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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理想花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txt下载     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十六章 鬼枭之心

    对于年纪已经不小,而且还患有痼疾的中老年人来说,冬天还是过于难挨了一点。在这个冬天,柳四娘的母亲不出所料地加重了病情,但吊着一口气,依旧在拖延着。她眼睛时常盯着门口,可是那里没有一个人影,柳四娘似乎已经死了,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这样的情况一直拖到开春,才以她溘然长逝而终于宣告结束。
    狗皮三也是这么想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落入贼窝的四娘还能回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冷静到简直有些残忍与漠然。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真如其母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他而做此选择,但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个地狱,任何人都不能贸然闯入。至少现在不能。
    他胸口有团火在燃烧,但是他没有愤恨与悲恸,更没有满腔怒火着誓要与他们不共戴天。他和四娘的父亲,还有她三位哥哥,全部死在他们手里,足以证明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教自己白白丢了小命。
    他在等待。过了年,黑八的父亲老黑也终于死了。这个婆娘早年被夜叉鬼戏辱而死的疯男人,也终于在雪落无声之际,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尸体被人在城外的树洞边发现,那里曾经就是大伙发现他妻子的地方。也许这个疯男人一辈子也没能从那个黑黢黢的树洞逃脱,他被活活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至此,黑八不再小偷小摸,也开始拿起刀为钱庄做事,并很快就与狗皮三成为狐朋狗友。与其父辈们不同,他们毫无底线,不讲道义,更绝口不谈仁慈与宽恕。他们下手狠毒,绝不留任何后患,成为了钱庄老板一提到就眉开眼笑的两个忠心耿耿的打手狗崽子。二人在城内横着走,所到之处人们无不是噤若寒蝉。
    过了春天,一场梅雨过后,夏天来了,天气随之炎热了起来,城门口的尸体也开始发臭了。
    狗皮三和黑八二人的名气在此地达到了颠覆,很快,柳四娘也回来了。她去得时候是秋末,回来的时候也同样是秋末。她似乎是胖了一些,但狗皮三能看出来,那是生产后的水肿。
    他没有问太多,此刻他愈发沉默寡言,而且下手也越来越狠毒。他告诉她其母已经死了,与她的父亲和三位哥哥埋在一块。为此,柳四娘也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她开始慢慢恢复,一同恢复的还有被培养出来的**。一天,狗皮三因为有事没有去看望她,而黑八越发殷勤了起来,自告奋勇地前去探望。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依旧不为所动。去年秋末的幸事,只是一场青春的梦幻曲,促狭又短暂,只有青涩和寒冷教狗皮三难以忘怀。除此之外,他一点也不觉得有所怀念。
    黑八胆战心惊地告诉狗皮三,柳四娘犹如母虎野狗一般凶悍,仿佛要把他吞了一般,他们抵死缠绵,却毫无柔情蜜意。他后来情愿去窑子,也再不敢去找柳四娘了。
    狗皮三的刀法越来越好,被他杀的人就像是被他杀的猪一样,毫无反抗和戒备之时便死了。
    一日,狗皮三按照惯例去探望柳四娘,却发现其赤条条地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嘴里不断碎语着,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回屋,不断发出一些怪叫。人们说她这是被夜叉鬼俯身了,正犹如当年老黑的媳妇症状一样,无不惋惜地让狗皮三为其准备后事吧。
    可狗皮三忽然想明白了,他也明白了老黑的媳妇是怎么回事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夜叉鬼,而只有一些人面兽心的牲口,他们就徘徊在他身边,潜藏着祸心,等待着露出爪牙的时机。
    他心里暗暗告诉早已经死了的陈刀手:“我明白了,也明白当年老黑的媳妇怎么了。能教人异变的只有人……”接着,他又冷笑一声,悠然道:“可我是不折不扣的野鬼!”
    从那以后,柳四娘行为愈发显得怪异,但狗皮三也不觉得奇怪了。总有一些野汉子兴冲冲地往她家里钻,但总是中途垂头丧气地逃出来,犹如被教训的狗。她没有像老黑的媳妇一样死掉,她活了下来,并且逐渐恢复了神智。
    一天,她告诉狗皮三:“我生了一个儿子。”
    “嗯。”
    “那孩子绝对是个恶魔……嘿嘿……”
    狗皮三微微蹙眉。他的时间很紧迫,没有功夫听她胡言乱语。钱庄老板给他空暇的时间不多,因为他是老板最忠实能干的狗,总是能为其赚到大把的钱,也能给自己赚到不错的收入,这让他在时穗出人头地。
    柳四娘又笑道:“我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这不是跟你一样吗?哈哈……”
    狗皮三依旧冷淡,说道:“嗯,跟我一样。”
    柳四娘又面露痴状,笑道:“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接着,狗皮三就说道:“我会差人把饭送来。”
    柳四娘说道:“你要走了?”
    “嗯。”
    “这样啊……”她喃喃道,接着,她又忽而笑了起来,“你干什么,带我一块去吧!”
    狗皮三淡淡道:“杀人,夺财。”
    柳四娘拍拍手,欢呼道:“你到哪里杀人,我也去!”
    狗皮三冷冷道:“你杀不了,你已经彻底被这个江湖驯化了。”
    他在等待,一直在等。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可以取代他们,实现他心中所想的机会。
    那个机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偷偷看向钱庄老板的眼神愈发不对劲,手里的刀也在暗暗嘶吼,满腔杀意快要沸腾。可他还在等待,在他看来,他的人手除却黑八以外,都是些无足轻重、毫无理想的废物。
    他需要几个办事利索的骨干,可以协助他杀掉钱庄老板们,从而控制这个黑银库。
    他一直小心翼翼,自认为心思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突然有一天,一个身着黑袍,脸戴鬼面的男人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柳四娘家里,静静等待她睡着以后再离去。

第一千九十七章 鬼面人的蛊惑

    那个男人戴着凶恶狰狞的鬼面,身着一袭墨黑色大氅,他的双眼仿佛拥有魔鬼赋予的魔力,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魔鬼。
    柳四娘已经难得安稳地睡下了。这段时间狗皮三一直陪伴着她,只有等她歇斯底里地哭喊一阵,消磨掉所有的力气之后,才能睡着。看着她泪迹斑斑的脸,狗皮三久久沉默,眼睛里的火焰却在翻腾。
    “嘛……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可惜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女人一样,无法逃脱悲惨的宿命。”
    那声音沉稳顿挫,仿佛魔鬼般的低语,一下子洞穿的狗皮三的心。
    狗皮三浑然一震,立马回过头,只见到一个站在灯火边,目光冷幽幽地瞧着柳四娘。他戴着鬼面,身穿黑氅,毫无生息地出现在了屋子里,犹如一个黯淡的影子。
    狗皮三冷笑道:“你也是来找她求欢的?既然可以做这种事,就不用害怕见人,何必戴着面具?”
    那鬼面人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又自面具后面发出了那极具蛊惑人心的、充满磁性的嗓音,显得沉稳老练,又冷漠无情。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难理解,你如此关心照拂她,可她却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妓。这种感情,究竟是出于男女之间的情爱,还是兄妹之间的温情?亦或你也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
    狗皮三顿时勃然大怒,嗖的一下站起身,但看到沉睡的柳四娘,还是忍住没有发火。安稳的睡眠对一个受过创伤的女子来说,实在太艰难了一些,他不忍心将其打破。
    “你是谁?!”狗皮三压刻意低了嗓音,恶狠狠道:“若你不是乘人之危的下作之人,就赶紧离开!”
    狗皮三有些心惊,面前这个神出鬼没的鬼面人究竟何时来到屋子里的,若不是他突然开口说话,只怕他始终不可能发现他的背后竟站着一个人!
    鬼面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当然都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我起码还有一些底线,是绝不容他人所触碰的。你无须担心,我不是来找她苟且,也不是来威胁你们的……”
    狗皮三冷笑道:“那你究竟来此如何?总不会是来闲聊的吧?”
    这时候,那面具人转过身,背对着狗皮三望向了窗外,时穗府街头的夜晚空无一人,四处阒然无声。他的声音在这种寂寥之中,犹如某种召唤。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狗皮三冷笑道:“哦?你说我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手已经攀在了刀柄上,他有信心在他发出声音惊扰到四娘之前,就使其人头落地。
    倏忽之间,刀已出鞘,屋子里闪过一道银飒飒的寒光!狗皮三抽刀的动作恰到好处,没有发出丝毫刀刃摩擦鞘壁内膛的刺耳声响,便遽然落在了鬼面人的脖子边上!
    眼见着那人便要身首异处,恰好这时候,面具人忽然低吟了一句,仿佛魔咒一般,顿时好似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笼罩了狗皮三,宛若无数厉鬼纠缠着他的胳膊、双腿、腰身,让他仅仅离鬼面人脖子不到三寸的刀突然停了下来。
    “你出刀速度很快,但这些都对我毫无作用……”
    鬼面人回过身,手指轻轻推开了脖子边的刀,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惊恐万状的狗皮三,冷冷道:“因为我的‘微冥梭傩’克制一切进攻。”
    狗皮三身体僵硬,心口狂跳。就在他刚才进攻的一瞬间,忽然好似有一道他看不见的黑暗屏障扩散开来,而他随着攻势如同飞蛾般落入网中。
    他的喉头也犹似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瞪着双眼,无力地看着这个鬼面人。他明白,若是这个人真的想要杀他,根本无须多言,他也早就已经死了。
    鬼面人双手背后,冷冷注视了一阵狗皮三,悠然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何对你如此了如指掌,但我也已经说了,我并非敌人,而是来给你一个你一直在期待的机会……”
    接着,狗皮三感觉束缚着身体的力量忽然一松,便颓然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盯着他,说道:“机会?是什么样的机会?”
    鬼面人双眼微睁,仿佛一个发号施令的将首,悠然道:“为了抵抗这个暴虐无道的时代,所有人都需要力量。对于蚁蛭来说,抱团就是凝聚成一股强悍力量的源泉。你需要帮手,而我最近刚刚帮助了两个叛逃者。他们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心术刚正之辈,但他们的力量可以对你的目标有所帮助……”
    狗皮三疑惑道:“他们是谁?这总该告诉我吧?”
    鬼面人说道:“一个是沧澜派的叛逃高徒,一个是少林派的破解邪僧。”
    “沧澜……与少林?!”狗皮三颇为震撼地问道。
    鬼面人轻轻一笑,淡淡道:“丝毫没错。恐怕你不会明白,并且在想,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和地位,为何还会有人不想要呢……”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那是因为他们的贪欲得不到满足,一个人得到了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的东西之后,**会变得越来越泛滥,也变得越来越……古怪邪恶……”
    狗皮三蹙眉道:“他们都是名门正派的高人,怎会甘心助我?”
    鬼面人说道:“不是要他们成为你的手下,而是你当他们的手下,并且开始拉拢人脉,凝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便可……”
    狗皮三冷冷道:“你为何会如此相信他们?他们是名门正派的叛徒,自然不会甘心被你控制。你让我当他们的手下,这跟我现在的处境又有何区别?”
    鬼面人冷冷笑了一下,说道:“当你无力打败一个敌人之时,需要投靠更强大的力量。我把他们安插在这里,接着会创立一个观念较新的门会,由此吸引很多类似于你的人,自然而然会与其他本地的势力相敌对。你只需要静静等候时机,就可以完成你的抱负……”
    “至于名字嘛……”鬼面人想了想,冷冷一笑,说道:“就叫‘鬼枭门’吧……”

第一千九十八章 寒月鬼枭

    当鬼面人说出这个名字时,狗皮三不以为意,只是把它当做一个跟很多拥有无用热血之人创立的类似的小门会,迟早会被庞然大物所倾轧,所吞噬。后来一日鬼枭门在时穗坐稳,以至于其势力影响到周边地带的生态时,狗皮三这才反应过来,当时那个鬼面人并不是以一种戏谑玩弄的心态创立这个门会,当晚他所说的一切,也全部真实不虚。
    “……鬼枭门?”狗皮三念叨一遍,随即笑了一声,悠悠道:“那么,你算是我们的首领了?”
    鬼面人从鼻子里发出两声沉闷且狡诈的笑,悠然道:“并不是。你们的首领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就是沧澜派的叛逃高徒……”
    狗皮三疑道:“哦?那少林派的高僧岂会甘拜沧澜派弟子脚下?”
    鬼面人笑道:“你想的很好,也很细致入微。”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个你无须担心,他们全都有求于我,他们能活着到这里,也还是因为我。而且那个少林邪僧受了重伤,此后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也不会对门主之位形成有力的冲击……”
    狗皮三戏谑地笑道:“呵,那你岂不是我们幕后的幕后的首领了?”
    鬼面人哼哼一笑,淡淡道:“我绝不插手鬼枭门事务,这些全部交由你们内部人士解决。无论是门会目的,还是奉行原则,这些全部由你们来制定。”
    狗皮三忖度片刻,态度虽然迟疑不决,但眼睛里已经闪起心动的光芒。他需要力量,不光是自己的力量,还有可以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足以对此地的其他商会、钱庄形成优势,还有那个始终令他如鲠在喉的“城外贼村”。
    他眼中的渴望与热切,全部被鬼面人一双阴沉狡诈的眼睛所洞悉,他无须多言,因为诸如狗皮三这样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在夹缝里苟且求生的人,会踊跃加入到这个阵营里。他早在创立一个实验性的门会的想法在脑海里初步成型之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只需一丁点好处就可以让他们俯首帖耳,唯他马首是瞻,然后……
    “成为灾祸……”鬼面人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盯着狗皮三,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无路可走。“然后……哼哼……成为一个让所有旧势力不得不忌惮的灾祸!”
    “最后……”狗皮三常常舒缓了一口沉闷已久的气息,幽幽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鬼面人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哀怜地投向了沉睡的柳四娘。她睡得并不安稳,尽管她已经睡着,但还是被囚禁在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那梦境里的恐怖全部彰显在她痛苦的脸上。虽然是这副纠结苦痛之色,但还是让鬼面人想起了他贫瘠生命里永恒的笑颜,她仿佛是被寒冰冻结的花朵,沉睡在了他虚构的美好世界里,现实再与她无关。
    “嘛……谁知道呢……”他幽幽道,“或许是为了一个新世界?”
    鬼面人冷冷笑了两声,仿佛叹息般幽幽道:“我找到了原本可以填补内心空缺的花海,可惜被摧残殆尽。你找到了么?在这样的世界上……”
    狗皮三忘记了很多细节,但还一直记得鬼面人那阴鸷且沉闷的眼眸里闪烁的苦痛,还有他发自内心的疑问。这些年下来,他找到了他内心的花么?还是沉沦在难以言明的痛苦之中?他究竟是在与什么样的自己作对?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出发,也忘记了当初看着沉睡的柳四娘时暗发的毒誓。
    他已经被这个纷繁复杂、花里胡哨的世界所迷惑,忘记了鬼枭门创立那天与一众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许下的誓言。
    他忘记了自己的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习惯顶着别人的脸,那些痴情少女青睐的情郎的脸,偷偷跟她们幽会,享受虚假的温情与缠绵。直到后来一天,他的小把戏被翎歌戳穿,早已经扫地的颜面再次被他想起,可惜他却已经捡不起来了。
    在这场时穗府的大乱局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背靠着月霞,像是一个看客一般坐在屋脊上,清风拂动他黑色的衣摆,他的脸躲在面具后面,面具躲在夜晚的阴影里,唯有那一双阴沉又狂热充满了矛盾的眼睛时隔多年依旧未变。
    他看着与小公子对峙的狗皮三,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喃喃自语道:“时隔这么多年,也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时穗府已经不再是他当初的出发点,而是一个困住他的囚笼,还有可能会是埋葬他的坟墓。”
    他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折瑶峒的‘北海溟鸣掌’与‘北海冥溟掌’也分辨不清……或许是太高看他们了……”
    接着,他又看向另一边,那里翎歌与三花姑娘正和郝仁交手,一番缠斗下来,依旧未分出胜负,战况反而愈演愈烈。翎歌与三花姑娘久未落败,这点倒是让面具人颇为好奇。他盯着分开拉扯着郝仁的二女,先是将目光落在了翎歌身上,疑惑道:“难道玉先凤并没有将真才实学教给她?”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不……不是……她只是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功力……这是为何?”
    他又将目光投向三花姑娘,不禁笑了一声,悠然道:“真是有趣,一群看似毫不相干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齐聚一堂。雪容啊雪容,为了你一个特殊的人,我们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你展开布局……”
    他看向身侧的人,那个人似乎陷入了沉睡,她的面貌正如他梦寐以求之人神似。恐怕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失踪多时的若生兰,竟然被面具人掳去。
    面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仿佛要从这个女孩的脸上解读出他从前未有解读过的回答。可惜,他明白,这个女孩不是她,她只是她生命的延续,一个流着她血液的人。
    “你母亲看到这一切,或许会感到很失望。”

第一千九十九章 背离的初心

    时间过得很快,十年时间只不过是刹那之间。它会在你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溜走,并且除了眼角的皱纹和灰白的头发,丝毫不给人留下痕迹。人们永远只可追寻它的痕迹,却始终无法确切捕捉到它。
    约莫十年前,这里避免成为了正魔大战的主战场,所以没有遭到破坏。也就是在那时,鬼枭门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五派八脉的夹缝之中获得喘息并迅速的发展。随着如梦圣教、狐仙教派、魔鬼教逐渐败退,武林联盟终于要获得了胜利,而在这三年里,鬼枭门已经发展壮大,收拢了很多魔教退逃的成员,实力迅速得到了扩充,为当下之势奠定了基础。
    在狗皮三看来,他起码可以成为二把手,在门会内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突然有个叫秋良的人半路杀出,让他成为了万年老三。
    狗皮三试图调查这个人的来历,但关于他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迷雾,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方人氏,他说话没有任何口音,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朝廷定下的标准官话,教人无法从口音来分辨其出生。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不知他的身份,只在突然一天,在狗皮三和黑八从折瑶峒玉仙峒主的手下死里逃生之后,门主为了补全十位骨干,便另提拔了七名干部,秋良位列其中,为第二。
    狗皮三初时以为他是从下面一帮小喽啰之中提拔上来的,后来向他们打听一番,却无人识得此人。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空降到狗皮三之前,挤掉了他二把手的位置,使其成为了老三。
    这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细心一想也是情理之中。谁也不敢保证这叫秋良的家伙,是不是门主的关系户,刻意提拔上来的。这让狗皮三和黑八在感情上难以接受,虽然他们败在了玉仙峒主的手下,并死了几个骨干,但狗皮三认定谁来都会铩羽而归。这样看起来就让秋良的升迁显得极为不合理,这两个老骨干便开始更加深入地调查他。
    但秋良人如其名,行为倒也端庄优良。他不喜好喝酒,唯有在庆功宴会上才会小酌两杯。他也不抽烟,一双白皙的手没有染上烟熏的焦黄,牙齿也很白净整齐,倒是两柄茶针玩得不错。狗皮三发现了端倪,心忖他或许是出生在某个产茶地,但这他也无法肯定,因为习惯喝茶的人在破开茶饼之时,也会习惯用到茶针。在他手里,茶针是精细的武器,而绝非是破饼沏茶的工具。
    日子就在这样没有意义的调查之中度过。他的世界没有什么爱,他也体会不到爱,所以对于和柳四娘的关系一直比较生硬。他们有过一次鱼水之欢,但无比短暂,谈不上爱意,只是两个感到无望的人相互慰藉、相互折磨罢了。狗皮三一直照顾着她,仿佛是一项应尽的任务,仅此而已。要说男女欢好,可能黑八与之更关系密切一些。
    自初次体会了情爱的苦涩之后,狗皮三似乎失去了求爱的兴趣,只喜欢做两张栩栩如生的人皮假面,去佯装成女孩子们的情郎与之幽会。他大把大把地花钱,自从加入了鬼枭门之后,他也变得很有钱。
    正如那晚鬼面人所说,鬼枭门的初衷与此地其他商会都不同。至今他还能依稀想起,在创立初期,他们一帮最初的同伴们,一起慷慨激昂地互相述说彼此的理想。人们理想各异,但所有的理想都汇聚成一条:为了更美好、更开阔的明天而赌上生命,要教陈腐衰朽的世道换个新天,要庇护天下寒士,拥人之尊严,享福禄之财。
    他还记得那日,他和黑八收了最后一单,来到了钱庄汇报。狗皮三将一袋子染血的钱丢到钱庄老板的跟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弑逆讨命,取之首级。和早已预谋好的一样,沧澜派叛逃弟子和少林邪僧与之里外相助,很快便夺得了钱庄的控制权。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缔了其他明暗钱庄。
    这是他们迈开的第一步,鬼枭门由此初步展露头角。待以暴力、胁迫等手段控制了城内各项事务之后,城内已经再无人敢反抗。至于那些守城官兵,早已经被他们花大价钱购买,而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个提供贪腐资金的人而已,本质上没有区别。
    可鬼枭门志不在此,由朝廷委任下派的官员,还未到此地便已经被鬼枭门掌控,接受了黑金的腐蚀。有了这些贪腐官员的保障和作证,少数几个正派一些的官员,全都突发疾病去世。
    后来有一天,鬼面人再次找到了鬼枭门,告诉他们一个不错的消息。那时候年轻的鬼枭门在发展壮大,而狗皮三时时刻刻在计划着把离城十里的那个贼村给剿灭,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而在当时,门内对于贼村的态度大致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立足未稳,不宜过露锋芒,应当收拢或结盟,以当做缓兵之计。另一派认为,他们应该趁其不备,早早把盘踞在时穗城外的老贼村剿灭,彻底控制整个时穗府地区。为此两派人闹得不可开交,而鬼面人的突然到访给了他们冒险的底气。
    鬼面人告诉他们:“此地的官员可以全部处决了。”
    狗皮三看着堂下的鬼面人,有些心高气傲地笑道:“怎敢如此?朝廷若是怪罪下来,以我们这点势力,可不足以匹敌。”
    有些新入门的帮众觉得这个鬼面人是个疯子,他们虽然算不上是好人,但也不至于是跟官府针锋相对的逆贼,何必自寻死路?
    鬼面人不以为意,悠然道:“上面很快就会得到府衙老爷病亡的消息,并另派一位官员下来接任。这个人也是我们的人,他很快就会加入鬼枭门,你们完全可以相信他……”
    门主问道:“你真敢保证?”
    鬼面人冷冷笑道:“可以保证。任免一地官员,这点小事我还是有能力办到的……”
    因此,鬼枭门迈出了极为大胆的一步,一夜之间取缔了时穗官府,而那个天降官员果然如鬼面人所说。他一到任便勾搭了鬼枭门。这样一来,这时穗府成为了鬼枭门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们后来又以官府的名义,出兵讨伐贼村,使这个盘踞在时穗城外的罪恶的百年村落彻底覆灭,只留下了半块供吴雪他们观摩的石碑。

第一千一百章 腐蚀

    曾经那个鬼面人,现在的面具人,他就坐在一处高高耸立的屋脊上,目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有种预感,但并不是很强烈––––他历经十年的实验,估计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面具人喃喃自语道,苦恼地拍了拍脑袋,“……让普通人得到不应该得到的力量,终究只会是这个世界的威胁么?看来没有人能在权利和财富之中保持清醒,曾经缺乏这两种东西的愚人更不行。无论最初拥有多么高尚的理想,总有一天会腐朽,沦落为他们当初反对的那群人……”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那冷冽而坚定的眼睛闪过一丝难得的苦恼,无可奈何地敲着自己的面具壳,不断发出像是抗议、思索般的“邦邦”声。
    “大小姐啊……”他喃喃道,“这个世界真是无聊透顶……所有人都在苦苦追寻,但忘了自己在追寻什么。有的人为了活着,有的人为了更好的活,有的人急匆匆死,有的人浑浑噩噩不可终日,有的人为了活而不让别人活,有的人为了别人活而不让自己活……啧……”
    他百般纠结地一啧嘴,忽然,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扩散开来,遍布夜空,笼罩着大地。空气似乎有些许动荡,从时间深处刮来了一阵幽风,微波潋滟,袅袅不绝。
    面具人抬起头,凝神静气地将内力布散开来,洞察着周遭这突然的细微的变化。
    “……是他么?”他双眼森冷地左右睥睨着,发觉那股力量并不庞大,空气之中带着稍许动荡,良久也未出现其他异常。
    “雪容……雪容……”面具人瞥了一眼身旁的兰儿,冷冷自语道:“来吧……她在我手上……让我看看你跟我的其他作品有何不同……”
    说完,他便阖起双眸,不再观摩这场灾祸,而是开始静心养神起来。这里已经没有他感兴趣的了,无论是何人于今夜魂飞魄散,无论悲剧又以何种方式上演,他都无心过问,只觉得一切都是平常。所谓灾难,除却自然因素,大部分都是人害人导致的。他无力去阻止人害人的灾难发生,因为他突然感觉这样做就跟他考量人性一样愚蠢。
    而狗皮三,乃至鬼枭门,都是他一次失败的尝试。事实证明,就算是这个为了某种至伟的理想而诞生的门会,在得到了权势和财富之后,也会逐渐变得腐朽和贪婪。唯有他们在努力得到这两样东西的过程中,他们才会保持些许理性,不忘进发时的初心。
    “考量人性是一件愚蠢的事,一切都只是虚伪的假象。我浪费了十年时间就是为了证明‘考量人性是一件最愚蠢的事,人性经不起考验’……”面具人有些沮丧,感觉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徒劳无功的路上越走越远。
    “大小姐,这世上处处充满了令人失望的、腐烂的气息,这跟你说过的‘希望’完全不搭边……你当时你对我说的‘永恒’,究竟是什么意思?那究竟是极少数人无望的坚持,还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永远也逃脱不了的轮回宿命?”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这个世界太喧嚣,无法递送到更远的地方。唯有心中仅存的念想还在发烫,照亮一隅黑暗,光明正以羸弱的姿态迎接新生。
    迷茫盘踞在这场戏的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吴雪不明白,若生兰不明白,翎歌不明白,或许一些德高望重之人也不明白,只不过揣着糊涂装明白,却不堪脑袋里已经是各种酱料搅拌在一块的浆糊。
    狗皮三更加不明白,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出发,他出发时的动机就不明朗,昨日说过的漂亮话,跟现在每日可见的、在酒桌上吹牛逼的、失败的醉汉大谈过去人生理想的醉话疯话无异。
    那些或许是自我的安慰,告慰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不至于沦落到彻底的悲剧人物形象上面。
    他是为了柳四娘么?他是为了反抗这个无道的世界么?他是为了成就自己的理想么?狗皮三不知道,在这短短十年内,烈酒油肉和庸脂俗粉早已经把他的意志腐化了。他总想着花钱,可是买不来一丁点开心。他们只短暂地辉煌过一段时间便戛然而止,忘却了鬼枭门创立初期时发下的誓言,成为了当初他们所反抗的人。
    狗皮三瞪着双眼,已经忘却了自己身中“北海冥溟掌”,犹如木头般定立在那里,被时间抛弃,忘记了生命,思绪早已经飞到了远方。
    方玲玲见了,疑虑道:“我们趁现在脱身吧……”
    小公子依旧气定神闲,笑道:“今夜时穗府便是人间地狱,我们该往何处去逃?”
    方玲玲微微一怔,眼瞅着整座城池闹成了一锅粥,鬼枭门之众与起义的平民蜂拥交战在一起,厮杀声响彻整座城池,殷红的鲜血溅洒在每一处街道和墙壁上,此地再无一处是安详,他们该何去何从?
    小公子悠然笑道:“放心,鬼枭门现在回天乏术,几个干部估计也在各处对付暴民,眼下就一个敌人,待我解决掉他便可。”
    可方玲玲总有些不安之感,她身处在这个地方,无比想念平静与安宁。可现实不会给人美好遐想的空间,那些面对的灾厄时空泛的幻想,注定是这场喧嚣带给人须臾的余味,没人能从这场戏当中脱身,除非生命结束。
    狗皮三想到了死亡,无休无止的死亡,自幼便伴随一生的死亡。未曾谋面的老黑媳妇的惨死,痛苦一生的杏子的病亡,陈刀手刀伤遍布的惨状,最初的弟兄们的暴毙,这些都犹如梦魇一般困扰着他。
    “我究竟忘掉了什么?”狗皮三心中自问道,“那个鬼面人!他,他为什么不来助我们?”
    他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来过鬼枭门了,自从他们在此地落稳了脚跟之后。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心中的盛世

    狗皮三想起了鬼面人,这个几乎快被鬼枭门之众遗忘的存在,他究竟去了哪里?在鬼枭门创立初期,他悄然而至宛若神明,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信仰。是在哪一天开始,这个人便不再出现在鬼枭门,也不再为新入门的弟子所认,不再秉持他当初定下的门规?他们又是何时抛弃最初的理想,站到了他们曾经所敌对的立场?他死了?或许是死了,不光新的门人不曾听闻过,就连他们少数几个最初的开创者也已经遗忘了。
    鬼面人最后一次出现在鬼枭门,便是在他们安定了整个时穗府之后,那时他告诉他们,这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该如何,已经不属于他的职责。
    狗皮三还记得最后一次跟鬼面人的谈话,那时候鬼面人问他:“你的理想有没有在群体之中实现?”
    年轻时的狗皮三不甚明了,但当时他意气风发,不光捣毁了一直以来压榨时穗百姓的各大明暗钱庄,也将城外那个令他如芒在背的百年贼村剿灭,只感觉一切充满了希望,犹如春天泥土里的小草,正准备迎着盛夏迸发出最灿烂的生命力。
    狗皮三回答道:“不应该是我个人的理想,也是我们所有人之所以聚在一起的理想!”
    鬼面人笑了笑,喟然道:“哦?是这样么?个人理想能与群体的理想有效结合么……”
    狗皮三握起拳头,定定道:“我们就是要开创一个公平正义的世界,就从时穗府开始,让那些暴戾无道的权贵们缴械投降!”他看向鬼面人,又道:“这不也是你所创立鬼枭门的原因么?”
    闻言,鬼面人朗然一笑,“这是你们的理想,并非我的。你们之所以可以凝聚在一起,并非理想都相通,而是你们的利益都受到的侵害。在这个官府与贼窟无异的时代,普通人所受到的压迫自然是那些王公贵族、商人巨贾们无法理解的。他们把压榨当慈悲,把他们的狗都不吃的粮食赐予你们,还希望你们为之欢欣鼓舞,称颂其功德无量,并为虚无的神明们修起高庙,却让你们陷入内斗,从而达到统治的目的。你看,团结起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这片城池现在不单是你们的立足之地,或许也会是你们的出发点,为了崭新的明天。”
    狗皮三笑道:“这倒也多亏你从中帮助,不然我们只怕在初期便被官府给剿灭了。现在,我们就是这里的官府老爷,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之中,到那时,定可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动摇夏之根基。”
    鬼面人只是淡淡一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城楼下的景色。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在短短一年内,鬼枭门便由发展到壮大,最终成为这里的实际掌权者。
    这时候,狗皮三问道:“你在看什么?你一直在盯着某处看,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鬼面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难得地没有给人巨大的压迫感,笑着道:“我在看风景。”
    “只是一片灰不溜秋的城楼……”狗皮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鬼面人悠然道:“或许正是百废待兴的好时机……”
    狗皮三始终对这个人颇为好奇,他的动机不明,他的身份不明,他真实的年龄和相貌也不明,没人知道他究竟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会到哪儿去,但狗皮三忽然有种感觉,他要走了。
    这个神秘的人究竟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来为他们开辟道路?莫非是他真的心念天下?莫非是他真的只是像门主猜测的那般,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
    于是,抱着可能是最后一次交谈的怀疑,狗皮三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又倒地为了什么而创立鬼枭门了吧?”
    鬼面人悠悠笑道:“你很会审时度势,你猜出我要走了,所以才会问我这些事……”
    狗皮三哈哈一笑,此刻的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开心过,这个死气沉沉的城池在他们的治理下开始焕发生机,这让在这里长大的狗皮三极感鼓舞,欲待做一些更大的壮举。所以他大胆了一些,完全忘了这个男人并非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也忘记了他身上弥漫着的杀气,只把他当做了他们的精神首领。
    鬼面人也难得的心情不错,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冰冷,而是悠然道:“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些,但并非全部,就看你猜不猜得到……”
    狗皮三笑道:“你说吧!”
    鬼面人沉吟片刻,说道:“夏国最有名的公主之死,跟我有关……”
    狗皮三忽然一颤,惊疑道:“公主之死?最有名的那位?!”
    他思忖片刻,脱口道:“莫不是那位……?!”
    鬼面人冷冷一笑,充满了自嘲的意味,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好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很可笑吧,我本是护她周全的人,到头来却成了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狗皮三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起来,虽然不很确定,但他可以隐隐猜测到,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在朝廷内绝不一般。
    “这样……”狗皮三喃喃道,“这就是你为什么……”
    鬼面人冷笑一声,悠然道:“虽然不是我亲手害死的她,但作为一个贴身的护卫而没有尽职尽责,这罪过无疑在我……”
    “所以你……”
    “嘛……”鬼面人回过脸,那双眼睛再也看不见此前的亲切,而是恢复了往日的阴寒与坚毅,“所以,我一直沉浸在悔恨之中,并希望创造出那时候她对我说的盛世!”
    鬼面人轻笑了一声,接着便翻身跨在了栏杆上,回首望着他,冷幽幽地说道:“所以,别太高看我,我们只不过算是互相利用而已。我帮助你们,其实也在帮助我自己……”
    说完,他便纵身一跃,黑色的身影犹如燕子般飞掠而去,转过街角便消失不见了。
    狗皮三良久才回过神,嘴巴稍稍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时候,狗皮三从未怀疑过他们或者鬼面人一个人是否能改变这个衰朽的国度,并开创出不一样的未来,一个所以人都在期待的盛世。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破灭,交融

    那时候,无论是鬼面人还是狗皮三他们,或许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实现这个盛世的理想。他们年轻,拥有旺盛的精力,填不满的欲壑,还有对顽固势力的痛恨,这些促使他们联合了起来,建立了鬼枭门。
    在摧毁了盘踞在时穗府百年的旧势力之后,他们无论是士气还是人气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所有人都满怀雄心壮志,开始大肆鼓动人心,欲待向周边扩张。
    兴盛往往保藏着祸患,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个年轻的鬼枭门也没能逃出这个衰败的宿命。
    之后的拓展并不顺利,正邪大战之后,三大魔教式微,作为正统的五派八脉虽同样损失惨重,但它们盘踞在中原大地所积累的悠久底蕴,很快便教他们从战后的疮痍之中恢复过来。反抗者们非但没有在这场战役之中取得胜利,反而彻底失去了跟五派八脉分庭抗礼的资本。
    如此一来,作为新兴势力的鬼枭门立马被折瑶峒、须弥山、正一盯上,他们迫使其放弃一些产业,而这些产业不光是合法的收入来源,也是一个门会是否为“正派”的证明。
    很遗憾,在三方倾轧之下,鬼枭门不得不妥协,被迫转入地下,形成了地下钱庄、地下赌博场等等不甚光明的收入框架。这也为后来他们彻底沦落为魔教势力而奠定了基础。
    失去了正当收入的鬼枭门,唯有冒着被打为魔教的风险,投入到了一系列冒险的活动当中。那一时期,鬼枭门彻底失去前进的方向,在行为的癫狂与思想的混乱之中堕落迷失。门会上下充斥着被奢靡与浮华,曾经一场酒会,更是狂欢了三天三夜,场中乱作一团,不乏难以启齿、下笔难书之事,此处也就略过不谈。
    那场狂欢或许是梦境破灭时分人们的最后疯狂,鬼面人为鬼枭门定下的精神思想,彻底沦为一纸空谈。不过想来也是,让一个经历过痛苦与贫穷的成功者保持淡泊与本心,本就无异于痴心妄想,更何况一群人呢?他们并非是真的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而是恨自己不是那些压榨他人的人。
    鬼枭门的梦想,便止步于此。十年之后的面具人再次来到此地,心里没有丝毫失望,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把理想寄托在这些人身上,无疑是一件愚蠢的事。
    “不对。”他喃喃自语道,“让不该拥有理想的人拥有理想,毫无疑问是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他们不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改变,只会变成这片烂泥堆里的污泥浊水而已。”
    他坐立于高楼之上,迎着这场浩劫之风,空气里满是冷肃摧残之意,内心却毫无波澜,只感觉稀松平常。
    面具人忽然想起什么,他想起了十年前跟狗皮三的一次对话。那时候他对这个新兴的门会大为殚虑,只感觉他们走不远。
    “正魔战争已经结束了,朝廷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五派八脉很快就会得到喘息。你们能在三大派的夹缝之中获得发展,并且不被他们动摇么?”鬼面人问狗皮三。
    狗皮三握拳道:“我们既然决定了这条道路,就没有要反悔的道理!无论未来多么困难,我们鬼枭门都会继续走下去!”
    鬼面人淡淡笑了笑,这些漂亮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人们总喜欢把这些看似鼓舞人心的话挂在嘴边,却学不会沉默之中积蓄力量。挂在嘴边的梦想,也最容易夭折。
    他们的心如何?重要的就是一个人的心。它是否坚毅?它是否可以承受一切痛苦?哪怕是曾经拥有,但最后却失去?最重要的一点是,一个人的心是否可以在这样极具“感染力”的世界之中保持些许纯粹,保持他们为之奋斗的曾经发誓永恒不变的初心?
    鬼面人只是说道:“最重要的不是话说得多么漂亮,而是你的心是否可以在经受痛苦之后,依旧能保持清醒的自我。”
    那时候,狗皮三只感觉自己的决心已经坚硬如铁,但从未想过,温香软玉竟然如此腐化人心。
    “会的。”狗皮三只是这样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看到的!我们鬼枭门一定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崭新的世界……”面具人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望向下面的时穗城,冷冷哼笑一声,“这就是……你要向我展示的……崭新的世界么?!”
    面具人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依旧不太平。曾经满怀理想的人们,无论说得多么信誓旦旦,皆像是情爱之中善变的人一样,为了索求缠绵可以妥协说出一切空泛、虚无的漂亮话。
    “看来你们并没有把最初定下的理念贯彻到底……”面具人喃喃道,语气既不失望,也不愤恨,“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出手了……”
    他面具后的双眸忽然变冷,以沙哑阴沉的腔调说道:“毁灭,才是你们一开始就定好的宿命!”
    狗皮三想到了死,尽管他自幼时以来便伴随着死亡,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但看着手臂上那暗紫色的细纹蔓延开来时,却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们已经过惯了好生活,却忘记了这些所谓好生活,全是靠压榨别人得来的充满了鲜血的虚假美好,就跟当时他们所起义反抗的人一样,他们也已经被腐蚀,也已经没有希望的堕落了。为真理献身的想法,已经彻底变成了为一切可以苟活的机会,都要倾囊相授。
    那暗紫色纹络象征着死亡,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未能从折瑶峒的玉仙峒主带给他的死亡阴影之中逃脱。
    那蔓延的暗紫色纹络,小公子和方玲玲也亲眼目睹了,方玲玲疑道:“普通的淤血,怎么可能还会蔓延?”
    小公子见状,也是疑惑不解,忖度道:“真是怪了,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折瑶峒的北海冥溟掌?”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所谓宿命

    “真是奇怪了……”小公子暗暗思忖着,心想:“我什么时候学会折瑶峒的北海冥溟掌了?那分明是普通的挫伤了他手腕的淤紫罢了,又怎么会蔓延?”
    她想不明白,但狗皮三却已经把这个当做了死亡的符号,很久以前面对玉仙峒主的那种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的身心。他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气息也忽地混乱起来。如此一来,反倒加剧了那暗紫色纹络在手臂上的蔓延。他终于以如此近的距离,切身体会到了死亡的寒冷与险恶。
    高楼之上,目睹了一切的面具人只冷冷一笑,淡淡道:“小公子,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了……”
    此前,他暗施内力,通过意真波的精妙使其递送了出去,将蕴含北海冥溟掌之力的内力打入了他的手臂。狗皮三哪里知道,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作精神领袖的人,此刻才是真的要毁灭他的人?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事件的发展,静静地等待着吴雪的归来。
    他沉吟片刻,喃喃道:“这场戏已经没意思了,不知你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你不相信宿命的吧?不到棺材板上的钉被钉死的一刻,所谓宿命都还未成立。换言之,就是一个人的命运全由他的选择来践行决定……”
    宿命……宿命……宿命……
    宿命这两个字在狗皮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如临深渊,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向他关闭了大门,死神正准备迎接一条即将堕落的灵魂。只是他忘了,自己的灵魂早已经堕落,通过压榨他人获得的美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曾经一度痛恨逼良为娼、拐卖妇女儿童之险恶祸事,但却没想过自己未来有一天干的正是这些祸事。
    可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何过错,因为在这个黑暗无道的世界,你给予别人活路,就等于断了自己活路,想要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生存下去,唯有踏着他人的尸体,让他们的生命发挥最大价值。
    他们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最初的鬼枭门了,也早已经忘掉了鬼面人与之定下的规矩。鬼枭门的门规已经成为只要是有利可图,便可以为所欲为。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的漂亮话,也只不过是年轻人惯有的措辞而已。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腐烂、衰朽的呢?可也曾保持过一段时间的优良作风?想必是的。若是说这个曾经充满了希望的门会何时走上了歧途,便是在那次被折瑶峒大败的一回开始。为了补全人手,门内降低了要求,不再强调鬼枭门的主旨思想,而是不断地扩充势力和地盘。
    狗皮三还能想起,他曾经信誓旦旦要消灭的那个贼村。那个贼村被他认定为此地一切的祸乱根源,在整合了城内的各方势力之后,鬼枭门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征讨,最后终于获得了胜利。
    事后,面对如何处理这个贼村遗民的问题上,鬼枭门再次产生了分歧。诸如狗皮三、黑八这些自幼便多多少少受到过贼村迫害的人来说,他们主张将其彻底消灭,一个不留。而另一派便是秋良一类,他们主张以和为贵,想要在时穗府站稳脚跟,就得拉拢各方势力,不必刻意强调“纯洁性”。
    最后,门主采取了后一派的怀柔计策,对缴械投降的村民实行拉拢,将其纳入鬼枭门。狗皮三唯一能想到这个门会究竟何时出了问题,便是由那一次的失策开始。腐蚀总是从小事开始,譬如牙齿的龋坏,起因总是被人们所忽视的牙齿上的小黑点。一个小黑点,就有一天可以腐坏一整颗牙齿。
    现在再追究责任似乎毫无意义,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而这里或许就是他们的穷途末路。这场大梦,该醒了。
    小公子虽然不知道狗皮三手臂上的暗紫色纹络为何会蔓延,但她转念思忖片刻,便将计就计,悠然道:“现在你还心存侥幸么?”
    “切不可心存侥幸,切不可怀有虚无的幻想,做好与敌斗争,甚至与己斗争的准备。”这是鬼面人曾经告诉整个鬼枭门的话。
    闻言,狗皮三身子一颤,顿时从往事之中惊醒,他想起了这一句曾经鬼面人对他说的话,但是为时晚矣。他早已经被腐蚀,辨别不清来路。为了那温香软玉的生活,他怎可舍弃这些年辛苦得来的一切?这片地带,是鬼枭门创造的养殖场,只要还有牲口在其中,他们就可以代代享用不尽,哪还需要跟自己斗争?
    须知道,主人之所以对牲口们关爱有加,完全是因为它们还有价值。只要它们还在生殖产仔,他们就可以坐享源源不断的财富。牲口心怀感激,觉得只要被主人抚摸了一下脑袋,就得到了认可似的。殊不知一旦它们失去了可以被养殖的价值,那就是一锅肉而已。
    要狗皮三放弃得到的一切,无异于是从他身上割肉,无异于是在给他这十年的努力划上句点。但是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他命不久矣。
    正如十年前玉仙峒主对十三所说的那样:“你们中的不是毒,所以根本没有解药,死亡是你们唯一的宿命。”
    身中北海冥溟掌的人,在无施术者提前发力的情况下,他们最多还可以活一个时辰。那打入他们体内的暗劲,就是随时会毁灭他的导火索。
    “……侥幸?”狗皮三沉沉道,他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忽而狂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还心存侥幸?!”
    见状,方玲玲霍然一怔,心里不由得一紧,暗想:“这下遭了……他必然会垂死反扑!”
    小公子眉头微蹙,冷冷道:“不然呢?”
    狗皮三狂笑了一阵,厉声道:“我知道这北海冥溟掌是怎么回事,我早就跟折瑶峒的人交过手!你以为我发觉不了你打入我手臂里的暗劲?!我早就运息将其压下,把它们困在了我的左臂里面!!!”
    他歇斯底里地说完,忽而抽出了一把刀,向着自己的左臂斩去!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断臂

    狗皮三几近癫狂,那双充满了狂热气息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蹦脱出来,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叫,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戚和痛苦扑面而来,直教小公子和方玲玲听着心惊胆寒。刀光已落,飞溅起点点血色,那条中了北海冥溟掌的断臂应接掉落,狗皮三大声嘶吼着,接着在身上点了几处穴位暂且止血,随即扯下布条将伤处一裹,鲜血淋染了布条,可狗皮三竟凭着极为坚韧的毅力,硬生生扛下了断臂之苦。
    他身体剧烈战栗着,被血腥沾染的杀意已如天罗地网般铺展开来,方玲玲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就连小公子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震惊和惊恐已经布满了她白苍苍的脸颊。
    她终究还是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吓一吓他而已,竟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敢狠辣,而她也由此恍然,此举已教她们无路可退。狗皮三被疼痛占据,狂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伤口,而这并非是他倒下的契机,而是反击的开始。
    “你……你……”小公子惊愕地瞪着茫然的双眸,“……为什么?”
    她想不通,为何他要下如此狠手对待自己?自己也无心与之拼命,而他此举无异是不给不留任何后路,非把她们毙命了不可。
    狗皮三咬着牙,急促吸溜着风带来的冷意,一手捂着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恶狠狠道:“你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小姐懂什么?!功名利禄对你们来说是唾手可得,而我们这样的蟑鼠虫类,唯有拼命才能获得!”
    小公子悄悄退后半步,小声对方玲玲道:“他疯了……你先走……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方玲玲已吓得手脚冰凉,僵硬得难以动弹。她很了解诸如狗皮三式的小人物的生活。正如他所言,他们每个人都是在尸山血海之中走过来的,卑鄙龌龊是他们的行走江湖的通行证,心狠手辣是他们存活的唯一方式。有时候为了一碗饭,他们就可以毫不手软地杀掉抢食的人。而这一切对于身为王府千金的小公子来说,却是那么难以理解,正跟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江湖一样。她只把这人当成了不可理喻的疯子、狂徒。
    在城中的高楼之上,面具人目睹了狗皮三断臂的一幕,也是不由得为之一振,眼睛里显露出些许讶异。良久,他沉声自语道:“痛苦有让你清醒些么……”
    狗皮三压住了急促的呼吸,暗自调理着内息,他已经怒火中烧,但痛苦却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之感。他想到了来日方长,目前最重要的是压制住这场动乱,而不是在这里跟两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拼命。
    “……其他人呢?”他瞅向他处,却未发现其他鬼枭门干部的身影,“……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狗皮三双眸转而盯着小公子和方玲玲的脸,冷冷道:“北海冥溟掌……很好很好……你们别死在这场动乱里!”
    说罢,他便一咬牙,手捂着渗血的断臂,飞也似的溜走了,只留下惊魂未定的小公子和方玲玲二人面面相觑。
    “走……走了……?”方玲玲喃喃自语道,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小公子额角的冷汗应声划落,不禁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被狗皮三丢下的断臂,喃喃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全都是疯子么?”
    “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面具人冷冷低语道,“狗皮三……狗皮三……你还会掀起什么波澜?”
    就在狗皮三离去后不久,一道灰暗的身影显露出来,悄然来到了小公子的身边,看了看那条断臂,喃喃道:“这条手臂就这么被丢掉也是可惜,正好可以拿来做我新傀儡的手臂……”
    来者卸下蓬帽,将那条手臂捡起纳入了斗篷里,正如她们所见,此人正是负责保护潘克明的护卫,阎浮罗。
    方玲玲听他惊人之语,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睛戒备地瞅着他,说道:“你拿这手臂……做……做傀儡?”
    阎浮罗回过身,朝这个少女轻轻一笑,淡淡道:“没错,若是姑娘你很感兴趣,成品我可以给你看一看……”
    方玲玲连连摇头,断然道:“不用了、不用了!”
    小公子蹙眉道:“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若我们被害在此……”
    阎浮罗淡淡一笑,悠然道:“我的职责只有保护潘巡抚,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
    小公子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娇嗔着抱起双臂,诘难道:“既然你只负责保护潘伯伯,那又怎可离他而去,不怕歹人趁机使坏么?”
    阎浮罗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抱起双臂,悠然道:“此前潘大人见城中生变,便差我来探听情报。临走前,我给他留下了四个傀儡,那四个傀儡是我最为满意的作品,没人能从它们手下伤到潘大人……”
    小公子摆摆手,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真是臭屁,不害臊!”
    接着,她暗暗叹了口气,神情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失落。缺乏关爱的人总是会很敏感,而她对潘克明差阎浮罗出来竟是为了刺探情报,而非来保护她,这教她有种被丢弃的孤苦之感,顿时陷入了落寞的情绪当中。
    而另一边,方玲玲对这个形容虽颇为瘦削但眉宇间却容光焕发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由得问道:“想来小公子与他是识得的,不知……”
    小公子没好气道:“这个家伙是一块不折不扣的木头,木头是不会对女人感兴趣的!”
    方玲玲扁扁嘴,微微低下头去,脸上浮现了一丝难掩的羞涩,手指不断摩挲着衣摆。
    小公子见她这般姿态,不禁愕然失笑,说道:“不会吧?!你……”
    阎浮罗淡淡一笑,轻喟道:“我怎么对女子没兴趣?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都很感兴趣。活着的女孩子袅娜娉婷,满身青春昂扬之气,香消玉殒的女孩子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常常令我魂牵梦萦……”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傀儡“终无”

    阎浮罗笑着说完,小公子厌恶地摆了摆手,蹙眉道:“哕,恶心死了!也就只有你这种痴迷于傀儡的变态,才能说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而一旁的方玲玲却浑然一颤,低眉思忖着什么,神色颇为忧虑纠结。
    阎浮罗笑吟吟地瞧着方玲玲,忽然轻笑道:“看来我是吓到她了……”
    小公子冷言冷语道:“你这样谁都会感到害怕,怪不得快到而立之年也还是没有个女人……”
    阎浮罗清淡地笑道:“我与傀儡相伴将近十五载,早已难解难分。我在不断变老,它们却依旧没变,但无论是它们永恒不变的美,还是悠久的寿命,全都不是我钟爱它们的原因……”
    闻言,方玲玲情不自禁问道:“那是为何?”
    阎浮罗淡淡道:“因为它们没那么容易破碎,死亡跟它们不沾边。”
    方玲玲口舌一滞,再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小公子笑道:“玲儿姑娘,你可别被这家伙洗脑了,这傀儡师从前可是凭借傀儡‘终无’,杀掉了天工阁一十三名弟子的叛逃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狂人!”
    方玲玲闻言,不禁双眸惊启,喃喃道:“傀儡‘终无’?那个东西……”
    “呦,看来我十五岁制作的傀儡还有人记得……”阎浮罗笑道,“那傀儡也没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个笨拙的次品……”
    “不是!”方玲玲断然道。
    小公子讶异地瞧着她,心想:“这丫头在想什么?该不会真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吧?”
    阎浮罗闭口不言,略显疑惑地笑瞧方玲玲,良久,只听她幽幽说道:“那件我父亲舍命也要保护的作品,绝不是什么残次品!”
    阎浮罗颇为困惑道:“你父亲……保护我的傀儡?”
    方玲玲面露悲色,她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再言语。见状,小公子稍稍放了心,转而道:“好不容易从危险之中逃脱,我们先退离此地……”
    阎浮罗侧目瞧着另一边,翎歌与三花姑娘仍旧与发了狂的郝仁交手,而她二人显得颇为吃力,郝仁虽一时伤不了他们,但那绵密迅捷的攻势教她们无力反手,只得依靠暗器和身法与之来回拉扯。
    “……嗯?”阎浮罗疑惑道,“怎么好像少了一个小子?他该不会是打不过敌人,从而逃跑了吧……”
    小公子咬了咬下唇,沉声道:“他绝不是逃跑!”
    她声音虽微渺,但语气坚定,不容人质疑。阎浮罗颇为好奇地看着她,半晌,淡淡道:“你为何对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小子这么信任?这可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
    小公子眼睛里闪烁着坚毅且自信的光芒,喃喃道:“因为……他……他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你刚才隐藏了什么话?”阎浮罗若有所思地瞧着小公子,心里不由得嘀咕了一句。接着,阎浮罗便不再多问,而是转身缓步离去,“走了,我们的任务是找到破坏大坝的宵小,而不是在这里跟他们决战,没有必要被卷进这样的纷争之中……”
    小公子却执着不去,说道:“你先走吧,我要留下来。”
    “嗯?”阎浮罗回过头,蹙眉瞧着小公子,见她眉眼攀愁,唇齿含憾,便也不再跟她执拗,而是说道:“好。若是有问题的话,可不要在这里逞强。”
    说着,阎浮罗将欲离去,只是没走出几步,方玲玲便追上前两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了下来,只见她犹豫片刻,还是轻喊道:“等等……”
    “嗯?”
    阎浮罗再次回过身,眼神冷冷地瞧着她,说道:“怎么?对我这样的怪胎感到好奇?”
    方玲玲欲待挽留的手缓缓放下,纠结了半晌,这才说道:“你……你就得阎浮罗大人吧?”
    “咦?”阎浮罗看着她的眼睛,“竟然还有小辈知道我的名字,莫不也是我傀儡作品的追随者?”
    小公子轻喟一声,心想:“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刚刚提到了阎浮罗十五岁时的作品‘终无’……莫非……”
    方玲玲摇摇头,轻声道:“我……家父……你……”
    阎浮罗哼哼笑了两声,说道:“你说你父亲对我的‘终无’视若瑰宝,并且舍命也要保护我的傀儡?”
    方玲玲面露苦笑,喟然道:“若是他能见到‘终无’的傀儡师,定然也会释怀的……”
    阎浮罗微阖双眼,说道:“我对你没有印象,也不记得有过朋友……”
    方玲玲龃龉道:“不……不是……阎浮罗大人从前自天工阁出逃之时,想必是太过仓皇,以至于丢了终无……”
    阎浮罗端起下巴,思忖道:“那时候我确实很匆忙,甚至很狼狈。在逃出了天都之后,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丢掉它了……”接着,他说道:“看来我的傀儡,被你的父亲捡去了……”
    方玲玲苦笑两声,目光闪动,神识似乎飘到了远方,喃喃道:“你还记得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么?”
    “那之后?”阎浮罗疑惑道,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记不清了。后来我就隐蔽丛林、籍籍无名,一直到天工阁对我的追杀宣告结束……”
    方玲玲摇摇头,喟然道:“这也难怪……在阎浮罗大人逃离天工阁之后,天下着实不太平了一段时间……”
    阎浮罗冷笑一声,淡淡道:“这天下何时太平过?”
    方玲玲喟叹道:“这其中的缘故着实很难说清楚……”
    小公子蹙眉道:“你是说……那一段时间?”
    阎浮罗看着这两个姑娘,无可奈何地喟叹道:“好了好了……二位小姐……可不要欺负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人了……”
    小公子噗呲一笑,冲着阎浮罗做了个鬼脸,极其嚣张地说道:“我就是要欺负你!老、人、家!”
    云翳轻开,朗月悬空。寒楼披着皎洁的月光,宛如巨人般耸立在城中。面具人坐在上首,俯视着整座城池,将目光落在了小公子三人的脸上。
    “呵……”他轻笑一声,喃喃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傀儡师竟然在这里……”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四门之围

    面具人散漫的目光落在了阎浮罗的脸上,冷不丁笑了一声,悠然道:“呵……真是想不到……天工阁最有名的叛逃弟子竟然会在这里……”
    接着,他有些疑惑地忖度道:“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嘛……算了。反正就当做一个临时客串的角色好了……”
    一阵冷风吹来,将无边无际的寂寥带来,不免显得此地过于空虚,良久不言的面具人忽然喃喃道:“吴雪……别让我等太久……你才是唯一的主角……”
    整座时穗城内外沸沸扬扬的,无疑是风雨满楼,血溅不休。其中有一伙精干的平民势力形成了一股锐气,直从百八十鬼枭门之众中间穿过,硬生生给鬼枭门组成的防御网扯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便见这些热血沸腾的小伙子们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和锤子,循环往复朝前来阻拦的反抗势力还击,凶意乍现,血光飞溅,护着老弱妇孺朝城外逃去。
    时穗主城有四座大门,造反的百姓分别涌去,一时间没了初期的慌乱,变得秩序井然,有目的有组织地朝四座主门冲杀过去。其中反抗的队伍以年轻力量为主,青年妇女为辅,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老人和小孩护在人群里面,快速地移动着。
    作为时穗府当地最大的官府兼最大的黑恶势力,鬼枭门也逐渐发挥出了他们烧杀掳掠时的优良传统,立马反应过来,开始组织被冲散的人马朝四座主门赶去。
    城里面的百姓没了命似的想要往外逃,城内的鬼枭门干部宛若畜牧业的农场主,挨个站立四座楼头,分别指挥着城内的反抗之反抗。
    各位看官,若是有的话,可还曾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回,面具人面对玉先凤时说的话?那些自诩正义而高举义旗的人,最后无疑全部成为了他们当时反抗的那些恶势力。在这个混乱的江湖之上,斗争与被斗争,新势力被旧势力取代,新势力成为了旧势力又将被新的势力所取代,如此循环往复,轮回不止。
    “你怎么能保证,那些口口声声吹嘘着道义的正义之士们,不会有一天变成当时他们所推翻的人?普通人或许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大理想,只盼念着基本的生活资本,他们反抗,只为自己挣一碗饭,之后该干嘛干嘛。而那些获得了权势的人创立了新国度,你又怎能保证不是一个又一个夏国的兴起,接着又是一个又一个夏国的覆灭?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正义究竟是什么正义,他们反抗的暴戾又是什么暴戾?他们是否会将自己投向虚无?”
    他当时这么对玉先凤说道。面具人宛若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不想参和进任何漩涡,也不想被任何人左右。他有自己的目的,但在外人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明确,甚至不太合乎“常情”。他有时候判若两人,性格上的变化与之表现出的生冷大相径庭。他仅存的一点幽默感在面对生死之时,也会愈发凸显出他内心所藏的阴暗与恐怖。同时,他又仿佛是一个闲人,独身一人在尘世之中漫游,但似乎总找不到太过心仪的风景。
    那片风景在何处?不在眼中,而是在心里。若是有一颗痛苦无比的心,怎么样也看不到美丽的风景。
    但此刻,他目如穹星,凝眸看向朝四座大门涌动的百姓,喃喃道:“怎么他们的反抗突然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莫非是这些人中间有公信力充分的领袖么?”
    很快,只听城西主门一声轰隆,登时激起了高高的尘烟,飞溅的碎石带着耀眼的火弧宛若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接着,便是一阵山洪海啸般地呐喊,极为振奋人心,威慑霄汉,气冲斗牛。
    “……怎么?!”面具人语气微变,接着他的双眸微微眯起,打量着那片翻腾起的尘烟。
    不多时,滚滚浓尘之后,突然涌现出来一大批百姓,抄起武器便向还未弄清楚状况的鬼枭门之众脑袋上招呼去。
    “那是……”
    面具人站起了身,眼睛里闪动着热切的光芒,这时候,只见西城门那里又凭得刮起一股罡风,如苍龙出水般遒劲有力,呼啸着将浓烟剥去。接着,人们山呼海啸般一哄而上,将残存的守城鬼枭门之众分离、剿灭,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意真波?!”
    面具人此刻动容了,他不由得走出去两步,瞧向那群组织有序的民众,很快便在里面发现了一道突出的身影。
    那道身影冲身在前,一手执剑,一手捏诀,一边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毙负隅顽抗的鬼枭门守卫,一边指挥着民众的包围网,将鬼枭门之众分拨开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妙,再分批次歼灭。不过须臾之间,西城门便被突破,胜利的呐喊声便如擂鼓般响彻天际,让此前沉闷且肃杀的夜晚变得稍加火热了一些。
    面具人瞧了一阵,身子先是微微抖动起来,接着豪气干云地笑了起来,虽然不是他冲锋陷阵,但他对那个被默认推举出的“首领”大为赞叹。
    “雪容啊雪容……”他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辞,“不不不……此刻你是吴雪……不是那个被所有人觊觎的宝贝蛋大公子!”
    此刻带领民众冲锋陷阵的吴雪,或许才真正做回了自己,没了此前的犹豫和纠结,唯有杀伐与胜利才能将他空虚的生命填满,从而忘却了过去的任何不好,唯有炽热的火焰在胸膛燃烧,进而让难以估量的潜力爆发。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学会了意真波的呢?”面具人的手指端着面具的下巴,苦苦思索了起来。
    或许他自己都永远不会想到,让吴雪学会意真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此前他在临江城与之众人大战,动用了诸如意真波、排星天象术等少林、正一的秘术,而这一切被旁观者吴雪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四门之围(其二)

    那时候,吴雪便开始琢磨,对面具人使出的“意真波”和而“排星天象术”深深痴醉,早在心里边开始盘算着它们的技巧和奥妙,只是这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再后来,他巧合地遇到了小公子。身为皇家子女,自然身负少林派专为其开创的武学“千花玉佛手”,这功法的精妙之处,正是以少林镇派功法意真波为内核,遂当小公子在吴雪面前使出千花玉佛手时,他豁然开悟,初步领悟了意真波的内涵。说来人生极尽荒唐又妙不可言,尽管他们初见时的交手犹如儿戏打闹,但吴雪却因此得福。
    只是这个问题到了面具人那里,却成了一个难解之谜。据他的情报,吴雪并没有丝毫的少林背景,如此一来学会意真波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他忘记了一点,曾经也有个少年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偷偷学会了意真波。后来,他还独自学会了正一的排星天象术,还有折瑶峒的北海溟鸣掌等等。而学会这一切镇派功法的诀窍,若是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可他就凭借着过目不忘的高超记忆力和十年如一日的潜心贯注学会了被世人认为是最不可能修习的功法。
    面具人既惊讶又惊喜,他为五派八脉的固步自封而厌弃,因此导致了诸多可供传世的功法、技艺失传,以至于教后世之人笑话本国没文化内涵,就连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都会教人剽窃了去。
    他抖了抖自己的大氅,像是一位老干部般双手掐着腰,毫不吝惜对吴雪的溢美之词。
    “那些老顽固,完全不够看。少林诸多僧侣,不过是群只会嗷嗷念经的假仁假义之士。那群正一门的穷酸道士们只会装作表面君子,背地里却是蝇营狗苟。那须弥山大多淫纵苟且,根本不上台面。那沧澜派不过是一群打渔的,浑身海洋的咸腥味,也不够看……”
    面具人一番挥斥方遒,直把那五派八脉贬损得一文不值。慷慨之余,还不忘褒奖吴雪一番,嘴里呶呶絮语,不断叨唠着什么“大公子心愿已了”、“翔龙在池,一出惊人”、“天下无双雪公子”等等一番听着教人觉得肉麻的溢美之词。
    恐怕他此番行为教外人见了,总是会想不到他是个阴毒狠辣之人,反倒觉得他诙谐滑稽了。
    就在他自我陶醉之时,忽闻背后一阵细微的响动,接着面具人滔滔不绝的絮语便戛然而止,反手一捏,便抓住了背后那人的手腕。
    “说什么……说什么呢……什么绝世无双大公子……”
    兰儿此刻显得有些娇虚,蹙着纤秀的柳眉,恨恨地瞧着面具人,似乎要通过他面具后露出的双眼把他的心事给看穿。她这一击轻飘飘的,不像是在出手攻击,而像是娇嗔佯打。
    面具人轻而易举便擒住了她温润如玉的手腕,冷笑道:“……你醒了?”
    兰儿另一只手捂着额头,颇显得失魂落魄,喃喃道:“我这是在哪?你怎么来的?要干什么?还有,雪儿哥哥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面具人沉默片刻,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你想我先回答你哪一个?”
    兰儿挣扎着想要夺回手腕,可奈何浑身没有二两劲,到最后,还是面具人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他背过双手,冷幽幽道:“你此前中了我的‘微冥梭傩’,现在还是不要强行提振内力为好,免得伤及经脉……”
    兰儿讥诮地冷笑一声,双眸之中噙有种乖僻的冷艳,说道:“我不记得跟你沾亲带故,你放我走。”
    面具人悠然道:“抱歉,既然我把你带来了,就不会轻易让你走。”
    兰儿冷冷道:“你看着不像是会乘人之危的下作之人,掳我来,想来不会是寻求苟且之欢。”
    闻言,反倒是面具人微微一愣,尴尬地沉默良久,便颤抖着身子,止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面具人喟叹道:“他知道么?”
    “知道什么?”兰儿疑道。
    面具人不咸不淡道:“他知不知道你实则没那么羞赧娇弱,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纯真?”
    兰儿脸上微微一热,扭过身冷笑两声,说道:“我究竟怎样,他早晚会知道的,用不着你来多言。”
    面具人双眸闪烁着精干的光芒,更进一步,悠然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你的本性,也知道你其实是在他面前装得脆弱不堪,需要他保护。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迎合男人的虚荣心,教他有种守护弱小的成就感,也能促使一个自幼受女人影响颇深导致性格有些绵软的男孩子……激发出本该有的气概来……”
    兰儿微微一怔,脸上晕色更甚,只是夜晚光线黯淡,不然她可能会真的羞怯难藏。
    “就算如此,又如何?”兰儿轻声喟叹道,“我既已认定了他,就要帮助他渡过难关……”
    面具人悠然笑了两声,一手拍了拍栏杆,喟叹道:“真是好姑娘……跟你母亲很像……”
    兰儿冷冷道:“休要再提她,仿佛你跟她很熟似的!”
    面具人微微一颤,随即难得地低下了脑袋,半晌,才幽幽道:“如果当时她没有出使西域,那么,我们现在面对时的关系,会不会有所变化呢?”
    兰儿只是冷冷道:“不会,因为那时我便不再是我。”
    面具人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接着,他便再次望向城西的地带,“你不好奇,你的雪儿哥哥此刻在干什么吗?”
    兰儿走到栏杆边上,大为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先是茫然,随后忽而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捂着嘴道:“那个人……是他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面具人淡淡道:“正如你所见,鬼枭门在镇压反抗之民,吴雪在带头冲锋陷阵……”
    兰儿苦笑一声,说道:“怎么会……”
    面具人喟叹道:“你只觉得他有些软弱可欺,却不曾想过,这个少年身子里生着逆骨,流淌着反叛的血液……”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四门之围(其三)

    就在前不久,兰儿还觉得自己的雪儿哥哥有些颓废软弱,脸上时常一副迷茫痛苦之色,在这之下是一个疲惫痛苦的灵魂。而她观之天下大势,从局部动乱到全面动乱是迟早的事,是以想着以此为切入口,好投靠一方靠山,借助一个牢靠的势力来稳步发展,待到天下群雄并起之时,便可创建一番事业,何必像落魄的散人一样在江湖里游荡?
    但她此番话却隐隐激恼了吴雪,以至于他丝毫没留情面,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言语轻柔,倒是有些讥讽之意。兰儿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他那言辞背后那颓废的态度和闲散的举止,无不是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他们也不是没有怄过气,只是谁也不是真的恼怒对方,过了片刻,关系也就恢复如初。只是这一次不同,此刻的兰儿想到了遥远的将来,想到了安稳踏实的生活,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凶险仇杀。可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安稳下来似乎不是一件易事,他被这个江湖纷繁复杂的光景困扰,为自身纠结的身世而苦恼。他每一日都像是在漂浮,从未安稳降落在地上。他们的观点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于是兰儿忽然想起了他的不好,而且这些缺点在负面情绪之下逐渐放大,教人体无完肤,似乎变得一文不值。
    兰儿忽然发现,他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忠厚良善,他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藏着暗流祸水,甚至于有时候会露出极为可怖的神情,充满了险恶、仇恨与狠毒,时常令她胆战心惊。
    可她明白,人无非是复杂的,就算是在心爱的人面前,都还带着伪装,就像她从来也不曾将自己的另一面给吴雪看过一样。
    说来可笑,人总是会不断忽略并缩小自己的断处,而总是恶意且无限地放大他人的不足,在心生厌恶之时,却总是忘记自己快要呼之欲出的祸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前还跟她说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的吴雪,此刻竟然率领一众百姓加入到了反抗的行列,并且一马当先,于众敌之中所向披靡。
    更加令她叹为观止的是,吴雪竟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手上拿着一把黑剑,另一手拈着指诀,倏忽之间将手一挥,一道气浪如风幕般旋起,震散了一众敌人。于是人们山洪海啸般朝西门涌去,却没了此前的混乱与无序,在吴雪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地展开了进攻和防御阵脚,护佑着老人和小孩,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兰儿忍不住惊叹,喃喃道:“这是雁形阵?”
    面具人悠然一笑,感慨道:“你还懂点兵法?”
    兰儿说道:“了解过一些……”
    面具人喟然道:“嘛……不过,这不能完全算是雁形阵,雁形阵相较于其他阵法来说比较灵活,长处在于周转和迂回,但缺点就是后方防御教薄弱,容易被敌人抄后路。而吴雪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弱者,所以舍弃了传统雁形阵的机动性,将主力设置在外三圈,内五圈为老弱妇孺构成,外死内换,依次上前,这样可以可以在短时间内保证内部人员的安全。”
    兰儿冷笑道:“你好像也很了解……”
    面具人悠然一笑,淡淡道:“我们是局外人,纸上谈兵谁都会,但事实情况多变,如何灵活运转,才是将领们的用兵之道。”
    “不过好在,有吴雪这样冲锋陷阵的主将在场,会对毫无经验的百姓来说是一个保障……”面具人又说道。
    兰儿笑道:“主将?”
    面具人说道:“毫无疑问,他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成为了平民百姓心中的将领。”
    兰儿喃喃轻语道:“真想不到……”
    面具人悠然道:“你不像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同样,他也并非如你所想那么平庸无能。”
    兰儿眼睛盯着前方的吴雪,他一手挥舞着黑剑,于百十人中纵横无匹,另一手掐着剑诀,暗暗积蓄着力量,在周转之余,忽地施展出一记意真波。虽然他还领悟不深,无法恰当地控制意真波的力量和范围,但自平地间忽而如升起一道疾风,飞沙走石之间,也可暂且退敌,给后方人手喘息的机会。
    “真是厉害……”面具人喃喃道,“只不过他现在还无法控制好意真波,不然前面那些杂兵是拦不住他们的。”
    接着,他又端起下巴思忖着,喃喃自语道:“嗯……要不要把排星天象术也教给他呢……这样他就可以有足够的内力来与敌人拉扯了……”
    兰儿眼睛转了转,笑道:“就像那时的你一样?”
    面具人悠然道:“没错,只要掌握好意真波和排星天象术,无疑是拥有了可以无限进攻和防御的力量……”
    兰儿面带笑意,说道:“可从当时你的发挥来看,这样对人身体的负担极大……”
    面具人点点头,有些出神道:“确实如此,以人之**凡胎,对付魔神的躯壳,也确实有些困难……”
    “魔神的躯壳?”兰儿有些困惑。
    面具人回过身,看想她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兰儿不解。
    面具人幽幽喟叹一声,说道:“当时我在临江城击溃的魔神,并非是涂巫舍的本体,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和意识的躯壳,或者依照正一门所说的那样叫做‘法相’。”
    兰儿有些愕然,惊疑道:“它……它竟然只是一个法相?”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随之无奈一笑,幽幽道:“没错……想不到吧……魔神的一个法相就让我拼尽了全力,如果是面对魔神本体呢……”
    兰儿默然盯了他一阵,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面具人轻轻一笑,淡淡道:“好像真是如此,这些都是时间给予我的丰厚酬劳……”
    兰儿说道:“那么……你一定知道困扰雪儿哥哥的问题喽?”
    面具人微微一怔,半天没有啃声。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话有些多。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四门之围(其四)

    此刻,面具人突然默不作声了,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多,像是一个没完没了的话痨。可他明明是个冷若冰霜的大反派啊。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大小姐揶揄他的话:“嗯……嗯……你平常看起来很可怕,也很阴沉,但人们一旦靠近你,就会发现你其实没那么可怕,只不过是心思太重了一些,想得也太多了一些。其实你完全是个好人呦,而且,你的话也太多了一点,自顾自话,我都快要睡着了啊!话痨!”
    面具人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如大小姐所说那样,是个话痨。而且他的话题大都并非女孩子感兴趣的,恐怕除了大小姐以外,没有那个女孩子能在他连珠炮般的道理之中喘过气来,也没有人会愿意听。而且,他早已经学会了自言自语。
    面具人有些恍惚,看向面前那个矮他一头的女孩子,她的音容笑貌跟那时的她神似,只不过她终究不是她,只是她生命的延续和意志的延伸。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面具人向来如此执着严苛,也经常为大小姐所抱怨。
    兰儿微微歪头,瞧着面前这个苦闷无比的面具人,良久,他才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
    “我?”兰儿笑道。
    面具人又恢复了镇定,思绪从无边无际的记忆漩涡里脱身,悠然道:“重要的不是别人如何看他,而是你如何看待他。”
    兰儿点点头,笑道:“母亲曾经说起过一个人……”
    “哦?”
    “她说,那个人是她少女时期的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总爱对人说教,像个老头子一样。不过,她也说那个人也有有趣的一面……”
    面具人苦笑两声,幽幽道:“有趣的一面……”
    兰儿笑道:“依我看,母亲当时说的那个人,跟你很像啊……”
    面具人只是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吧……”
    兰儿俯身在栏杆上,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那笑容逐渐变得苦涩,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
    良久,她幽幽道:“那么……刚才你想说什么?”
    面具人望向远处的夜空,那里燃烧着火焰,夜幕染上了火红的血色,呐喊是今夜无休止的旋律。
    “重要的是……对于两人来说,两个恋人也好,夫妻也好,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容人他/她表象之下的平庸和性格上的不好,否则……无论曾经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会溃败。因为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感情,完美的感情只不过是留给失败者回味的而已……”
    面具人抱着双臂,淡定自若的站立楼头,迎着夹带着烟灰味的轻风,语气轻渺幽微,仿佛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经风轻云淡。
    兰儿沉默片刻,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说道:“是嘛……”
    这时候,面具人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
    兰儿说道:“谁?”
    “你母亲。”
    兰儿微微一颤,幽幽道:“那恐怕只有等我也死了吧……”
    “是嘛……”
    面具人没有再多言多语,他双眸之中燃着火焰,无比坚定热切,将这个寒冷的秋天隔绝在外,成就了只属于他的世界。若是你们也见到过如他一般的眼睛,定也会被折服,被那无法动摇的决心而折服。
    另一边,吴雪带领着平民百姓们来回周转着,已有数批人逃出城去,而他带领着几十来位精干的小伙子,屡次踏回城内,将陷入其他各处的人重新拉拢集结,就近开道,很快,人们便向着北城门集结,在那里陷入了苦战。
    面具人看了,喟叹道:“这样效率会很低……但也无可奈何,他的目的是保护更多人出城……”
    兰儿俯身在栏杆上,狡猾地侧目瞧着他,笑道:“要不……你就过去一招把城楼轰塌了,这样不光省事,也可以教你的威望在此地传开,有朝一日,若是你想造反称王,也会有群众基础……”
    面具人苦笑两声,淡淡道:“我之所以做着一切,并不是为了称王称霸,也不想在民众间树立威信……”
    “是嘛?”兰儿笑道,“可你刚刚怎么说的?”
    面具人一愣,颤声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兰儿悠然道:“你说要不要把排星天象术也交给他!”
    面具人苦笑道:“那只是‘可能’……”
    兰儿气呼呼地一跺脚,愤愤不平说道:“好嘛!果然又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言而无信的人最讨厌了!一个大人竟然欺骗小女孩……”
    兰儿步步紧逼,面具人连连退却。
    兰儿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怜我那雪儿哥哥,若是他被人打死了该如何是好,只怕我也是不想活了……”
    “怎么……怎么不想活了?”面具人讶异道,“他不还好好的吗?你看,他还活蹦乱跳的呢!”
    兰儿却不看吴雪一眼,仿佛是生离死别一般闭上了双眼,幽幽道:“鬼枭门又岂有这些虾兵蟹将?那个原属于沧澜派的门主和一个少林的叛逃邪僧,还有一个至今身份不明的老九,这些人都还没出手。这里越闹越大,把这些大魔头招来是迟早的事,到那时,雪儿哥哥一个人,又怎么能同时与三位绝世高手匹敌?”
    说到这儿,她悲苦地摇摇头,似乎已毫无希望,喟叹道:“若是雪儿哥哥不幸命丧于此,那……那兰儿估计也是没有心思活了,必然要去跟他们拼命……这样也好,能跟他死一块,也无憾了……”
    面具人苦恼地敲着面具,将那坚硬的面具敲得邦邦响,兰儿像是念着什么魔咒,一字一句在他脑袋里打转。
    “死……死……又是死!”他无比苦恼地说道,“从前我们那一代人,从来不轻言生死,宁可苟活也不轻死,为何你们年纪轻轻,就将死挂在了嘴边?”
    兰儿只是幽幽道:“因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同。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追寻总是困难,唯一总是遗憾,若是苟苟且且,不如随心死了好……”
    面具人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手扶在面具上,喃喃道:“是该说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开明,还是越来越保守呢……”
    兰儿苦笑道:“痛苦之人的依旧痛苦,疯狂之人的依旧疯狂,这个世界从未变过。”
    闻言,他眼神一变,闪过一道阴寒的光,冷冷道:“好吧,就由我来保护他的安全好了。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跟老朋友们打招呼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四门之围(其五)

    见到吴雪分奋勇之姿,兰儿心里倍感欢欣,之前那些仇怨全然消解,只暗怪他装得太像,教自己没有发现那颓废茫然之色下的意气与骨气。她俯身在栏杆上,支颐浅笑,眼睛里的迷离之色难掩似水柔情。
    她隔着一段距离,瞧着吴雪率领众人朝城门冲去的身影,无论是此次反抗还是他一马当先的气魄,此刻都有了一番不同的意味。
    突然,她疑窦突生,问道:“到现在为止,鬼枭门的干部都还没来到正面战场。雪儿哥哥虽有人群庇佑,但若是那门主还有那个高僧出现,他同时面对这么多高手,还有胜算么?”
    面具人淡淡道:“那两个人虽然武功高强,但还不够看。吴雪若是想要打败他们,虽然会很辛苦,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这个无法说服兰儿,她水灵灵的双眸一转,瞥向他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却悲声道:“雪儿哥哥若遇不幸,兰儿武功虽不济,但也只好跟他一块死了……”
    面具人惊诧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死?死亡离你们还很远,你们还有很多事物没有经历,何必轻言生死?”
    兰儿哀婉轻叹,幽幽道:“总会是太难了,对吧?”
    面具人有些不解。
    兰儿接着道:“我们追寻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没有明确的目标,但若是能让人在逆境之中觉得安心的人,我总是不会放弃的……”
    她抬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默然失语的面具人,浅笑道:“你也应该能够明白的吧?在这个混蛋世道,支撑你戴上面具,就算被所有人误解,也要坚持下去的力量,来自何方?哪怕那个人早已经不存在……”
    那一刻,面具人身心俱荡,面具之后,他目光沉痛地看着兰儿。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姑娘,正值风华正茂,还有美好的未来等着她去经历,可是死亡的阴影已经生根在她心里,浮现在她哀痛皎纯的眼眸之中。她的面容与从前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女孩子重叠了,一瞬间颤动了他冰冷的心,往昔之事如潮水一般涌现出来,让他困苦不已。
    “欸?已经结束了么?时间真的好快啊,好不容易从里面出来一次,新年就已经结束了……”
    “可惜……看不到城外的烟火了……”
    “真冷啊……但一想到有人陪,也不那么觉得寒冷了……”
    “你……在观望哪里?”
    “太好了!你从哪里弄到的?”
    “对了……最近有人给我送来了两箱醉人神酒,我怎么可能喝那玩意儿?你若是想要,就给你好了,正好你身边都是一群酒鬼。嗯,用酒来打通你走向成功的道路吧……”
    “诶?你把酒和在麸糠里,喂给周伙头的猪吃了?”
    “哈哈哈……那些猪一定会无比感激你的,它们体会了神醉人间的滋味……”
    “你说……人们是不是只在追忆的时候,才会发现日常的生活其实有那么多闪光点?”
    “嗯……怎么说呢,你若是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那么一会儿,应该会有女孩子会喜欢你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支撑你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坚持的动力?”
    “我在这样混蛋的世界里坚持下去的动力?”
    面具人喃喃道,眼前的场景霍然转变,跟他说话的并非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女孩子。看着她,就仿佛她再次出现在了面前,仿佛未曾走远。兰儿微微歪着脑袋,颇为期待地等着他的回话,她这副模样教面具人苦恼不已,甚至有些愤恨地转过身。
    良久,他拍了拍后脖颈,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再一次将自己从情感漩涡之中丢出,选择视而不见,只能通过搁置内心的诉求来麻醉自己。但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究竟是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死去了,他身上那几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每一个都可以教还是少年的他溘然长逝,却教它仿佛某种印记一般刻在身上,背负上枷锁,永远譬如孤魂野鬼般徘徊在人世间。
    “日子大多是重复,昨天已经永远过去了,今天即将结束,明天似乎也可以预料。这样平凡俗套的生活,是你所想的那样么?”
    “我不知道……”他当时这么回答道。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究竟在期盼着什么,没有一种未来是他想要的,没有一种未来唾手可得,无不是充满了虚幻和想象的意味,一直拖延,一直逃避。
    “看着我的眼睛,你在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乱看,我难道就这么不堪入目么?”
    “不……不是!”小护卫觉得难堪,但就是无法为自己的虚浮的勇气寻到一个落脚点。
    她伸手抚摸着古城墙,仿佛感受到了那来自古老时代的召唤,这些古物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傲然屹立,未曾因为历史变迁而毁灭。小护卫觉得,这高墙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跟她步行在这座古老的城间,他被压得抬不起头。石阶梯布上黑黢黢的青苔有些滑腻,他小心翼翼跟她保持着距离,但又准备随时可以扶住她。
    她走得慢,根本不用担心,也从未留意是否会滑倒。她也总是这样,出神起来便会忘记一切,城墙上遍布着雨水淋刷的痕迹,依旧湿漉漉的,此地云翳难开,让这座古城更加沉闷。
    她闪动的双眸落在墙壁上,那上面还残存着些许壁画的痕迹,只是在未被重视的情况下,逐渐被时光剥落,只留下黑黢黢的旧迹。行走其间,无论是残破的城墙,还是快要到倒塌的城楼,都令她无比惋惜地轻叹一声。
    小护卫只有在她出神的时候,才敢看向他的眼睛,她的眼睛微微颤动,纤长的睫毛也在上下微扫,只是看着她这番出神的神态,小护卫便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曾看到的世界,让他愈发对她眼中深藏的心思感到好奇。
    她就是这样,时常保持一个姿势出神良久,小护卫也因此可以静静地守候在她身旁,看着她出神且颤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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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有了美颜系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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