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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悟     明帝国的崛起txt下载     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恶客上门

    张昭微微蹙眉。

    他刚从京中回来,本来心情就微微抑郁。在明中期,无法快速科举通关进翰林,这自然让人很不痛快!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要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头去苦读。这更令人郁闷。

    偏偏此时,这个刘大户再来“袭扰”。

    明代不是汉朝,特别是京师这一带,很多事情不是论武力,而是论“王法”。穿越者谁会把乡间的一个大户当回事?然而,刘大户两次上门来。

    婉儿正言笑晏晏的和张昭说这几天分别后的情况,也不欢迎刘大户到来。见张昭皱眉,清声道:“二哥,他怕是知道你前几天是吓唬他的了。”

    张昭晒笑一声,道:“婉儿,走吧。正好把这件事了结。”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刘大户好过。按照计划,这事应该是等他和徐郎中“和解”的消息传开后再处理。那样会很轻松。但既然刘大户找上门来,那择日不如撞日。

    周大娘看着两个小主人,心里却是很担心。几天前少爷是吓唬刘老爷的?那可怎么办?

    …

    …

    张家前院,花厅内。

    再次登门的刘大户依旧是大马金刀的坐着主座中。依旧装模作样的拿着他心爱的紫砂小壶喝茶。依旧是奴仆六七人,外加长随、账房。

    另外,还有同来的方差役,并四个拿着绳索张牙舞爪的白役。个个神情傲慢。

    院落里,正在家里做事的几名仆妇神色惶惶,胆战心惊,这个架势谁不怕呢?

    此时,农忙虽然结束,但田地还是要照料。张昭的管家吴春时并两个长工都不在家。

    刘大户看看从花厅后出来的张昭、婉儿。胖胖的脸上露出讥讽、矜持的笑容,“张家小子,没想到我又来了吧?县城里的消息,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你当众得罪了户部徐郎中,真以为能遮掩的过去?”

    张昭神情平静的“哦”了一声,也懒得去和刘大户解释什么。这才两三天的时间,他和徐郎中“和解”的消息还没扩散。

    实话说,张昭现在心里很不耐。他的目标是走科举、仕途、中枢这条路,谁耐烦和一个乡间的大户斗智斗勇,纠缠?用网文的术语讲,这叫拉低逼格。

    “那刘员外想要怎么样?”

    刘大户斜张昭一眼,目光由上打量到下,很不屑。他实在搞不懂张昭哪里来的底气这样和他说话?

    要说张昭读书读傻了,上次来的时候明显不是。这是个明白人。莫非是他昔日横行乡间的威名,这小子不知道?

    刘大户的长随上前半步,嗤笑道:“张小子,你问我家老爷想要怎么样?上次来索要你家的十亩地你不许,这次可就不止十亩,而是要二十亩。”

    婉儿穿着长裙,身段修长、婀娜。十四岁的小姑娘容颜俏丽娇美,翻个白眼道:“你想得美。”

    她是张家的管家娘子,向来是精明强干,内外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人等都很服她。但是,在二哥面前,她心情不自觉的放松,流露出小女孩的神态。

    婉儿聪慧,见识明断。刘大户在青龙乡中确实很威风,兼并了很多人家的土地。可这又怎么样呢?二哥一回来就告诉她,书院的事情已经解决。

    这刘大户怕是还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只是不知道二哥要怎么打发这帮“恶客”。

    “呵呵,这位就是张小娘子吧?果然是个十足十的小美人。”说话的是正在花厅中溜达的方差役。

    他穿着一身标准的明代衙役装:青色箭袖,腰间裹着红裹,带着平定方巾,帽檐上插着羽毛。嘿嘿一笑,贪婪的打量着婉儿,“我们今天是来收税的。”

    …

    …

    就这说话的功夫,张昭的前院,不断的有南口村的村民进来,看向厅中的“交锋”。

    刘大户作为本地的粮长,带着差人来村中收秋税。消息传出去,立即就引得村中震动。谁不想听听今年秋税是怎么个章程?

    方差役瞥一眼院中的村民,继续道:“张小娘子,县尊已经发下牌票,开始征收今年的秋税。刘员外是本地粮长,你家秋税加耗多少,还不是刘员外说了算?

    你哥哥还不是秀才相公。皇粮国税还是要缴的吧?不卖地还能如何?怎么是我们想的美?”

    这里额外说一句明朝的基础架构、税收制度。明朝的基层最低一级便是到县。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地方上靠的是自治。设立: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粮长通常都是以本地大户充任。刘大户担任刘家里的粮长自然是实至名归。而他也没少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捞好处。

    国朝的税粮,正税是三十税一。这是固定且不能更改的。地方上的猫腻在加耗中。而作为粮长,只需要把加耗征上来,具体谁家多缴谁家少缴在其权限内。

    这就是刘大户想要“拿捏”张家所在。不听话就让你多缴“加耗”,你受得了吗?

    方差役这话说的厅中的随从并几个白役纷纷嘻嘻哈哈的出声吆喝。

    “小娘子,别心存侥幸,早早从了我家老爷才是。”

    “哈哈。张小子,我们家老爷看中你家的地,你还跑得了?现在县里的黄册上,你家二十亩地全是上田。早点卖掉吧?不然缴税能压死你。”

    “你们要是不听话卖地,今年冬天县尊修河堤,张小相公肯定是要去河边走一趟。届时不小心失足落水,那很正常。真以为我们是吓唬你吗?”

    荤话,嘲讽,恫吓的说辞扑面而来。其中的强势,无耻,颠倒黑白,那是不必说的。

    …

    …

    吴春时带着两名长工脚步匆匆的从田野里赶回来,到家时,张家的前院被塞的满满当当。

    他挤到前面去,正好遇到摇头叹气的村中长辈张四伯。张四伯对吴春时摇摇头,“小吴,你家麻烦着。”

    吴春时嗯一声,心里打鼓,腿有点发软,但还是走到厅前,“少爷,小姐,我回来了。”

    张昭回头看一眼老吴,点点头,将明显给气着的婉儿护在身后,阻隔方差役恶心的眼神,微微皱眉。正要说话时,刘大户忽而有动作。

    刘大户四十多岁的年纪,白胖胖,将紫砂茶壶放下,站起来,咳嗽一声,双手下压。刚刚还很喧闹的村民们便逐步安静下来。其在乡中的威势如此。

    刘大户看着聚拢在此的村民,眼神睥睨,一股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感觉油然而生,骄矜道:“今年秋税还是老规矩。正税之外,加耗是一倍。都赶紧回去好生准备,别闹出事来。”

    再转头对他刚才可以忽略的张昭,压迫道:“你家二十亩上田,秋税三石米。南口村的加耗,你家出十石米。拿出来吧!”

    前院里的村民们顿时有些骚动。

    婉儿站在张昭身侧,不满的抗声道:“刘老爷,我们家总共才五亩上田…”

    刘大户冷笑一声,打断道:“张小娘子你有意见,可以去县里和老爷们说。县衙里的黄册上,你家就是二十上田…”

    张昭摆摆手,同样打断刘大户的话,平静的道:“刘员外,前段时间蒋太监给了我70两银子。卖不卖地,就不用你们费心。秋税我交得起。”

    话音一落,满场寂静。

    …

    …

    张昭卖染料配方得了些银子,这件事南口村、东刘村中的村民都知道。所以,对张昭家的伙食,多雇人没有疑问。刘大户同样知道。所以,他认为秋税加重,可以压迫张昭。

    这里面有一点需要说明,二十亩地的产量当然不只十几石粮食。但是还要留口粮,还有用去换日用品。基本上,一个农民秋下来,刚刚吃饱而已。

    君不见,明末时加饷,看起来不多。一亩地几钱银子而已。但多少自耕农破产?

    秋税加重,按照常理确实威胁到张家。但是,谁想到张昭能从蒋条件那里拿到70两银子呢?

    刘大户在他气势最盛的时候,于此时,就仿佛是给张昭扇了一耳光。胖脸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查明白情况,抢在某府管事、某杂流小官、举人管家等人面前“动手”,还去县里改了黄册。结果,屁用没用。

    方差役站在厅中,面向前院,看看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还有容颜出众的小娘子,讥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今年交得起,明年呢?再一个,我明说吧。你不卖地,我手头正好有个杀人案,听说死者和你认识。”

    这就是要明目张胆的栽赃嫁祸。这种事方差役平日没少做。讹点钱什么的,这属于基本操作。

    张昭笑笑,淡淡的道:“方差役是吧?解决这件事,并不需要等到明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就行。”

    说着回头。就见隔壁蒋家庄的丁管事带着人从厅前走进来。他身边跟着气喘吁吁的周大娘。

第二十二章 乡中事了。

    张昭带着婉儿从后院出来时让周大娘去隔壁蒋家庄请丁管事来帮忙。这个人情得用掉了。他刚刚对方差役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时,其实已经看到丁管事带着人混在人群中。

    丁管事瘦高身材,穿着短衫,带着幞头,带着两名随从走进花厅中。

    蒋家庄就在两个村落的隔壁,青龙乡中不少人都认识他。这里面就包括刘大户。他的心顿时提起来。他能在青龙乡中横行,那些人惹不得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张昭客气的拱手,和丁管事见礼,道:“丁管事,烦请你将这个讹诈我家的劣绅押到县中,我请县尊为我做主。”张昭指着刘大户。

    围观的村民们都是一脸的疑惑。因为,刚刚要栽赃嫁祸张昭的明明是方衙役这些人啊?怎么张小相公却指着刘老爷?

    明代有句俗语:车船脚店衙,无罪也该杀。像衙役这种人物,作恶多端,其社会地位非常低下。但是,一旦衙役手里拿着“牌票”,那就是代表县令,来一趟乡下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张昭心里有数。

    他的计划很简单,动用蒋家庄的武力,将刘大户弄到县里去,家里这面的局面自然化解。而他前两天晚上才和徐县令见过面,在县令面前要个体面,严惩刘大户有多难?

    粮长,在青龙乡那是代表税务的大佬,但在县里还是小民!没有完成税收任务的粮长,被县令打板子、枷号在县衙外常见的很。

    当然,他做事一贯细致。去县里之后,他会散步相关的谣言,把舆论造起来。这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乡间大户逼迫童生卖家产,他天然会取得舆论支持。

    刘大户背后的一些关系就不好运作吧?刘大户家里没读书人,两百亩地的身家能维持着,肯定有些官面上的关系。

    而徐县令如果给他这个面子,县衙上下,他再打点打点,要动方差役一样不难。有县令给的政治风向,有白银带来的威力,他肯定能让此人翻不了身。

    这混蛋看婉儿的眼神让他很不痛快。

    …

    …

    丁管事哈哈笑道:“贤侄,你在乡里何须这么低调?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上门来。你只管看着。”说着,对身边两名彪悍的汉子道:“有劳两位。”

    这两人约二十多岁,穿着常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一巴掌将要栽赃张昭的方差役扇到地上,“你算个什么东西?”另外一只手熟练的拿出腰牌举起,高喝道:“锦衣卫办案,闲人闪避。”

    说时迟,那时快。

    另一人一脚将刘大户踹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他带来的长随和白役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后,全部都呆在原地,手脚发凉,不敢乱动。

    张家的前院中,汇聚在此的村民们在刘大户宣布秋税方案后就准备离开,但随后张昭和刘大户、方差役的的冲突又让他们留下来。这其中有打听消息的意思,也有看热闹的想法。

    而此时,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反应过来的人都立即跑掉。弘治朝的锦衣卫不算凶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很“温和”。但是锦衣卫凶名在外!

    张昭其实也愣住。丁管事怎么把锦衣卫牵扯进来?他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将来的名声怕是难听的很。但此时他能说什么呢?

    很快,两名锦衣卫校尉将方差役、刘大户拿绳子绑住。两人嚣张的气焰不再。其中一人过来抱拳道:“丁管事,事情办妥了。张小相公,这两人我们先押回卫中,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昭心里的情绪没有流露出来,拱手致谢,沉稳的道:“多谢两位。”

    两名锦衣卫押着人离开。前院里紧张气氛这才缓过来。

    而此时,很多人反应过来:横行乡中的刘老爷被送到锦衣卫中。这意味着什么?经过这件事,刘老爷肯定威风不再,不敢再来南口村横行霸道。

    一名中年村汉吐口唾沫,嘲笑道:“他之前那么威风,死到临头还不是个没卵子的货色。我看到他尿裤子了。”

    村民中有人哄笑起来:“哈哈!”刘大户在南口村很不得人心。

    方差役和刘大户的跟班一个个的落荒而逃。

    “刚才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现在像条狗一样。”

    村中的长辈张四伯笑呵呵的转身离开。本村难得出个强力人物。张昭这里现在很乱,有些话他回头再来说。

    婉儿、吴春时、周大娘并张家的佣人们则是喜笑颜开,心中一口恶气呼出来。

    …

    …

    吴春时、周大娘招呼着还留在这里的村民落座、喝水、说话。

    婉儿跟在张昭身后,心情激荡,“二哥…”微微仰视着那挺拔的背影,漂亮的杏眼明亮,熠熠生辉。她之前还在想二哥怎么打发刘老爷,不想是这样痛快的方式!

    刘老爷带来的那些人很讨厌。还有那个衙役,看她的眼神很恶心。但是这些人在二哥面前又算什么呢?土鸡瓦狗!

    张昭正邀请丁管事到后院稍坐。这时回头,笑着摸摸婉儿的头,“婉儿,没事了。跟着我。”他以为婉儿是想要旁听来龙去脉,婉儿是管家娘子嘛!

    到后院落座。张昭给丁管事斟茶,微笑着道:“丁叔,今天真是谢谢你。只是,这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

    丁管事喝着茶,笑眯眯的道:“贤侄,这事说来话长。我蹭你一顿饭没问题吧?”张昭指挥整治出来的饭菜确实可口,他颇为想念。当然,也有拉近关系的意思。

    张昭笑着点头。

    时间正好在中午。张昭吩咐下去,周大娘带着仆妇整治了一桌酒菜。张昭正好从京城里带了酒水回来。美酒佳肴,一一陈列在前厅的八仙桌上,张昭、丁管事、吴春时三人落座。

    婉儿在后面吃饭,几名雇工和仆妇偶尔上菜,来听个一鳞半爪。

    丁管事品着酒,将事情经过说来,“贤侄,上次你去庄中做菜,我家老爷对你很看重。吩咐我照应着你这边。你出门在外不知道,刘大户这几天上跳下窜。”

    刘大户到县里改黄册将张家的田地改为上田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他在青龙乡中二十年,这点人脉还是有得。

    “我得了消息,去城里给二管家汇报。我家老爷派了两个锦衣卫校尉来等着。这不,刚好是守株待兔,给贤侄你出这一口恶气。进了锦衣卫他们别想好过。”

    张昭恍然,吃一筷子鱼肉,心里沉吟着。

    丁管事兴致很高,接着道:“贤侄,锦衣卫胡小旗的意思是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先把人弄去熬几天,怎么收尾由你说了算。我在这里先恭喜贤侄发财。”

    刘大户和方差役想要从锦衣卫里出来,必须要拿钱买命。而看胡小旗的意思肯定会分张昭一笔。刘大户这是吞人家产未成,自己反倒掉进坑里去。

    真是可笑啊!

    张昭笑一笑,举杯道:“丁叔,谢谢。”

    …

    …

    饭后,张昭、吴春时送走丁管事,从村里往回走。路遇两个下地的村民,笑呵呵的站定打招呼,“张少爷。”神态亲热、尊敬。这显然是刚才的余波。

    张昭一一回礼,带着吴春时往回走。

    吴春时心情舒畅,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这么卖力气。不枉当初卖他一个人情。这下子,刘老爷肯定再不敢惦记家里的地了。”

    张昭微微一笑,“他以后就是想惦记也没那个能力!”

    不仅仅是刘大户,经历这么一遭,之前惦记张家田地的那些人都会收敛。锦衣卫出手有麻烦、隐患,不过也确实省事、有威慑力。都帮他省下他去县里运作的时间。

    至此,乡中事了。

    …

    …

    “昭居乡中,才具渐显,时人敬服。昔,有大户连衙役欲谋昭家产,以秋税迫昭,间问杀人案。乡中有不忿者怒曰:何以此事污张相公。乃缚二人至县中。”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二十三章 青龙镇中

    刘大户的长随、账房、奴仆从张昭家中落荒而逃。刘大户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青龙乡中。如张昭所料,惦记张家二十亩地的那些人都收敛起心思。只惦记二十亩地的人家,其权势显然是不敢惹锦衣卫。

    由方差役带到青龙乡的四名白役各自逃散,狼狈的回到京城。

    其中一名白役和方差役交好,咬咬牙,第二天上午去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县衙中求见典史。稍后,被一个门子带到县衙二门后林典史的公房中。

    林典史约四十多岁,马脸,皮肤微黑,身量中等。他正签押着公文,头也不抬的道:“你昨天跟着小方去青龙乡收税。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典史,在明朝是县令的佐贰官,负责掌管缉捕、监狱。品级不入流。在县衙中排行第四,俗称“四老爷”。

    白役“噗通”跪下来,哭道:“四老爷,方大哥被锦衣卫抓走了。”

    林典史愕然的抬头。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公文上,涂抹出凌乱的墨团。喝道:“你再说一遍?”他宦游至宛平县。小方是他爱妾的弟弟。他怎么惹到锦衣卫的?

    …

    …

    且不管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中的“风云激荡”,青龙乡中的震动,张昭只在家住了两天,二十五日就带着吴春时、长随陈康去青龙镇中。

    数天前,张昭跟着余夫子去京城中的徐郎中府,将陈康留在青龙镇上。他委托同学董朗帮他留意镇中的住宅。陈康用二两银子将一进的小院买下来后,回来找婉儿请示。这才知道张昭已经从京城返回。

    上午时分,三人顺着乡间的大道前行。七月下旬,秋意醉人。乡间的树林尽染金黄。

    吴春时挑着棉被等物日常用具。张昭要住在青龙镇中读书,这些东西少不得。婉儿都安排好,让老吴挑一趟。

    陈康则是背着干粮、水、书籍。

    张昭步履轻松的观赏着沿途的乡间风景。

    他刚穿越而来时就定下计划。他不会在南口村中长住。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

    当然,在他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此刻,他已经安排好家中的事。

    第一,小张昭得罪徐郎中带来的影响,现在全部消除。青龙乡中不会有人还敢惦记着家里的地。

    第二,家里的生活水平已经提升,他留下足够的银子给婉儿。余下的便是给张家的小日子“添砖加瓦”。

    接下来,他将全身心的投入到举业中。

    至于说刘大户的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两个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来决定。这话听听就好,他没当真。他现在心中的大事只有两个字:读书!

    …

    …

    抵挡青龙镇后,张昭午饭前便去明理书院找余夫子。余夫子自然是乐意。他当日在京城中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董朗推荐的四合小院位于青龙镇主街后,距离明理书院500米。吴春时帮忙整理床铺,收拾卫生,下午时趁着夕阳赶回去。张昭住正房。长随陈康住西厢房。东厢房用作厨房,放置杂物。

    安顿下来后,张昭派陈康去请董朗到客满楼中喝酒。上午在书院中听课至中午,张昭缓步出来,到镇中心的酒楼“客满楼”。此时董朗已经等候在雅间中。

    董朗还是那副富家公子的装束,中等身量,微微有些胖,手里拿着檀木折扇,在雅间门口拱手见礼,“恭喜子尚兄归来。”他读书不行,看事情还是有点眼力。

    张昭从京城中回到青龙镇来,很明显事情已经解决。他业已取得徐郎中的谅解。

    张昭微笑着拱手,“元明兄,请!”

    董朗这些天帮了他不少忙,他既然要在镇中长住,当然要请董朗吃顿饭表示谢意。两人落座后,店小二送上酒菜。张昭和董朗在二楼雅间边吃边聊。

    雅间临窗,可以看见繁华、喧闹的官道。这里有往京西拜佛访道的贵人,也有将京西的铁器、煤炭运送至京城中的车队。更多的则是商旅。

    张昭将京中之行简单的说了说。像李教谕的赏识,和徐郎中的交换自然略去。再提了提前日刘大户的事。

    董朗喝着酒,笑呵呵的道:“子尚兄,假设真的让你来收尾,你打算怎么对付你隔壁村的大户?”

    张昭就笑一笑,他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他觉得有点古怪。当日,蒋太监额外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奖赏。但是,不至于重视到用锦衣卫帮他对付刘大户。这倒像是在卖人情给他。

    然而,他有什么东西是蒋太监所看重的呢?张昭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个时间差的问题。

    蒋太监从刘公公那里得知太子对张昭不再感兴趣,他的“投资”热情自然大减。但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管家说,这本就是件小事。而蒋府的二管家早得到其吩咐,丁管事汇报时,二管家没再汇报,直接做出决断。

    这年头,东厂的地位早就高于锦衣卫。蒋太监的身份,在锦衣卫中也有些人脉。二管家和一个小旗打个招呼帮忙,实在太简单。

    且不提前因后果,张昭看得到锦衣卫出手后的隐患和麻烦。

    锦衣卫向来是如狼似虎,手法简单粗暴。若刘大户和仿方差役死掉,他会麻烦的很。这是人命。另外,这两人如果放出来后闹事,他的名声会很不好听。

    其实,这事青龙乡中已经传遍,只是版本五花八本。但若事主不闹,他在士林中亦有话可说。毕竟他是被迫反击。

    “如果是我来收尾,首先得保证这两人不死。其次,要恐吓住他们别闹事。”

    董朗哈哈一笑,坦率的道:“子尚兄脑子很清醒啊。要我肯定先想如何发财的事。”说着,欲言又止。他的麻烦正在发酵。

    张昭笑着摆摆手,和董朗闲聊饮酒。

    …

    …

    这天下午,小雨淅沥,天色阴沉。

    张昭从书院里出来,就见长随陈康拿着雨伞等在这里。陈康将伞递给张昭,小声道:“少爷,上次来家里的锦衣卫校尉又来了。就在前面茶铺里等着。”

    张昭有些奇怪,带着陈康到茶铺里。正见到那天高呼“锦衣卫办事”的校尉在等候。

    他穿着件箭袖,起身过来,笑着拱手见礼,“张相公,在下钱宁,奉胡小旗的令,请张相公往京中一行。处置冒犯张相公的那两人。”

    张昭愣住。钱宁?

第二十四章 三大反派

    “钱宁”这个名字,相信任何稍微对明正德朝有了解的人都听过。这是日后的锦衣卫指挥使,正德朝刘瑾刘公公之后的权臣,身入佞幸传。

    张昭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怎么能不发愣呢?

    自穿越以来,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和“立皇帝”刘公公照过面,现在又和钱宁认识,再差一个“江彬”,正德朝的三大反派boss,他就认识齐全了。

    张昭心里苦笑一声。他这是什么运气?尽和历史中最后倒台的反派照面。反倒是文官中的大佬他一个都没见过。他现在见过的最高阶的文官就是徐县令。

    宛平县县令,正六品。

    张昭收起心中的思绪,没有流露出分毫,拱手道:“钱校尉客气。我们这就走吧。”张昭还是个童生,被钱宁称做秀才相公,这是很客气的称呼。

    钱宁这个时候只是一个锦衣卫的小校尉,冒雨离京70里路来请,见张昭没有推辞,反而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对张昭印象很不错,说道:“张相公,你稍等,我去雇辆马车过来。”

    张昭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让陈康跟着钱宁去。

    …

    …

    张昭在傍晚时离开明理书院。带着寒意的小雨中,余冠和两名好友到客满楼中吃饭。

    因为下雨,客满楼中的生意清淡。三人在一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酒菜、面条,边吃边聊着。

    顺天府院试的时间还没定下来,但按照历年来的惯例,今年可能会在九月份。提学大宗师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宣布考试时间,方便士子们报考。

    刘同学吃着烤鸭,笑道:“院试在即,书院的气氛都变了。现在七月底都还没消息,今年的顺天府院试弄不好大宗师会安排到十月份去。听说大宗师目前还在河间府。”

    余冠今年十八岁,穿着素白的文士长衫,皮肤白皙,面若冠玉,一派玉面郎君的范儿。这时,冷傲的道:“书院里的那些人是瞎紧张。不管几月份开考,能参加考试的不就我们几人?夫子说,我们这八个人,没有一个人的时文水平是能中生员的。”

    这话说的让人绝望。

    王同学喟然的叹道:“要是能押中题目就好啊。我前些天去城中听小道消息说大宗师年老将离任,可能会在今年的院试中卖生员名额,趁机捞一笔。”

    余冠摇头,冷峻的道:“刘兄,哪年考试前没有小道消息?我们去年北城那里还闹事呢。再说,就算是真的。大宗师多少银子卖一个名额?至少一百两银子吧!想这个有什么用?”

    他们要是有这家底,那里还会在明理书院中就读?

    刘同学道:“元甫说的有道理。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喏,张昭那小子重新回来读书,你们说夫子怎么会收留他?再一个,你们猜我最近听到什么传闻?他勾结锦衣卫将乡中的一个良善大户给送进诏狱里去,闹得沸沸扬扬。”

    王同学嘿嘿一笑道:“那他的名声要完蛋了咯。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士林能容他?”

    余冠点点头,道:“夫子收留他的事情我知道点内幕。他前几天去徐郎中府上拜访过。他和锦衣卫勾结的事,我们也用不着当面去质问他。把这事传开就好。”

    他给张昭连抽几次耳光,吃一堑长一智。外加二叔的叮嘱,他不会再正面和张昭起冲突。但是,传播点消息还不简单?

    刘、王两人笑呵呵的应下来。

    …

    …

    秋雨连绵。傍晚时,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两辆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官道上。

    张昭让陈康雇了两辆马车,在客满楼里买了烧鸡、热酒、馒头在路上吃饭。

    张昭和长随陈康坐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则归钱宁。这比他在冷雨中骑马奔驰要舒服的多。

    马车中,陈康坐在一旁,保持着安静。十四岁的少年很机灵,他一看就知道张昭在思考。

    张昭则是偶尔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雨势,手指轻轻的敲着车中塌椅,沉思着。

    他到青龙镇中读书已经四五天。虽然读书读的很苦闷、吃力,看不到考中生员的希望,但终究是在做正事!

    七天前,他请丁管事帮忙,最后锦衣卫将刘大户、方差役带走。这件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决定。他根本不信。牟指挥使“口碑”再好,敲诈勒索可是锦衣卫的基操。但现在胡小旗却派人来请他。

    事情发生变化。

    张昭在推敲这件事。

    正常来说,一个童生和锦衣卫牵扯,心里都没底。而且,以锦衣卫的作风,焉知日后不会被咬一口呢?不过,他听丁管事说,这是蒋太监的二管家打的招呼。若是只涉及到锦衣卫小旗这个层面,他应该是真的能说上话。

    那么,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消除影响!

    用锦衣卫报复、打击刘大户,固然是痛快,便捷。很好的威慑十里八乡窥测张家的田地的食腐动物们,但是带来的隐患、麻烦就是:于他的名声有损!

    他毕竟是要混读书人的圈子啊!

    这是他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怎么收尾!第二问题是:他在琢磨钱宁这个人。

    明史中记载:钱宁早年的事迹不详,被成化年间的大太监钱能收为养子。弘治末年,钱能去世。钱宁得任锦衣卫百户。然后,就是正德朝依附于刘瑾,得宠于正德皇帝后,各种作。

    张昭的明史就是个网文水平。他对这些都不大清楚。但他看得出来将来的反派大boss钱宁,此时的境况并不大好。秋雨时节,骑马70里来找他。这怕是被排挤的吧?

    穿越者有先知先觉的视角。那么,他有没有操作的空间?

    …

    …

    夜间时分,张昭和钱宁抵达京师南面。嘉靖年间,崇文门外汇聚南北货物,人口滋生,因而筑建南城。现在还只是弘治十三年,崇文门外并没城墙。

    此行的目的地是宣北坊中胡小旗所拥有的一处院落。

    锦衣卫们的衙门、南北镇抚司当然在正阳门内。锦衣卫胡同,鬼神绕路。但几万锦衣卫不可能都挤在总部。各百户、总旗、小旗点卯,则是各有“据点”。

    张昭从马车上下来,就见细雨中青砖黑瓦的小院庭前,数名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心里顿时就有数,放下心来。

    钱宁做介绍。相互寒暄几句,胡小旗拱拱手,笑呵呵的道:“张相公,请!”

    张昭客气的应一声,当先一步,走进花厅中。

第二十五章 影响、名声

    夜间的小雨从屋檐落下。花厅中灯火通明,重新整治的酒菜不断的送上来。

    胡小旗邀请张昭坐上首,命人去把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上来,笑呵呵的拿起酒壶斟酒,歉然的道:“张相公,这么晚请你来实在是抱歉。这两人现在肝胆俱丧,正好让你来处理。”

    态度非常恭敬。

    张昭笑笑,稳稳的道:“多谢胡大人。”他一眼就看穿这个胡小旗:表里不一。

    这位锦衣卫小旗看似很恭敬,口中尊称,又是让他上座、倒酒,又是解释、表示歉意,给足蒋府二管家的面子。但抓人七天之后才叫他来,这叫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张昭推测,应该是他们已经从刘、方二人身上榨取足够的好处,这才来问他怎么收尾,好在蒋府二管家面前有个交代。所以,看似恭敬,实则心里没把他当回事。

    胡小旗很豪爽的道:“张相公说哪里话?张相公你的事情我岂敢不尽心尽力。”

    张昭保持微笑,心里呵呵,和他闲扯。

    穿越后,张昭这是第一次和锦衣卫直接接触,印象很差!

    …

    …

    说话间,两名锦衣卫校尉将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到客厅中。数日不见,两人披头散发的站立,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血迹。显然是被拷打过。

    胡小旗指指张昭,阴沉的笑道:“你们二位今日能不能离开,全看张相公的意思。”

    方差役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的道:“张相公,你饶了我吧!这件事刘公达起的意。他想要兼并你家的二十亩地。为了改黄册上田地等级,还和县里的李户书约好将你妹妹送给他做小妾。我就是个跑腿的。”

    刘大户瞪起眼睛,“放屁!方贯,你还不是要分好处的?没有你代表四老爷应承下来,我敢这么做?王八蛋,劳资这些年喂条狗都比喂你强。”

    方差役没理刘大户,再道:“张相公,刘公达家里有个女儿,年方十六岁,长的如花似玉。正好用来暖床。”

    站在张昭身侧的陈康,看着两人相互指责的丑态,心里极其的痛快!少爷待他不薄,他也将自己视为张家的一份子。这两人“图谋”张家,现在爽吗?

    张昭神情讥诮。胡小旗的“业务”精熟。他看得出来,刘大户和方差役两人的意志已经被摧毁。现在放出去,只有劫后余生的念头,而不敢去闹事!

    “都滚吧。另外,刘大户你家在河边的一百亩地归我了。”

    张昭说话,锦衣卫校尉都让开。方差役连滚带爬的冲进雨中。早等在街巷外的家人将他接走。

    刘大户看张昭一眼,嘴唇动动,终归是不敢反驳,失魂落魄的离开。他在锦衣卫的拷打之下,家中浮财散尽。现在更是被张昭一口吞掉百亩地。

    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他想要兼并张昭家二十亩地,结果却被反兼并。这让他如死了爹娘一样。

    …

    …

    张昭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这件事的手尾,和胡小旗闲扯几句,当即告辞。

    当日,丁管事提前恭喜他发财,以为锦衣卫会将榨出的好处分一份给他。胡小旗没提,张昭自然也不会提。而实际上就算胡小旗愿意给,张昭也不会收下。

    原因的核心两个字:名声!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缺钱?他要发财并不需要通过和锦衣卫“合作”谋夺他人的家产。明朝锦衣卫的名声那可是臭大街。他哪里会愿意和他们绑在一起?

    胡小旗通过拷打,榨取到多少好处都归他自己。张昭不会要一分一毫。

    而张昭最后要刘大户一百亩的地,则是要镇住暗中觊觎的那些食腐动物,作出榜样。否则,得罪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当然,这是他借助锦衣卫的势拿到的。还是会影响到一些他的名声。但是,借势和合伙是两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些许名声上的影响他顾不上。他首先要保证的是震慑!

    …

    …

    马车在雨夜中驶过石板。此时已是深夜十点许。张昭带着长随陈康在钱宁推荐的宣武门外的南城客栈中住宿。

    南城客栈占地面积宽阔,毗邻崇福寺,环境幽雅。有点类似于别墅群般的布局。张昭要了厢房三间,让店小二送来夜宵,一壶温热的黄酒。

    陈康机灵的给张昭斟酒。这些天营养跟上,他不再偏瘦。问道:“少爷,这件事就算处理完了?”

    张昭抿着温软的黄酒,笑道:“你说呢?”做个手势,“坐下来吃点宵夜。”

    他知道陈康的意思:刘大户、方差役当着南口村村民的面被带走,青龙乡中震动。今晚这样的处理,能否消弭这件事给他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

    他当日和好友董朗在客满楼中闲聊,说起如果他来处理这件事:第一,保住刘、方二人的命。第二,要保证刘、方二人不再闹。为什么这样就可以?

    说白了,其实很简单。这就和后世里热搜榜一样,过段时间就有新的舆论爆点给覆盖掉。等热度过了,自然没关注度。

    刘、方二人露面后,乡中的舆论自然会减弱。他做事没过线。接下来,再只需等待即可。

    当然,要说完全的消除负面影响,这不可能。只是说把负面影响压到最低。但这便足够了。

    陈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少爷,我是觉得处罚的轻了。刘大户家里两百亩地,你只要了他一半呢。再一个,他不安好心,居然打小姐的主意。少爷,你上次不还说要给小姐找一个丫鬟吗?干脆的把刘大户的女儿弄来。”

    张昭摆摆手,“锦衣卫把刘大户都榨干,我要把他两百亩地都吞掉,他回去就得自己抹脖子。逼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放个仇人贴身伺候我得多大的心?丫鬟我回头再去买吧。”

    按照明代的世情,父债女偿很正常。但抢别人妻女的事,他干不出来。这道德底线实在太低。

    婉儿是十足十的小美人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越来越美丽。他很早就知道,这会引来别人的窥测。对景的时候,他自会要李户书好看。

    陈康笑一笑,陪着和张昭闲话几句,回房间去睡觉。

    张昭喝着黄酒,回想着此行的得失。

    …

    …

    张昭被日后的反派大佬钱宁从青龙镇请到京城来,心底一直都有淡淡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并非是钱宁带来的压迫。钱宁现在还是个混得不如意的锦衣卫校尉。真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身在“险境”。

    这是他的身份带来的感觉。一个童生,在锦衣卫面前是毫无抵抗力的。他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荣誉寄希望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他习惯自己掌控。

    如果他此时是一个生员,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老师、同年、同乡,他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触。

    第二,不安全感。

    和锦衣卫这种暴力机关接触,必然会带来不安全感。张昭想的是,假设日后他得罪强权者,会不会也如同刘、方二人这样被锦衣卫直接带走?

    京城地区权贵多如狗!

    他和婉儿的安全,恐怕不是建立在《大明律》上,而是建立在他的权势上!

    所以,他得尽快的往上走,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力量。

    今年秋的这个生员,他必须拿下来。

第二十六章 考前准备(上)

    七月末的夜雨淅淅沥沥,带着阵阵寒意。

    宣北坊内的小巷中,一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方差役瘫软在马车内的塌椅中,浑身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死里逃生”后的激动。

    马车中,一名约二十岁许的娇艳少-妇抱着他痛哭,“二弟,你受苦了。这天杀的小贼!你别怕,明天我就去找你姐夫,好好整治他,为你这出一口恶气。”

    这美艳的少-妇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此刻,呼天抢地,神情悲愤。她显然很宠弟弟。

    他姐姐给县中的林典史做妾。他平日里在衙门中混得如鱼得水。但一个典史在锦衣卫面前算什么。方差役想着这七天的遭遇,无力的道:“姐,不要…”他不敢追究。

    …

    …

    方差役的马车往北而去。宛平县县衙在京城的北面。他姐姐的住处在北城外的厢中。另外一辆装载着刘大户的马车则是冒雨西行,回青龙乡中。

    刘大户简单的收拾过,换过一身富贵长衫,坐在宽敞的马车中,大口的喝着蜜水。

    来接刘大户的是他的弟弟刘公进,看看哥哥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叹口气,“唉。”家里给锦衣卫的那个小旗敲诈走200两银子,浮财散尽,伤筋动骨。

    刘大户将碗用力的搁在案几上,厉声道:“你叹什么气?我要是知道张昭那小子有锦衣卫的门道,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听方显的鬼话去夺张家的地。”

    刘公进一阵无语。大哥,貌似是你先起的意,被张昭吓唬后才叫方差役帮你打听消息,然后你们俩再合谋。

    想归想,刘公进显然不打算说出来。

    刘大户再愤愤的骂道:“劳资每年都要给林典史孝敬,还要喂饱这姓方的狗东西,你知道他刚才在里面怎么出卖我的吗?他唆使张昭抢玉儿去做婢女。混蛋!”

    刘公进愕然的张张嘴,问道:“那张昭怎么说?”玉儿是大哥的独女,非常受宠爱,姿容闻名十里八乡。

    刘大户臭着脸道:“没说。张昭要我将河边一百亩地给他。”说着,瞥刘公进一眼,道:“张昭这小子势大,这地不给也得给。但是,你别背着我搞花样。我这个人纵然在乡里名声很差,但不会卖女儿去求饶。”

    刘公进被说着心思,尴尬的笑一笑。

    现在,他们和四老爷闹翻,不重新找个靠山如何在乡中立足?貌似张昭就很合适啊!

    …

    …

    清晨时分,带着层层凉意的秋雨停歇。天空中晨曦展露。

    张昭昨晚一觉睡到天亮,此时神清气爽。刘大户、方差役的事情妥善解决。他心情不错。早饭后,张昭在南城客栈借了纸笔,写了一封请假条,委托返回青龙镇的两名车夫带回去给董朗,请他帮忙向余夫子递请假条。

    因张昭所卖的新式染料配方的缘故,董朗家的布店在青龙镇附近很知名。马车夫们不会找不到地方。

    张昭并不打算在此时返回青龙镇明理书院。

    他昨晚已经想的很明白,无论是从个人计划的角度,还是从未来安全的角度,他必须在今年拿下生员功名。而在明理书院苦读,是没有用的。

    自乡中事情处理完,他到青龙镇上“潜心”读书数日。实话说,越认真读书越没信心。而且,余夫子私下里断言,今年明理书院的八个童生,没有一个有中秀才的水平。

    换言之,按照正常的情况备考,他八成是考不中的!这不以他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想顺路去拜访下顺天府府学的李教谕。事实上,若非钱宁昨晚来请,他等两天秋雨停歇后也会来京城一趟。

    院试就在一两个月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提升,只能是考前突击训练八股文。

    余夫子两榜进士出身,按理说时文水平很高。但是他都已经致仕,这都多少年没碰过时文?举人出身的李教谕在教学一线,只怕是反倒更厉害。

    张昭想要找李教谕请教下八股文写作技巧。然后,不知道李教谕有没有押题?他想在靠前搞点“真题”来练习下。

    大大小小的科举考试,规矩基本差不多:科举重首场,首场重首题。要是能押中第一道四书题,准备好出彩的答案,那还真有大概率能考中。

    张昭不知道这能有多少用,但终归得试试。他不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性格。

    “走吧!”张昭带上这些天在明理书院中写的八股文卷,叫上长随陈康步出南城客栈。

    陈康背着简单的行囊。十四岁的少年,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个头开始增长,但还是偏瘦。眼睛里很灵性。跟在张昭身后,说道:“少爷,我刚才打听过了。咱们往东走就是骡马市场。”

    张昭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很标准的明代书生装束,形象出众。拍板道:“那我们先去买两匹马吧。”

    他们现在在南城。而顺天府府学在北城。他们需要横穿整个皇城。十几里路,来回一趟,如果是走过去再走回来,今天就不用办事了。

    这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吧。

    至于说,他为什么不带上行李直接去北城投宿。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在抵达京城时,张昭约钱宁这几日有空的话在南城客栈见个面。对这位未来的反派大佬,张昭很重视。

    他要是轻而易举的断掉和钱宁的联系那才是不合理。

    京师南城这几十年的太平年景下来,人口滋生,商贸繁华。清晨时分街道中行人不断。张昭、陈康一路顺着菜市大街东行,抵达京中的骡马市场。

    刚进去就是一股喧杂的人浪。张昭先转一圈,向牙人们问问情况,货比三家,最终花费30两银子,买了两匹普通的黄马。

    骏马在古代就和豪车一样。张昭现在哪里买得起?最好的马,当然是各种名马,其次就是战马,再其次就是用来运输、代步的骡马。其品种、来源不一。

    有京师附近马户养的。有山东来的。还有辽东、蒙古、河套来的马。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马匹。

    张昭买的是两匹京郊养的黄马。他和陈康两人虽然都没有受过专门的骑马训练,但是这种性情温驯被调-教好的马匹很容易骑乘,操作。

    骑着马,往北进发。陈康骑在马上,将行囊挂在马背上,兴奋的道:“少爷,有马之后在青龙镇和家里来回可就方便的多啊!不过,养马很费银子。”

    张昭看看自己的长随,淡然的一笑,“走吧!”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银子难倒?他的难题,还是在科举上啊!

第二十七章 考前准备(中)

    张昭没从南面的宣武门进城,而是沿西绕行到城北,一路饱览弘治年间京城近郊的世情风光:市集成片,街巷纵横,人烟稠密。上午九时许,由安定门牵马入城。

    一路到顺天府府学。张昭让长随陈康牵着马在门口等候。他正要入内寻找李教谕,正好一名青衫小吏急匆匆的走出来,上前道:“学生前来拜会李教谕,敢问该如何走?”

    小吏看看张昭的装束,再看看张昭随行的两匹马,耐着性子道:“李老大人今日休沐,不在府学中。你往坊中他家里去寻他。”

    张昭谢过,顺着小吏指点的路,往府学东的街巷而去。陈康牵着两匹黄马,机灵的道:“少爷,幸好我们出门前买了马。刚才那小吏要不是见我们有两匹马,未必肯这么好说话。”

    张昭调侃道:“小康,想拍马屁可以直白点,我不介意。走吧。自古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陈康嘿嘿笑着挠头。

    至于张昭是不是预见这一幕所以才买马,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

    …

    李教谕的住处在顺天府府学东的一处胡同中。

    张昭带着陈康一路问路找到地方。和门房老仆问询后才知道李教谕外出访友,可能要晚上才回。张昭登记后,留下名帖,带着陈康离开。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回南城客栈?”陈康看着胡同中的苍黄的梧桐,气馁的说道。

    张昭摇摇头,“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等李教谕回来。”

    如果说正常的备考,他只有10%的概率考中秀才,那么到李教谕这里请教八股文技巧、考前押题,大概能把这个概率提高到20%。他不想轻易放弃。

    陈康叹口气,“好吧。”牵着两匹马,跟着张昭到街角一处三间开的酒馆。

    张昭刚才过来时就看到这间名叫“四海居”的酒馆中有许多书生聚集。吩咐店小二照看好马匹后走进去。喧闹的酒馆中不少书生看过来,见是个生面孔,各自继续闲谈。

    “将你们招牌的酒菜上几个来。”

    张昭环视一圈,见临窗的位置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心里疑惑但并没问什么,让陈康坐下,等店小二上菜后慢慢吃着。酒馆里的话题声飘到耳朵里来。

    只见左手边隔着的酒桌中,一名身材短小的文士正举杯畅饮,站着高谈阔论:“

    蔡朋友,你未免想的太美好。大宗师已经定下顺天府的院试时间:十月初十。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蔡朋友平日成绩如何,难道没有点自知之明?

    便是李教谕私下里押了几道四书题,给你你就能考中?根据府衙中的数据,去年院试报考的童生足有两千多人,大宗师只录取五六十人。你觉得你能取中?”

    正在被“鄙视”的蔡书生勃然变色,发作道:“李子远,你不愿意帮忙就直说,别扯这些话来膈应人!告辞!”说着,拂袖而去。

    叫“李子远”的书生鼻子里冷哼一声,神情不屑一顾,端着酒杯,仰着脖子猛灌,模样狷狂。

    张昭心中一动,走过去,邀请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青龙乡张昭。不知道可愿过去和在下喝一杯?”

    他来找李教谕不就是为了考试的事吗?要知道,府学教谕是必然会被大宗师抽调参加院试的!

    李子远慨然的道:“有酒喝有什么不愿意的?”跟着张昭过来,示意旁边的少年(陈康)给他倒酒,说道:“阁下若是要问院试的消息,需得请我喝四海居里最好的竹叶青。”

    张昭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道:“请。”

    李子远看看酒杯中的澄澈的酒液,鼻子吸一吸,微微吃惊的看向张昭。四海居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酒楼,但对他们这些穷书生而言却还是不错。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要五十文。

    “阁下衣衫普通,不想却有些家底。”李子远语气傲然,闷一口酒,道:“在下和府学李教谕同宗。知道点内幕消息。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张昭微微点头,“院试在即,在下正是要问问院试的事。还请李兄捡重要的讲给我听听。”

    李子远上下看张昭几眼,似乎胸有成足,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问道:“阁下年纪轻轻,是哪一年过的府试?放榜的成绩如何?现在何处就读?”

    张昭坦然的道:“我今年四月过的府试。倒数第二名。现在京西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就读。”

    李子远“呵呵”一笑,奚落道:“那阁下还真是勇气可嘉!所谓的明理书院我听都没听过。而以阁下的成绩,数月的时间便想考中生员吗?未免把我顺天府的童生想的太无能!

    阁下若是想着请李教谕押题,还是趁早死心,早点回乡去吧!

    本人十四岁过府试,被族中誉为神童,但八年来连年不中,蹉跎至今。你觉得你的经义水平比我如何?押题若是有用,我岂不是早取中?”

    李子远说完,拿起酒壶倒酒,连饮三杯,用衣袖一抹嘴,转身离开。

    陈康不忿的道:“少爷,这…”这矮个书生不仅奚落少爷一通,还厚着脸皮把酒喝光。真是岂有此理?

    张昭摆摆手,轻轻的叹口气,让店小二再上一壶酒。酒入咽喉,心中惆怅。

    他心中虚幻的“希望”被这个李子远戳破了啊!明朝的科举哪有那么简单、容易?按照后世的说法,明清时的秀才都有国学大师的水平。而他呢?

    他心里其实有点数。但还是那句话,他扫除了徐郎中的“障碍”,事到临头反而要放弃考试吗?总得试一试的!不然如何甘心?他尽量在增加胜算。

    然而,此时他恐怕不得不想一想这个问题:假设他今年没中,他的计划又当如何?

    …

    …

    下午四点许,张昭让陈康去一趟李教谕府上,得知李教谕已经回来,便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李教谕在花厅中招待张昭,寒暄几句后,捻须笑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子尚有什么事可直说。”

    府学教谕是从九品的官职。相当于是府学的校长。李教谕五十多岁,一辈子教书育人,私下里并不刻板,而是很风趣。张昭拜访他的时间太敏感。

    张昭第一次登门拜访,当日不会贸然就请李教谕给他几道“真题”。这是基本的人际交往常识。而李教谕随和的一问,他也不好虚伪的说:“李先生送我一卷时文集,我特来感谢。”

    张昭从袖袋里拿出他最近做的文卷,道:“学生近日写了些时文,感觉未得要领,特意登门请先生指教。”

    李教谕微怔。他其实是准备给张昭几道题目。至于,是否押中那就不管他的事。这时,禁不住微微颔首,道:“子尚有心向学。这是极好的。随我去书房。”

第二十八章 纵论战争

    李教谕的书房陈设简单而雅致。书桌子外,布置着一套桌椅。墙壁上挂着字画。书橱里的书本装满。

    “子尚,坐吧!”一名中年仆妇进来奉茶,李教谕笑着让张昭落座。他则是走到书桌内。

    张昭依言坐下来。

    看得出,李教谕虽然是当今阁老李东阳的同族,且估计在李家中还颇有些名望,否则当日在徐郎中府上就不是他来代表李家。但他的生活简朴,并不奢华。

    李教谕翻看着张昭的文卷,眉头皱起,提笔修改。书房中一阵安静,庭院里秋风飒飒吹过。

    张昭心中苦笑。他的八股文水平他心里有数。真的只有童生级别。

    上午在四海居中,他的“科举幻想”被一个叫“李子远”的童生无情打破。但他下午还是决定来李教谕这里请教。

    他心里确实已经动摇。但在十月初十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是打算踏踏实实的练习一段时间的八股文、押题,然后下场考试。并不为能否中生员,只求尽力而为之。

    一个人总要有点坚持!做点蠢事!而非总是以利益、得失来衡量。

    至于说,考不中秀才,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再慢慢思量吧。他还有些时间!

    其实,科举之路对他而言如此之难。他最初的设想:今年秀才,三年后中举人、会试、翰林,这条青云大道就是需要修改的。

    …

    …

    就在张昭心情略显悲壮的准备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时,李子远在浅淡的暮色顺着胡同里的道路而来,娴熟的和李教谕家的门房打着招呼。

    “陆伯,老师可在家中?”

    看门房的老仆神情笑道:“有个童生前来拜访。老爷正在书房里见客。你在厅中先等着吧!”李子远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却是老爷看重的门生。

    李子远颇为奇怪。府学之中就读的尽是秀才,哪有童生?而他所在的李家族学里的童生,陆伯都认识,不会不说名字。这会是谁呢?竟然得老师的看重,在书房中谈话。

    “好的,陆伯。”李子远熟门熟路的进宽敞的客厅中,坐着略等一会便到晚餐时间,片刻后就见张昭跟在李教谕身后一起出来,禁不住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日丁管事夸张昭人物出众,一表人才,并非是恭维的话。张昭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再加上他沉静、稳重的气质,李子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教谕五十多岁的年纪,形容清廋,一副长者风范。看看两人,奇怪的道:“子远,你认识子尚?”

    张昭手里拿着文卷,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教谕,这时回答道:“先生,我上午时和李子远在四海居中偶遇,攀谈了几句。”说着,看李子远一眼。

    他在四海居中请此人喝酒、闲谈。李子远奚落他后喝酒离开。当时长随陈康颇为不满。如果李子远仅仅是李教谕的同族,虚应他几句,他并不强求。毕竟,李子远话难听,说的是事实。

    但是,如果李子远和李教谕关系如此亲近,却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透露,这就有点将他当傻瓜。

    李教谕表情微微沉下来,不满的道:“子远,你要是将你在酒色上的时间花在读书上,何至于现在还是个童生?在求学这上面,你远不如子尚。”

    李子远身材短小,外加冬瓜脸,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獐头鼠目。此时,心中哀叹道:老师,到底谁是你的弟子啊?被老师训几句无所谓。关键是他上午才在张昭面前装过逼。现在,却被老师说不如张昭。这很很打脸!

    李子远自诩才智之士,并不纠缠,而是道:“老师,近日朝廷论罪平江伯陈锐、户部左侍郎许进、太监金辅,又有兵科给事中熊伟上书言募兵,我多有关注,因而在四海居中和人争论。”

    这是说的弘治十三年前半年的国家大事。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边境。平江伯陈锐等人避战,现在正在被战后追责。而弘治皇帝更是连召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议军政。当然,结果还是然并卵。

    李教谕顿时叹口气,没兴趣再追究李子远喝酒的事。他是正统的读书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心忧天下事。招呼张昭、李子远两人入座。老仆送来饭菜。

    李子远见李教谕心事重重,慷慨的道:“老师,要解决火筛很简单。你何必忧心?若是我为宣大总督,首先整顿马政,编练骑兵。再整顿盐法,令军资充足。练精兵和火筛部大战。许我五年时间,必定可令山-西无忧。”

    张昭惊讶看这个矮个子童生一眼,确实有点水平。

    按照他的了解,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上任三边总制之后就是整顿马政,这是他的政绩。可见明朝此时的马政确实有问题的。而盐法,开中法早被明朝的皇帝、权贵们玩坏。

    李教谕留意到张昭的表情,他向来鼓励学生们发表意见,说道:“子尚,当日你给长宁伯说过平北虏三策。”见张昭神情疑惑,笑道:“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长宁伯给天子建言过,太子还专门问过英国公。早就传出来。火筛部入寇的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子远不以为然的扫张昭一眼,仰头灌酒,很是豪放!张昭的平北虏三策若是有用,不早被启用吗?老师这是在给他说话的机会而已。

    张昭没管李子远,这人估计看谁都是这幅狂妄的姿态,微微沉吟几秒,从容的道:“先生,不管是火筛,还是小王子,归根结底都是边患。

    因而,我们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很明显,经过太祖、成祖屡次北征,蒙古诸部即便有心南下重建蒙元王朝,也没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只能在边境抢一把就走。但是,将其看做强盗是不对的。”

    “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因而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注1)

    “那么,北虏寇边的政治属性是什么?我说是:地缘政治。蒙古诸部只要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南向。归根结底,是因为只有南下才能得到人口、财富,壮大其民族。向北、向东、向西都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北虏对我们的战争的核心本质,不应认为是北虏的强盗行径,而是其壮大本身的必然需求。而我们对北虏的战争,不应仅仅认为是自卫反击,而是要用剑为我们的人民赢得生存的空间。”

    “因而,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间为生存的斗争,只能以另一方彻底的倒下来结束。否则,我朝将边患不绝!”

    “所以,当以举国之力灭蒙古诸部。战争,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计较一场战役的胜负,最终将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所以,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能赢。”

    “至于,如何去赢,还是我之前提到的三种策略。上策以科技胜之。中策以经济胜之。下策以人力胜之。我个人最推崇的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张昭说完,花厅内一片寂静。

    李教谕、李子远两人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让他们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直接指出明朝和蒙古诸部战争本质的论断。如黄钟大吕!

    注1: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第二十九章 考前准备(中一)

    秋夜里清爽,寂静的客厅中油灯数盏照着三人的身影。

    “唉…”

    李子远长叹一口气,打破平静。他刚刚还以为张昭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不想张昭的剖析竟然是如此的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发人深省。他不如也!

    李教谕固然不懂政治、军事,且是传统的儒家文人,但他明辨是非,判断得出对错。很明显,张昭这番话指出问题的本质。看着张昭,由衷的叹道:“子尚有王佐之才啊!”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近日朝廷户部热议的统计之法就是出自张昭的手。

    换言之,张昭对财政很见地,可以管后勤。再加上今天这番论断,以他的年龄再磨练几十年,皇明若以倾国之力灭蒙古,这便是汉相萧何般的人物。

    他定要将张昭的话转述给李阁老。这么精彩、精辟的论断不应该埋没在他的客厅中,随风消散。而是要让其出现在庙堂之上!

    张昭忙谦虚道:“先生过誉。”

    问题提出,得到解答。席间的气氛就变得轻快起来。李教谕还破例多喝几杯。饭后,张昭、李子远两人告辞。

    …

    …

    从李教谕家里出来,胡同中灯火点点。俱是中式风格的院落。梧桐树、槐树遮掩着月光。

    李子远走路摇摇晃晃,微醉的样子,见张昭接过其长随递来的马缰,敷衍的拱手,“子尚,你我就此别过。”

    张昭对北虏的看法确实一针见血。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没兴趣舔张昭。所以,大家就此别过,日后少见面才是正经。至于老师说的,要上呈李阁老,关他屁事。

    他只是一个无法出仕的童生!

    张昭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李子远半秒,微微一笑,说道:“我有点事要麻烦李兄。李兄消息灵通,想必对大宗师的履历有所了解。我想知道大宗师出题的偏好。”

    李子远当然知道张昭看他是什么意思。他上午在四海居里混了张昭一壶酒,这时总得有个交代。只是,见张昭这么说,心里有颇为郁闷。老师夸张昭好学,哪里知道这孙子一样是打着押题的主意啊!

    李子远含糊的道:“我打听着看看吧。”

    张昭笑一笑,补充一句道:“若是消息物有所值,我会考虑送李兄两坛美酒。”

    李子远眼睛顿时变得清明起来,一改懒洋洋的模样,仰头道:“那你且等几天。有消息后,我们在四海居见面谈。”

    张昭微微颔首,约好见面时间,打马离开。他不喜欢给别人当做傻子,所以把话点明。

    而这位酒色之徒李子远挺有意思的。他虽然决定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但增加通过率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希望知道北直隶提学大宗师何愈的考试风格。

    …

    …

    张昭当晚因城门关闭,在皇城中住了一晚,第二天返回南城客栈,然后潜心学习、背诵李教谕批改后的文卷、时文集。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夕阳徐徐照落。

    陈康从四海居返回,将马丢给客栈照顾,回到住处小院中,见张昭还在读书,说道:“少爷,那个李书生还没消息。我看他就会吹牛、说大话。”

    张昭将手里的文卷放下,摆摆手,“再等等吧。”李子远这人还是很有点水平的。

    陈康道:“少爷,那我们去北城等吧。倒不是我每日跑一趟觉得累。这南城客栈环境是清幽,花销却很大。”两匹马花掉三十两,再加上从家里出来这些天日常的开销,七八两银子都没了,少爷口袋里还剩下十几两银子。

    张昭拿起茶碗喝一口,笑道:“还是那句话,再等等。”他之所以还停留在南城客栈是在等钱宁。这是一步闲棋。

    陈康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店小二在厢房门口露面,说道:“张少爷,有个叫钱宁的校尉来拜访你。正等在前面大堂里。”陈康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好的,我知道了。”距离当日来京已是第四天,张昭给了店小二几文赏钱,吩咐陈康去将钱宁请进来。片刻后,就见钱宁进来。

    钱宁年龄约二十六七岁,五官分明,眉如墨画,眼睛有神。更兼之皮肤白皙,显得英俊。他穿着件青色罩甲,行走间步履轻盈,蜂腰猿背,双臂修长。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

    明史记载:钱宁本来在成化朝的大太监钱能家中为奴,后来得钱能宠爱,才改姓钱。钱能死后,推恩给他,封锦衣卫百户。而且,正德皇帝喝醉后喜欢枕着钱宁睡觉。

    所以,除开此人会拍马、会钻营外,他长的难看是不可能的,反而是容貌更胜常人。

    钱宁进屋后,见张昭正站在客厅中,作揖行礼,口中道:“在下见过张相公。这两日给胡小旗派了个差事,今日才得以抽身来拜访张相公。”

    钱宁很恭敬。这可以说是延续从胡小旗那里的态度。胡小旗是得到蒋太监的二管家的吩咐,且兼之要糊弄张昭,他压榨刘、方二人的钱财一分都没给张昭。所以对张昭很恭敬。

    但是,钱宁只要不是傻的,就会明白胡小旗只是口惠而实不至。而此时,他还对张昭如此恭敬,足以说明此人的城府!

    张昭当然不会认为钱宁在他面前一副小弟般的态度是因为他地位比钱宁高。他一个小童生怎么比一个锦衣卫校尉强?里面的门道,他看得清楚。

    张昭并不点破钱宁。能成为大反派的人要是性格纯良,那就奇怪了!这几日,焉知不是钱宁在暗中观察他呢?笑着道:“钱校尉客气,请坐。”

    等上茶寒暄几句后,张昭挑明约钱宁见面的缘由,说道:“我有件事要麻烦钱校尉帮忙。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有桩赚钱的生意说给钱校尉听听。”

    钱宁忙道:“不敢当。”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出他的心思。

    张昭道:“我这几日在皇城外闲逛,发现城外的市集中有衙役、青皮恶霸、叫花子骚扰坐商。这一块,锦衣卫为何不管起来呢?给每个商家颁发一个门牌,但凡有骚扰,由锦衣卫保护他们的利益。当然,他们要给锦衣卫孝敬。”

    话说在整个明朝,要论收保护费,谁收得过锦衣卫?这可是情报组织外加国安!

    钱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譬如,顺天府的捕快在市集里拿点东西,或者吃顿饭,哪个商家敢要钱?心里顿时意动。在锦衣卫里面,会搂钱的人升的快!这于他而言,是大功一件!

    钱宁干脆的站起来,抱拳道:“张相公有什么事请吩咐。在下一定办到。”

    张昭笑一笑,徐徐的道:“钱校尉,刘、方二人在锦衣卫中交了多少钱才出去,这和我没关系。我希望钱校尉帮我澄清一下。”

    钱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胡小旗不待见他,但他很清楚,其实当日不管张昭来不来,胡小旗都是要放人的。都已经通知到刘、方二人的家属。

    所以,张相公这是对胡小旗不满,想要借机拱翻他?要知道,胡小旗没给张相公分钱,这有些坏规矩。若是上头知道…。张相公可是蒋府二管家关照的。

    胡小旗倒霉,他日子也好过。想到这里,钱宁躬身向张昭行一礼,恭敬的道:“我懂。请张相公放心!我保证办妥。”

    你要懂才怪?

    张昭心里摇头。他知道钱宁想太多,但没点破。钱宁以为是他对胡小旗没分钱不满。他其实只想撇清关系而已。更重要的是,借机和钱宁接触。

    至于说,他对钱宁的定位,是旁观其发展成反派大佬,还是压制其成长,这看日后的需求吧。身为一个穿越者,纵然钱宁狡诈,但这点自信他还是有。

    他现在只是落下一步闲棋!

    …

    …

    见过钱宁的第二天,张昭就得到消息,于上午时到四海居和李子远见面:他拿到一个关于本次院试非常重要的消息。

    …

    …

    “李幽,字子远。北直隶宛平人,与(李)东阳同族。少有大志,腹有韬略。十三年秋,遇(张)文候于道左。文候生而美姿观,风采玉立,与客谈笑,才华横溢,每语必中。幽见而心折,遂许驱驰。”

    ——《新明书》,列传第十。

第三十章 考前准备(下)

    四海居。

    上午的阳光洒落在街角三进开的中档酒馆中。这里依旧是士子云集,高谈阔论。

    张昭翻身下马,将马留给陈康照料,刚进门就见到坐在临窗边的李幽李子远,实在是此君獐头鼠目却又狷狂的形象太过于突出。走过去,招呼道:“李兄,我已经来了。”

    黄木朱漆的方桌上摆着一壶美酒,四盘小菜。李子远正惬意的畅饮,见张昭到来,笑道:“子尚且坐下来喝几杯。待见过美人,我们再谈正事。”

    张昭一阵无语。院试多大的事?你要看美人先把正事处理完吧?想一想,坐下来,喊道:“小二,再来两坛竹叶青。”

    “好勒,客官。”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应一声,很快就送上来两小坛竹叶青。

    李幽鼻子吸一吸,酒虫大动,一脸无奈的道:“子尚这是抓住我的弱点啊。我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曰美人,一曰美酒。行吧,子尚你都爽快的将美酒上来,我也不废话。跟我来。”

    张昭留陈康看住酒桌位置,跟着李幽出酒馆坐拐到僻静的胡同中。粉墙黑瓦的胡同,在上午时行人稀少。

    李幽在槐树下站定,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子尚,我这几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大宗师何愈年老将退,准备在顺天府院试中售卖5个生员名额。每个100两银子。”

    这个消息于困顿科举的张昭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但张昭笑一笑,没出声。你以为我会信?

    明朝的科举,不能说绝对的公正,没有漏洞。科场舞弊这种事,黑料多的很。比如,若干年后的张阁老公然将其两个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

    而去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唐伯虎就被判定舞弊。至于是否冤枉唐伯虎,那是千古谜团。

    张昭相信科举有漏洞,但是李幽以为他是傻子么?他正处在读书生涯的最低谷,都打算老老实实的考一次,不负来穿越来明朝一回。现在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李幽一看张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才智之士,自然想好如何取信张昭。从容的道:“

    子尚,消息我带来了。信与不信在你!何宗师的家仆就在城北的安德厢大井胡同中。不过,我额外多说几句。我家世代居住在教忠坊中,和李阁老同族。家中人口四五。事有不成,难道我还能弃家逃走?”

    张昭思索片刻,点点头,“好。我承李兄这个人情。”他当然不会通过李幽去和何大宗师的家仆接触,这会是日后的把柄。他会让长随去看看。

    李幽伸手虚拦张昭,嘿嘿一笑,搓搓手,微微赫然的道:“子尚,既然你相信我的消息,可否借我100两银子。我...也想买一个名额。”他业已蹉跎八年。但他和张昭其实还不熟,借这么大一笔银子略有点冒昧。

    张昭看看李幽李子远。

    现在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李幽说的是真话。第二,李幽骗术高明,贪心不足,准备骗他两百两银子。不过,被骗100两和被骗200两对他而言有何区别?总之,他找李幽算账就完。

    “可以。不过,我现在连100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要等一段时间。”

    李幽顿时大喜,长揖一礼,“我先谢过子尚。一个月之内都没问题。”他在京中交游广阔,并非凑不出几十两银子。但此事难就难在不能声张、明说。而且最好是“共犯”,免除后顾之忧。

    …

    …

    事情谈完,李幽再看张昭,大感亲切。数日前因李教谕一句“王佐之才”不想再和张昭交往的心思自然抛之脑后。邀请张昭返回四海居共饮一杯。

    张昭笑道:“走吧!”京中一行,院试的事情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峰回路转。尽管他现在还无法确定“卖考题”的真假。但,心中一阵轻松。

    这时,胡同里徐徐走来两名女子。一人穿白裙,一人穿粉裙。白裙女子身段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容貌还未看清楚却令人心中生起一股期待。

    李幽拉拉张昭的衣袖,嘿嘿笑两声,獐头鼠目的他略显猥琐,却又转化的十分自然,道:“子尚可知我刚才说看美人是何意?但坐观罗敷。她过来了。”

    张昭虽然是理科生,语文课本里的汉乐府《陌上桑》还是有点印象的: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全文不记得,大意是秦罗敷非常美丽,引得人人看她。

    走来的白裙女子约是二八年华,容颜殊丽,美目如星,平添几分风采。兼之身姿修长婀娜,行止婉约娴雅,如娇花浮水而来。见竟然有两人等在路边看她,顿时娇羞的低下头,俏脸上有愤然之色。快步走过去。

    随行的青衫女子喝骂道:“登徒子!”

    李幽仿佛没听到般,注目着白裙女子远去婉约的倩影,“她是顺天府方通判之女。户部左侍郎许进等人正因避战火筛被朝廷问罪。方通判是许进的门生,受到牵连下狱。

    方小娘子这是出来给她母亲抓药。唉,恨我此时没功名在身。此生要是能娶她为妻,死而无憾。”

    被青衫女子骂一句,张昭同样没反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他还是被李子远拉到这里来的。

    他倒是对李子远一阵无语。这小子不久前还和他说:本人平生两大爱好,一曰美人,一曰美酒。现在表示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这种话能信吗?

    当然,李子远的惆怅,他懂。可望而不可即嘛!方小娘子确实漂亮,有股难言的娇柔神韵。但他并不想和李幽去谈这个话题。背后议论人家小姑娘很没品。

    张昭和李幽回四海居。方小娘子露面,由远而近再往街中的药铺而去,酒馆中的书生们注目方小娘子的场面,自不必待说。张昭畅饮一番后,带着长随陈康离开。

    …

    …

    随后两天,张昭派陈康到大井胡同中确认情况,再一次拜访李教谕,将这两天新写的时文拿去请他批改。之后,向李教谕告辞,离开京城回家。

    金黄色的夕阳浸染着云层,晚霞千里红云。张昭和陈康骑着马,在官道上往西而行。马速并不快。

    陈康这些天常常骑马跑腿,马术比张昭精熟,回头看看夕阳下巍峨的皇城,心中感慨难言。这几日的京城之行,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固有的认知。

    锦衣卫夜审,狷狂好酒的李子远,心术不正的锦衣卫校尉钱宁,卖考题的院试,落魄的官宦家小娘子…。

    他读过几年书,和母亲相依为命,品尝过生活的艰辛,此时仿佛整个人都被洗礼一番,变得成熟。

    张昭骑在马上,感受着奔驰的速度,远山眉黛入眼来。心里想着此番来京城的得失。

    第一,解决他院试的难题。

    乡中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他到明理书院读书。虽然没读几天,但各方面的信息汇总,他心里知道,按照正常的途径备考,他必定会无缘通过。

    来京中这七八天,几番波折,认识李子远,总算是找到一条破局的路。虽然不那么光彩,但只要能通过就行。

    而中一个生员就这么难,日后的举人、进士怎么办?他需要早思考,早调整。

    第二,和未来的反派大佬钱宁开始“合作”。

    这条线在未来会大有用处。当然,他对如何定位钱宁,这会儿还没想好。

    第三,将刘大户、方差役被锦衣卫带走的负面影响消除。并拿到100亩地。

    中国人的习惯思维,有钱就要买地。他离开南口村时,老吴还给他提起过。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可以留意着附近谁家要卖地。

    当然,现在银子可不够用哦。

    他这次返乡,重点是要在短时间内解决银子的问题。他心中已经有预案。

    一路骑马而行。休息期间,陈康将竹筒递给张昭,说道:“少爷,昨天我们去牙人那里看过。并非是没有合适的丫鬟,主要还是咱们没银子。”

    张昭微微一笑,陈康能说实话,说明心里和他亲近,说道:“过两天就会有的。陈康,康的意思是安宁、和乐。你是你家中长子,表字可叫:伯宁。”

    这是赐字的意思。陈康心中感激,郑重的向张昭躬身行礼,“谢少爷赐字。”

    “走吧!你心思机敏,仅仅给我当跑腿的长随有些浪费。你的学习要重新捡起来。当然,不是学四书五经,而是学数学。我会亲自教你们。”

    “是,少爷。”

    张昭和陈康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在夕阳的余晖中纵马前行,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染的金红。

第三十一章 余波

    张昭约一周的京城之行结束,但余波未止。

    皇城。

    地处西华门的银作局中,太监蒋清带着三四个小太监“下班”离开。横穿西苑,坐轿子返回咸宜坊的家中。

    明朝的大太监,一般都在宫外有自己的住宅。有妻妾、儿子(过继来的)。蒋清作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的银作局太监,身份地位自然是够的。

    他在咸宜坊中置办一栋占地十亩的大宅,布置的如同官宦之家。他在内廷多年,与人为善,身家丰厚。他不仅仅在城中有宅子、店铺,他在城外亦有多处田庄。

    蒋太监回到家中,见过妻子、自幼抱养的儿子,处理些家中琐务,到书房里惬意的半躺着。

    蒋府的二管家悄然的进来,给蒋太监添茶。

    蒋太监闭着眼睛,悠悠的道:“有事?”

    二管家弯腰点头,笑着道:“老爷,有件事情要你知道。前些时日青龙乡那边来人找我汇报:张昭求援。我知会了锦衣卫许百户那边一声,把事情处理好。”

    自家老爷亲口吩咐要关照青龙乡的那个小童生。他当然上心。然而,蒋太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二管家不知道的是,不久前蒋太监和刘公公谈过:太子对张昭的“火器平推”的论调不再敢兴趣。那么,在蒋太监心里,此时张昭仅仅只是一个可以投资的“厨师”。

    蒋太监抬手,舒爽的喝口茶,问道:“就这样吧。哦,他得罪的是什么人?以后锦衣卫的人情不用用在他身上。”

    刘大户能打听清楚的事,丁管事自然也能打听清楚。二管家这里有张昭全部的资料,说道:“老爷,那小童生在书院里口出狂言,当着户部徐郎中的面辱骂李阁老。被徐郎中所厌恶。县衙的衙役、乡中大户图谋她的家产。”

    “呵呵…”蒋太监失笑两声。这种被落井下石的事情他见的太多。就在去年宫中最得宠的大太监李广自杀,多少人被清洗,多少人的家产被夺?他亦在其中发了点“小财”。

    突然间,蒋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想到近日朝堂中的一件事,睁开眼睛坐起来,“你说他得罪了户部郎中,叫徐贵的那个?”

    二管家茫然的点头,“是的,老爷。”

    蒋太监一拍大-腿,“嗨!”

    户部左侍郎许进被论罪,去职丢官已经是定局。而呼声最高的几个接任者中,就有这位李大学士的得意门生:徐贵!其所献上的统计方法,深得朝中内外好评。

    京中有传言,徐贵之所以突然“开窍”,乃是他得到一个姓张的童生的启发,用心国事,这才总结出这么一套以图表、数据归纳的统计之法。

    那么,这个张童生是谁?以他看来,八成是张昭。这个青年,他当日是见过的:机敏、从容。其得罪徐贵,难道不知道化解?天底下那有那么凑巧的事!

    蒋太监沉吟几秒,吩咐还在惊诧状态中的二管家,“前面那句话作废。你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继续和他保持来往,有什么事帮他一把。以后他的事情多说给我听听。”

    这是要重点关注。显然,张昭在蒋太监心中已经由“厨师”发生转变。

    二管家应下来,犹豫的道:“老爷,要不要我出面和张昭谈谈。他现在和府学教谕、士林中人有来往,乡中的一个管事在他面前,地位不够。”

    蒋太监摆摆手,“你懂什么?他们这些读书人,谁乐意和咱们中官有牵扯?用他的贫贱之交接触,刚刚好。”人情世故,蒋太监的水准非常高。

    二管家领命而去。

    …

    …

    就在蒋太监回家休息时,清寒的秋夜中,李教谕雇了轿子前往小时雍坊拜访当今阁老、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祖籍茶陵,世代居住在京师,属于金吾左卫籍。少年神童,天顺八年金榜题名,二甲第一,弘治八年入阁,时年五十三岁。此刻,他是大学士、文坛盟主。

    小时雍坊的李府中,每天晚上灯火通明,酒宴不绝。史载:李文正当国时,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座上常满。

    李教谕固然是李家族人,但要面见当朝大学士、文坛盟主总得缓几天,不可能当场就见到。是以,他今晚才到李府中。

    李教谕的小轿从李府的角门处进去。落地后,李教谕由李家子侄引着往正中建筑群的一处庭院而去,片刻后,他便在小书房中见到名动天下的李阁老。

    “彦声,你来了。坐吧。”李东阳在家中穿着青色的文士衫,神情微微疲倦。李阁老虽然闻名天下,却是容貌不佳。史载他“以貌寝,好诙谐,不为时宰所重。”

    李教谕李相铎拱手一礼,坐下来喝茶,寒暄几句,笑道:“看大兄的样子似乎精神不济。那我长话短说。前几日听了我一个学生对火筛部战争的分析,特来呈给大兄参考。”

    李东阳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他这个族弟心忧天下,只是受制于举人功名,只能在府学中为教谕。喝着茶,耐心的听李相铎说完。

    李相铎道:“大兄,张子尚这番话说的真是精辟啊!你听: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

    李东阳心里默念着。这番话用的是大白话,很迥异的语言风格,但确实有道理。“彦声,你的意思是?”

    李相铎身体微微前倾,理所当然的道:“大兄,难道皇明不该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以绝后患吗?如今天子圣明,大兄阐明其中厉害,必可推动此事。”

    李东阳身为宰辅多年,气度沉稳,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李东阳语站起来,拍拍族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

    彦声,我知道你心忧国家。但是关于北虏,当年宣宗皇帝有定论:尽得其地而不能守,徒损国力。就算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我朝能占据草原吗?

    永乐年间,成祖五次北伐,蒙古诸部震慑。然而,至宣德年间撤开平卫,守九边。原因还不是在补给、财政。草原那块地太贫瘠啊!得而无用。

    而且,草原风俗不同。以当年唐朝兵锋之盛,亦不能移风易俗,反倒是被胡族反噬。所以,我如何能鼓动天子以举国之力去打这样的一场战争?”

    李相铎捏捏袖袋里的文章,哑口无言。他感觉似乎哪里不对,但这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无可辩驳。

    李东阳等李相铎消化一会儿,喝口茶,温和的笑道:“当然,你这个学生还很有才华的!你刚才说他今年要参加院试?等他院试后,带他来见我。这样的士子,不该籍籍无名。”

    “好。”李相铎心里好受一点。他来见族兄,一则是“上呈”张昭的观点,二则是像族兄推荐张昭。

    …

    …

    弘治十三年,蒙古火筛部四月、五月连续入侵。朝堂上近期所有的政治事件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展开。

    张昭只是一个小童生,在明王朝的政治中心的京师,这个身份几乎和庶民无异。他在京中数日虽然感受到历史的风云激荡,但他地位太低,无法参与进去。

    然而,他的一些个观点却通过不同的途径,抵达明朝中枢的人物面前。

    小小的石头落在这湖水中,荡漾起些许的涟漪,不引人关注。但它终将酝酿成摧枯拉朽的浪潮!

第三十二章 留取待春深(上)

    八月中旬,秋意渐浓。京西山脉脚下的南口村中,金黄的秋叶间隙间土砖黑瓦的屋舍若隐若现。

    张昭在卧室的窗户边,看着后院篱笆墙外的树林、田野、小河、山峦,思绪在静谧的秋日时光中漂浮。

    他已经从京中回来两天。心中的情绪,既充满着失落又有着对未来的期待。

    自穿越以来,张昭都有一种紧迫感。他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要抓紧时间读书通过院试,就像是紧绷的弦。而在确定北直隶的提学大宗师“卖”生员名额后,这根弦断掉!

    现在的问题,已不再是潜心苦读四书五经,而是要在一个月内赚到两百两银子。这对张-穿越者-昭而言,哪会有什么紧迫感?

    他的失落,不是对拿到生员资格难度降低的失落。恰恰相反,一个秀才资格的考试就搞得他如此狼狈,他想要的举人、进士资格会顺利吗?

    换言之,他的科举之路,近乎被判死刑。这一点,他不用再自欺欺人!他关于未来的计划需要全面的修正。

    翰林、储相、阁臣,这是明朝中期最好、最快的青云大道。多少名臣都是这样走出来的?李东阳,杨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但,对他而言,这已然是不可能。他如何能不失落呢?

    现在,他打算考中秀才后,先看看能否找到一条“白衣卿相”的出路。

    有某阁老将自家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的先例,张昭不想放弃以文臣“位列中枢”的想法。但他现在需要先退而求次。因为,明朝很危险。

    经历京城一行,张昭深刻的认识到这个时代潜藏的危险!想要保证自己安全,不是靠大明律,而是靠权势,靠自己。

    其实,他现在有三条路。

    第一,隔壁的蒋家庄就是一条通往权力的道路。未来的“立皇帝”刘公公就隐藏在后面。但张昭根本不想投靠刘瑾。

    生活不是小说。他还能改变刘瑾的做事风格不成?改变不了,其败亡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第二,李教谕那里,他估计可以和当今的阁臣,日后斗倒刘瑾的名臣李东阳联系起来。给李东阳当客卿,结局不会太坏。当然,权力自然是受限的。

    第三,锦衣卫钱宁。钱宁能够上位无非是舔正德皇帝舔的好。但正要说吃喝玩乐,他来自现代,其水平、见识不知道比钱宁强多少。但谁会放弃做人的尊严,去给皇帝当宠臣呢?

    具体如何走,张昭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需要大量的银子铺垫!

    这就要求他得将南口村经营成他的基本盘!

    明朝的大商贾,基本都是搞“贸易”。他就算成为秀才,在货物流通上也没优势。所以,他必须制造商品。而生产制造的基地,除开南口村,他还能放在何处?

    南口村现在于他而言,颇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是以,他对未来充满着期待感:他要打造一个怎么样的基本盘,来用以支撑他将来的路呢?

    …

    …

    张昭在脑海中罗列着,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茶杯已经空。

    “二哥。我给你倒茶吧。”耳边传来婉儿清脆动听的声音。她一直坐在卧室里的楠木椅中看账目。间隙时抬头,目光会不自觉的落在张昭身上。

    二哥外出近半个月,家里就多出100亩地。前几天隔壁王大娘在串门时还说家里算是兴旺起来。坐在二哥身边她心里就有股安宁、踏实的感觉。

    张昭回头,将杯子递给婉儿,“好啊!”顺手摸一把婉儿的头。她今天穿着青色的长衫,梳着少女发髻。身段修长婀娜,肌肤白皙。娇美明丽的小美人,赏心悦目。

    婉儿微微有个躲闪的动作,可还是顺着张昭,无奈的嗔道:“二哥…”语调娇柔且不满。她不喜欢二哥将她当做小姑娘。

    张昭哈哈一笑,他懂婉儿的意思。十四五岁的小娘在明朝大约可以嫁人。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婉儿贝齿轻轻的咬着红唇,想要恼他。走到条桌边,在暖壶里倒杯温茶送给张昭,趁着休息和他多说几句话,问道:“二哥,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几日前将那100亩地的地契送来,说等你回来再来拜访。他还来做什么呀?”

    张昭端着茶杯喝一口,笑道:“婉儿,这我那知道?”

    正说话间,老吴从门外进来。他的面相还是颇显老,穿着粗布长衫、布鞋,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派二十个可靠的青壮过来帮忙。人已经到了。”

    张昭意外的挑挑眉头,丁管事这个人情卖的!其背后只怕有更高的人物的意思。任何时候,青壮都是资源。“走,看看去。”带着老吴往门外走去。

    看着张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婉儿小声埋怨道:“二哥…”上午加起来还没和她说几句话呢。

    …

    …

    张昭家门口前的空地上,二十名蒋家庄过来的青壮或坐或站着随意闲聊。带队的是一名四十岁许、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壮汉。

    “见过张少爷。”

    张昭带着管家吴春时出来,青壮们纷纷问好。张昭温和一一应着,说道:“门前这几亩荒地属于我。大家的任务是临河那片建好住处,回头我有任务交给你们。”

    十几株桑林后的荒地是一个乱糟糟的工地。秋税后就是农闲时节,老吴的长子吴言从通州回来,带着南口村里的青壮正在修建新的住宅。规划占地一亩的住宅现在才修一小半。

    众人回头看看,七嘴八舌的应下来。

    张昭点点头,让老吴去安排。返回屋中去写他的工艺流程。

    想要将南口村打造成他的基本盘,首先就是需要有一个不断赚取超额利润的生意。他已经想好怎么做。

    …

    …

    夕阳的余晖照在南口村和东刘村之间的小河。晚风吹拂,空气中仿佛带着桂花的香气。

    刘公进带着数名随从,抬着一顶青呢小轿,挑着两担子礼物从石桥中走过来。

    刚过河就看到荒地上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一排排的屋舍正在拔地而起。刘公进微微错愕,几天前他来送地契时还是空旷的很啊!心里琢磨着,回头吩咐道:“快走吧!”

第三十三章 留取待春深(下)

    傍晚时,张昭正在书桌前忙碌,周大娘进来汇报说刘大户的弟弟来访。张昭微怔,他上午才听婉儿说起,不想此人现在就来了,搁下笔到前院花厅中见客。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时年37岁,容貌和刘大户肖似,只是更加的年轻,穿着绸缎长衫,微显富态、书卷气。刘家的几名仆人都侍立在花厅外的台阶下。

    除此之外,院中还有一顶青呢小轿。一名带帷帽遮住头脸的白裙女子站在轿子前。

    见张昭从花厅后转出来,刘公进躬身行礼,态度极其恭敬,口中说道:“在下见过张少爷。乡下庶民不知礼仪,冒昧来访还请张少爷见谅!”

    张昭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何如何牛逼。实际上,这位是被锦衣卫吓的。吩咐周大娘上茶,道:“刘二爷客气了。有事直说吧!我这里正忙着。”

    其实,他在锦衣卫没有关系。只认识个钱宁。当然,从丁管事肯借他二十个青壮来看,他只要开口,调动胡小旗应该没问题。当然,这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他一个读书人,调用锦衣卫一次,名声就受损。他不会继续用锦衣卫的力量的。

    刘公进干笑两声。他哥要谋夺人家产,还图谋人的妹妹,张昭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上回见着的张小娘子就对他没好脸色。虽然他是来送100亩地的地契。

    “张少爷,如今乡中谁不敬服你的威名?前段时间县衙催逼的急,在下斗胆替代家兄领了粮长的差使。这次过来是请示张少爷,粮长、里长、老人谁担任更合适?”

    明朝的行政体系最低只到县一级,所谓皇权不下乡。乡里中处在半自治状态,设有: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当日,张昭用锦衣卫校尉带走刘大户、方差役。如今青龙乡中谁不畏惧张昭呢?这样一个人物杵在刘家里,谁能忽视?刘二老爷今天是过来投降,兼寻找靠山!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刘公进一眼。

    他心里清楚,这是实力“增长”后的乡里中权力自然分配。这倒不是他对明朝基层的权力分配制度有多么熟悉。而是,昨天村中长辈张四伯来和他谈过。

    南口村、东刘村中并无官宦缙绅,实力最强的便是刘大户。刘大户跪了,整个刘家里自然是他说了算!当然,若是刘家里在县里的税粮、徭役上吃亏,村民一样会找他出头。

    这是一种另类的责任和义务。

    “粮长你先当着吧!里长给吴春时,老人由张四伯担任。”

    张昭对这种半自治的权力并不感兴趣,他又不是穿越来当村长的!当然,他要将南口村打造成基本盘,行政和司法的权利要掌握。至于得罪人的粮长,还是给刘家干着。

    刘公进抬头,微微错愕的看着张昭。他来的时候,想了一肚皮的话游说这位乡中“新贵”,却不想张昭如此痛快。失神几秒后,欢喜的道:“谢张少爷。”

    再道:“张少爷,家兄冒犯虎威,心中万分悔恨。听闻张少爷身边缺人侍候,特命在下将女儿送来。在下的侄女年方十六,姿容尚可。”说着,回身对庭院里的少女招招手。

    等候在庭院里的白裙少女走进花厅中。在幽暗的光线中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大眼睛。鼻梁高耸,予人一种雕塑般的美感。中等身量,纤秾合度。

    张昭实在是受够刘公进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皱着眉头听完。心里估量他的话有几分真实,一边打量着刘小娘子。虎子从花厅后进来点上油灯。

    刘小娘子心中羞涩、委屈,低下头,声调柔弱的自荐枕席,“贱妾薄柳之姿,望张少爷收留。”

    张昭笑一笑,温声道:“刘小娘子,你回去吧。”说着,对刘公进道:“礼物留下,人带回去。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

    刘公进手足无措。半响,见张昭已经起身进后院,只得指挥随从,带着侄女返回。

    …

    …

    夕阳在天空中收敛最后一丝光芒。庭院里光线黯淡。

    张昭从花厅里转出到后院中,却陡然发现婉儿就站在门边,“嗨,婉儿?黑布隆冬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让周大娘摆饭。”

    婉儿跟在张昭身后,问道:“二哥,你怎么没答应留下这刘小娘子?”语调有着难言的娇柔感。

    张昭好笑的道:“我留她干什么?”这不是说刘小娘子不漂亮,恰恰相反,十分制的话,可以给七分。确实是美女。但他并不想“强抢”刘大户的女儿。

    张昭说完,心里忽而醒悟,转过身看着婉儿。他心里将婉儿当小姑娘,而婉儿实际的身份呢?刘家往他身边送美人,她心里的感受呢?

    婉儿没想到张昭忽而转身,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但她没后退,而是仰头看着张昭。杏眼中,漆黑的眼眸如同星辰,在幽暗的光线中清澈晶亮。

    “二哥…”婉儿低声轻呼,声音娇柔、婉转。

    少女朦胧的情怀,在这个美丽的秋天酝酿、发酵,直至此刻猛烈的爆发!她情犊初开,分不清她心里是将二哥当兄长还是当做丈夫。而此刻她明白!

    她看到刘小娘子走进来,摘掉帷幕露出真容时,心里酸涩难言。仿佛有珍贵的东西正离开她。那一刻,她真担心二哥会应下来。她叫虎子进去点灯,想提醒二哥。

    随后,她看着二哥平淡的拒绝掉刘小娘子。再听着二哥给她的答案,只感觉胸膛里情绪的要冲出来。阵阵欢快的情绪在心底冲刷着,让她如饮蜜糖。

    张昭微怔,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那如星辰般的眼眸里,带着勇敢、娇羞、爱慕的情感。让他心中触动。他知道婉儿误解了,他其实刚刚没想到这茬。但,他知道婉儿在此刻的情思。

    就像是看到一株白玉兰,在秋夜里,浅浅的绽放。花将开,未到春深时!

    张昭没再摸婉儿的头,低下头,在她颈脖边吹口气,小声道:“傻丫头啊。”

    他从未想过“毁约”。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分手只需一句话。他如果不娶婉儿,毁掉的将是她的人生。而他又怎么能忘记刚穿越来时,婉儿对他细心的照顾?

    假爱情之名,做狼心狗肺之事,他做不出来。

    婉儿耳朵根、俏脸、颈脖处,刷的一下热血上涌,变得绯红,发烫。明艳动人。她脑子一片空白。半响,才反应过来二哥在调-戏她呢。再压不住羞涩,转身逃回自己屋里。

    看着婉儿美好的倩影,张昭心情莫名的轻快!

    他会娶婉儿。不过责任归责任,若能和婉儿有感情不是更好吗?他一直在等婉儿长大!而现在呢?

    静谧的夜色中,秋风拂过金黄的树叶,月影横斜。

第三十四章 调动

    清朗的月色照在小河上。河水流淌。刘公进带着长随、侄女再一次走过石拱桥。

    刘小娘子轻扣小轿,让轿夫停下来,走出轿子,站在桥边回首看着夜幕中的南口村,轻轻的叹口气。

    其实,她之前见过张昭。自七月初起,张昭在村里的时候,只要天气许可,每天都会到河边跑步。两个村中的人都知道。他容貌俊朗、出众。

    家里的处境她知道。给锦衣卫勒索得浮财尽去,又给张昭要去100亩地,伤筋动骨。而在此时,又和县中的林典史闹翻。叔父想要将她送给张昭做妾,让张昭成为刘家的新靠山时,她没有反对。

    刘公进走在前面,正和一个在河边洗完衣服的妇人打声招呼,她是张昭的管家吴春时的女儿吴三娘,嫁在东刘村中。听到侄女叹气,折回来,问道:“娇儿,你觉得怎么说?”

    他是在问张昭的态度。他送礼张昭收,粮长也给他,但却又不收他侄女。他有点摸不准张昭的想法。

    刘小娘子轻声道:“叔父,就这样吧。应该问题不大。”

    刘公进脸上却还是愁眉不展,叹道:“娇儿,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他原谅你父亲没有。我按照你的想法,刚才提都没提欠债的事。他也没提。”他读十几年的书,连个童生都不是。侄女年纪虽小,却见事分明。

    刘小娘子平静的道:“所以,他在八月中秋前会还钱。依我看,他志不在此间。我爹爹对他而言只是个小跳蚤,只要不再惹他,他大概也不会专门来针对。”

    刘公进想一想,信服的道:“嗯。都听你的。我们回去吧。”

    …

    …

    吴三娘提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木盆,趁着月色从河边回家。心里想着刘二老爷今日为何如此客气。她是吴春时的小女儿,嫁在东刘村中好些年。二十岁许的年纪,容貌普普通通。

    一路回到家中。推开门,一大家子人正坐在饭桌前,似乎在等着她吃饭。这让她心中顿感惶然,低下头,往旁边的通道走去。准备先去晾晒衣服。

    吴三娘的丈夫刘二狗心里顿时火起,粗糙的手掌拍在桌上,吼道:“败家娘们,总要晚上去洗衣服。白天为什么不去,还快点来吃饭?劳资都要饿死!”

    吴三娘头更低。自嫁到刘家来,被丈夫打骂是常态。即便儿子快四岁,依旧如此。

    主位上的老太太仿佛没看见。

    刘家大哥却是劝阻道:“诶,二狗!夫妻过日子最终要的是和气。家和万事兴嘛!”把脾气暴躁的弟弟压住,再和颜悦色的道:“弟妹啊,慢慢晾晒,我们都等你。”

    吴三娘茫然的回头。感觉在今天整个世界仿佛都黑白颠倒过来,不再熟悉。

    一顿饭吃完。刘家众人纷纷散去。刘二狗在院子里提着石锁练武。夜色中,吴三娘的大哥吴言提着一盒糕点过来探望妹妹。刘大哥、刘二狗、吴三娘在堂屋里相陪。

    刘大哥心思活络,种地之外时常搞点副业,不然也供不起弟弟练武,招待吴言落座,殷勤的道:“大舅兄,令尊可是要出任里长?你们的主家张少爷在咱们乡里是这个!”

    说着,竖起大拇指。张家在河边的荒地上“大兴土木”,整个里中的村民谁不知道?眼看着张家要发达了啊!连张家的长工吴春时都是管家,还要当里长。

    吴言二十八岁,常年在通州码头扛包,和老吴一样面相显得衰老。他性子有点闷、很直爽,说道:“

    是的。方才刘二爷来拜见我家少爷刚定下来。我爹让我给妹妹和小外甥送点糕点来。刘家大哥,我家少爷还要招工,加快建设进度。我对你们村里不熟,你能不能帮忙?”

    刘大哥哈哈一笑,老吴这人办事有点讲究啊,一口应下来,“好!”

    …

    …

    吴言拉着妹妹在门外交代一番后,踏着月色离开。明天东刘村里富余的青壮劳力都将出现在河边的工地上。为张昭工作。

    吴三娘回到屋子里,儿子已经睡着。丈夫在屋外打拳,虎虎生风。她揣摩着大哥转述自父亲的话,走到庭院中,小心翼翼、略结巴的道:“老爷,我爹说张少爷要招护院。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我去求我爹让你去好吗?”

    刘二狗长的五大三粗,但他只是暴躁并不傻。一个月五两银子能够让他吃肉,让儿子吃上白面。看着眼前,相当于他而言娇小的女子,想起这些年她尽心的服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刘二狗粗鲁的将妻子抱起来,往屋里走去。他是个粗人,只能这样表达。

    …

    …

    忙碌的日子瞬间即过,张昭家门前的荒地上数座简陋的院落拔地而起。空气里桂子的香味越来越浓。中秋节快要到了。

    清晨时分,张昭和婉儿、虎子吃过早饭,虎子去社学读书。张昭正要出门。老吴和他新收的长随,张四伯的孙子张泰平正等在前院的花厅里。

    婉儿跟在张昭身边,亦步亦趋,“二哥,家里没钱了呢!”她协助二哥管理账目。中秋节快到了,她发现家里只剩下十两银子。不够还债。只够买点过节的东西。

    张昭放慢脚步,让婉儿走在他身边,偏头看着她。一身青衫勾勒着她修长、婀娜的身段。娇美明丽。张昭欣赏着婉儿的美丽,赏心悦目,说道:“没事。等陈康从青龙镇中回来,银子就有着落。”

    婉儿精明能干,之前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现在家中共有120亩地,外加如今正在进行的工程,工人数十。他让婉儿协助他管理着后勤、财政。

    他不希望婉儿变成花瓶、木头。最近,他顺便教婉儿阿拉伯数字和新式的记账法。

    当日关系挑明后,这段时间忙碌,他和婉儿相处起来倒没特别的感受,顺其自然。只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邪恶”的。这算不算在养-成呢?

    婉儿俏脸微红,强调道:“二哥,你得上心呢。如果没有银子,到时候,村民的工资我们都付不起。”那么,这眼前红红火火的一切,都将坍塌。

    她的梦想是让张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在二哥的带领下,张家的发展超乎她的想象。她当时想,二哥中秀才后,家里的田地可以保住,衣食无忧。

    而现在,她都不敢想未来的生活不知道会什么样!二哥喜欢享受生活啊!还说要给她买丫鬟。她可不愿意看到此时的局面崩溃。

    张昭笑着点点头,婉儿跟着他到前院中。张昭对等候着的老吴、张泰平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产没有。”

    他当然知道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他手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银子。十两银子根本无法保证工程继续。但是,他早就已经计划好。

第三十五章 新生意

    张昭家篱笆墙的小院出来一块平整的场地,平常都是用来晾晒稻谷。平地后则是十几株桑树组成的桑林。穿过桑林,便是足有三四亩大的荒地。

    从张昭家这里径直延伸到河边。此刻,整个荒地都被平整,变成一个很大的工地。近百人在工地中忙碌。

    张昭所主持的工程主要分成三块。第一,他的新家。这部分占地约1.5亩。这并不着急,只大略的建成两座小院,供张家日益增多的雇工居住。

    第二,厂房。为便于取水,厂房就在临河的地方。这里业已建好三座院落。看守严密。

    第三,工人们的居住区。张昭所招收的工人,不仅仅有南口村、东刘村富余的青壮劳力,蒋家庄支援来的人口,还有乡中来做活的乡民。工期紧,距离远的乡民自然要留宿在这里。

    这片居住区,紧挨着乡中的道路。建造的简单。茅草顶,土砖墙。还有用树木支起来的房屋。按照张昭的安排,先满足住的需求,再慢慢建成住宅、院落。

    这里将来是生活区、家属区。

    张昭自京城回来,七八天的时间将摊子铺的如此之大,钱粮的消耗肉眼可见。他先是卖染料配方得到20两银子,尾款还没结。再得到70两银子的赏赐。这是收入。

    而他在京中花掉40两,仅仅买两匹马就花掉30两。还有些日常零零种种的花销。瞬间存款便见底,只余10两银子。资金链压力非常大。

    张昭带着吴春时、张泰平刚进“工地”,负责搬砖的吴言迎过来,脸上带着感激的神情,躬身行礼,“见过少爷。”带张昭颔首示意,喊道:“爹。”

    吴春时满意的点头。他认可儿子将少爷放在他前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少爷给的啊。

    张昭环顾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砌墙、搬砖、和泥、抬木材、架梁、铺瓦,人人都在卖力气。说道:“吴言,你忙你的。抓紧时间。我和老吴去看工厂那边看看。”

    一路到河边的工厂。沿途不少村民遇着张昭都停下来叫一声“张少爷”。张昭接手刘大户河边的一百亩地,这些村民有七成都是他的佃户。

    张泰平十岁,小胖子,皮肤晒的黑黑的。跟在张昭身旁,羡慕的看着身姿挺拔的张昭。那一声声的“张少爷”,是礼遇、尊敬、地位!他日后当如是。

    …

    …

    河边的厂房有三座院落,空气中飘荡着酒香。

    不管张昭做什么保密工作,工人全部用的蒋家庄丁管事提供的人手,但于附近的村民而言,这不是什么秘密:张少爷在酿酒。看规模是用来自饮。

    厂房外,刘二狗带着几名青年充作护院巡逻。见着张昭过来,他也不过去打招呼,按照路线继续沿河巡查。几名青年也不敢废话,他们第一天就被刘二狗揍服。

    跟着张昭的吴春时心里冒火,他这个女婿简直是混蛋。压着情绪,带着张昭往里面走,介绍道:“少爷,你让我收高粱作为今年的租子,村里都念你的好。

    这些高粱已经给庞大郎按照酿酒的法子泡在这里。按照庞大郎的说法,酿酒要经过泡粮、初蒸、焖粮、加曲等工序,需要二十天。今天出酒的是他之前在蒋家庄酿造的一锅高粱。

    少爷,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庞大郎喜欢喝酒,会酿酒。但他这酿酒的水平实在是差。我之前喝过他的酒,口味很冲。这酒谁会买去喝?”

    他跟着张昭目睹张家这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搁在之前,谁敢想张家反而吞掉刘大户一百亩地呢?当时,都在愁怎么抵挡刘大户。他早已认可张昭的能力。

    村里都在猜测少爷是酿酒自己喝,他却是知道内情的。这酒就是要用来卖的。卖酒的钱才能支撑目前的局面。然而,这高粱酒的口感真的很差!

    他心里着实担忧。

    张昭微微点头,往酒坊里走去。

    这年头,北方主要种黍、粟、小麦、高粱。要说小麦磨成白面口感最好,但小麦的产量很低。农民都是混合着种。最常见的是黍、粟,再就是高产的高粱。

    张昭用高粱收租,自然会得到佃户们的称赞。他是要用高粱来酿酒。后世的人都知道,用高粱酿造的烧酒,口感最好。正所谓:高粱香,玉米甜,大米净,大麦冲。

    此时,明朝主流的还是黄酒。白酒在底层流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写道: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现在的白酒口感都不甚好,其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

    “张少爷。”庞大郎就是蒋家庄来有着古铜色皮肤的领头中年人,在蒸酒的大灶前,一脸的羞愧,“我这酿酒的手艺是野路子,只是自己喝,怕误了你的大事。”

    他给丁管事派到张昭这里,还以为是卖力气,或者看家护院,不想做了几天活儿后,张少爷要找酿酒的师傅,恰好他会,便让他帮忙酿酒。

    张昭沉静的摆摆手,“庞师傅,我这不是来看着吗?等会你们听我的。”

    蒸酒的大灶前,有人烧火。其他人都围在这里帮忙。灶上则是大锅、木桶。这是蒸馏酒的设备。木桶上半段则有几根铜管。等会酒水便会从铜管中流出。

    庞大郎见火候差不多,指挥加水。很快就有酒液从铜管中流出到酒坛中。空气中有着浓烈的酒香,但味道很刺鼻。但凡喝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酒是绝对的劣质酒。

    庞大郎讪笑着张昭一眼,解释道:“张少爷,这酒不会直接用来喝,等会和后面的几锅酒混合,放几天再饮用。”

    蒋家庄来的青壮们挑水的、看酒坛的,还有人咽口口水。再劣质的酒它也是酒。平常在庄中可没酒喝。

    张昭看着酒坛中的酒渐渐多起来,笑一笑,道:“庞师傅,这头锅酒不要。我只要第二锅出的酒。”

    他对酿酒的工艺有所了解。二锅头的工艺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他可以独占商机。而改良很简单,就是只要第二锅的高粱酒。

    一般酿酒,都是酿造好后,将几锅酒混合在一起。这是人的思维盲区。其实近代工业革命时期,有很多发明都是这种微小的改良,从而带来巨大的变化。

    庞大郎只是过来帮忙,张昭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将装着第一锅酒的酒坛拿走,换新的空酒坛来接酒。这时,再加水,第二锅酒顺着铜管流出来。

    很快,空中漂散着酒香。

    酒坊中所有的人神情都是微变。这酒香比刚才至少强上百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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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国的崛起介绍:
弘治十三年夏末秋初,宅男理科生张昭穿越来到明朝。瑰丽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在这繁华,美好,欣欣向荣又潜藏着王朝危机的时代,张昭一路青云直上,手持权柄,上佐天子,外镇四夷,书写属于他的华彩乐章。五千年的治乱循环,明亡后华夏文明的沉沦,我来了,这一切都将改变!推荐九悟完本的老书,均订过万,《奋斗在红楼》九悟书友群:312484933.进群验粉丝值。只要订阅了九悟的书即可。明帝国的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帝国的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帝国的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