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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悟     明帝国的崛起txt下载     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未果、等待

    明理书院地处在青龙镇西一里外。相比于镇中的繁华、热闹,镇西数间与田野相邻的四合院构筑成的书院要安静的多。

    因书院人手有限,门口没设门卫。张昭熟门熟路的穿过前院、侧门,绕过明伦堂(教室),到后院去找余夫子。

    明朝不同于前朝,其基础教育,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官办社学。这是明太祖的遗泽。但随着时间推移,社学的教学质量日益下降。基本只能教出识字的学生。想要考中功名,那得天赋好。

    第二种,私塾。这些私塾有大户助学而成立,有大家族的族学对外招生,有致仕官员创办,教授学童晚年娱情等。明理书院就是致仕的工部主事余籍所创办。

    雅致的小院落门口,一名约十五六岁的书童正在门房里打瞌睡。脚下掉落着一本《论语》。

    老吴带着草帽,提着在镇中采购来的两条猪肉,这是少爷的束脩。积极主动的上前和书童交涉,“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少爷前来拜访师长,还望通报一声。”

    书童被吵醒,先是恼怒的瞪老吴一眼,“粗鄙。”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呵呵笑两声,很不友善的道:“这不是被劝退的张子尚吗?一个月不见就成少爷了啊?你还来书院干什么?想求我家老爷重新收下你?”

    吴春时第一次给张昭当长随“跑腿”就这样失败,郁闷的往旁边退一步。

    被恶语相向,张昭并不恼,拱手道:“秋哥儿,我想要求见余夫子。烦请你帮我通报一声。”说着话,一封银子落在秋哥儿手中。

    名叫“秋哥儿”的书童惊讶的张张嘴。感受到手中银子的份量,脸上嘲讽的神情略显不自然的转变成热情洋溢的笑容。如同变色龙一般。

    秋哥儿从椅中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张哥,老爷去西山中访友,这几日都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

    看这书童如同变脸般,吴春时心中一晒,他还为这种人生气,真是不值得。难怪少爷要先卖配方再来书院。只怕早就预料到。

    张昭则是微怔。他在来的路上心中预演了数种方案用于应变,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余夫子竟然不在书院中!

    明理书院大约有三十多名书生就读。各个的进度不同,大班授课。余夫子平日里一般都会在书院。

    “那余夫子什么时候回来?”

    秋哥儿透露道:“老爷去了有数日,按照惯例,差不多十日内就该下山返回。你要急着见老爷,派人每天来书院候着呗。老爷回来我就让他去通知你。”

    张昭谢过书童,和他聊了几句,失望的离开明理书院。

    站在书院的土墙外,茂密的槐树带着初秋乡村的泥土气息。吴春时看看日头,估了下时间,道:“少爷,现在去哪里?要是回村里得抓紧时间赶路。”

    张昭轻轻的叹口气,道:“明天再回去吧。还要买点东西带回去。”

    他是想要尽快解决“得罪徐郎中”这件事。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还要再等十天!

    他并不想等。但,除开余夫子这个路径,他暂时也没其他门路能私下见到徐郎中。这事,必须的私下谈才好化解。

    冒然的去找别的门路,十天时间未必能打通关节。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这哪里是他一个童生想见就能见到的。若是弄巧成拙反倒麻烦。

    那么,他只能修正下他的计划。

    得罪徐郎中,会有两个方面的后果。第一,徐郎中的族弟在宛平县当县令。李东阳李大佬是京城本地人,李家在京师树大根深。会有大把的人想拿他的“人头”去讨好徐郎中、以及他背后的李家。谁知道麻烦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第二,他被本地士林排斥,科举之路暂时断绝。

    对于第一点,他现在需要散布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对他的赏识来冲抵舆论。捏死一个童生很简单,但若这个童生得到长宁伯的赏识呢?他等会还要再去见见董朗,请他帮这个忙!董朗和青龙镇中的士林有接触。

    第二点,宛平县的院试,历年来都是在秋后,预计要等到八月中秋之后。十天的时间,倒还等得起。

    “希望这几天别出什么幺蛾子吧!”张昭叹口气,准备返回事宜。

    他这次来青龙镇,还是有些收获。譬如:卖配方得到银子,拿到长宁伯的名帖。但没有完成主要任务!

    …

    …

    京城。

    那巍峨的紫禁城是整个明朝的政治中心。下午时分,金色的夕阳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屋檐角掠过。

    幽静的清宁宫偏殿中,一名身穿蓝色龙袍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铺着凉垫的塌椅中,听着长宁伯周彧说话。他手边放着一碗消暑的冷饮。数名太监在身侧侍奉。

    他正是当今的天子朱佑樘,年号弘治。时年三十一岁。

    明史:明有天下,传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称者仁宗、宣宗、孝宗而已。后世对这位皇帝的评价之高可见一般。而他确实是大明的中兴令主!

    长宁伯周彧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边的高几上同样有一碗冷饮。他下午自京西赶回城里进宫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正好遇到天子带着太子前来问安。

    太皇太后刚刚服药睡下。天子仁厚,留他叙话并赐下冷饮。他这会儿正努力的找着话题。当今天子是他亲外甥的儿子,但毕竟隔了两辈。他现在在天子面前多坐一会,在外面都是政治资本。

    “臣今日去西山清虚观给太皇太后祈福,回来时在一个小镇中歇脚,遇到几个年轻的士子议论如何平定北虏。臣想着陛下近日为此事烦忧,主动提问。不想竟有所得。”

    弘治皇帝对周彧的话不感兴趣。盖因周彧的政治水平太差。国家大事,他自会和朝中重臣商议。但他为人宽厚,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周彧继续说。

    周彧将张昭的话复述一遍,笑着道:“陛下,臣对他说的中策:先打赢蒙古人,再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蒙古人颇有兴趣。不知道此策是否对朝廷有用。”

    弘治皇帝道:“朕会考虑的。”

    坐在他这个位置,与蒙古人是战,还是和,各种观点都可以听到。这将两种分歧的意见糅合在一起的中庸策略,他在群臣的奏章上不是见过。和稀泥罢了。

    弘治天子绝对当得起“明君”二字,但是他不可能凭借寥寥数语就能意识到张昭说的“经济战”的威力。

    周彧心里叹口气。

    在他眼里,张昭是个有点水平的读书人。他都起了结交之心。但天子这态度…。当今天子禀国十四年,贤明仁厚,见多识广。天子都这反应,只怕这三策只是夸夸其谈。

    偏殿中的谈话很快结束。

    周彧带着遗憾从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中出来。若是张昭的策略有用,他也有功劳啊!要姐姐帮帮忙,将这个伯爵升成侯爵未必没可能。只是可惜啊!

    这个时候,周伯爷已经没有和张昭结交的欲-望。没有用的士子,他结交个什么?

    周彧刚走出几步,一名约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快步追出来,喊道:“长宁伯,你等等我。”他身边数名太监、宫女跟飞跑。

    小男孩身穿蟒袍常服,在皇宫这般服饰、年龄,其身份呼之欲出:皇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问道:“长宁伯,方才你在父皇面前提及的平北虏三策是谁提出来的,我有话要问问他。使用火器就可以灭掉蒙古人?”

    他这个年纪,已经对军事很有兴趣。

    长宁伯周彧一幅老者模样,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殿下,我当时出来的急没有细谈。不过让家仆问了他的姓名、住处。他叫张昭,住在青龙乡中。”

    天子不感兴趣,倒是太子似乎很感兴趣。

    朱厚照性子很急,扭头吩咐道:“好。老刘,你去找到他。”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一名中年太监笑呵呵的弯腰行礼道:“奴婢领命。”

第七章 刘大户

    初秋的清晨,天蒙蒙亮。雄鸡高鸣,此起彼伏。些许的寒意还飘荡在南口村的树林间。

    婉儿对镜梳妆毕,去喊弟弟虎子起床上学。张家的院落随后便稍稍热闹起来。前院的雇工们也都起来,准备下地干活。而妇人们则准备早餐,茶水。

    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乡道中,十四岁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二哥和吴叔昨天下午就该卖掉染料配方回来,莫不是在镇中遇到什么麻烦?

    二哥被镇上的书院劝退,心里怕是憋着一口气呢。他不会是上书院理论去了吧?

    婉儿一个上午都在担心着。

    临近中午时,她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负责做饭的周大娘系着围裙小步跑进来,神色慌张的道:“小姐,刘老爷带人来催账。”

    刘老爷就是张家二十两银子高利贷的债主。

    婉儿闻言,蹙眉道:“之前春耕时借的五两银子利息有秋收的粮食可以填补。给二哥治病的二十两银子约定是八月中秋节前归还本息。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周大娘,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说一声。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

    …

    紫禁城中发生的一幕,张昭并不知道。天亮时分,他便和吴春时带着昨日购买好的物资返回南口村。计有:大米、白面、酒水、药材、调味品等。

    张家只能算小地主,生活水平处在温饱线上,距离小康还有点距离。张昭这次去青龙镇卖染料配方的目的之一,就有想改善目前的生活。这是最基本的需求。前几天的饭菜,他实不想再吃。

    二十里的路,在张昭的思考中度过,显得并不算远。

    昨天从书院出来,他又和董朗见过一面,该做的他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他需要招募一个机灵点的长随,派到青龙镇上,每日去明理书院打听余夫子的消息。按照书童秋哥儿的说法,大概是十天,具体要看。

    这十日之内,他在家里要好好的锻炼下身体。他在青龙镇上觉得余冠几个童生是弱鸡,但小张昭这具身板,按照现代的标准看还是偏文弱。

    老吴挑着担子,跟在张昭身后。进到东刘村的地界后,乡道上、田间地头便有相熟的百姓和吴春时打招呼,闲聊。

    明朝基层实行的是乡里(都图)制度。东刘村和南口村一同被编为:刘家里,承担着官府的徭役、税粮,联系紧密。老吴在南口村二十多年,里中鲜有不认识他的。

    “老吴,这是要准备过节啦?哦,张小相公,你的病可大好?”乡邻笑呵呵的和吴春时说话,七月十五是传统祭祖的中元节。再和张昭打个招呼。

    “张少爷,从镇上回来啦?”

    读书人,在明朝的乡中一向很受尊重。张昭一一回应着。

    小张昭以前是不大理会里中之人。然而,在明代读书人的关系网中:亲人、老师、同学之外,乡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明穿网文中,主角到京师,往往便是先找同乡。

    张昭倒不指望等他冒头后,全里的人争相投奔。他是想维持一个好名声。要知道,名利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吴春时乐呵呵的看着张昭和乡邻“应酬”,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也轻了几分。出门一趟,明显感觉少爷与往日大不相同,成长许多。

    …

    …

    初秋时,上午的太阳很烈。吴春时带着草帽,挑着担子,抹一把汗,看着南口村东桑林后露出的屋舍,笑呵呵的道,“少爷,总算是到家了。”

    张昭点点头,走过桑林,却听到家里传来哽咽的哭泣声,“是婉儿。”快步往家里走去。

    吴春时一愣,忙跟上张昭。家里出了什么事?

    张昭的家是篱笆墙、土墙黑瓦的两进院落。张昭刚进门,就见前院中站着四个壮汉,给人以压迫感。周大娘等仆妇神色惶然的站在台阶下。

    而花厅中,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坐在官帽椅中淡然的喝茶。他身前,一名青衣小帽的中年长随正和婉儿说话。十四岁的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但神态坚定。

    这中年胖子正是刘老爷!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爷通常是举人的别称。

    但刘老爷并非是举人,而是隔壁东刘村的大户,在青龙乡中很有名。家有良田两百余亩,资产丰厚,奴仆数十名,交游广阔,便是在京城里的宛平县衙中也说得上话。附近乡民都称之为“刘老爷”。他垄断着刘家里的借贷业务。

    “刘老爷来我家有何贵干?”张昭心里恼火,脸色微沉,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少爷。”前院里的周大娘几人见张昭回来,心里顿时松下来,纷纷出声。

    婉儿回头看到张昭,又惊又喜,泪眼婆娑的道:“二哥…”

    张昭走上前,将婉儿护在身后。

    喝茶的中年胖子看张昭一眼,将茶杯搁下,晒笑道:“你就是张家的小子,一晃长这么大。你胆子不小啊!”这话一语双关。

    长随皮笑肉不笑的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许债主上门?张昭,你回来的正好。我家老爷仁厚,要减免你家的欠债呢。可你妹妹不同意。”

    旁边的山羊胡账房熟稔的道:“张小娘子六月二十七日借我家老爷二十两银子,到八月中秋本息一起约是二十一两二钱银子。春耕时借五两银子,本息共计五两八钱。抹掉零头,算下来共欠我家老爷二十七两银子。小娘子,没错吧。”

    婉儿点头承认,俏脸上带着泪痕,气恼的道:“二哥,刘老爷要我将家里在河边的十亩地卖给他,欠债一笔勾销。还威胁我说,要告到县衙里去。”

    刚进门的吴春时正好听到,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现在宛平县中一亩好地要卖八两银子。十亩地价值八十两。怎么能只抵二十七两银子?

    张昭点点头,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八章 试探、诈唬

    土地兼并,在封建主义时代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当兼并到达临界点后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所以,自秦以来,国家陷入两千年的治乱循环。

    历史上也不是说没有机会打破这个怪圈。譬如宋朝,明朝。但每当我们要升级,露出资本主义的萌芽时,就会被外族入侵,打乱历史进程。

    弘治朝虽说是中兴的盛世,但土地兼并一样在进行中。张昭现在就是遇到“土地兼并”。

    自耕农一旦借了高利贷,最终都是利滚利、沦为奴仆,土地自然都会被兼并掉。

    但张昭奇怪的是,张家拥有20亩地,明显卖几亩地足可偿还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刘大户哪里来的底气,要如此强硬的兼并张家的土地?

    操作手法极其粗糙!谁给他的胆子?

    众所周知,明朝基层是乡绅自治。但一个大户还算不得缙绅吧?张昭的记忆中,刘大户的祖辈、晚辈并没有秀才、举人。他有什么资格横着走路?

    县衙?张昭脑海中一闪,有些明白过来:刘大户应该是知道他得罪徐郎中的事了。宛平县的徐县令就是徐郎中的族弟。古代信息传递缓慢,时间可能刚好对上。

    一个拥有二十亩良田的小地主,在京城西郊的某些“秃鹫”眼中就是块等待宰割的肥肉。

    良田谁不喜欢呢?

    但是,国朝优待读书人。还没听说读书人家里的土地被人强夺的!张昭一个十七岁的童生,固然成绩排名掉车尾,但有点吓人的。这些恶意自然会收敛起来。

    但如果有一天,这个童生变得没前途了呢?

    那还等什么?

    张昭很确定,刘大户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并非是真的有把握强夺张家的土地,而是在试探!

    那么,若他现在不将刘大户顶回去,但凡流露出一丝软弱,接下来,来自刘大户等人的各种刁难、手段会接踵而至。那些人会将张家敲骨吸髓,然后吞下去!

    …

    …

    一瞬间,张昭就想明白前因后果、当前的处境。

    刘大户的长随斜睨吴春时一眼,接过话头道:“怎么的不行?我家老爷和县衙上下熟悉,进了衙门可由不得你!刘家在河边的地就差你家那十亩就可以连成一片。都TM识相点。”

    刚才一直都是这长随在前台施压。

    婉儿性格并非柔柔弱弱的、逆来顺受,这时心里固然害怕,但还是想要争辩。

    张昭侧身,轻轻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温声道:“婉儿,我来处理。”没管这长随,径直对居中而坐的刘大户拱拱手,朗声道:“刘员外,二十七两银子欠债到期我会还给你。卖地的事不必再提。”

    前院里都是刘大户带来的家丁。但不管刘大户的仆从们如何凶神恶煞,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不可能被一个乡间大户吓到。刘大户只是一个小角色!

    那长随不爽的瞪着张昭。

    刘大户好整以暇的摆摆手,诧异的看张昭一眼:这和传闻不同啊,这小子不是书呆子?继而胖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我?你拿什么还?这十里八乡只要老夫放出风声,你家的地除了卖给我还能卖给谁?”

    京中多权贵。京西的土地很多都是权贵们的田庄。但是,青龙乡中的十亩地是不可能有权贵看中的。面积太小。所以,刘大户才会如此自信。

    “哈哈。”院中的几名刘家仆从都哄笑起来。山羊胡账房矜持的捻须而笑。

    老吴将担子放在院落里,欲言又止。他想要提醒少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刘老爷在青龙乡中威名赫赫!这些年,不知道吞并了多少人家的田地。但当日少爷病重,整个青龙乡中,除了刘老爷谁能拿出二十两银子救命?不得不借!

    张昭冷声道:“刘员外若是要执意如此,那我只好递一张状纸到县衙,请县尊来评评理。”

    刘大户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打官司,来啊!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张昭强硬的打断他:“刘员外想必是在县里听到某些风声。现在,全县的读书人都知道我无意间冒犯徐郎中。你觉得徐县尊会不顾风评,降罪于我?”

    刘大户笑的正酣畅,却被张昭打断,笑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难受的很。同时,脑子像宕机一样。张昭的话说的太古怪。什么叫“县尊不顾风评”,不就是要打击报复你吗?

    张昭冷笑道:“读书人的事情,刘员外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免得脑水不够用。请吧!”

    “他得到京中权贵长宁伯赏识”的消息还没传开。张昭没和刘大户去说这个。而是径直短兵相接。

    说的直白点,张昭在诈唬刘大户。

    刘大户听的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小道消息,哪里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无意”得罪徐郎中?如果他是无意的,被徐县尊打击报复,士林舆论显然会是:徐郎中小鸡肚肠,和一个小童生计较。传出去,名声就毁掉了。

    要知道,宛平县衙就在京城中。这不同于外地。事情只要发生,一定就会给京官们知道。

    明朝的官场生态,不同于前朝。个人的名声,对文官而言很重要。风评,有时候是仕途中升官的坎。当然,如果紧抱皇帝、大佬们的大腿,那其实也无所谓。

    譬如,成化朝就有万岁阁老,还有洗鸟御史。弘治朝要好点,到正德朝那可是“妖孽”辈出。

    至于说,刘大户再去打听详情,搞清楚情况,张昭就不管了。十天之后,余夫子回来,一切就会终结。这个雷他就会排掉。

    当然,刘大户要是不吃“诈唬”,选择蛮干,和他去县衙打官司,他也不怕。在审案前(明朝县中的官司,先提前收状纸,改日才审案),他一定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影响舆论。徐县令大概率不会判他输。

    …

    …

    刘大户顿时变得迟疑。

    他能在青龙乡中混到两百亩地的身家,并不缺脑子。眼见张昭态度坚定,似乎很有把握,他不得不迟疑。他昨日去县衙中办事,听到张昭的事。

    焉知县衙里那帮子贪婪的书吏不是将他当做炮灰呢?这几十年来,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五品文官,碾死张昭很容易,碾死他也不废什么事。

    刘大户胖脸上神情变幻,心里有了决断:先搞清楚再说。这时,突然醒悟,张昭在骂他呢!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最终,干巴巴的笑道:“

    张小哥儿前段时间生病,如今病愈,可喜可贺啊。既然你承诺还钱,读书人一诺千金,我中秋节前再来。”

    说着,带着长随、奴仆离去。

    …

    …

    刘大户带着随从离开,张家空气中压抑的气氛顿时消失。

    周大娘几名仆妇心中长长的松口气,看向张昭的目光多了几许敬重。刘老爷在青龙乡多威风,还不是被少爷骂的唾面自干!

    婉儿破涕为笑,拉着张昭的衣角。白皙的瓜子脸上泪痕未干,大而明丽的杏眼中神采飞扬,说道:“二哥,幸好你回来。我都快要被他们气死。”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吩咐道:“周大娘,把屋子收拾下。老吴,把东西卸下来,中午做顿好吃的。”

    老吴声音轻快的应道:“好的,少爷。”和众人一起,忙活起来。

    初秋的知了在屋后的槐树中鸣叫。远处的山林中已有金秋的痕迹。

第九章 简单的幸福

    张昭卖掉染料配方,从青龙镇中回来,将讨债的刘大户赶走,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张家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轻松、愉快的情绪。

    而对张昭而言,这是归家等待时的一个“插曲”。

    后院正房的轩窗打开着,正午时略显闷热。屋后的槐树树荫浓密。蝉鸣不休。前院里欢快的喧闹声遥遥传来。

    张昭坐在椅中,和婉儿说话。午饭还要等会。顺带着将明理书院的事情说了说。刚才已经和刘大户挑明。婉儿聪慧,与其让她私下担心,不如和她说清楚。

    “所以啊,二哥现在一分银子都不会给他(刘大户)。”

    婉儿穿着件五成新的浅粉色长裙,身段窈窕,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白净的瓜子脸上还带着泪痕,杏眼清澈如水,信服的点头,轻声道:“嗯。”

    刘大户嚣张、霸道,还不是被二哥打发走?她心中很佩服。相信二哥的话。

    二哥自镇中回来,带回卖染料配方的十五两银子、米面。后面还有三十两的尾款。足够在中秋节前偿还借刘大户的外债。学堂的事情,二哥说他会处理。

    此刻,她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感。

    张昭就笑一笑,指指婉儿的小脸,说道:“那把眼泪擦掉,哭成小花猫可不漂亮了。”

    婉儿顿时不好意思,俏脸微红,娇美青涩,道:“二哥,那我去洗下脸。”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里梳妆。

    …

    …

    入夜时分,张家门前的空地处,老吴等几个雇工敞着短衫,围坐着吃晚饭。张昭让今晚加餐,下午老吴去村里买了口猪,菜肴丰盛,另有酒水。在地里忙碌一整天的雇工们欢呼、感激。

    张昭家作为小地主都难得吃一顿肉,何况雇工们?如何能不心生感激呢?

    前院的厨房中,几名妇人正帮张昭做美食,她们轮流着吃晚饭。这时已不算忙碌。

    主厨的是周大娘。她今年四十多岁,中等身量,性情温和,脸上总带着笑,和吴春时是两口子,同样在张家打长工二十多年。

    张昭在一旁指挥,“再等等。再等等。”铁锅里的肉酱在周大娘的勺子下翻滚,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张昭对美食还是很有追求。当年《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等美食节目他都看过不只一遍。网文中的美食文,他亦是非常喜爱。他正在做京味杂酱面。

    婉儿穿着淡雅的粉白色对襟长衫,更显得身姿婀娜,容颜娇美。明丽的杏眼时而看看锅里的肉酱,时而落在张昭身上,白净俏丽的瓜子脸上带着笑容。

    自父亲死后她管理家务以来,还从未有如此轻松的时刻。没有债务,没有烦恼。二哥似乎和以往不同了。

    婉儿抿嘴一笑,俏丽的少女如同夏日的荷花浅浅绽放,自有一种风情。她看着认真指挥、目不转睛的张昭,亲近的道:“二哥,看你馋的!”

    张昭头都没回,笑道:“婉儿,民以食为天。周大娘,好了,好了。盛出来,浇到面上。”

    指挥着周大娘做好三碗香气弥漫的杂酱面,张昭和婉儿一起端着面回到后院的堂屋中。

    堂屋里点着油灯。苦艾的味道驱散着蚊虫。弟弟虎子正在桌边吃饭,埋头对付着碗中的红烧肉,大块朵颐。这碗红烧肉也是张昭指挥周大娘烧出来的。

    婉儿将炸酱面放在虎子面前,禁不住道:“唉,虎子,你少吃点红烧肉。别晚上积食又要很难受。”

    虎子埋头大口吃肉,嘟囔的道:“姐,我胃口好的很。”红烧肉当前,姐姐历年的“积威”对他而言已经失效。

    婉儿杏眼一瞪,拿出管家娘子的款儿,说道:“那也不许多吃。”

    张昭看着两个小人儿斗嘴,微微一笑。坐下来,拿起筷子拌着面,香气四溢,再夹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咬一口,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松软入味,油而不腻,如同豆腐般嫩。满嘴的香味顺着味蕾散开。

    满足啊!

    “二哥,你也不管管虎子?”婉儿无法制止虎子,微微撅嘴,嗔恼的道。神态动人。

    张昭回过神,看向油灯下的婉儿、弟弟。婉儿娇美明丽,弟弟虎头虎脑,禁不住一笑。有时候,幸福便是如此简单不是?有肉吃,照料好婉儿、弟弟。

    只是,想要保持住这一切,他还需要继续往前走!走的更高!

    譬如,婉儿才十四岁便是这般美丽,十足十的小美人。再过两年,张家有女初长成,只怕会引来各种觊觎。明朝可不是后世,权贵们强抢民女不算稀奇事。

    …

    …

    正吃着,吴春时穿着短褂,满脸带着酒后的通红,拿着一只酒碗从门外进来,微微摇晃的上前道:“

    少爷,我老吴来敬你一杯。少爷今天厉害!从今以后,少爷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嗨,老东家两口子要在世,看到少爷这么有出息该是多么高兴啊!”

    提起亡故的父母,婉儿和虎子两人都有些黯然。

    张昭站起来,拍拍吴春时的肩膀,道:“老吴,今天高兴不说这个。”倒了杯酒,和吴春时碰了碰。

    听着吴春时这拙劣的表忠心话语,张昭知道其忠诚度正刷刷上升。像前些天看婉儿的眼色再答应他,以及昨天早晨在路上的质疑,都不会再发生。

    张昭之前都尊称吴春时这位家里的老长工为“吴叔”,改口叫“老吴”略显随意,却是表示接纳他的意思。

    周大娘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进来,数落道:“你这个老货,灌几口黄汤就乱说话。刚涨了工钱就来惹少爷不高兴。快出去。没得冲撞了小姐。”

    老吴尴尬的一笑,看得出来他和周大娘间的地位。

    张昭摆摆手,“周大娘,没事。老吴,我要找一个机灵点长随,你费点心思,尽快帮我定下来。”

    老吴高兴的应道,“好的,少爷。”捏着酒碗出去。心中的激荡自不必说。在青龙镇上,他问自己,他将来的定位是什么?现在他有答案。

    他这个人眼光不行。二十年来,儿时的好友都成为隔壁太监田庄的管事,管理着上百号人,他还在当长工。如今张昭有出息,他跟着少爷走,肯定会有一个前程!

    …

    …

    晚饭后,夜便渐渐的深了。夏夜的虫儿鸣叫更显寂静。婉儿、虎子各自去睡觉。正房中蜡烛亮着,张昭在书桌前写资料、计划,思考未来。

    对美食的追求,有银子后便容易解决!他脑袋里有太多的菜谱。

    锻炼身体的事情,明天开始。明代医疗条件比不上现代。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长随的事,交由吴春时去办,顺便考察下他的办事能力。会种地,不代表会是一个好管家。

    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所以,在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张家。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

    在明朝,生产力不够发达。想要生活的舒适,基本得靠人力。所以他需要招募一些丫鬟、仆人。这需要一个管家来管理。至于花费,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钱难倒?

    而解决掉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后,距离院试时间不远。他倾向于继续回明理书院读书。毕竟环境、老师都熟悉。余冠等几个嘴炮党,他并不放在心上。

    张昭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分级他要做的事。时间流逝,暑气渐退,皎洁的月光照在窗台上。

第十章 蒋家庄

    朝阳升起,美丽的晨光洒落在京西的小村落中。树林、小河、田野中仿佛染着金色的霞光。

    “呼呼…”

    张昭顺着南口村外的道路往家中跑去。这是他开始晨跑锻炼的第二天。制定计划便要执行,否则就是废纸而已。此时,他的身体还未适应晨跑。

    如果有卫星俯瞰图,可以看到南口村位于京西燕山山脉之下的丘陵地区。与隔壁的东刘村隔着一条小河。张昭每次都跑到河边,再折回村中。

    张昭一路跑回到家中。前院里正忙碌的几名仆妇打着招呼,农忙将近尾声,每日做饭炒菜、送茶水,都需要耗费她们的时间,“少爷,你回来啦!”

    “小姐正等着你吃早饭呢。”

    张昭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回后院里洗澡换衣服吃早餐。

    婉儿穿着件鹅黄色的长裙,明丽娇美,指挥着两名仆妇将卧室的木桶,张昭换洗的衣服拿出去。走出来,见张昭头发湿漉漉的,禁不住轻笑道:“二哥,你时时洗澡不嫌麻烦吗?”

    家里新近在村中雇了两名妇人。她轻省许多。

    只是,近来家里伙食又好,又多雇人。她固然是信任二哥的,心里还是在想着量入为出。二哥骤然赚到银子,想要享乐倒也正常。她等几天再和二哥提。

    二哥自病好后变化很大。不仅仅是性格、能力,还有这些日常的生活习惯。她都能感受到。当然,她感受最清晰的是:二哥就像是一棵树,为她遮蔽风雨。

    不像以前:父亲去世后,她如履薄冰,独自承担着家里所遇到的种种事情、困难。

    “习惯了。”张昭笑一笑,帮婉儿拉开椅子。现代人运动之后冲澡是常态。

    婉儿抿嘴一笑,娇美的少女风情如同清晨的微风沁人心脾。她将这归为二哥的变化之一。

    虎子一早就被婉儿叫起去上学。这会儿早餐就张昭和婉儿两人吃。周大娘很快将早餐送上来。

    今天的早餐是煎鸡蛋、大米粥、咸菜、煎饺。煎得金黄的鸡蛋两三口就是一个。用鸡汤做配料,猪肉白菜馅的煎饺味道鲜浓,口中生津。大米粥香甜。

    张昭一边喝粥,一边听和婉儿说话。神情平静、放松。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青龙镇中余夫子何时回来。这是当前的大事。他在南口村中是等待,而非休假。

    但他不会将情绪表露出来。免得婉儿担心。他的习惯是不让自己的情绪“污染”他人。一个男儿,面对问题要自己抗着,而非将情绪、压力转移给家人。

    刚吃过早饭,吴春时便进来,笑呵呵的汇报道:“少爷,我和蒋家庄的老丁联系过。他那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要你亲自过去挑选。”

    吴春时口中的“老丁”是南口村北面蒋家庄中的管事。北面的田庄,多半都是京中的权贵所有。蒋家庄拥有300亩地,在十几年前便归一个姓蒋的太监。因而对外称做蒋家庄。

    吴春时和丁管事是儿时的好友。

    张昭道:“行啊!”

    他需要一个机灵点的长随去青龙镇常驻,去明理书院确定余夫子何时回来。前天他将事情委托给吴春时,今天就有信,速度算不错。

    …

    …

    张昭家外往北两里地许,便是蒋家庄。七月中旬,初秋时节。秋风吹拂着田野、树林。随处可见忙碌的农夫。

    张昭带着吴春时、一名二十多岁的粗壮青年,从村中小路横穿,往北去往蒋家庄。

    青年长的浓眉大眼,身体粗壮,依稀可见吴春时的影子。他是老吴的小儿子,名叫吴臣,今年二十二岁。在卢沟巡检司中当兵。昨天请假回来。

    吴臣趁着吴春时和相熟的村民点头说话时,上前两步到张昭身边,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张少爷,我爹想要我回来给你当长随。我可不想。你和我爹提一声。”

    张昭心里正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陡然间,吴臣过来说这么段话,顿时感到莫名其妙。疑惑的看向吴臣。感情老吴还有这想法?

    估计等会在蒋家庄他看不上那几个人,老吴就打算把自己儿子推荐给他。这忠心过头了。

    吴臣心中不满父亲的安排,这年头百善孝为先,父命难为。他只得从张昭这里突破。讥讽道:“

    张少爷,你不会以为把刘老爷打发走,就没事了吧?他是刘家里的粮长。他可是看上你家的地。再过不久县里就要收秋税,看他怎么整你!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跟你做长随有什么前途?”

    张昭看了吴臣一眼。呵呵。

    他当然知道事情没完。刘大户抢先冒头,性格必然是贪婪的。刘大户现在必然是去调查详情。但是,再过几天,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小朋友!

    届时,刘大户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让刘大户好受。怎么,许你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张昭没和这愣头青计较,约盏茶的功夫的功夫抵达蒋家庄。

    …

    …

    蒋家庄的规模明显比南口村大,而且从土墙茅草顶的民居、路上遇到的村民的神情来看,比南口村要富裕些。

    这很正常。明朝的自耕农,和前代一样,都是属于被剥削的对象。承担着越来越重的徭役、税赋。反倒是权贵的田庄有权势保护,被盘剥的要轻些。

    不然,明朝为何土地投献成风?有的自耕农将土地挂在文人名下。考中举人家里就可以免税、免徭役。有的自耕农则是挂在勋贵名下。如果遇到待人宽厚的主家,他们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蒋家庄显然就属于宽厚这一类。

    老吴将张昭带到庄子正中的主宅。

    蒋家庄中的主宅占地约有半亩,红砖黑瓦,五进五出。

    丁管事早早的和吴春时约好,在前院一处精美的花厅中招待张昭一行。厅外几个小厮侍立。寒暄见礼后,下人送来温茶。几人分宾主落座。

    丁管事约四十多岁,瘦高身材,身穿蓝布短衣,带着头巾。看起来颇为体面。因管理着数十人劳作,身上带着些许的威压。笑着道:“久闻张贤侄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出众,翩翩少年。

    老吴都给我说过。我这里有几个人选,我叫进来先见一见。张贤侄看中哪个,就定下来。”

    张昭心里有点吐槽的玉望。他只是想挑个长随跑跑腿,怎么搞得想挑选侍妾?微笑着点点头,拱手道:“丁管事费心了。我先谢过。”

    丁管事微微一笑,拍拍手,示意下人带人进来。

    他等会还有事要请张昭帮忙。否则,哪里用搞的如此麻烦。

第十一章 人情和任务

    上午时分,阳光落在院中的石板上。精美的花厅中略带着清凉、幽静感。

    张昭由丁管事陪着,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蒋家庄的仆人先后带进来的三名“候选人”。

    丁管事重点推荐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名叫陈康。原来读过几年社学,自父亲去世后家中难以维持,便在辍学在庄上当佃农。手很巧,会做些木匠活。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并无田地。可以直接迁到南口村张家去住。

    这人情就送的很到位。长随一般都是亲信,若还和蒋家庄牵扯在一起反而不好。这相当于是把人“送”给张昭。

    张昭来自现代,对“人口买卖”略有点不适应。但也没矫情。这是明代社会的常态。沉吟几秒,对丁管事道:“就陈康吧!接下来,还要麻烦丁管事。”

    明代的奴仆和主家的关系,相当于是高级点的奴隶而已。这当然很不好。第一,限制了大量的人口,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第二,残暴、落后。

    要知道,按照大明律,家里的奴仆被打死,官府都是不管的。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的血泪,估计写十部悲惨世界的素材都有。

    如果他日后科举顺利,三四十年后得以入内阁,执掌明帝国中枢,他会一步步的废除这种制度。用雇佣制度逐步取代。

    丁管微笑道:“张贤侄,我早和陈康说定。他亦是愿意去你那里做长随。你待会离开时将他带上就好。”说着,顿一顿,目光落在张昭脸上,说道:“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贤侄帮忙。”

    张昭倒没觉得意外,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丁管事道:“我家主人明日要来庄中小住,府中的管家早派人来吩咐我用心准备。我这里正犯愁呢。山村野味吃几日也腻。昨天老吴的儿子回来,晚上请我去吃酒。

    吴大嫂做的菜不比城外酒楼大厨差,更难得是菜式新颖。我听老吴说,都是张贤侄指点的。还请张贤侄不辞劳苦,明日过来指点我庄中的厨子做几个好菜。

    此事我另有酬谢。不会叫张贤侄白忙一趟。”

    吴春时一听,叫道:“好你个老丁,原来在这里打埋伏!我说怎么要我家少爷专门来蒋家庄里挑人。说好另有酬谢,到时候可别抠门啊。”

    丁管事哈哈一笑,对张昭拱手,客气的道:“还请张贤侄帮我这个忙。”

    张昭笑一笑,答应下来,“没问题。”

    丁管事人情做足,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美食的菜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不过在明代而言,菜谱却相当于是秘方。京中很多酒店几道招牌菜便可以招揽生意。单纯的来说,推荐一个长随,就想换张昭的菜谱肯定不够份量。

    但是,这其中隐藏的是:丁管事欠一个人情。

    一个在京西拥有300亩地的太监,要说没点权势怎么可能?要知道,京中权贵多如狗!其田庄的管事,放在京城中估计不算什么。但是在青龙乡中呢?

    加上这个人情,份量自然就够。

    其实,张昭此时还颇有些意外。

    他不是刚进社会的小白,老吴和丁管事私人交情再好,丁管事把人情送到这份上,必然是有所求。但他没想到丁管事求的是要他帮忙制作美食。

    他这段时间,一直完善着“说服”余夫子、徐郎中的“办法”,在家里整理脑海中的资料则是数理化知识,没想到最先被人看重的却是美食。这很尴尬啊。

    丁管事顿时笑起来,道:“张贤侄果然仗义。今日中午定要好好喝一杯。”

    说话间,花厅里的气氛顿时更加融洽。

    …

    …

    在丁管事的盛情款待下,张昭留在蒋家庄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多是乡中野味。顺便把明日来指点做菜的准备工作都敲定。

    午后时分,张昭、吴春时、吴臣、陈康一行顺着林荫小路返回南口村。初秋之时,道路两旁树木茂盛,黄牛卧在树下打盹。

    吴春时带着草帽,短褂敞开,跟在张昭身边,回答着张昭的问题,“老丁的名字叫丁冲。我和老丁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后来从保定府逃难来到京西。

    老丁这个人很有想法。他卖身进蒋家庄中。二十多年后做到管事的位置。我在南口村打零工,遇着老爷仁厚,就定下来。”

    张昭轻轻的点头。张父是不是仁厚,这得两说。丁管事这人办事确实很有一套。他本来是想敲定一个长随人选,不想接一个帮忙做菜的“任务”。

    当然,丁管事这个人情,在青龙乡中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

    吴臣落后两步,听着老爹和张昭的说话。心里对这个张少爷的看法倒是有点改变。

    这位张少爷看着只是个书生,而且还没功名,不声不响之间就拿到丁叔一个人情。丁叔在青龙乡中很有些份量,他能进卢沟巡检司就是丁叔帮忙。

    刘老爷搞不好还真拿这个张少爷没什么办法。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给他长随,根基太浅。

    一路回到南口村。张昭在前厅中和陈康说话。一名仆妇送来两瓣瓜果。

    陈康时年十四岁,容貌普通,身体因营养不良有些瘦弱,眼睛颇有灵性。听张昭交代完去青龙镇的任务,先复述一遍,再道:“一有消息我就回来。”

    张昭点点头,对周大娘做个手势。片刻后,周大娘拿着半袋粟米,半袋白面和一挂腊肉、一封银子进来。

    张昭道:“你把这米面拿回去,把你母亲安顿好,免去后顾之忧。我也说不准你要在青龙镇中呆几天。银子留着在青龙镇中吃饭。”

    陈康心中一热,差点落泪。他自父亲去世后,尝遍生活的艰辛。刚换一个东家,想着认真做事吃口饱饭,不想少爷把这些细节都给他安排好。低下头,语气坚定的道:“是,少爷。”

    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

    …

    天色蒙蒙亮,京城的九门徐徐打开。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城西阜成门中出来,几名仆从骑着马跟从。主仆数人顺着京西的官道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两名太监模样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一壶清茶,几碟点心陈列。

    其中一人面相年轻些,笑呵呵的道:“老蒋,小爷叫咱家出来找人。偏偏前几日长宁伯又没说仔细。只说个名字。这青龙乡的地界你比咱家熟。这事就靠你了。”

    老蒋媚笑道:“刘公公,一个乡中的读书人并不多,何况还知道姓名。此事不难。刘公公难得出宫散心,且放心吃酒。交给我老蒋。”

    刘公公满意的点头,喝茶,吃着点心。

第十二章 宫中太监(上)

    张昭和长宁伯周彧的偶遇,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之后余波荡漾。不过,张昭并不知道这些事。

    清晨时分,张昭起床在村中跑步回来,洗澡,和婉儿吃过早餐,在书桌前书写。

    新收的长随陈康已经前往青龙镇。以十天为期限的话,距离余夫子归来还有六天。他还在等待,该准备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未长成,但腰肢纤细,显得身段婀娜。容颜明丽。进来给张昭添茶,说道:“二哥,快到辰时(08:00)了。”

    给二哥添茶、送点心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她做。照顾二哥饮食起居是她的责任。

    眼看着二哥清晨起来跑步锻炼,出门前还要到书桌前读书写字。如此勤奋,让她心里高兴、钦佩。话到嘴边又缩回去。

    张昭早饭时在婉儿这里定了个“闹钟”。他今天要去蒋家庄指导做菜。这时,放下毛笔,拿起温茶喝一口,见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的道:“婉儿,有什么事情吗?”

    婉儿贝齿轻咬,迟疑的道:“二哥,你可不可以不去蒋家庄做菜啊?这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呢。”

    张昭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在小婉儿的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姑娘以他是读书人而骄傲。他兼职“厨师”,就当前的世情而言确实不体面。但是,张昭哪里在乎这些事。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很柔顺,说道:“答应别人的事,不好反悔啊。”

    …

    …

    南口村离京城50里。如果骑马奔驰,一个小时多一点便能到。但蒋太监离京,自不可能直奔田庄而来,行程略慢。

    张昭和丁管事约的是上午九点许到,准备午饭就可。张昭带着吴春时、周大娘前往蒋家庄。

    占地半亩,精美、宽敞的府邸中,厨房设在东北角的偏院。丁管事又拨了庄中一名厨子、两名妇人打下手。老吴在厨房这听张昭吩咐、跑腿。

    临近中午,住宅的院落中车马渐多、人声喧闹。厨房这里还有人来看过,确保饮食安全。

    张昭昨天就问过蒋太监的籍贯、口味,陕-西籍。废功夫的菜早就吩咐准备。这时开始指挥炒菜。他知道有很多美食食谱。做几道陕-西菜不难。

    丁管事管人还是很有一套。网文中常见的职场排挤、不服气挑衅,再被打脸的套路并没有发生。

    厨子老牛很和气,翻炒着锅中的牛肚,道:“张少爷,你尽管吩咐,我老牛保证做好。”

    “嗯。”张昭笑着点头,眼见的准备的差不多,到厨房外透气。厨房油烟重。

    厨房的小院出后门就是庄中的村落,张昭看着一排排的民居。心里琢磨着这蒋太监是谁。

    弘治末年,正德年间的太监,最出名的便是刘瑾、张永等八虎。没听说过姓蒋的太监。而在张昭这里不出名,就意味着“平庸”,在历史中就个人名。

    吴春时倒杯茶水过来,等了几秒,歉然的道:“少爷,小二他太年轻,说话没高低,你别见怪。”

    吴臣昨天回来就返回卢沟巡检司中。临走前,和老吴打开窗子说亮话:他不想给张昭当长随。老吴这时才知道儿子在少爷面前说了“混话”。

    张昭握着茶杯,笑道:“老吴,这有什么?”

    吴春时叹口气,“唉。少爷,这小子只从跟着一个九边回来的老兵学艺,就傲的很。我是想着咱们家蒸蒸日上,叫他回来吃口安稳饭。他却不愿意。”

    又道:“少爷,老丁这次怕要得个彩头。小二分析说,有这份人情在,可以直接开口请老丁帮忙,把刘老爷那边的事了结掉,免得不安生。”

    张昭笑笑,不置可否。

    怪不得吴臣很傲气。原来是有武艺在身。而能看到这一步,还是有点脑子的。但是,刘大户只是试探,根子根本不在这里。还要落在他的青龙镇之行。

    丁管事的人情要用,但得在他取得徐郎中的“谅解”之后。了结和刘大户的恩怨,不是说要刘大户退一步就完了。那“欺负”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他信奉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时,张昭和老吴都是谈丁管事的人情,而没去谈蒋太监。

    在老吴看来,京中权贵距离太过于遥远。而张昭作为一个穿越者,不会去畏惧什么权贵。

    按照网文的套路,刷NPC怪是基本操作。送上门的怪,岂有不刷之理?但是,张昭并不准备和蒋太监产生交集。因为,在明朝和太监走的近,都没有好结果。像刘瑾、魏忠贤等权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他只想安静的炒个菜,回家继续等待,然后去青龙镇,再科举,走修仙正途。

    但是,张昭却不知道,别人就找他来的。

    …

    …

    张昭和老吴闲谈时,各类菜肴由厨房中送出去。

    正厅中,堂上七八人坐定吃喝谈笑。各人面前都是美酒佳肴,各色果蔬。

    大厅内外十几名仆人、侍女侍立无声。堂下歌妓奏乐。

    坐在首位的便是从京中而来的蒋太监、刘公公。其余的陪客有子侄、清客等。

    蒋太监约四十多岁,须发有点斑白,举杯道:“刘公公日夜侍奉太子,于国有功。今日出城,偷得浮生半日闲。诸位,且再饮一杯,敬刘公公。”

    众人纷纷举杯共饮。

    刘公公很是受用,尖着嗓子呵呵笑几声,很刺耳的声音,道:“老蒋,和咱家生分了不是?今天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刚才这叫什么菜名来着?”指着面前的一道菜问道。

    旁边侍奉的奴仆道:“深红浅白。”

    这道是后世陕-西的名菜:糟肉。猪后腿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甜、酒甜、枣甜。馨香诱人。

    刘公公看看菜色,红白相间。说道:“嗯,挺贴切的。这道鸡呢?”

    那奴仆再道:“一品将军。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这是方才上菜时念的诗句。他记下来。

    刘公公满意的笑起来,扭头道:“老蒋,你手底下有人才啊!”

    蒋太监就笑,吩咐道:“去叫进来让刘公公见见。能见刘公公一面是他祖上积德。”

第十三章 宫中太监(下)

    下人出去传人来。厅中歌妓的乐声停止。刘公公高居在首座,慢条斯理的品着酒菜。

    他侍奉在太子身边。所凭借的可不是人品、才学。而是机灵,懂得讨好太子。他想见见老蒋手下的人才,一个是给老蒋面子,二个是搜罗美食进献给太子享用。

    片刻后,丁管事丁冲就被带进来。厅中宴饮的数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天这顿酒菜,不仅是味道好,且菜名风雅有趣。人才自然是指的操办这酒席的人,而非烧菜的厨师。丁管事事情办的好,蒋府的管家当然要让他露脸。

    丁冲微微低着头,心中激荡难言。他知道张昭有水平,没想到能让他在贵客面前“露脸”。张贤侄用心了!

    刘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管事。他只是粗通文字,文雅不文雅无所谓。但他深知好吃的东西必须得配点有趣的“东西”,如此方可上席面。

    他问道:“这些菜有什么说道?咱家吃着有家乡的味道,以前却从未见过、吃过。”

    丁冲略显拘谨,介绍道:“回贵人的话,这道‘深红浅白’原汁鱼味,老少咸宜,肥肉不腻口,酒香宜人…”时下的菜肴用个风雅有趣的名字是常态。而上菜之前,这些说词(菜的口味、营养价值)张昭都告诉过他。

    刘公公听了几句,笑呵呵的道:“用心了。看赏。”

    丁冲心中欢喜,在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出去。浑身轻飘飘的,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

    …

    …

    刘公公神情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美酒,待丁管事退出去,扭头对蒋太监道:“老蒋,你将真正捣鼓出这些菜的人叫上来。”

    蒋太监脸上并没什么尴尬之色,反而笑吟吟的,再次吹捧道:“刘公公法眼无差,一眼就看出他的端底。”对管家做个手势。

    他手下的这位管事肯定是主事之人。但是介绍菜能介绍的这么文雅,绝非这管事的本事。正常情况下,能管住人就是本事,谁会去管具体执行者?

    但刘公公仿佛很有兴趣寻根究底,他自然要凑趣。至于原因,他猜的出来。这点智商都没有,在宫中怎么混?

    陪客的众人纷纷出声吹捧。

    “义父高明。孩儿佩服。”

    “老蒋,你在刘公公面前耍什么花枪?”

    “蒋太监舍不得手底下的人才啊。哪里知道被刘公一眼看破。”

    刘公公嘿嘿一笑,神情自得。

    …

    …

    中午一点许,天气炎热。

    张昭、吴春时、周大娘几人在偏院的厨房中吃午饭。张昭来帮忙的任务基本完成。蒋太监要小住几日,但最重要的是今日中午这餐。丁管事的人情稳稳落袋。

    张昭的思绪在今年秋天要举行的科举上。

    他有把握说服余夫子、徐郎中,接触危机。接下来,他得去明理书院读书。预估要住校一两个月吧。去书院前,他得安排好家里的事。不能他一走,家里的生活水平就下降。

    简而言之,他得再赚点银子。

    正闲聊说话间,丁管事带着两名随从过来,满脸笑容,神情兴奋,拱手道:“张贤侄,今日多谢相助。贵客要见你,快快你随我去一趟吧。”

    蒋太监的贵客还是位太监。这会功夫,蒋家庄住宅这里早都传遍。

    张昭有些意外,“贵人要见我?”一般而言,谁会召见厨师?这和蛋好吃不必见母鸡是一个道理。

    丁管事解释道:“我按照张贤侄你给的说辞对答,得了彩头。贵人还想要见见真正弄出这些菜的人。走吧!”

    张昭想一想,大致明白。他此时也拒绝不了。跟着丁管事出厨房的院落往大厅而去。

    …

    …

    初秋时节,秋老虎正发威。张昭跟着丁管事穿堂过室,前往精致的主厅。

    在二堂仪门处丁管事停下。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引着张昭往里去。这栋占地半亩的住宅正中的区域他还没来过。过仪门后,雕梁画栋,侍女小厮侍立。

    “这富贵气派啊…”张昭心里感慨。这还只是乡村中田庄里的住宅。在京中的豪宅呢?

    他前世里比较宅,没去帝都看过恭亲王府,皇家园林。但网上还是有资料的。看看红楼梦里的描述,钟鸣鼎食,可以想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真不是说说啊。他这些天在南口村中就见过贫农的处境。贫富悬殊。这要是有尼基系数的评定,不知道会多骇人。

    这种社会明显很不健康,需要改革。

    张昭跟着走进正厅中,顿觉凉爽至极。

    只见大厅四周放置着十几口冰盆,内置冰块。数十名奴仆、侍女侍立无声。堂下另有十几个歌妓手拿着琵琶、古琴、笛、箫等乐器列队演奏。

    一派奢华的场面。

    厅中七八人分席而坐。上首的两人穿着绸缎长衫,都是四十多岁,白面无须。这特征已经很明显。

    张昭没细看厅中情况,作揖见礼,“学生见过两位贵人。”以明代中期的世情,他此时跪着说话都稀松平常。而他自然是没兴趣跪着,打出读书人的牌子。

    其实,就他的本意而言,他暂时无意和公公们产生交集。

    自永乐皇帝信用太监以来,太监在明朝的权力体系中就变得非常重要。到武勋集团衰落、司礼监掌握批红权后,宦官集团可以说是明朝权力铁三角中的一角。

    但是,和太监走的近会是什么结果呢?

    远的不说。弘治十一年,名将王越在西北逝世。原因是他和宫中自杀的大宦官李广有关联。正德朝,依附刘瑾刘公公的官员结局有几个好的?

    当然,走到明朝权力金字塔的中高端,必然要和公公们打交道。但是只能合作,而不能结党、依附。比如,张居正和冯保。再比如方公子和汪直。

    张昭现在连新手村都没出。

    随着张昭进来。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打量着他:一个十七岁的青年,青衫儒巾,容貌俊朗,身材修长,沉稳镇定。很出众的青年。

    蒋太监笑呵呵的拿起酒杯喝酒。他虽是主人,但此间他不占主导地位。

    刘公公打量张昭几眼,尖着嗓子道:“呵呵,果然是读书人。今日这些菜弄的不错。可有什么说道?”

    张昭介绍道:“学生嗜好美食。曾与一个关中行商相识。他思乡情重,对关中的传统美食进行改进。我请教了菜方,今日得丁管事相邀,指导府中的厨师做菜。”

    他刚在路上和丁冲聊了几句,这位刘公公要的不是“口味”、“营养价值”的介绍,而是美食后面的故事。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故事、感情才是核。

    “嗯。”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舒服的倚着椅子,抿口酒,“可有兴趣到我这里做事?”

    这是招揽的意思。满厅的人看向张昭,神情各异。有些人表情玩味,有些人嘴角带着笑容。

    明朝的世情,读书人鄙视太监。在座的诸位,不少人都被读书人骂过。按照常理,这个青年应当拒绝刘公公,那可真是作死啊!刘公公心眼小。而如果应承,他们心中也痛快!读圣贤书又如何,还不是要舔爷们?

    引张昭进来的蒋府二管家在角落里看着厅中的青年,心里叹口气。这青年有麻烦了。宫中的公公们要是被拒绝落了脸面,那可是很记仇的!

    张昭一听就懂。

    他的明史虽然只有网文水平,但是对明朝内廷架构还是有些了解。明朝内廷中,公认排名前三的太监分别是:司礼监掌印,东厂太监,御马监太监。

    后面的排序,完全看皇帝的喜好:吃喝玩乐,搜刮钱财,长生不老等等。美食绝对是在讨好宫中贵人的选择中。

    换言之,这个太监看中的是他手里的菜谱,而非他这个人。从这个角度去看,他面临的“难题”就好解决。

    张昭拱手,朗声道:“今科顺天府院试在即,学生正欲下场报效天子。学生偶得一张菜谱,愿献给公公。”

    他没兴趣投靠太监,科举才是正途。

    刘公公微愣,随即仰头大笑,“哈哈。”深深的看张昭一眼,挥手道:“来人,看赏。”

    …

    …

    张昭并不知道,上面坐着的就是历史中大名鼎鼎的刘公公。而刘公公也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便是他此次出城要寻找的目标:太子欲问话张昭。

    如同两条线,就此错开。两个人要是知道,不知道这次见面的对话会是什么样。

    而这次互相不知道身份、不起眼的见面,奠定了两人以后的关系、格局,深刻的影响着政局的走势。只是,此时谁想得到呢?

    明史:昭年十七,居乡间,久病得愈。瑾游于西郊,闻其名,欲揽之用。昭斥而拒之。

第十四章 知道身份、规划

    午后四点许,蒋家庄中带着些许的宁静。篱笆墙、老牛、屋舍,远方苍翠的山林,构筑成一幅乡村画卷。

    庄中府邸的侧门处,丁管事将张昭、吴春时、周大娘三人送出来。老吴挑着锅碗瓢盆,还有丁管事赠送的酒菜。

    此时,主厅里的酒宴早已经结束。他们作为“厨师”任务完成,可以返回南口村。

    丁管事今日得了个彩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断,乐呵呵的道:“贤侄,日后我们可要多多走动啊。”

    中午时,张昭被贵人召见。稍后,二管事亲自送张昭出来,吩咐他好好招待张昭。

    这段时间内,他也从张昭嘴里知道发生什么事。张昭将一张写好菜谱提交,刘公公那边的赏赐是五十两银子,蒋太监这边让二管家再赏二十两。

    他很干脆的把“张”字省掉。如果说之前丁管事还有点年长者的矜持,此刻就全然没有。

    吴春时嘿嘿笑着。老丁这是在奉承少爷吧?主客之势颠倒啊!

    张昭笑笑,拱手道:“自然。丁管事,留步!”

    美食食谱,他在今天上午出门前就已经写好。刚好婉儿进来喊他。他并不知道来蒋家庄做个菜,会意外的和宫中太监见面。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穿越者,当然可以心怀天下、仰望星空,但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要脚踏实地。随便浪会翻船的。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他中午吃饭时还盘算怎么去赚到一笔银子,免得他去青龙镇上读书婉儿和虎子的生活水平下降。这下子是意外的解决。

    弘治年间,物价低廉。七十两银子的购买力非常强。京师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一斗盐不过十几文钱。大鱼大肉的吃喝,每日所费不过二三钱银子。各地人市,小厮妇女一两银子多一人。

    当然,更意外的是,张昭从丁管事口中得知,蒋太监官任内廷银作局太监。而其贵客,姓刘。

    张昭判断,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能刚和正德朝的大太监、明朝著名权阉刘瑾照过面。

    拒绝刘瑾的招揽,张昭并没觉得可惜。正德皇帝登基开头几年,刘瑾固然是权势滔天,号称“立皇帝”,但最后还不是玩完?他没有兴趣抱其大腿。

    他现在的心情倒是有点见到历史名人还在为微末时的感慨!好吧,刘公公现在虽然没有后来威风,但和他比,那还是游戏里的大号。

    丁管事微笑着目送张昭一行人消失在村口的道路中。

    …

    …

    蒋家庄中,蒋太监在小书房里消酒。刘公公已经坐马车回京城中,他侍奉在太子身边,空闲时间比较少。

    小书房中点着檀香。奴仆们都等候在外面,只有二管家在里面服侍。

    蒋太监仰躺在躺椅中,闭着眼睛,看似随意的问道:“都问清楚了?”

    二管家点头,“哎。”

    蒋太监嘿的笑一声。刘公公委托他在青龙乡中找一个叫“张昭”的读书人,却没想到近在眼前啊!偏偏还错过。他现在当然不会将消息报给刘公公,那不是显得刘公公很蠢吗?

    得过两日再报上去。弄出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灯下黑的巧合。要是这点心思都没有,如何在宫中混?

    说起来,他二十两银子花的不亏啊。他本来只是想凑个趣,附和刘公公的。

    “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保持和他的交往。有什么事照应着他。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寻找张书生的事情,你安排下去,明日从青龙镇中开始。”

    二管家也不问缘由,应下来,“好的,老爷。”

    蒋太监挥挥手,让二管家退下去。

    且不说太子想见张昭为的什么事。刘公公只怕是不知道张昭还会做其他的美食。再好吃的东西总有吃腻的时候。到时候就能用的到张昭。所以,这条线要维持住。

    舔归舔,蒋太监做事向来周密。

    …

    …

    夕阳在天际边燃烧,金红的云朵一片一片。张昭三人从蒋家庄回来。张家的院落中随即热闹起来。留在家里的仆妇们谈论着蒋家庄的情况。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从后院里迎出来,喜道:“二哥,你们回了。”再和众人说话。见吴春时挑着酒菜,脸上带着笑容,就知道二哥此行顺利。

    张昭没搀和闲聊,吩咐一名仆妇准备热水洗澡,带着婉儿往里面走,笑着道:“婉儿,今天在家里做什么?还是绣花吗?二哥改天给你写本武侠给你看。”婉儿能识字。

    婉儿抿嘴一笑,“二哥,不然呢?”她其实有点担心流言碎语,想着要劝劝二哥别去做厨师,还有家里日常花销太大的事。刚跟着张昭进堂屋里,就见张昭笑着取出几锭银子给她,惊讶的道:“二哥,这是…”

    张昭笑道:“七十两银子。今天去蒋家庄帮忙额外的收获。婉儿,你收好。”

    婉儿顿时有点泄气,这叫她还怎么劝二哥啊?同时,又禁不住去想:二哥怎么赚钱好像很简单。

    晚饭后,气温渐渐的凉下来。张昭叫吴春时进来商量事。这次从蒋家庄招募一个长随,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当然,只是小插曲。张昭不会因为见过刘公公,就想走太监路线。他既定的发展策略还是科举!

    但有个新问题出现。

    吴春时磕着旱烟,吸两口,说道:“少爷,陈康和他娘过来,家里的地方确实不够住。其实,老爷在世时就规划好。门前桑林右边是片荒地。有好几亩大。老爷早和村里的长辈张四伯说好,等你和小姐成亲前,给你们在荒地上起座院子住。”

    少爷和小姐已经到婚配的年纪。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他正好提醒少爷一句。

    张昭沉吟着。

    在前面的桑林外重新起一栋住宅也不错。现在确实住的狭窄了些。他连专门的浴室、书房都没有。只是,婉儿手里的银子还没焐热就得拿出来咯。

    “行吧。先让陈康他娘住在蒋家庄。陈康在前院住。老吴,修院子的事由你负责,马上就是农闲时节。我过两天要去青龙镇上读书,届时会带着陈康。等我回来新院子应该修好。哦,老吴,你大儿子在做什么?”

    老吴回答道:“好的,少爷。我家老大在通州码头抗包卖力气,养一家子吃饭。”他还有个女儿嫁在隔壁东刘村中。这便是他的人生。

    张昭拍板道:“盖房子的时候叫他回来帮忙。通州就别去了。家里有活干。他也好在你面前尽孝。”

    老吴眼睛顿时有点红,心情激荡,用力的点头:“嗯。”

    张昭微微一笑,看向窗外的西厢房。他知道老吴刚刚是在借机提醒他婚事的事。这份忠心还是嘉奖的。他并不担心什么尾大不掉的事。这才哪到哪?

    张家会越来越大!人口、财产会越来越多。

    至于和婉儿的婚事,他心里有数。婉儿固然是美丽,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但她才十四岁啊!懂什么感情的事呢?他还是将她当小姑娘看。得等她长大。

    …

    …

    等待的时间很快过去。七月十七日,陈康从青龙镇中返回,给张昭带来最新消息:余夫子回明理书院了。

第十五章 青龙镇之行(上)

    清晨时分,张昭便带着长随陈康出发前往青龙镇。管家吴春时留在家中帮忙将粟谷装袋,给短工们发工资,清偿债务,准备缴纳秋税等事宜。

    张家的佣人比半个月前增加至:三名长工,四名妇人。外加农忙时雇的两名短工。老吴已是事实上的管家。

    陈康今年十四岁,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小。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衫,走在张昭身边,“少爷,余老爷昨天中午回到书院的。秋哥儿说余老爷会在书院休息几天。”

    张昭轻轻的点头,背着书袋,走在乡间的道路上。

    这段时间他吃的好、营养充足,锻炼充分,身体逐渐强健。背着几斤的书袋“远足”并不觉得吃力。但是,为以后出行方便,还是要搞一匹马啊。

    南口村距离青龙镇20里路,走路需要两三个小时。而骑马则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康,帮我留意下市面上马匹的价格。”

    陈康道:“少爷,京城里一匹马大约15两银子。但养起来比较费事、费钱。”

    他不像小张昭,十七岁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一门心思读书。他在蒋家庄中就懂人情世故。少爷刚发一笔横财,买肯定买得起,但是养马就很费钱。

    张昭意外的看陈康一眼,很机灵的小伙子啊,心里算一算账,只能叹口气,投资到马匹上不合算。遂将思绪放到此次青龙镇之行上。

    这次去青龙镇必须要把问题解决掉,不能再等了。

    …

    …

    将近中午时,张昭带着自己新招募的长随抵达青龙镇中。

    七月的中午,官道附近的青龙镇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明代不像后世人口爆炸。乡村中安静、闭塞。而青龙镇中就明显感觉到人口密集些。

    路过镇中宽敞的酒楼客满楼时,陈康道:“少爷,要不要我去买点酒菜。听秋哥儿说,中午饭后余老爷有午休的习惯。”

    他在青龙镇中这些天,和书院里的书童秋哥儿混的很熟,把一些情况都套出来。

    这个时间点去书院,会正好赶上余老爷吃饭。自家少爷怕是没资格让余老爷停止吃饭出来接待。那不如在镇中先吃点。

    张昭摆摆手,道:“不用,我们先去书院。办完事再出来吃饭。”带着长随一路到镇西的明理书院。

    正值中午,三三两两的学子正好下课从正中院落的教室里出来。

    有的去往书院里的食堂。明理书院雇了两名仆妇做饭食。饭菜称不上可口,但至少可以裹腹。当然,这是要钱的。另外一些学生则选择去镇中吃饭再回来。

    张昭就站在前院中,遇到相熟的同学,便拱手,笑一笑。但其实小张昭在书院中人缘很差,并没有多少同学回应他。不少学生好奇的看向张昭。

    张昭在书院中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大家都是亲眼目睹,而且张昭被“开除”回家。他这会来书院干什么?

    至于说,镇中从董朗口中流传出来的张昭受到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的赏识,没几个人肯信。

    “哟,这不是张同学吗?你来书院做什么?”

    张昭刚和一个相熟的同学打个招呼,对方丝毫没看反应。这其实很正常。谁想和张昭沾上呢?得罪徐郎中,等于得罪徐县令、府学的李教谕!

    读书人想要考取秀才功名,需要经历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县试的主考官就是县令。而府学教谕天然是府试的判卷官。所以,这倒是人之常情!

    张昭遭到“冷遇”时,耳边忽而传来这么个声音。他放眼看过去,正是书院的学霸余冠一行四人。说话的是余冠身边的一名蓝衫童生。

    面若冠玉的白脸书生余冠绷着脸,不大想理张昭。

    张昭心里松口气,总算将这伙人等到。随意的拱拱手,针锋相对的道:“刘同学,在下来书院似乎并不需要你同意吧?”

    张昭这一开口,立即就路过或者要离开前院的学生们停下脚步。看热闹是人类的通性啊。

    张昭朗声道:“我为当日的鲁莽来向余夫子认错。这难道不行吗?刘同学莫非是忘了十天前是如何在客满楼中被我打脸的吗?”

    咦,有内幕!一帮书生“渴望”的看着院中的张昭、余冠等人。

    姓刘的书生顿时臭着脸。

    余冠皱眉,冷着一张俊脸,喝道:“张昭,当日长宁伯不过是给你一张名帖而已。你真觉得就攀上人家了?恬不知耻!再者,夫子怎么可能会见你?早点回去是正经!”

    余冠这番话里藏着“刀子”。一个读书人和勋贵牵扯不清,还引以为荣,这是要士林所鄙视的!

    明朝中期,文官执政之后,读书人鄙视武将、勋贵正常的很。虽然没有宋朝时韩琦嘲讽名将狄青那么夸张,但文贵武贱是大势。

    “哦…”人群中有轻微的喧哗声。原来,张昭和长宁伯真的有交集。同时,另有一些复杂的目光看向张昭。

    长宁伯是谁,这些天董朗不遗余力的放出消息,书院的学生基本都有个大致的概念:太皇太后的弟弟。所以此时,众人的眼神中,羡慕,鄙视,嫉妒混合。

    张昭目的已经达到,哪里会管余冠的“刀子”。这时,陈康机灵的从人群外钻进来,行礼道:“少爷,秋哥儿说余老爷要见你。”

    “哈哈。”众人中有人起哄般的笑起来。

    余冠的脸顿时红一块,白一块。恨恨的看着张昭,你小子TM故意的是吧?

    张昭嘴角抽了抽,他这个长随很有眼力!

    他自然知道余夫子会见他。因为,他早就和秋哥儿说好的,只要余夫子愿意见他,就给其五钱银子。

    有秋哥儿主动去传话,再加上他要递给余夫子的说辞,余夫子怎么可能不见他呢?

    张昭对余冠几人拱拱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劳架,让让。”从前院去后面精雅的小院见余夫子。

    看着张昭的背影,余冠身边的一人道:“走。我们去看看,别被他唬着。虚张声势。”

    “走!去看看。”

    几人纷纷附和。另有一些看热闹的学生跟着去后院中。

    且不说张昭是否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谁都知道,拿长宁伯去压徐郎中没有用。

    那么,张昭说是来道歉,而余夫子和徐郎中是旧识,会原谅张昭重新让他回来读书吗?根本不会的!根源根本不在书院这里。张昭是读书读傻了吧?

    众人跟着到后院,就见张昭在门口和书童秋哥儿说几句话,走进茂林修竹的小院中。

第十六章 青龙镇之行(下)

    前工部主事余籍的小院中种满竹子,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张昭穿着青衫,身姿修长,顺着院中的鹅卵石甬道走到厅前,作揖行礼,朗声道:“学生张昭求见先生。”

    张昭在明理书院中成绩中等,来这间小院的机会实在不多。也就今年四月过府试后来过几次。他府试成绩虽然排名吊车尾,但终究是童生不是?

    明理书院的学生三十多人,历年来真正通过府试的童生也就七八人而已。

    里面传来一声咳嗽,接着道:“进来吧!”

    张昭走进小厅中。

    正房三间屋子联通,正中是客厅,东面是卧室,西面是书房。张昭进去时,余夫子正在书桌坐着。他约六十多岁,身形清瘦,颌下有着长须。

    余夫子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心中不喜。拿着茶碗喝茶。

    张昭在明理书院读书多年,他虽然没有特别的关注,但还是眼熟、认识。张昭今天求见,说要“进献一物给徐朗中,以求弥补他当日之错。”

    一个童生能有什么东西?说到底,还是要求他出面说情。而他,如何能对李阁老的高足有这影响力?

    徐贵于弘治六年高中,二甲进士。虽然没有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但短短七年时间,从正七品的官场菜鸟,就升为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连升4级,这种升迁速度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阁老对徐贵是很器重的。

    这件事根本不是张昭想的那样。要说徐贵当日有多生气,那可真未必。但是,他必须要做给外人看!否则,舆论会对其非常不利。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劝徐贵?根本没有那份交情。所以,他当日将张昭“劝退”。

    但是,张昭人都在书院里了,站在他的立场,他又不得不见其一面。否则如何为人师表?

    张昭仿佛并没看见余夫子的“情绪”,问好后,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这是他连日来写就的,走上前呈送给余夫子,“学生近日偶得一种统计法,请先生一观。”

    余夫子扫一眼桌面上的纸张,似乎有图表,他原来在工部做官对此并不陌生,拿起纸张顺手搁在手边,轻叹口气道:“子尚,徐充遂来书院前,我就叮嘱过你们,不要随意抨击朝政。可你…

    你还是回去吧。徐充遂日后肯定要出京为官,他的族弟也不会一直待在县中。你还年轻,日后再做计较吧。”

    这话其实有点“安慰”张昭的意思。徐郎中和其族弟徐县令并不会长久的在京中为官。但是李阁老呢?李家是京师本地大族。

    张昭眼中锐利的眼神一闪。很明显,余夫子根本没把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当回事。

    “先生,徐郎中在户部做事,每日接触的都是各种数据,如果能够将数据归纳,分门别类的呈现给上官,必得重用。学生进献的就是这种统计之法。好与不好,还望先生给徐郎中一观。结果好坏,学生都愿意承担。”

    余夫子看张昭一眼,神情微微不快。但他并非强势的性格。否则不会致仕还是六品工部主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张昭拱拱手,道:“学生就住在青龙镇中等候先生消息。”说罢,离开小院。

    刚出小院,长随陈康便上前来,探询的问道:“少爷…”

    张昭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对院门前来看热闹的书生点点头,再对长随点点头,“走吧。”

    他和余夫子的对答,有点用力过猛了。但是,谁又想到余夫子是这么个态度呢?

    他给的统计法虽然比不得专业的会计师。但是柱形图、饼图,表格,大数据,统计原理这些技巧全部写的清楚明白。他相信,任何一个长期搞数字统计的人接触到这卷纸都会动心。

    所以,他不得不态度强硬一些。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已经在扩散,在南口村居住时就有刘大户上门试探。再拖恐怕会有大问题。得罪余夫子一些,他就顾不上了。

    当然,他研究过小张昭脑中余夫子的事迹、性格、处境,他有八成的把握余夫子会把东西递到徐郎中手中。

    …

    …

    “情况如何?”有人低声说道。

    看着张昭消失在书院门口,来看热闹的一帮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实在是从张昭的神态举止看不出任何端倪。

    余冠冷哼一声,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夫子定然是拒绝他。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留他吃饭以示安抚?”

    刘同学冷笑着道:“尚宾兄说的在理。”他的冷笑自然是对着张昭的。

    一帮书生想想也是,就准备散去。这时,小院里的一名小书童出来,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余冠身上,道:“老爷叫你进去。”

    余夫子的贴身长随自然不是门口的秋哥儿。否则,哪有外出时还将秋哥儿留在书院里看门?这名约十岁的书童小叶才是其长随。

    余冠惊讶的随着书童进去。他身后汇聚着的约十几名学生一样非常的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

    …

    书房中,余夫子余籍手里正拿着张昭写的几页纸张翻看,忍不住的惊叹。

    张昭的态度不好,但是话还是有些道理。万一这些东西被徐贵看重呢?他其实还有仰仗徐郎中的地方。不说别的,书院里再多出几个过县试的童生也是一件舒心的事。

    可这一翻,就停不下来。

    他是做过工部主事的人,对数学、统计这些事一样有所涉猎。张昭给的统计法,用的明理书院的开销数据。当然是假设的。但是,一份份的图表分门别类的列出,清晰明了,看得赏心悦目。

    他只需要翻到最后一页,一眼看去,就知道书院那种开销是大头,那个地方可以改善。这种统计法。徐郎中必然会心动。而所带来的回报也会很丰盛。

    余冠走进来,躬身行礼,“二叔。”人前,他称呼族叔为“夫子”、“先生”,在私下里自然是喊二叔。

    余夫子“嗯”一声,将手里的纸张放在桌面上,问道:“我刚听小叶说,张昭刚才在前院和你们斗嘴,宣称他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这件事是真是假?”

    余冠本不想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就像他刚才嘲讽张昭的,别人给你一张名帖就是赏识吗?但是,张昭刚刚当众闹得众人皆知,他又不想在族叔这里失分,如实的道:“当日在客满楼中,长宁伯的长随给了他一张长宁伯的名帖。”

    余夫子微微皱眉,半响,轻轻的点头,“你去吧!”可惜了啊,这份功劳还真抹不掉张昭的。

    余冠看一看书桌的纸张,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张昭的东西。他感觉仿佛抓住点什么。不会又被打脸吧?二叔真的会“原谅”张昭?

第十七章 兴趣

    从书院里出来,午后的阳光从疏密相间的树叶间落下来。张昭习惯性的抬手想要看时间,恍然回过神这里没手表。心里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下来。

    “陈康,走吧,我们吃饭去。”

    陈康很机灵,见张昭刚才没回答他,估计里面的事情办的不大顺利。跟着张昭离开明理书院。

    张昭顺着青龙镇中的主道走过客满楼,到董氏布店中。询问掌柜,得知董朗的去向,派长随去请他在客满楼中吃酒。半个小时后,董朗匆匆赶来。

    他正在家里苦思。

    董朗还是那副胖乎乎的形象,一身精美的蓝色长衫,手里拿着折扇,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到客满楼二楼的雅座中。笑呵呵的道:“子尚兄,这是那阵风把你吹到镇里来?”

    张昭正执壶自饮,明朝的酒度数比较低,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开玩笑道:“看来元明兄消息不灵通啊!”说着话,吩咐店小二整治酒席。

    董朗神色微微诧异,坐下来,饮酒闲聊,“近来家里有点事,烦心的很。哦…,你去了书院?”他前些天一直在帮张昭散布长宁伯赏识他的谣言。

    张昭只留陈康在雅间中服侍,喝着酒,将中午明理书院一行的事叙述一遍。

    董朗道:“嗨,子尚兄,你和余冠计较什么。他仗着从小读书的基础好,在书院里横行,呵呵,真有本事。都二十多岁还没进学,能有什么前途?”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看来平常没少受气。说完,董朗看看陈康,见张昭没表示,压低声音道:“子尚兄,你通过余夫子进献统计之法给徐郎中有些草率了。”

    张昭“哦”了一声。

    董朗斟酌着道:“按理说弟子不言师之过。子尚兄你觉得余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夫子看着性情温和,教书娱情。但他宦海几十年,早已是个老官僚。

    他早就离开书院帮忙家里经商,见过这世道的黑暗。如果统计之法真的有张昭说的那么有用,那余夫子不是没有据为己有的可能。余夫子固然是致仕,但他还有兄弟子侄!

    张昭笑笑,“所以呢?”

    董朗脑子里电光一闪,看着张昭,惊讶的张张嘴。所以,张昭得到长宁伯赏识的事,书院人人皆知。这样一来,余夫子敢贪墨张昭的东西?

    十天前就能想到这一步,这未免太恐怖了?董朗举起酒杯,苦笑道:“子尚兄,在下佩服!”

    陈康站在一旁斟酒,恍然大悟:“他还在担忧。但其实少爷事情已经办成。怪不得开始要和那白脸书生斗嘴。”

    张昭知道董朗想多了。十天前他哪里料得到余夫子的反应。今日“撩拨”余冠才是事先做一手准备。不过也算是因利是导。微笑道:“我这几日要住在青龙镇中等消息。元明兄可知镇中哪里有房屋买卖?”

    不仅仅是现在要住几天,等解决徐郎中的事后,他还要回明理书院读书。这种情况下,再住书院里的四人间“宿舍”肯定不合适。

    董朗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子尚兄,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

    十天前在这酒楼中见面,他决定和张昭交往。因为,张昭的染料配方是他改变在家族中处境的契机。而此时,张昭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他很佩服,他愿意提前“投资”。

    …

    …

    张昭在青龙镇中“奔波”时,内廷银作局蒋太监在皇城中去找休沐的刘瑾。

    明朝的京城的布局,分为三重。宫城(故宫)、皇城、内城。当然,到嘉靖年间会额外在崇文门外修一座南城,成为京师繁华之地。

    皇宫之中,居住着皇帝、后妃、皇子等人。而侍奉的太监们则是住在皇城中,给皇宫里的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对应的机构就是内廷二十四衙门。

    蒋太监早早的和刘瑾约好在东华门外的廊房里见面。

    银作局位于宫城的西南角,出西华门往南即是。蒋太监不想横穿武英殿和文华殿前的广场,只能往北绕个大圈子,于午后两点许抵达东华门外的廊房中。

    护城河上波光粼粼。两个小太监候在门口,“蒋公。”

    蒋太监微微点头,进门后,就见刘瑾正在椅中喝茶,一身绸缎长袍,鬓角略微显白,笑呵呵的见礼,“刘公公。”

    刘瑾眼皮动了一下,道:“老蒋,你来了。坐。你说有好事要告诉咱家?”

    按照明朝太监这个行当里的规矩。蒋太监的职务其实比刘瑾刘公公要高。但是,谁让刘公公是太子的大伴呢?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太子如今十岁,身体健壮,没有夭折的风险,这是妥妥的下一代皇帝。

    天子的大伴,其前途、权势还用说吗?蒋公公在提前“烧香”。

    蒋太监谄笑着,坐下来,微微弯腰,汇报道:“刘公公,我已经打听到张昭的消息。你说巧不巧,我派人从青龙镇上查一圈,结果查到他住在我那庄子的隔壁,而且就是当日我们见过的那个书生。”

    刘瑾惊讶的挑挑眉头,声音尖锐的笑起来,“哈哈。”这确实是无巧不成书。笑完后,说道:“嗨,老蒋,你要早来几日就好。前些天有个官儿上书皇爷,请求改为募兵制。

    皇爷召英国公进宫商议。太子趁机问英国公火器的事情。英国公对张昭的‘火器平推’的策略不以为然。太子如今对此人已经失去兴趣。”

    蒋太监一愣,还有这样的?不过想想太子的年纪,兴趣很快转移倒正常。

    “咱家误了刘公公的事啊。我本来还打听到长宁伯现在对他其实不看重。还想着刘公公可以将他收服、效力。”

    刘瑾摆摆手,“老蒋,咱们是老乡,不说这个。”明史记载,刘公公是陕-西兴平人。

    …

    …

    宫中的变化,张昭并不知情。他对未来的道路选择还是:科举!

    张昭在青龙镇中等了两天,于第二天下午,他在青龙镇中闲逛时,被秋哥儿找到,“张哥,老爷叫你去镇外汇合。”

    张昭赏了秋哥儿两钱银子,带着长随快步到青龙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

    余夫子一袭青色士子长衫,负手眺望着镇外的田野风光,远山苍翠,秋意凛然。见张昭到来,神情温和的点点头道:“张子尚,跟我去一趟京城。有人要见你。”

    张昭那份东西果然引起了徐贵的兴趣。

第十八章 进京

    马车迤逦前行。不是自己的马车,张昭即便好奇官道外的风景,亦只能安坐。

    这是他来到明朝后第一次去京城、明王朝的帝都。他内心中有些激荡的情绪。

    他虽然只是个理科宅男。但内心中并不缺乏上进心。普通人一样有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应有理想,并为之奋斗。

    他被现实生活的残酷磨去棱角,只剩下一颗不安分的心。而现在,他穿越而来,握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掌握着大量的知识,他如何甘于平凡?

    既然来明朝一遭,他希望几十年后能执掌明帝国的中枢,让这个古老、庞大、辉煌的王朝,焕发勃勃生机,恢复汉唐时的荣耀,屹立于东方!

    而京城就是这个理想所在的舞台!

    马车摇摇晃晃。余籍坐在对面的塌椅中,看着安然、沉静的青年,兼之仪表出众。心里不得不赞许一声。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出色的学生呢?

    既然张昭和长宁伯有关系,且徐郎中决定让张昭去徐府见面,明显会谅解张昭。他的心态也随之调整。

    余籍道:“子尚,近日在家读什么书?”

    张昭结束沉思、对此行的推敲,答道:“学生在家复习之前书院里教授的课本。”其实,他自穿越以来都没看过四书五经。总得先安顿下来。学习八股文的优先级在后面。

    时间在两人的闲聊中,慢慢的过去。

    …

    …

    南口村距离京城50里。而青龙镇在南口村西20里。总共70里路,就算有马车代步,一行人也将将在日落后的夜幕中赶到京城西面的阜成门。

    徐郎中便是住在西城的咸宜坊中。马车停到徐府后的角门前。余夫子在一名年轻的徐家子弟的引领下,带着张昭进去。

    五品的户部郎中,在京城西郊的青龙镇而言,这是大人物。而在京城,却又是那么的不起眼。夜晚之中,徐府并没有高朋满座,反而还有点冷清。

    以张昭对明朝政治生态的了解,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首推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正所谓: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然后是朝廷的重臣,具体的就是七卿:六部尚书+左都御史。

    再然后是“储相”。即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臣们。比如:吏部右侍郎、日讲官王鏊;杨廷和(还在老家服母丧)等人。

    所以,一个户部郎中,不会在晚间时宾客如云。当然有交际活动时例外。

    徐家子弟将两人引到一处花厅中。花厅中灯火通明,驱散着夜色。仆人们进来奉茶。再退下去。张昭打量着环境幽静的花厅。八仙桌、梨花木椅、字画、瓷器陈列。显得雅致。

    …

    …

    就在张昭在花厅中等待时,距离花厅不远的书房中,时年四十六岁的户部郎中徐贵正在书桌后奋笔疾书。

    其长子徐鼎推开门进来,等一会,小声汇报道:“父亲,那张昭已经来了。”

    徐贵有着一张国字脸,微胖,但这对于中年官员而言更添风姿,他头都没抬,说道:“叫上你四叔和李教谕一起去见他。”

    徐鼎约二十多岁,长的和徐贵肖似,只是更年轻、更瘦,欲言又止,“父亲,他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很清楚。那个叫张昭的童生为求得父亲原谅,请明理书院、父亲的旧识余籍带来一种统计之法,父亲颇为看重,想要用在户部的统计上。

    若能让户部的账目更加明了、清晰,必定会让父亲更受李阁老的看重。且会在户部尚书侣(lǚ)钟那里留下好印象。

    但是,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要这个小童生同意,这种统计之法是父亲受到其启发而运用在户部统计上。

    简单的说,就是“技术转让”。

    徐贵看儿子一眼,还是差点火候啊,道:“他会同意的。”这种事,在他和张昭的默契中,他给张昭想要的“东西”,这种统计之法自然就是他的。

    今晚就是谈这个。只有谈妥,他才会将东西拿到恩师面前。这是一个老道的官僚的做法。

    至于说张昭日后反悔,这有用吗?

    …

    …

    张昭和余夫子稍坐片刻,就有三人从花厅后转进来。

    为首的一人是宛平县徐县令,旁边的是顺天府府学李教谕,后面跟着徐郎中的儿子徐鼎。

    “余前辈。”徐县令笑着伸手,示意余籍落座。他和余籍打过多次叫道。和善的道:“这就是你书院的弟子张昭?果然是青年俊杰啊!”他得到族兄的吩咐:安抚张昭。

    这个小童生一个月前当着族兄的面骂李阁老“尸位素餐、水平不行”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今晚便是要化解。

    余籍和几人打个招呼,再笑着给张昭做介绍,“子尚,这便是徐县尊。”

    张昭一见徐县令的态度,心中便有底,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老父母。”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父母”是县令的别称。又在余夫子的介绍下,分别和李教谕、徐鼎见礼。

    徐县令官职最高,自然是话题的发起人,喝着茶,微笑着道:“我听余前辈说张小友今年连过县试、府试。治的是何经典?”

    这是标准的读书人开场白。先问年庚,再问科名,本经是什么?

    张昭站着回话。这种场合他确实没有坐的资格。而童生的代称就是“小友”,就算六十岁,只要没中秀才,士林中人还是叫你“小友”。

    “学生的本经是春秋。”

    在明朝的考试体系中,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既是考试大纲,也是考试题目。四书分别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而对于考生门而言,四书是必考题。五经则只需要选修一门即可。所谓的本经,就是问学的那一本?

    徐县令便笑起来,点头道:“不愧是余前辈的学生啊。”余夫子就是治春秋。

    几人都笑起来,气氛融洽。

    今天这场见面,在余籍而言,就是带张昭来徐府拜访,化解张昭的“冒犯”。而徐府谁来见张昭,他并不在意。徐郎中让他带张昭来,这就是人情。

    而对于徐、李二人来说,这是没有营养的扯淡,只是个姿态性的见面。所以,话题都是很浅的点到为止。

    十分钟后,见面就到尾声。

    一身官宦公子装束的徐鼎还指望着张昭当面开口向他认错,但张昭根本就不提。这让他目视张昭几眼后,心里颇为不爽。

    张昭见徐县令并无谈兴,余夫子也不再穿针引线,就知道该告辞了。正要说话,又看到徐鼎目视过来的目光。心中晒笑。

    他懂徐公子的意思,要他当面说出认错的话。但是徐公子也不想想,这种事能宣之于口吗?再一个,徐公子可能没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

    根本就不是认不认错的事。没有他给的“统计办法”,他跪在徐郎中面前忏悔都没用。而既然是交易,他也没兴趣低头“认错”。

    一切都在不言中。

    过几天自然会有人将这次见面传出去。而他得罪徐郎中这个雷自然就排除。

    张昭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躬身行礼,说着客套话告辞,“学生今日有幸见到三位前辈,聆听教诲,实在获益良多。不敢再叨扰几位前辈。”

    这时,李教谕忽而开口。

第十九章 解决、新的问题

    张昭心底磕碜一下。

    这场毫无营养的见面,其内底的本质是他和徐郎中的“交换”。他用的虚构的明理书院开销数据,但是他不相信和常年数字打交道的徐郎中会看不出其真正的用途!

    那么,徐县令、徐鼎代表的徐郎中,李教谕代表的是李家。“和解”的姿态已经做出来。这个时候李教谕忽而开口,莫非有变故?

    按理说不会的。天底下骂皇帝的人都很多,小张昭骂几句李东阳算什么?而且,还只是顺带着骂骂。李家还要揪着不放?

    李教谕约五十多岁,文士装束,形容清廋,捻须道:“张子尚,我见你对答时条理清晰,谈吐有据,阁老雅量,不会为些许小事怪你。莫要为这事心中疑虑,耽搁前程。

    我知道你府试排名倒数第二,我有一卷收录近年来中试的时文,便送给你研读。你回乡读书要刻苦。不要因一时得失而动摇心志。将来学有所成,报效国家。”

    他常年教书育人,今晚见张昭应答得体,从容沉静,是个好苗子,便赠书一卷。

    张昭愣了愣,真心的道:“谢李先生厚爱。”

    他自穿越以来,做事情都是从最坏的角度去想。主席教导我们:做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

    穿越者确实有“技术”优势,可以碾压明朝的“土著”,但是做事的关键,往往不是“技术”,而是人心!穿越者,未必就不会阴沟里翻船!

    他做事其实很谨慎。反反复复的推敲,制定各种备案计划。

    他听李教谕开口,以为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想竟是一番好意赠书给他。

    李教谕笑着摆摆手。

    …

    …

    夜色渐渐的深。京中有宵禁。余夫子带着张昭到咸宜坊中的一家客栈落脚。李教谕答应赠送的时文,明天会有长随送到客栈来。

    房间中,余夫子吩咐店小二去做饭,看着张昭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其实,他现在发现张昭是一个好苗子,但没脸再开口叫张昭回明理书院继续读书。

    当即,指点道:“子尚,李教谕送你一本时文,你过几日再上门去请教学问,这样可以走动起来。李教谕在顺天府多年,人脉很广,你可以委托他写封推荐信,去城东的白马书院就读。两年之后,必定可以考中生员。”

    张昭送余夫子到二楼的房间,见余夫子“指点”他人情世故,便道:“谢先生教诲。”同时,心里反应过来:什么叫两年之后必中生员?他的计划是今年、弘治十三年考中生员。弘治十四年是乡试年,没有院试。若今年不中,就得推迟到弘治十五年秋。

    余夫子不知道张昭想什么,笑着点点头,道:“因为你的事情,我特意来京中,书院里的事情都堆积起来。我明日一早就返回青龙镇。你如何打算?”

    张昭按捺下心中的疑虑,识趣的道:“学生第一次来京师,想要逗留几日,见识见识京师繁华。”

    李教谕的长随明天何时送书来,不可预料。他不能要求余夫子陪着他在这里等。

    余夫子微微一笑,叮嘱道:“那你在京中注意安全。去休息吧。”

    …

    …

    张昭的房间就在余夫子隔壁。等店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他吃过后,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回想起此行的种种,总结得失、对错。这样来提升自己。正所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从他穿越而来,时至今日,总算是将开局的“难题”解决。先卖染料配方筹银钱,打通进余夫子的关节。却没想到余夫子不在书院中。要等待。

    在家里等待的时间中,刘大户上门试探。局势不乐观。他招募长随天天等在青龙镇明理书院,总算是第一时间赶到书院。

    又“挑衅”余冠留后手,不得已而对余夫子强硬,方才令余夫子将“统计办法”送到徐郎中手中。再到今夜去徐府,完成心照不宣的“交易”。

    前面的波折很多,倒是这次京中之行非常顺利。额外还认识李教谕,得到一本八股文集。时文,就是指的八股文。他日后有心的话,可以和李教谕来往。

    有这样一个老牌教谕照拂,他在宛平县士林中要好混得多。

    但是…

    张昭到现在已经回过味来。按照李教谕和余夫子的判断,他们两人都不看好他在今年能考中秀才。但是他脑海中记忆中,小张昭可是自信满满啊!

    是相信一个书院的院长和府学教谕对考试成绩预期的判断,还是相信一个两个月前才成为童生志得意满的青年的判断,这不需要思考吧?

    他在解决开局的难题之后,他的计划遇到新的问题:将来的科举之路未必顺畅!

    …

    …

    穿越到明中期的弘治朝,张昭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走文官路线。

    他需要先参加科举,以文官的身份进入仕途,再来思考官途。在这个过程中,最好的结果是今年考中秀才,沉淀三年,再乡试、会试。二十一岁进入仕途。

    而且,科举的名次最好要高。因为,成化朝的内阁大学士李贤定下潜规则:非翰林不得入阁。他的目标是在日后执掌明王朝的中枢,进入内阁是必要条件。

    按照明朝的科举规则,前三名直接进入翰林院。后面的人则需要参加馆选。名词越高,录取为庶吉士的概率越大。比如,几十年后的张宰相。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

    但是,现在,他这个计划根本没可能实现!

    小张昭早年读书,到十七岁今年二月份第一次下场,连过县试、府试。很有神童的派头。虽然府试成绩吊车尾,但小张昭很有志气在今年考中秀才。

    张昭一个理科生,古文功底能有多深?八股文,他是学渣水平!他检索记忆,当然是信任小张昭的判断、八股文的功底。直到此刻,泡沫被李教谕、余夫子戳穿。

    和轻取状元、探花的明穿前辈们相比,这让人情何以堪!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

    …

    “十三年秋,张公往见郎中徐贵。席间有宛平县令徐旻、府学教谕李相铎。张公年方十七,英姿勃发,谈吐有金玉之声,满座拜服。(徐)旻赞曰:子他日当佐天子。(李)相铎异之,赠书馈言:子尚天下俊杰也。”

    ——杨慎,《丹铅录,杂谈》

第二十章 新计划、返乡

    七月二十三日,清晨时朝霞万丈。

    进出京城的人流中,张昭坐在从车马行雇佣来的马车上,在朝霞中从阜成门出京,顺着官道西返南口村。

    按照原计划,他本来是要京城中游玩几日,凭古吊今感慨历代兴衰。京城是数朝帝都。上辈子他还没来过京城。这可是穿越时空摆在他面前的明代京师。

    只是,他前夜一夜未睡,思索着科举之事,心情不佳。昨日和余夫子道别,在客栈里等来李教谕的长随赠书,便只是玩京中各处购物。他来京师一趟,总要带点礼物给婉儿、虎子。

    回去时不像来时,张昭将马车的车帘打起来,可以观看沿途的风光,最终还是将随身携带的《时文集》拿出来翻看。

    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且没有标点符号的文集,看得张昭一阵阵的头大。

    譬如收录的当年的探花如今的“储相”王鏊的一篇文章,“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得于己。盖学贵乎思也。不然,宁能免夫罔之失哉?”

    他看半天难以体会到其中的精妙。这如何做八股文确实需要老师教。能自己揣摩出其中门道的,那都是天才。

    张昭叹口气,看着窗外的田野、村庄,目光依旧坚定。

    理智的判断:他的科举之路肯定不顺畅,无法像明朝的神童或者明穿前辈们那样快速“升级”、“通关”。指不定,他几十年都难以通关。范进兄就是例子啊!

    但是,他还是想试试。

    其一,不试试如何甘心?他穿越而来,就定下科举的目标,如今障碍清扫完成,就等着考试。总不能事到临头却放弃吧?

    其二,明朝是一个等级社会。功名之路并非一蹴而就,不同的功名对应着不同的特权。

    且先不管他多少岁能考取进士,总得先成为秀才。拥有一个出身,再做其他事都容易些。这是基础。

    他今天先回南口村,明天再去青龙镇明理书院潜行读书,准备院试。余夫子肯定不会拒绝。

    …

    …

    时间略微往回一点。张昭在京城的第二晚。青龙乡刘家里,东刘村中。

    位于村中的刘大户住宅是一处青砖黑瓦的院落。四四方方的铺陈开,占地数亩。

    夜幕之中,屋舍里灯火点点。

    偏院的花厅中,白白胖胖的刘大户正招待着一名青年饮酒。这青年穿着蓝色的长衫,脸有点窄,眼睛珠子总是在动,显得很油滑。看起来是个难缠的角色。

    刘大户举杯和青年碰一杯,眼神殷切,问道:“方差役,你打听的如何?”

    叫方差役的青年嘿嘿笑道:“刘员外,我既然来这里吃酒,当然是打听的明明白白。张昭在吓唬你。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确凿无疑。你大可放心。”

    差役在明代指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通常的身份是捕快、衙役等。

    刘大户顿时感觉心中舒畅,拍手排在椅子扶手上,恨恨的道:“TMD。那小兔崽子竟然敢唬我?”以明代的信息传递水平。十几天的时间,刘大户就打听清楚,算是比较快的。

    发泄般的骂几句,刘大户自得的一笑:“乡中那些人还在迟疑,这块肥肉合该我吃掉。方差役,户书那里还要你帮我美言几句。”

    县衙中设六房。其中户房主管全县征收税银,交粮纳税等事务。户房里文吏的头目雅称便是“户书”。刘大户是刘家里的粮长。秋税在即,他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张昭这小子害得他丢脸,他不仅要吞掉张家的田地,还要整得张昭脱层皮!

    方差役一听就知道刘大户的打算,喝着美酒,笑道:“李户书那里要什么美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好美色。你送他一个俏丽的丫鬟,什么事不好办?”

    刘大户脑中闪过张小娘子的容貌,眼睛眯起来,轻轻的点头。

    …

    …

    七月中旬,初秋的清晨有着淡淡的薄雾。婉儿在门口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村落中,返回院落中。

    院中的屋檐下堆满着晾晒、装袋的粮食。秋收已经结束。

    “小姐,你早饭吃什么?”周大娘从厨房里出来,笑呵呵的问道。她近来心情舒畅。丈夫得到少爷的重用,管着张家外事。且少爷要远在通州的大儿子回来做事,在她面前尽孝。

    婉儿随口答道:“稀饭、煎鸡蛋吧。”回到后院的正房中。

    房间被她收拾的整齐、干净。二哥书桌上笔墨纸砚陈列。还有一本二哥给她写的用来打发时间的武侠小说,《越女剑》。二哥不在家的这五天,她都看过两三遍。

    寂静的秋日上午,村落里的声音遥遥传来。婉儿轻轻的抿抿嘴,有少女在春天时淡淡的忧愁。

    二哥走之前的那几天,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教她认字,陪她说会话,讲讲志怪故事。这些变化是那日吴叔找她汇报冬日时要在门前的荒地建房子开始的。

    父亲留下来的话她怎么不知道呢?那将是她和二哥新婚后的住处。显然,二哥知道了呀!

    她很早就知道,她将来要嫁给二哥。母亲临去时要她照顾好二哥。她这些年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前些时日二哥病好后,就是二哥在照顾她。

    “二哥…,他…怎么想的啊?”婉儿捂着脸,感觉脸上有点烫。她有点想问二哥,却羞涩的问不出口。

    此时,她分不清她心里是将二哥当兄长还是当做丈夫。两者的区别是怎么样的呢?只是知道二哥离开后,晚间快乐的日子不再,生活也变得无趣。

    少女情怀,于清秋时节,含苞待放。

    周大娘送早餐进来,见里屋里小姐又在少爷屋中“睹物思人”,慈爱的笑一笑,心里明白,喊道:“小姐,来吃饭吧。”少爷和小姐如今都长大了啊!

    …

    …

    将近中午时分,张昭的马车抵达南口村。这倒是引得不少村民议论。南口村中还没有人富裕到有马车。

    婉儿正在前院里和邻居王大娘说话。以张昭的家境,村民们不会对他和婉儿恶语。所以网文中常见的打脸套路是不存在的。正说话间,就看到张昭从马车上下来。

    婉儿情不自禁的站起来。早上一直想的各种思绪全都抛开,轻快的情绪填满心间,欣喜的道:“二哥,你回来了!”

    张昭见婉儿迎出来,笑着道:“婉儿。”摸摸小姑娘柔顺的秀发,对闻讯出来的周大娘道:“把我从京城买来的东西都搬进去。”交代好,回到屋中休息、喝水。

    婉儿笑颜如花,跟着张昭到后院里,从仆妇手中接过水盆放在半桌上,好奇的问道:“二哥,你怎么去京城了?你不是带着陈康去青龙镇吗?”

    张昭洗把冷水脸,洗去旅途的疲倦,坐下来喝茶,道:“后面去京城办点事。把书院的事情解决了。今天回来先休息下。明天再去书院。哦,光顾着和你说话,婉儿,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银钗,笑说道:“婉儿,先将就着。等以后二哥给你买更好的。来,二哥给你带上。”

    婉儿“呀”了一声,漂亮的杏眼变得明亮,问道:“二哥,这得多少银子啊?”说着话,微微蹲下来,任由张昭将银钗插在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中。

    张昭就想笑。问完银子,不得“教育”他别乱花钱才是婉儿的风格吗?果然,小姑娘也爱美啊!帮婉儿戴好银钗,问起这几日他不在家中的情况。

    两人正说着话,周大娘快步从外面进来,“少爷,小姐,不好了。刘老爷又带人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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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三年夏末秋初,宅男理科生张昭穿越来到明朝。瑰丽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在这繁华,美好,欣欣向荣又潜藏着王朝危机的时代,张昭一路青云直上,手持权柄,上佐天子,外镇四夷,书写属于他的华彩乐章。五千年的治乱循环,明亡后华夏文明的沉沦,我来了,这一切都将改变!推荐九悟完本的老书,均订过万,《奋斗在红楼》九悟书友群:312484933.进群验粉丝值。只要订阅了九悟的书即可。明帝国的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帝国的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