个软,说上一番好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起来虽然看着不怎么光明磊落,但好歹还算真情实意,不露任何矫揉造作的痕迹,完全一副折服顺从之态,又加之三寸不烂之舌,常常教人心花怒放,且屡试不爽。这般态度大转弯,虽不免会被认作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但只要能活着谋求无限的利益,哪管他是趴着还是跪着?只是教曾经被其欺压过的倒霉汉见了,未免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怪自己拳头不硬,武功不济。
    于是他便跟玉仙峒主胡七八诌了起来,笑问道:“姑娘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啊?看模样不像中原人,可是曾经西部的贵族?这般模样,怎也是跟我们中原这些凡夫俗子不同的。呦呵,姑娘只是往哪儿一站,便是出落落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自然是要比我们这么中原的泥腿子高贵得多……”
    黑八虽然刚才尿过,此刻忽然又感觉到了尿点,而这也是他最为钦佩狗皮三的一点,因为他总有无时无刻教人想拽尿的本领。
    狗皮三笑呵呵的,一副恭谦讨好的小人模样,浑身尽是谄媚之态,只稍在他身边一站,空气也变得谄媚起来,似乎巴不得人们吸入肺中,流通到每条血管里。
    可奇怪的是,玉仙峒主脸上既无被奉承时的浅笑,也无鄙薄讥诮之意,依旧是冷幽幽地看着他。她显得十分有耐心,就像是一些好玩的猫儿,抓住了老鼠总是要玩一玩,并不急着弄死。
    她好像喜欢这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畅快感觉,所以适当地丢给了老鼠一些饵料,教它们由悲转喜,心中忽生希望。
    于是她顺着话茬,淡淡道:“我并不比人高贵很多。不过,我确实是溟西国人。”
    狗皮三弯着腰,一副所有人都能辨别出来的穷酸奉承之态,显得极为震惊地说道:“那怎么能?!”
    接着,他又侃侃而谈道:“姑娘长发似藻,只灿若金丝银箔,泛着教人睁不开眼的光芒,宛如神明。尤其是姑娘的那一对恰似祖母绿的眼睛,显得既哀怜又可亲,威仪、娇嗔之中又不似中原女人那般矫揉造作,教人不由得心向往之。若是天地间真有神明,那一定是像姑娘这般模样的!”
    对于这番话,作为他兄弟的黑八听起来都头皮发麻。且不说他是不是真情实意想要奉承(奉承嘛,总得来说没一点真情实意,至少他们一脸奸笑和卑躬屈膝的姿态是真真切切的),还是究竟在心里看不起中原人,所以连带着其他人一起自损了,这些都教黑八觉得不甚自在,好像吃了一泡屎,但又不得不吃一样。
    在狗皮三的一抬一贬之下,有那么一瞬间,黑八都觉得自惭形秽。好好瞧一瞧吧,自己都是些什么样儿的人。无不是泥腿子莽汉,怎能跟这些看起来就很高贵模样的人相媲美?于是乎,他还未站起的腿,便又彻底跪下了。
    玉仙峒主的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情,像是困惑,又像是质疑。终于,她颇为自嘲地说道:“那你可算是太过高看我了……”
    “怎么高看?不高看,这些都是真真实实的话!”狗皮三又笑道,乘着她态度似有所松软,便乘胜追击,赶忙附上了一句。
    只不想玉仙峒主冷哼一声,说不上是在嘲讽他还是自己,幽幽道:“我的确是从溟西国来,但并不是你说的什么天生贵族,更不是神明。在我的国度里面,我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女仆,是只能跪在主人脚边端茶倒水的贱婢。若是他们心情好了,可以对我温柔些。若是心情不好,我便是他们随意发泄的出气筒。这样在原国度低贱的我,哪里跟你所说的高贵沾的上边?”
    狗皮三微微一愣,心想:“她娘姥姥的,这娘们原来真的是个贱婢!嗨嗨嗨,那也没办法啊,谁教我们连个贱婢也不如,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既然自己认作了孙子,那就装到底吧!”
    于是他嘿嘿一笑,说道:“那这也是不同的!就算姑娘过去在那什么明希国是女仆,那在我们夏国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是贵族!姑娘年纪轻轻,便领悟了如此高深的武学,又是折瑶峒的二十八位峒主之一,日后大有可为啊!”
    闻言,玉仙峒主忽然笑了起来,见她笑了,狗皮三也笑了,笑得开心,笑得畅意,一旁的黑八也只好跟着笑了。
    玉仙峒主本就天生丽质,这么一笑更如秋英绽放,只是这样明快宛若小女儿家的笑意并未在脸上停留太久,又忽而阴沉了下去,冷幽幽道:“我幼时在溟西国听闻兄长说过,他说遥远的东海之巅,有一个古老的国度,远要比溟西国繁盛得多。只是有种说法,说是他们比我们多了一根骨头,你知是什?”
    狗皮三笑道:“那哪能比什么明希国还多一根骨头?你们的骨头绝对比我们多,我们只能少,不能多!”
    黑八在一旁暗暗唉声叹气。他虽然一直是个无恶不作的流氓,但好歹还算留存有一丝骨气。若是这份骨气有所来由,那必定是作为一个夏国人多出的那一块骨头,一块天生临强不屈的傲骨。
    可狗皮三一番自辱,不光把他自己给辱进去了,连旁人,所有人,甚至整个夏国都辱了进去,全做了一个怪模怪样女人的狗啦!
    于是他气愤,但又无可奈何,自己命被人握在手里,始终是有求于人,只能先做了狗。只是他很疑惑,做过狗的人,还能从狗做回人吗?
    黑八心里只暗骂了狗皮三一阵,却做不到宁死不屈的豪情壮志。他始终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第一千八十九章 自辱之法可谓千奇百怪

    玉仙峒主口中提到:“我的兄长曾经跟我说过,东方有一梦幻国度,那里遍地黄金,河水流淌着琼浆,男人女人意气昂扬,有天朝上国之繁盛气象。曾经,他想要带我逃离溟西国,逃离这个被残暴的教会和专横的骑士们统治的黑暗国度。说来有趣,他甚至跟我说过与你此前类似的话。说是东土世界的人们比之溟西国多了一块骨头,其名为‘谦虚正直之骨’,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对那骨头的认知有偏颇……”
    狗皮三嘿嘿笑道:“骨头嘛,多出一块也没什么,也就是野狗的磨牙棒而已……嘿嘿……嘿嘿……”
    玉仙峒主并没有看他,只是眼睛显得有些出神,似乎穿过了这片古老的巨木森林,眺望到了海峡的另一端,看到了幼时陪伴她的兄长。
    良久,她才幽幽道:“此前我嫌弃他自损脸面,长他人气焰。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哪里都一样。若是有人死如钢骨,就有人活如贱畜。活着嘛,无疑就是跟自己多出的那块贱骨头对抗的悲壮过程。有人顺从,有人倒戈,也有人会为了信念而奋不顾身……”
    狗皮三听她这番话很不是滋味,总感觉她是在骂他。但他转念一想,骂就骂吧,若是能教她骂舒服了,饶了他一条命也好。
    可是玉仙峒主想到了大洋彼岸那个遥远的国度,想起了被翻飞的黑旗遮盖的天空,想起了被反扑时宁死不屈的女武神,想起了广阔海面上即将远航的船帆。这并非是一个困顿又闭塞时代的即将结束的预兆,而是教廷在倾尽全力搜寻一个至关重要之人的下落。
    于是,玉仙峒主又说道:“我的兄长很早便向往这样的国度,并不止一次告诉我,将来要带我到这里,远离永无止息的灾厄和瘟疫……”
    狗皮三只感觉自己的脸皮有些过于僵硬,笑容堆在他脸上,却撑不起他早衰的皮囊,层层细密的皱纹像是酥脆的千层饼一样,夹缝里挤出了油光。
    他心里暗想:“这丫头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还瞎掰扯起来了?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干嘛?这可倒好,我的脸都快笑抽了……”
    无法,性命被拿捏在她手里,只能唯唯诺诺陪着笑,到了关键之处,时不时还要喟叹一声,表露出共情心,以显示他在认真地听讲。
    这样一来,他又觉得他国女子果然比夏国女子好骗,只觉得她们不像这里的女子一样兜兜转转、遮遮掩掩,有什么心里话就直说,从不教你猜心思。有了这番猜想,他便放心了很多,起码小命是暂时保住了。
    接着,他还像是谈话般问道:“既然如此,想必峒主大人的哥哥如今也在我夏国了……”
    玉仙峒主摇摇头,神色幽幽,目光空洞,说道:“他不在这里……他留在了那个国度……”
    狗皮三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黑八嘟囔道:“嘿,狗皮三哥,你扯皮扯上瘾了吧?跟一个敌人谈起心来了?”
    狗皮三小声斥道:“你懂什么?且看我的好了。哼哼,管她哪里女人,是凶神恶煞还是乖巧伶俐,到了我这里都是娇滴滴的女人!”
    黑八扁扁嘴,心想:“哼,刚才还他娘的求爹爹告奶奶呢,现在就跟老子装起来了!这叫什么?这叫当狗当出了荣誉感,当出了自信!像那穷乡僻壤人家养的贱骨头癞皮狗,你脚踹它,它非但不咬你,反而翻身在地舔你的脚!你打它,它不以为辱,反当成了怜爱,只祈求更多!”
    他这番心里话究竟是酝酿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没教狗皮三和那女人听到。
    沉思了半晌,玉仙峒主这才幽幽地开了口,说道:“我与他相依为命,他待我也是极好,想着未来在码头挣够了钱,便带我远走高飞。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来自神秘的东方国度的丝绸、瓷器与茶叶是我们这些最底层的穷人所不敢想的。他对我说,这些东西在东方那个国度,只不过是平常的物件而已,将来带我前去……”
    狗皮三喟叹道:“此言差矣!就算是在这里,有些东西依旧是只有贵族老爷们才能享用得起的……”
    玉仙峒主点点头,幽幽道:“如今来看,哪里都一样。只是我那可怜的兄长,至今也没有机会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国度……”
    狗皮三喟然长叹,紧接着又聪明地问道:“那么,他是把所有的钱财全部用来供给你,教你来到这里了?”
    玉仙峒主摇头轻叹,说道:“这倒也不是……只是他没能逃过教廷特使的追捕,只在我们都被抓住前,替我拖延住了他们,好教我可以登船逃走……”
    “啊……”狗皮三无比惋惜地喟叹了一声,说道:“如若不然,想必会是个很美好的结局……”
    玉仙峒主神色浮现一丝苦楚,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他……他或许已经死了吧……被火烧死?灌水银毒死?教廷不会让他死得太自在的……”
    狗皮三点点头,差一点就要把那什么阴暗压抑的且他并不怎么知情的什么教廷大骂一通,痛述其罪恶,鞭笞其比之中原朝廷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一来,他也想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他向来说自己幼年失孤,是被正一门下的儿童福利机构养大的,但实际上是对自己的身份难以启齿。他不敢教人知道他母亲是个窑姐儿,更不敢教人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每日流动不止的男人们哪个才是他父亲。
    他叛逆,他无耻,他毫无教养,出口成脏,心眼恶毒,以至于早早脱离了混乱不堪的窑子,开始跟一帮与其类似的顽童相伴,并四处作恶。而母亲对其只当做是意外,毫无母子之情,从不管教他,任由其自生自灭。
    后来,那个叫“杏子”的窑姐儿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死了,狗皮三这才感觉浑身一轻,才算是彻底有了解脱。

第一千九十章 屈辱的童年

    狗皮三向来对其母没什么感情,不光没有天生的亲情,就连作为人起码对于另一个人的尊敬之情都没有。或许在他看来,她的尊严跟行人脚下的烂泥没什么区别。她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把受过的苦待服侍完客人之后,尽皆撒到狗皮三身上,为此,他孩童时代的孱弱躯体上时常挂着一般孩童不会有的伤。
    他很清楚窑子的味道,就跟其他贫贱的百姓所处的环境里的味道一样,充满了腐烂的恶臭、刺鼻的鱼腥味、低廉的脂粉味,还有石楠的怪味。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发酵出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钻进他小小的脑袋里,排挤掉全部的希望。整日生活在各种粗重的喘息声和娼妓的斥责声、男人们的嬉笑声之中,他觉得自己跟那些寻求短暂欢愉的男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能常住在这里。
    若是对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沦落到这里无疑是沦落进地狱。可对一个一开始就出生在这恶劣、混乱环境里的孩童来说,这是童年的养料,儿时的受难所,更是成长的催化剂。他们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嬉闹在这里,若是没有意外,死也会在这里,就在这肮脏且阴暗,充满了臭气和腥味的地带和其他人一样一直到死。
    在满是抢匪、恶棍、地痞、娼妓和老鸨的地方,是不会有希望诞生的,活着就是唯一的指望。在这里的诸如狗皮三这样的孩童,眼睛里没有光芒,脑袋里没有希望,他们早早就学会了最底层江湖人的那一套恶习,满口脏话,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因为这就是他们多面对的,且是唯一的生活方式。
    善良和正直的人,在这里是没有活路的,他不光会被所有人厌弃,更会被同样的贱民压榨而死,就像是在磨盘里被倾轧的谷物。卑鄙和龌龊,才是这里的通行证,骄傲和骨气只会让人加快灭亡。
    孩童还是一个纯洁的器皿,在这样的环境里濡染久了,也会装满各种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污泥浊水。而这里的每个孩童,童年过得都极为悲惨,他们多半没个健全的家庭,也无人管教,像富家子弟们那样上私学是奢望,公立学堂也是可望不可即,因为那里基本都是普通平民子弟,而他们属于贱民,从一出生就注定为贱民,并且世世代代为贱民。
    由此追溯,类似狗皮三式的悲剧还在很久以前便开始在这里上演,并且将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他们死亡的那一刻。可他们是注定生生不息,永远在这阴暗的夹缝里苟且求生。
    他痛恨他母亲,那个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声像是贱畜般被人呼来喝去的称呼,“杏子”。
    狗皮三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过深的了解,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亲人,他当做自己是一个冷漠的看客,看她在急切求欢的男人们面前搔首弄姿,看她被客人打了巴掌却强颜欢笑,看她对自己发火时的狠戾神色。
    她时常会无缘无故发火,并把狗皮三痛打一顿,等到累了之后,又病恹恹地靠在窗边,一边哭一边笑,时不时地还要呆怔怔地瞅着他。每当他被母亲这样盯着看时,总会让他胆战心惊,就算是被她痛打时也没这么害怕过。以身处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意识告诉他,她对自己算是深恶痛绝,并且早有暗害他的预谋。
    他不畏惧,也丝毫不同情,因为这个世界同样没人会同情他。这一切他早已经习惯,只是偶尔会想,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究竟是谁。于是他时常盯着来急切求欢的男人们看,有时候躲在床底下,有时候是门缝,有时候是明目张胆,站在还未合紧的帷幔外面,看着里面扭曲摇曳的影子。他想到了漆黑的夜晚,想起了干枯细瘦的树影,它们时常在这样的时刻挣扎,枝干在风中撞击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而这一切都令他胆战心惊,视如令人难以喘息的噩梦。
    最令他惊悚的一次,他看到那个名叫杏子的女子躺在床上,侧过脸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眼睛阴冷无神,仿佛是一个怀恨冤死的恶灵,也不管不顾那个气喘吁吁的男人。那神色在幼时的狗皮三看来,简直犹如恶鬼,直到那男人见了他,他才反应过来。
    是的,他们大多数人都很类似。过着没有希望的生活,用尽自己的一切甚至是尊严来换取活下去的资本。
    他还记得,那个精疲力尽的男人气喘吁吁地问过他,是不是她的儿子。狗皮三只是点点头,依旧在一旁站着,像是一块木头,也同样直愣愣地瞪着一双阴寒的眼睛,宛若一条脱水的挣扎过但终是死掉的鱼。
    那男人看了他一阵,他们三个人一起沉默,宛若都已经死了一样。过了很久,那男人才起身穿衣,并没有急着给杏子钱,而是走到他身边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当我儿子吧。”
    于是,狗皮三眼睛里终于有了个父亲的形象。那男人身子挺高,就是时常气喘吁吁的,走两步就开始粗喘,肺部时常发出破漏的风箱般的杂音。这点狗皮三觉得倒没什么,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总是会有些毛病的。他们不是身体不好,就是精神不对劲。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但好在精神没什么毛病,起码没有像那个时常在街上突然诡笑的“老黑”一样,被认作是精神病。
    顺带一提,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黑,就是黑八的父亲。他的母亲呢?传言中,他母亲有很多种死法,有的说是被黑八父亲发疯杀死了,有的说她跟着有钱人跑了,有的说她被夜叉鬼叼走戏辱了一番,死了,所以老黑也疯了。
    夜叉鬼,狗皮三心想,又是这个夜叉鬼,他不止一次听闻到关于夜叉鬼的传说了。
    于是他问那个已经成为他父亲的男人:“为什么人们这么害怕夜叉鬼?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强抢妇女?”

第一千九十一章 悲惨的童年

    过于困顿、恶劣的环境会过早地扼杀孩子们的好奇心,狗皮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狭隘于眼前一隅,这个地方的百姓与他无异,总觉得各有各的不幸,但总的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什么盼头。
    而唯一让狗皮三感觉有乐趣的,便是此地流传的“夜叉鬼传说”。相传,老黑的婆娘就是被夜叉鬼叼走,戏狎一番便杀之嗜心,这才导致老黑发了疯,变成了会无缘无故发笑的街溜子,从而让他儿子黑八沦为流氓。
    这点狗皮三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所谓沦落更是无稽之谈,他们本就是流氓,或者将要成为流氓的人。
    那段时间,是狗皮三短暂认为自己不是流氓的回忆。那个成为他父亲的男人到也算和蔼,只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人,脾气总是会有些古怪的,做的事也不甚干净。
    他是个替钱庄向贷款人收贷的一个打手,他们这样的打手还有很多,每一次都会集体出动,拿着棍棒和刀剑,到那些可怜虫的家里大肆破坏一番,把刀架在他们亲人的脖子上威胁,直到拿到相应的钱款之后才会离去。
    若是拿不到,钱庄掌柜便会让他们的女人卖身,直到还清欠款为止。可是还了本金还不行,欠款的利息还在蹭蹭蹭往上涨。于是他们一辈子收息,借贷人一辈子卖身。
    那个成为他父亲的男人曾经问狗皮三,将来想要做什么。狗皮三觉得拿着刀闯入他人家中逼良为娼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乐事,不光威风凛凛,而且可以把别人的命运握在手里,这让他心向往之。
    可那个男人只是默然不语,并没有对他的理想评说什么。那个男人依旧做着打手的行当,和一群小流氓拿着刀剑各处收账。
    只是教狗皮三颇为奇怪的是,他们除了在工作时显得凶神恶煞,平日里与常人无异,有的甚至会买菜做饭,伺候家中瘫痪的老父老母。
    对此,那个成为他父亲的男人是这么回答他的:“那只是个工作而已,不做活不了。”
    狗皮三疑惑道:“那杏子也跟你们一样喽?”
    那男人微微蹙眉,说道:“她是你母亲,你不该这么叫她。”
    狗皮三笑道:“可她是个娼妓。”
    那男人忽然脸色骤变,给了他一个巴掌,后又不断地咳嗽,说道:“那她也还是你母亲,这改变不了。”
    看着他面色发青,不断咳嗽的无助模样,狗皮三依旧在笑,说道:“你为什么要娶一个娼妓,再收养一个跟你没有关系的孩子?”
    待那男人气息缓和下来,背靠在墙边,宛若死人一般懒懒晒着太阳。那时的阳光格外稀薄,仿佛被寒冷的空气给冲淡、稀释了一样。
    半晌,他才幽幽道:“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活不长……”
    狗皮三依旧在笑,说道:“这个我知道,我也应该活不长。因为拿着刀逼迫别人的人,总有一天会同样被人拿刀杀死。”
    那男人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所以……我想在死之前,体会一下家的感觉。”
    狗皮三得知,这个成为他父亲的古怪男人,生下来就被人丢弃在河边,那时候天寒地冻,被破冰打渔的渔人不小心给弄掉进了河里,受了过度的惊吓与风寒,自此肺部染疾,一直到死。他是被渔人养大的,那个渔人也是个没有婆娘的光棍汉,便收了做儿子。后来渔人打渔时失足落水,却不知怎的,一身好水性竟然没有发挥出来,也就那么淹死了。于是这个男人又成了孤儿。
    那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又开始在街头流浪,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能拿刀么?”
    他只是说道:“能。”
    那男人点点头,对身旁一个商贾模样的男人奸笑道:“我就喜欢这些没人要的孤儿,动起手来真他娘的野,干活也很狗日的卖力。”
    就这么着,狗皮三的义父便成了钱庄老板的打手。这些打手大多与其年龄相仿,有的父母有疾,有的一出生便被人遗弃,总得来说都是一类人。他们下手狠,干活卖力,是一批被培养出来的合格的打手。
    他们的身世各有不同,但毫无疑问都是不幸的,一出生就注定此生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年幼的狗皮三,已经对义父的打手生活开始憧憬,先从杀鸡开始,后又杀狗、杀羊、杀猪、杀牛,直到后来加入鬼枭门,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没有什么童年可回顾,他们的童年都极为类似。不过,自从有了父亲之后,狗皮三的生活倒也有了那么一点阳光,回忆起来也犹如灰暗生活的一道开胃菜。
    那男人用此前做打手积攒下来的钱给杏子赎了身,带着狗皮三一起生活在城边一个破烂的木屋里。
    那个男人究竟名字叫什么,狗皮三已经忘了,但据说他姓“陈”,同行也总叫他为“陈刀手”。狗皮三心想,原来我是姓“陈”的,不是姓“狗”的。
    从那以后,生活倒也算平静。陈刀手一般不怎么忙,只是每次快到年关之时,便被召集起来,和其他同行一道儿拿刀催债。而他和母亲依旧没什么交流和感情。杏子时常会梦中惊醒,像是发了癔症般撕咬陈刀手的皮肉,每到这样的时候,狗皮三就会觉得难熬,并且早早逃离家门,到街上闲逛。
    狗皮三心想:“许是从前她受过虐待的缘故……”
    回归正常生活之后,杏子便开始时常发呆,常把盐和糖混淆,结果他们只能吃一锅甜到发腻的白菜。那个时候开始,狗皮三受到的打变少了,杏子已经没有精神去打他了,她变成了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发呆的中年妇人。
    十四岁时,狗皮三便开始和一帮年纪相仿的小流氓交际,开始练一门可以从路人口袋里“顺”走钱袋子的手艺。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九岁那年。陈刀手和人收债遇到了强人,被乱刀砍死,杏子彻底发了疯,没出两年便也死了。
    狗皮三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一千九十二章 类似的痛苦

    狗皮三一直觉得自己此生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地方。他的童年在悲惨和屈辱之中度过,身边满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搔首弄姿的娼妓、寻欢作乐的路人。除此之外,便是死亡,一个又一个人因为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的原因离奇死亡,无一善终。于是他幼小的心里,便早早埋下了死亡和恐怖的种子。那阴影一直伴随着他,没有成为他的梦魇,而是成为了他赖以生存的养分。
    他知道,若是不把迟疑和良善彻底从心中排除,那么他也会成为一个莫名其妙死亡的人,不光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就连死亡也无法自主。类似那些在各个时段挣扎惨死的人,在经历了无尽痛苦的摧残之后,寂寥死去。
    这些都不是他所愿想的。十九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义父和母亲终于也死在了这里。他们一个因为追债被人砍死,另一个癔症突发自戕而死,也算是死在了从酆都大帝那里讨来的可悲的性命里,没有任何意外,他们还是未曾逃脱早已定好的命运,只是做到成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狗皮三实在不想说一些什么狗屁慷慨陈词的话,也不想逆天,那些都只不过是王公贵胄们的无病呻吟罢了。他们可以一顿吃掉贱民一年的口粮,可心里还想要逆天,这让狗皮三觉得实在是脑子有病。因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一张嘴巴而已,只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无论是害人还是被人所害,都只不过是生活一种,都是为了活着。
    所以他并怨恨任何人,他们都是苦命人,过着各异又极其类似的日子,不需要互相怨恨,也不需要互相理解,这是他们默认的命。
    有时候,狗皮三会想,那些闲着没事就要逆天的人,或许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空虚。在物质生活满足以后,还未达到某种精神境界时,往往会不由得让人产生空虚的感觉,空虚带动着身体,一起堕入虚无深渊。
    可有些人注定感受不到空虚,他们每天都在为明天而奔波,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去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权利,为此只不过在闲暇之余会突然感到痛苦而已。
    但那也只有一瞬间,并不长久,很快他们就会忙碌起来,忘记一切,就算是属于自己的夜晚也无暇细想,他们躺在床上立马就睡着了。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这样的生活简直犹如牲畜,会觉得难以忍受,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大多数人所面对的真实境况。
    他们都在努力,皇帝在努力,大臣在努力,贵族在努力,商户在努力,贱民们也在努力。他们的努力动机各不相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也不同。皇帝许是在为天下苍生操劳,或是在后宫里连班加夜;大臣们或许在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贵族们在努力从朝廷那里争取来更多的特权;商贾们在努力经营,生怕教人从自己这里分一杯羹;贱民们也同样在努力,他们为了活着,为了下一顿的残羹冷炙而努力。他们各有各的生活。
    只是有时候,这个恶贯满盈的人也会觉得怅惘,无论是在躺下的一瞬,还是在拿起筷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忽而勾起了他痛苦不堪的回忆。记忆里的一刹那,便是俗世小半生。他遽然觉得自己也跟义父类似了。
    他出生在冰天雪地里,算是天地之造化,这样的命格,想来也是要享尽人间一切苦难。他一生拿刀,可以毫不留情地逼迫老弱妇孺,也可以让人间多一缕冤魂、一片血色。放下刀,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逛窑子、抽烟草、酗酒,过着堕落的生活,消磨无聊冰冷的岁月。
    狗皮三心想,陈刀手放下刀,抚摸女人的脊背时,吃饭端起碗筷时,一袋又一袋地抽烟草时,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时,会不会像他一样,突然间停住,并好久回不过神来。
    他死了,十七岁的狗皮三当然不会想到,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陈刀手冰冷的尸体。那是在秋末,黄叶与生命一起凋零的时节。陈刀手与同行们一起去往外村追债,却不想那村子是个贼村,他们一行六个人,在村子里一番砍杀,还是死了五个,废了一个。陈刀手是死者之一。
    他们的尸体被那村子的人丢在了城门口,守城的卫兵看都没看一眼,接过递来的钱袋子,装进了怀里,朝装尸体的袋子上啐了一口,又恹恹地盖上帽子睡觉了。
    钱庄派人通知了死者家属,杏子蒙着白头巾,携着狗皮三去了。在其他人的哭喊声之中,狗皮三定定站立着,漠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看吧,陈刀手已经不再年轻了。在与他相处的几年里,几乎没有给狗皮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就是这样一条生命,现在躺在了那里,和其他四位死者一样,身上布满了刀口,大片的污血凝固在伤口和衣服上,在光影黯淡的秋天里看来极为刺眼。
    狗皮三看得眼花了,他已经无法分辨那是鲜红还是乌黑。哭声在耳边不断跳跃,催生漫天的白纸钱,其他死者的家属的哭声由高亢凄惨,逐渐变得低沉顿挫。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无言跪在地上,如他一样看着父亲的尸体。她便是柳四娘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甚至可以说没有心情。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堆叠着,但是他不知道这些莫名的情绪代表着什么。对待死亡,他早有预料。这一次是陈刀手的,下一次来收尸的不知是谁。杏子没哭,只是扁着发白的嘴唇,叠腿倚靠在尸体身边,眼睛空洞。她在想什么?狗皮三并不想知道。
    丧事草草结束,陈刀手裹了一条破烂的草席,埋在附近的山坡上了。那里的坟茔漫山遍布,有些培了新土,有些已经如同平地。狗皮三知道,他们大概是被人遗忘,或者全家已经都在这里团聚了。
    复仇是最低级的词汇。

第一千九十三章 鬼枭,狂笑

    复仇是最低级的词汇。狗皮三想,他们这些人,早已预料了自己的死亡。没有谁要复仇谁,都是生意,都是生活。
    你举起刀,为了生计杀了另外一家人,来日就同样会因为生计被另外一个所杀。因为一些屈辱就想要复仇,只不过是无能者的自我安慰。他不想大放厥词,也不想义愤激昂,已经接受了自己又没了父亲的事实。
    面对陈刀手的死亡,狗皮三表现得出奇地平静,没有像其他几个死者的家属那样,发誓要血债血偿。后来,城门边只不过又多了几条无人认领的尸体罢了。
    他无比冷漠,无比冷静,他时常站在城门,一边往烟管里塞烟草,一边盯着今天多出来的尸体。那时他已经十九岁,想不起昨天,看不见明天。
    他就这么冷漠地蹲在那里,过早地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他脸上的光泽忽然被绝望抽走,变得形容枯槁,也变得沉默寡言。
    直到一天,他看到一个女孩从城内出来,挎着一个篮子,一直走到了他身边,头也不回地朝西边去。
    狗皮三认得她,她是当时死者的家属之一,她是柳四娘。她家中的三位哥哥发誓要复仇,尸体已经被丢在了城门口。现在,家中只有她和母亲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情不自禁朝她喊了一句:“欸,你去那边,就回不来了。”
    她走的路,正是去往那个贼村的方向。她看起来已经心如死灰,也看起来很决绝,她已经认了,现在唯有让这场仇杀彻底结束。
    柳四娘停下脚步,轻轻回瞥,冷冷清清道:“我知道,我也没想回来。”
    狗皮三蹙眉道:“你不是去复仇?”
    柳四娘冷笑一声,说道:“你可要小心点,之前说这个词的,已经躺在了城门口。”
    狗皮三又塞上一管烟草,待点上了之后,说道:“我?我可不会复仇,都是生意而已。”
    柳四娘冷笑一声,说道:“哦,是这样。我走了。”
    狗皮三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掀开她篮子上的遮布,只见里面是两壶酒,并没有他所想的匕首。
    他忽然明白了。她真的不是去复仇的,而是去出卖自己的,这也是在一切惨痛的代价之后,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狗皮三一蹙眉,喟叹道:“你不用这样的……”
    柳四娘冷笑道:“不然呢?还要继续死人么?我家已经没人可死了,起码保住我母亲吧?”
    狗皮三无言辩驳,只得干巴巴地摸索着下脸,髭须像是针一样扎手,让他惶惶不安。
    狗皮三只是说道:“你知道那里都是些什么人,你去了……可是会……”
    柳四娘忽而娇笑起来,满是自嘲意味,又痛苦又无奈。良久,她定定地看着狗皮三,说道:“我知道,我就是打算这么做的。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件迟早会做的事而已,用不着教训我。”
    狗皮三低着头,像是一头吃了败仗的野狗,失魂落魄,狼狈不堪。他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忽然激升了一股血气,眼睛也开始变得酸涩。
    柳四娘低下头,瞧着他的模样,良久忽而噗呲一笑,悠然道:“你是在担心我?”
    狗皮三忽然变得无比脆弱,他忽然发现,男人实在的软弱不堪,他们总想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但到了女人怀里又变得像是小孩。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忽然发觉活着是如此冰冷,虽然他们都还活着,但心已经冷却,希望已经冻结。
    狗皮三压低了草帽,捂着脸,无助地抽噎着,这是他这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哭这么悲惨,就算是从前杏子发了疯一样打他,他都咬牙不言。
    一瞬间,这二十年来所有的悲伤全部决堤奔涌,狗皮三哭得像个泪人,想要遏制这种脆弱又可怜的哭泣,但就是忍耐不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柳四娘挎着篮子,就在一旁静静等待着他,目光迷离,唇边虽带笑,神色却很悲戚。
    半晌,狗皮三不哭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你走吧,你怎么还在这?”
    柳四娘幽幽道:“我在等你。”
    狗皮三有些困惑,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便被她一把拉起,似乎要去往某个梦幻之地。
    可这个世界注定不梦幻,一切都蒙着浓厚的秋色,黯然又落魄,痛苦又悲哀。
    风絮在芦苇荡边打转,白茫茫的荻花随风飘荡,他的心也在飘荡。
    柳四娘在他耳边说道:“就是这里了,没人会来的……”
    他躺在干枯的草地上,听着驳杂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料峭寒风让他瑟瑟发抖,身体也开始僵硬起来。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并不温暖的梦,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情绪,眼前冰冷的色彩也不规则地扭曲起来。
    柳四娘俯在他胸口,幽幽道:“好了……好了……结束了……”
    她开始穿衣,又挎起了篮子,对狗皮三说道:“我把一切都给你,连带希望一起,这样也不算遗憾了……”
    狗皮三没有回应,他身体冰冷,感受着死亡和痛苦,像是躺在城门口待人认领的尸体。
    她走了。狗皮三胳膊遮住了眼,长长叹了口气,接着无声流起了泪。他的心缓缓落地,犹如飞絮,又落入了冷酷的人间。
    他等待着,依旧在城门口,只是这段时间被丢在城门口的尸体少了。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她还没回来。一直到过了冬天,她还是没有回来。
    狗皮三心想:“她也许是死了。”
    他心已落地,开始面对这个真实不虚的世界。他先去找到钱庄老板,告诉了他自己的意愿。那满身肥膘的男人笑得很开心,双眼被肥肉淹没,他喜欢这些满心仇恨的孩子。
    就这样,陈刀手的刀,狗皮三接了过来,走上了跟义父一样的老路。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对待那些可怜巴巴的人,没有丝毫同情和怜悯,因为他知道同样没人会怜悯他。
    很快,狗皮三的凶名就在时穗府周边散播开来,令人闻风丧胆,但因此也被人盯上了。

第一千九十四章 冷汗

    狗皮三初始觉得自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他出生低贱,人微言轻,前途一抹黑,在少年时便开始偷偷摸摸,跟一伙同样堕落的少年一起干些顺人口袋的营生,直到陈刀手和杏子二人相继离世,他一直没做真正意义上的大奸大恶之事。
    到了十九岁,他初尝禁果,虽然短暂又冰冷到根本没有一丝甜蜜,充满了绝望的意味,但他还是难以忘怀。他想念那个女孩,只是直到过了冬天她也还是没能回来。
    很快,开春了。这个新年无疑是跟往常一样惨淡,狗皮三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没了杏子和陈刀手的摩磕,生活突然变得难熬起来。他坐在破屋里,唯有家徒四壁,空间和时间忽而变得逼仄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在爆竹声之中,他二十岁了,是个青春勃发,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年纪。但是他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那短暂的欢愉令他难以忘怀,可是柳四娘只身涉险不归,已经教他绝望。
    狗皮三想起了那日的夕阳,想起了柳四娘无比镇定的脸,余韵还堆浮在她脸上。她压低呼吸,低头抚平衣服,说道:“我走之后,恐就再难回来了。你代我照顾一下我母亲吧。家里还有一些东西,你看什么好,就用吧。母亲他身体不好,也劳烦不了你太久……”
    柳四娘的母亲身体确实很差,狗皮三去往她家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听见推门声只是微微张开眼,问道:“你是陈刀手的儿子吧?”
    狗皮三点点头,闷声道:“我是。”
    那妇人喟叹一声,说道:“四娘她还是去了……”
    狗皮三此刻再难压制自己积累的好奇心,便问道:“你知道……她是去干什么的?”
    妇人苦笑两声,干巴巴道:“我知道……”
    狗皮三冷冷道:“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
    妇人皱巴巴的脸浮现一丝病态的笑容,情绪颇为激动,只压低了声音轻咳一阵,喟然道:“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命。孩子爹为了谋生去迫害别人,最后被别人迫害致死。三个哥儿扬言要为他们爹报仇,也被人害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狗皮三眼睛瞪着泥地,说道:“江湖规矩,只要不牵扯其中,绝不连累其家人的。四娘她……”
    “江湖规矩?”妇人微微抬起脸,嘲弄般地笑着,“这里没有规矩。”
    狗皮三讶异道:“没有规矩?那不早乱套了?”
    妇人冷幽幽笑道:“是的,这里已经乱套了,已经全烂了。这里的男人不是抢匪就是凶犯,女人不是娼妓就是姘妇,没有任何希望。就算你不是这样的下作之辈,到了这里也会是的。四娘只不过是走了我的老路,没什么意外的地方……呵呵……”
    狗皮三冷汗直冒,好端端的一个寒冬竟然犹如盛夏,他觉得自己置身在火炉之中,躯体已经变成焦炭,灵魂被烈火炙烤。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接过义父的刀并非自己的意愿,而是难以逃脱的宿命使然,就算是他不为钱庄做事,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而拿起刀。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饱受摧残,希望纯属作家UU小说的幻想,他们面对的唯有冷酷无情的世界,真实不虚,不再需要任何复杂的言语词汇来赘述。
    “你……你也是?”狗皮三似乎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总觉得会有“漏网之鱼”。
    那妇人不再看他,而是又重新躺在床上,污浊的眼睛瞪着破漏的屋顶,冷幽幽地说道:“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杏子好歹还是个纯粹的娼妓,而我年轻时是富人家的情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见过。”忽然,她话锋一转,眼睛冷冷瞥向狗皮三,“你有那种情结么?”
    狗皮三感觉自己犹如一个毫无遮拦的犯人一般被拷问,并非拷问他的良心如何,而是拷问他是否还心存一丝虚假的幻想。
    “哪……哪种?!”狗皮三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我不明白……”
    那妇人笑呵呵道:“没什么……不知道就好……这样就好啦……好歹不折磨自己,也不会折磨跟你过日子的人……本就只是过日子嘛,两个人一搭伙,都是一样的……”
    狗皮三忽然发现,有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奢求,他们只是活着,其他一概不谈,也不该有任何幻想。正如他从未想象过会娶一个大家闺秀一样,只要有个人陪就好了。因为,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贱民该想的,也不是他们该拥有的。
    “我不明白,”狗皮三龃龉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妇人缓缓开口道:“还是雏儿么?”
    狗皮三脸上一热,竟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浮现一丝红晕。见到这个反应,妇人就明白了,她呵呵一笑,淡淡道:“是四娘了……否则你也不会特意来照看我的……”
    狗皮三站定在那里,似乎又想起了秋末那天的事情,既绝望又癫狂,过后还带有丝丝难得的甜意。
    过后,那妇人又道:“老婆子没什么可照看的,我还能走,还能自理,你能为我送两碗饭就好了……”
    狗皮三点点头。
    静默良久,那妇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本不该这么说……可我知道我应该活不过年了……”
    狗皮三讶异道:“可……可你看着还好好的……只是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到最后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妇人笑道:“没治了,我也早该死了,只是一直还有些挂念。现在孩子爹死了,三哥儿也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只是四娘……”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死了之后,就没人照顾她了……她总是不听我的话,性子也很别扭……”
    狗皮三握紧了拳头,他开始憎恶这个老妇人,忽然也开始憎恶自己,因为他也对四娘的决定毫无劝诫。
    这时候,那妇人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怪我,怪我既然活不长了,还要教四娘跳入火坑……”

第一千九十五章 鬼枭门创立

    “……你因此而怪我?”那妇人冷幽幽地说道,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犹如恶魔般凝眸,直把狗皮三瞪得毛骨悚然。
    他觉得自己是个恶人,但是到现在才发现,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都不亚于恶人,而他还只不过是个小喽啰。
    “不……不怪……”他龃龉道。
    那妇人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是在怪我了。”然而,她并未再由此多说什么,转而说道:“她其实不光是因为我,也是为了你……”
    闻言,狗皮三忽然抬头,犹如挨了一记背刺,愕然道:“为了……我?”
    他忍不住笑了,他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交集,除了他们同样被害了父亲以外,连点共性都没有,完全不是一路人,他是这么认为的,就连那天的缠绵,也只不过是临时起意,为了教他照顾她的老母罢了。
    “你觉得不可能?”妇人说道。
    狗皮三冷笑道:“不是我不信,而是我与她在之前没有任何交集。”
    那妇人喟叹道:“你有这样的反应也是自然……四娘本来就有些沉闷,但在之前,她忽然说道了‘我没了父亲和三个哥哥,可狗子哥却成了孤家寡人。’这样的话……”
    狗皮三讪笑道:“这……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同情?怜悯?”
    那妇人喟然道:“你以为你所做的事就毫无破绽么?你接替父辈为钱庄做事,又学不会父辈的低调,早已经被人盯上了。四娘整日惴惴不安,知道你没事时就喜欢蹲在城外看尸体,时常偷偷跟在你后面,在远处看你。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狗子哥哥可算是挺不错的人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盯着尸体看,做事也没个轻重,也不怕得罪了人,早早没了性命。’我说你们都失去了父亲,要不就一块过算了。她却难得地笑了,‘那敢情好,若是他能像其他男人一样就好了,可是他总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似乎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会不会是没有那个?!’哈哈哈……”
    说完,那妇人就笑了起来,一点也不遮掩,也不避嫌。他们总觉得有什么就该说什么,就像他们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这是本真,也是很无奈的没有涵养的表现,是会被人所不齿的。总有些人喜欢偷偷摸摸,而表面上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却无法真情实意地去底层人民的世界里去亲眼看一看,设身处地地转换思考角度。
    在一个没有廉耻的世界,有廉耻的反倒是异类。好在狗皮三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他出生在窑子,和娼妓龟公生活在一块,面对的是火急火燎的男人们,还有一堆的盗贼、山匪、凶犯,甚至还有一些流亡至此的起义者。他基本没有道德观念,更没感受过什么所谓自由民主的文明世界。
    他知道,那些都是商人巨贾们许诺的空话、屁话,下等人还是下等人,只是他们会通过一系列可以麻痹人神经的东西来麻痹这些贱民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幻视的月亮比较圆。因为大部分堕落,都会让人觉得愉快,并且,还要打上天性,让人们所接受。
    把蛋糕竖着切,让这些贱民们分门别类,给他们贴上互相仇视的标签,不就可以使其互相内斗,并且牢固自己的统治了么?
    现在,这魔爪竟然伸了过来!狗皮三啐了一口,他忽然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该怎么样,但它绝不是现在这样,所有资源被五派八脉的寡头垄断,我们只能吃到蛋糕的碎屑,毫无上升的空间,根本没有希望。我们生为贱民,并且代代为贱民。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食不饱,穿不暖,为了那些商人巨贾们拿刀卖命,到头来被人杀了,连个慰问和善款都没有,犹如死狗一般被人丢在城门口,等待乌鸦的啄食!”
    “这就是你为什么老是盯着城门口的尸体看?”那妇人笑道。
    狗皮三阴恻恻笑了,说道:“看看那些为他们卖命的人,有的已经是孤家寡人啦,死了连收尸的都没有!活着多么孤寂啊!我曾经对我的母亲特别厌弃鄙视,嫌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妓,但我后来明白了,她没办法,她根本没办法活。女人被视若玩物,男人被当**鸭驴马。孩子只能当流氓,当骗子,当无赖。老人因为无法再创造价值,所以被理所应当地被遗弃。这就是五派八脉统御的世界!那些邪恶之辈,口中声声叨叨着神明,但根本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来救我们!”
    狗皮三感觉无比通透,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他的敌人不是跟他同样饱受苦难的贱民。
    那妇人却没有什么波澜,似乎不为他一番慷慨陈词所动,只是冷冷淡淡一笑,说道:“怪不得……四娘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原来被你拉去埋了。我明白她为什么青睐你了……”
    狗皮三气喘吁吁的,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燃烧,在扭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不相信爱,因为这个世界太过薄情寡义。人们因为害怕孤寂,所以抱起团来,相藉取暖,但还是无法抵御寒冬降临。他已经没了任何侥幸,也没有一丝希望。他气喘如牛,肺部在呼啦呼啦作响,就像是他患有肺病的义父一样。他现在无比想念陈刀手和杏子,他的两个算不上光彩的父母。
    “是的……”狗皮三已经精疲力尽,幽幽说道,“是我埋了……不然他们只会成为乌鸦和野狗的口粮,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全尸……”
    “好孩子……好孩子……”妇人静悄悄地说道。
    狗皮三之后便一直照顾柳四娘的老母,一直到她突然回来的那一天,但是她只看到了一座坟茔,一切都已经破灭了。狗皮三依旧做着刀手的营生,但是他内心有团火在燃烧。后来,突然有一天,一个面具人找到了他,问他:“我最近创建了一个比较有趣的组织,你愿意加入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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