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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小楼     我在大明开无双txt下载     我在大明开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章 梁都司闻言一惊,马知府闻言一喜

    所谓以理服人,自然是说,以物理慑服旁人……我朝因为吃着太有文化的亏,老是想着以道理说服旁人。

    而佛郎机人则素来擅长以物理慑服别人的,要不然后来庞大的殖民地怎么来的呢?

    故此,需要康飞这样的,来个以夷制夷。

    祝真仙太监也是个敢于下赌注的,一咬牙,自掏腰包,纠集了一帮市井泼皮闲汉……别嫌弃泼皮闲汉,佛郎机人那边,打仗的也都是这么一拨人,打败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不是说么:我手底下全是一帮市井无赖,偷鸡摸狗的恶棍……

    所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农业社会,能吃饱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为了一口吃的,敢卖命的人多了去了。

    祝太监一口气招了三千泼皮,康飞在旁边就说,兄弟,我赞助你点银子,不过,得先欠着,我的银子,都在南京守备魏国公他老人家的闺女手上……

    祝太监大吃一惊,这私奔么,在大明朝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市井老百姓有一句话说的好,先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

    只是,这魏国公的闺女私奔,倒是一桩稀罕事情。

    康飞瞧他一脸吃瓜表情,忍不住翻个白眼,“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兄弟明白,明白……”祝太监嘿嘿笑了几声,随后一正色,就请教他,到底要招多少人合适。

    康飞就对他说,自然多多益善。

    祝太监未免就皱眉了,就说,哥哥你在扬州、杭州两次抗倭,都打出赫赫威风,这个小弟我是晓得的,只是,招的人多,小弟我夹袋里面也没甚么人才,哪里管得动……再则说了,也没那么多武器家伙仕。

    康飞就笑了,兄弟,我教你个乖,你啊!出点银子,让百姓替你砍伐树木,要鹅蛋粗细的,不必非得笔直,要丈二长,前面削尖了拿火烤焦,不嫌弃麻烦的,再用金汁泡一泡……

    祝太监听到这儿,顿时咋舌:哥哥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造反哩!不过,小弟还有个问题要请教,我若招一万人,他们营啸了怎么办?

    说书先生们把三国之类讲得深入人心,连乡间不识字的老农都能分说一二,什么夜袭,甚么炸营……祝真仙自然也懂,孙权十万人,可未必扛得过八百人。

    康飞哈哈一笑,就说:“你把这些人中挑选驯服听话的,把那些好兵刃都给他们,有甲的话,再给他们披上……”

    祝真仙未免纳罕了,旁人要找,都找精壮勇猛的,怎么哥哥你要找驯服听话的?

    “兄弟你看,真论文化,你比得过那千军万马厮杀出来的读书人么?”康飞就问他。

    祝真仙自然摇头,跟人家那些真读书种子比是比不起来的,譬如曾子重,在扬州书院读书,二十啷当岁就中进士,随后一路高歌,不到四十岁就做到三边总督……人比人气死人。

    康飞再问他,“既然一等一的人才都去读书了,那,皇帝为什么还要用太监呢?”

    祝太监闻言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是要用驯服听话的……”

    康飞就继续提点他,说,你把那些驯服听话的武装起来,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名额,给他们些,披上虎皮,自然凶恶,再让他们行军法,那些拿烧火棍子的不听话,八斩法你总知道他,杀上些刺头,你再和颜悦色,允诺他们些好处,岂不就人人感激,不要求他们死战不退,上了战场能握紧烧火棍子,那就是好兵……只要你一手拿银子一手拿刀子,多了不敢说,日后做个御马太监,等闲事耳。

    御马太监张佐,那是和他干爹黄锦并驾齐驱的权势大太监……祝真仙内心一阵火热。

    康飞看他表情,未免就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兄弟,日后朝廷大佬说起【知兵事】三个字,我那结拜大哥唐荆川,自然是榜上有名的,不过你祝真仙,肯定也是衮衮诸公口中【知兵事】的大才。”

    大明朝多少读书人是以【知兵事】三个字【幸进】的就不多说的,譬如后来会铸大炮的那位举人。

    太监更不必多说,能知兵事的,手拿把攥,肯定都是皇帝的心腹。

    祝真仙脸色潮红,冲着康飞一拱手,“一切都听哥哥的。”

    靠着康飞出的主意,祝真仙这位【开采雷州等处珠池,监管渔盐,兼征市舶司税课】太监,大肆征发,数天招了上万人,不单单香山县,连广州府都惊动了,广州知府马顺卿连夜派人快马到了香山,询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康飞就想,实话实说不行,不如,惊吓惊吓他,就对传信人说,因着听说濠镜澳的夷人要造反,这濠镜澳夷人二十万盘踞在此,若是假的便罢了,若的真的,岂不是要一下打进广州城了?故此,小弟我给市舶太监出主意要他招兵买马,老大人大可放心……

    传信人回去给马顺卿一说,马顺卿虽然担忧,毕竟,打进广州城,听着挺吓人的,不过,也只是吓人而已,倭寇那么肆虐,也没听说能打下哪座城池占地为王的。

    他再想,即便出了什么事情,朝廷训斥,那是市舶太监的官司,我至多,算个监察不力,朝廷罚几个月俸禄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装着不知道好了。

    广州府不吭声,这时候的广东,开发还很不行,远不是后世那般,广州府不管,旁的衙门自然也不乐意去管。

    康飞和祝真仙这时候就如脱线风筝一般,想怎么放飞自我就怎么放飞自我了。

    康飞忍不住就要想,咦!我马上就可以去开无双,带着万把人上濠镜澳去砍佛郎机人了。

    不曾想,大约这方世界的盖亚意识不大待见【割草无双】,他刚这么想,前扬州知府,新鲜热辣的两广总督吴桂芳履新了。

    吴桂芳上任,不是孤身一人,他左青龙右白虎……

    事情是这样的,吴桂芳这个老好人知道自己升官做了两广总督,心说这个督师不是那么好当的,手上若是没有能打的,大约是要被底下人摆弄的。

    于是他亲自去找了康飞的老子戴春林,说,你那个亲家,扬州卫指挥佥事可真能打么?若真是个干才,老夫欲抬举他一下……

    四爷虽然表面上不跟凤指挥走动密切,其实两人算发小,要不然,凤指挥家闺女之前跑南京去,这明显是属于悔婚了,还是四爷顾着老朋友面子,心说我这儿子有点傻傻的,凤家那闺女不大乐意乃是理所应当。

    倒是凤指挥,自疚得很,都不好意思登门,几次托人,说肯定把闺女叫回来……

    总之,两家关系其实算是密切的,故此四爷心想,凤玘这个人脑子练武练坏了,之前抗倭的时候就受了伤,若是到了广东,磕着碰着,也对不起我们小时候的交情。

    当下他就对吴桂芳说,老府台,凤玘这个人罢,忠勇是有的,只是,此人运道不大好,上次在三湾子和倭寇大战,老府台你也晓得的,他第一阵被倭寇铁炮射伤……

    吴桂芳心说,射伤他的那位扶桑贵人,现如今不就在你家里面么!

    他表情微妙,四爷也没在意,继续就说,老府台此去广东,以学生看,气运之道,还是有些玄妙的……

    可不是么,吴桂芳算是个能臣不假,可是,远远谈不上所谓【知兵事】的地步,却因为扬州抗倭大捷,因此高升,去两广做总督,主持抗倭事宜,这不是运气,什么叫运气?

    吴桂芳点点头,也承认,你家遇仙,乃是老夫的贵人,我要承他的情……

    四爷客气了几句,随后就说,犬子在朱夫子的老家,倒是结交了两个人,一个是汀漳道海防同知向鼎,一个是建宁都指挥使卞狴犴,向鼎是进士出身,弓马娴熟,卞狴犴祖上是锡兰国王子,因着仰慕我朝,被赐姓,留居泉州……这两人,一文一武,可堪为老府台臂助。

    吴桂芳在四爷这儿取了真经,就去了建宁,他这个两广总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朝廷高官,可以归类于【朝廷衮衮诸公】了,要调汀漳道海防同知和建宁都指挥使为下属去抗倭,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南赣巡抚,哪怕南赣巡抚号称【小总督】,碰上正牌子的【两广总督】那也得甘拜下风。

    吴桂芳是老好人,也不直接征调,他乃是上门去请,礼贤下士的做派十足,并且说了,这是扬州戴春林所推荐。

    两人一听,这是三弟他老子亲自推荐的,自然更是没话说了,那向鼎甚至还给吴桂芳饶上了一个。

    向鼎给吴桂芳推荐的这个人,叫俞大猷,是汀漳道的一个小小的守备官,向鼎把这个俞守备给吹得上了天,说这位简直是汉之李广(注:向鼎眼力没差,俞大猷和李广差不多,打仗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老大人若是不用,真真是可惜了。

    区区一个守备,吴桂芳此时乃是两广总督,给守备升官那太轻松了,直接给了个【备倭都指挥】,把俞大猷给捎带上了。

    吴桂芳在建宁也没多要人,这让南赣巡抚大是松一口气,要是吴桂芳张嘴要他麾下土兵,他是给还是不给?

    轻而易举的就在建宁唾手得了五千兵,吴桂芳胆气为之一壮,快马加鞭,就前往广东高要县,两广总督驻扎地。

    途经广州,广州知府赶紧前来巴结,连梁次摅这个不大给广州知府面子的广州都司老爷,也不得不亲自迎接,毕竟总督主要管兵事,理论上是他的直属上官。

    吴桂芳初到广州,他是老官场了,自然深蕴为官之道,先来个无为而不为。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是老百姓的看法,看看浙江巡抚朱纨就知道了,他刚到浙江就打下双屿岛,结果得罪了浙江【豪大家】,连老百姓也不喜欢这位浙江巡抚,因为很多老百姓就靠着跟双屿岛买卖往来过生活哩!

    故此,酒席上宾主俱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桂芳就说了,顺卿,我有一子侄辈,叫戴康飞的,如今正在你广州府治下,你可知晓啊!

    广州都司梁次摅闻言一惊,广州知府马顺卿闻言一喜。

    PS:大家愚人节快乐!

三百零一章 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

    康飞看见吴桂芳的时候,尤其是一左一右,左边是大哥向鼎,右边是二哥卞狴犴,俱都面带喜色……他也是一惊。

    “老父母,你怎么不在扬州享福?跑到这烟瘴之地……苦甚。”

    地主家里面也没有余粮啊!你这堂堂扬州知府,升官估计就是巡抚,你这一跑来,估计要劝我以大局为重,岂不是碍事?

    吴桂芳拽着胡须,看着康飞未免面带七分喜色,没办法,这就是命中贵人,也就是他闺女嫁人了,若不然……能帮你解决问题还附带送你升官发财,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世侄,托你的福。”吴桂芳很给面子,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就就说托你的福,“老夫被钦点为两广总督,算是升官发财了。”

    老大人讲话,和蔼可亲,旁边向鼎和卞狴犴面面相觑,心说你老大人这会子和风细雨……

    哦!两广总督,这是高升了……不过,扬州知府,等若后世魔都一把手,这样想一样,似乎也不算高升了。

    当下他口占道:“*******,*******,老大人拳拳为国之心,叫人感慨呐!”

    老大人眼神顿时一亮,“*******,*******,好好好……这,可是春林所做?”

    康飞心说你不说我也得说是我老爸做的,当下满口就说道:“正是,这是我老子专门送给老大人你的……”

    当下,就把林则徐那首口占家人全诗念了一遍,末了还解释,“老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家有个……”

    吴桂芳欢喜极了,摆摆手打断他,“晓得你家那位神仙奶奶……”

    此时,心学横行,后世对心学,一般的批评都在【迹近与禅道】但是在当时,的的确确算是显学。

    看那些心学大佬往来的书信,往往会给人看禅宗高僧大德讲谈录的感觉,呵佛骂祖不算啥,神神叨叨的事情特别的多。

    故此,吴桂芳对于刚才康飞还不知道自己做两广总督,现在却又能拿出一首自家老子送自己登程的诗词来,表示很无所谓。

    至于向鼎和卞狴犴,那更不用说的,亲眼见过。

    吴桂芳反复玩味,尤喜最后一句【戏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等康飞请他坐定,奉了茶,他笑吟吟就说:“春林真真是个斑斑大才,这最后一句,怕是出自欧阳文忠公的【归田录】,春林知我最喜文忠公事迹……”

    康飞闻言,内心吐槽,那是,【远山来与此堂平】,你们在平山堂吃酒玩表子,不亦乐乎!

    当然,必须得说,康飞偏激了,当时官吏虽然能招教坊司女子来陪酒,但也只限于陪吃陪喝陪聊,不陪睡觉的……

    双方不在一个频道,尬聊了一会儿,吴桂芳清咳了一声,就说:“遇仙,老夫到香山,主要是当面向你道一声,老夫的确是占了你偌大便宜……”

    康飞赶紧摇手,老大人感谢你,但是,你可不能因此真就当真的,“老父母此言差矣,要不是老父母居中主持,小子我怎么能在三湾子阵斩倭寇,别的不说,老父母当时直消一句话,黄口小儿,炎炎大气,把我往旁边一扔,我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你作为上位者,用人担当,这,就是最大的功绩啊!你老大人不做两广总督,谁来做两广总督?

    吴桂芳被他这么一捧,心里面欢喜得紧,当下谦虚了几句,康飞又奉承他,心说我把你老人家拍舒服了,你老人家赶紧的,走吧!

    如沐春风一般,吴桂芳感觉如饮醇醪,熏熏然不知所以……在康飞眼中,未免就脑补出:拍的舒服,你小子继续。

    康飞也不拿手这个啊!没奈何,只能一拱手,“老父母,我还得去主持军中事务……”

    他这么一说不要紧,吴桂芳顿时想起来了,之前广州知府似乎说,夷人有造反的迹象?

    老大人虽然喜欢被拍马屁,但是,工作还是要开展的,当下他就拽住康飞问他。

    康飞看看自家大哥二哥,又摸了摸头,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就说实话了,“老大人,那些佛郎机人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呐!主要是,那些人做海贸,太肥了,我想着联合市舶太监,武装征税……”

    向鼎和卞狴犴互相对视一眼,心说这像是三弟干的事情。

    吴桂芳先是一愣,随后,沉吟不语。

    他之前毕竟是在扬州做知府的,旁的地方知府怎么干不好说,但是扬州知府,首要的职务肯定是跟盐商打交道,谈妥每年给朝廷的银子。

    所以说,扬州知府谈钱……给朝廷挣银子嘛!不丢人。

    他的眼光在这个时代来说,绝对属于有前瞻性的。

    当下他摘下头上乌纱帽,摸了摸发鬓,先是叹了一口气,“俗务催人老哇!”随后,就问他,“能征多少?”

    康飞想了想,心中迅速找了类似的例子,觉得远的譬如欧罗巴那边,金羊毛骑士团出去武装征税,都是几万几万的征,近的譬如扶桑,那界町给什么三好家织田家缴纳保护费,不也是几万几万的缴。

    斟酌了一下,他就说:“我觉得,不妨先定宽松一些……”

    吴桂芳一听宽松,下意识就叹口气,毕竟,扬州一年赋税二十万,但是,年年讲宽松,年年与民休息,基本上也就十万出头。

    整个广东一年赋税也就二十万,他主持两广抗倭,总不能把整个广东的赋税给截留了。

    他脑子里面螺蛳壳开道场,算着一笔账,觉得这汤汤水水的,顶天了五千两,不值得他堂堂两广总督亲自出面下场,虽然说五千两其实也够干很多事情了。

    那边康飞继续就说道:“定宽松些,也是为了试探那些佛郎机人,做到心中有数,以后可以慢慢再加……我的意思么,先征收两万两黄金……”

    咣当一声,吴桂芳支撑在旁边的一只手一滑,手上的茶盏顿时就摔碎在地上了。

    随后,吴桂芳动如脱兔,一下就从南官帽儿椅上跳了起来,伸手一把拽住康飞的手腕,连眼瞳都变大了。

    “你刚才说多少?”

    “两万两。”

    “黄金?”

    “那当然,佛郎机人坏得很,他们那儿白银便宜,所以他们拿白银来买咱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还买黄金,对此,他们还有个专门的说法,因为月亮绕过黄道带比太阳快13倍,所以白银兑换黄金也应该是13兑1……”

    吴桂芳气都粗了,“那就是二十六万两白银?让他们给银子,给银子……”

    没办法,银子在天朝太深入人心了,最典型的那句【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就描绘出了这种心态。

    “要是给银子的话,那得三十万两,我听说,现在佛郎机人那边要15兑1……”

    “好。”吴桂芳大喝了一声,随后,双目炯炯有神就看着他,“就三十万两,你说,要什么,你就算要十万兵马,老夫豁出去了,也给你拉十万出来……”

    康飞顿时就苦了脸,老大人你这,摘桃子也不是你这么个摘法罢!

    伸手掰开吴桂芳攥住他的手指,康飞未免就吐槽,“老大人,这买卖,我都跟市舶太监商量好了,你看,人家连市舶司衙门后院子都直接让给我休息,总不能你老大人一来,一张嘴就把银子全拿走罢!似乎没这样的道理。”

    吴桂芳吹胡子瞪眼睛,“太监拿去中饱私囊,老夫拿了是用来抗倭的……”

    “老大人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撂挑子不干了。”康飞闻言就把手一摊。

    这时候的吴桂芳被那三十万白银给刺激得上头了,眼珠子通红就吼道:“你要撂挑子,那老夫难道就不能学朱纨?”

    他意思是说,难道我就不能学浙江巡抚,调大军直接把濠镜澳给灭了,那些个金子银子岂不是都是我的?

    “老大人,你这也算是擅启边衅。”康飞笑了笑,“再则说,我听说,朝廷那边正打算行【改稻为桑】,要把丝绸大肆发卖南洋诸国,老大人这一票,岂不是要把朝廷日后的银钱路子全部给封死了。”

    末了他心里面补了一句,我是听陈宝国和倪大红说的,可不关我的事情。

    吴桂芳到底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代名臣,之前是前后对比差距极大,他的心理预值是五千,结果康飞说三十万,几十倍的差距,一下子把他给打懵了。

    康飞这么一说,他先是一惊,随后,便迅速冷静了下来。

    看了康飞一眼,他转身走回南官帽儿椅前,一屁股坐下,以拇指摩挲着另外一只手,就说道:“这怕不是你那个扶桑郡主透露给你的罢?也是,朝廷如今财政艰难,咱们江淮历来是鱼米之乡,这些年却几乎都是年年洪涝,朝廷不但指望不上,还得补贴银子下来,即便如此,也有饥民在有心人带领之下闹事……”

    康飞闻言,心说可不是,我那位老哥哥唐荆川,之前不就是被委任了江淮巡抚,去镇压农民起义了么!

    吴桂芳继续说道:“夏阁老和曾总制被杀,背后其实就是没银子闹的,夏阁老和曾总制,都是强烈对鞑靼用兵的,之前陛下也是有意恢复河套,如今看来,你说的改稻为桑,怕不是严嵩严阁老的主张罢!”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抹了一把莫须有的冷汗。

    吴桂芳看了他一眼,随后,略一沉吟,就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夫要十万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康飞闻言刚要说话,吴桂芳一竖手指,“老夫这个两广总督亲自下场,想必还是值这个钱的,此外,整个广东官场,你想摘谁的乌纱帽……”

    他说到此处,腾一下站了起来,杀气腾腾就道:“老夫就摘来给你小子看看瞧……”

三百零二章 禀恩台,以猷为老乎

    被吴桂芳摘了偌大桃子,康飞心情极为不爽,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这时候不是之前,扬州城里一个混小子,可以肆无忌惮,如今假假也是个以指挥使体统行事的千户,正经八百在朝廷册子上的,那就必须要讲大局了,这,大约算是成长的代价罢!

    把老大人送走,两个把兄弟留下来,向鼎就劝他,三弟,我看这位老大人,倒算是个青天老爷,这主持抗倭事宜,的确是要花银子的……

    “什么青天大老爷,当初在扬州,没事就勾兑着我家老子去小东门找表子……”康飞未免要吐槽,可是,大明朝的道德规范,本地官员找表子陪酒,或许叫做【活跃当地市场经济】,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政绩污点,除此之外,吴桂芳还真谈不上什么把柄。

    当然,官场惯例,吴老大人还是收的,毕竟真说起来,大明的官薪是无论如何都养不活官吏的。

    “兄弟。”卞二爷也苦口婆心劝他,“这玩表子也算不得什么污点……就说老大人的偶像欧阳文忠公,那不也跟自家外甥女私通,这并不妨碍文忠公是一代名臣……”

    卧槽,锡兰小王子殿下你说的好有道理,我尽无言以对。

    康飞无可奈何,只能批判这该死的封建糟粕……当然,文忠公那事儿,是不是他的政治对手如后世公知大V一般造谣诬陷,这个就不在康飞书中交代了,毕竟文忠公饮酒狎妓的爱好众所周知,一个喜欢找三陪的老同志被人泼点脏水,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抱怨了一阵子,康飞这才对两位哥哥说,之前那老大人在,我们兄弟也不能尽兴,如今这位老大人好歹知趣,自己走了,我让市舶太监找几个佛郎机表子,保证皮肤如瓷般雪白,让两位哥哥也尝一尝异域风情……

    他这么一说,向鼎和卞狴犴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

    看两人大笑,康飞未免摸了摸后脑勺,算了算了,自己也是个老双标了,宽与律己严与律人,这大约归类在人性当中,当下未免也大笑起来。

    叫了丝竹歌舞,三兄弟一起吃酒,后来市舶太监也匆匆赶来,听到两广总督来打秋风,要了十万两雪花银,却不生气,反倒劝说康飞,那老督师既然出面,打个十万两秋风,也是应该的。

    康飞未免诧异,心说你这政治觉悟很高啊!

    祝太监看他表情大约就能猜到他想什么,未免解释,说这么一来,万岁爷拿这银子,也就不那么烫手了。

    康飞这才想起来,这年月的言官御史们,可是真敢把皇帝喷得口水满脸的,别的不说,海瑞把嘉靖骂成那样,最后嘉靖也没把海瑞怎么着,最后还给他升官了……所以说,皇帝伸手拿银子,其实也要承受相当大的压力的。

    当下他未免耸了耸肩,行罢,你这个皇帝的狗腿子都不在乎,我自然也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享受搞事情的经过,并不在乎结果……这就好比玩网游,有几个玩家是把一个网游玩到关服的?还不是感觉无趣了,要么卖号走人,要么号直接不要了走人。

    既然不在乎正经事,那自然是只聊风月了。

    嗯!今晚月亮好圆好大好白……

    第二天,直到日中,三兄弟聚面,向大爷未免就说了,这夷人到底不识礼仪,杀猪也似,太煞风景,吾恨不能捂住她的嘴……

    哦!这是嫌弃对方叫声太大?

    康飞当下就跟向鼎开玩笑,“大哥是喜欢细若萧管么?”

    向鼎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二哥呢!”康飞又转头看卞狴犴。

    卞狴犴故意搓搓手,笑说,“我是个粗人,囫囵吞枣也似,不识其中滋味,要今晚再仔细品咂一番,方才知晓……”

    正说笑着,外面祝太监进来,三兄弟赶紧正色,毕竟,当着人家太监的面聊这个,未免太也不给面子了。

    继续丝竹继续舞……

    反正,大明的宴饮,三天三夜才算一个时间单位,有那奢遮的,直接宴饮以【月】做单位,最有名的莫过于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当今魏国公的那位小叔了,历史上留下大量脍炙人口的段子,因为宴饮地点多在【东园】因此被时人称之为【东园公】

    席间康飞到底问了一句,说,吴桂芳老大人如今没大哥二哥在身侧,可支应得住么?

    说到这个,向鼎未免吹嘘了一把,三弟,哥哥我在汀漳道发掘了一位兵法大家,姓俞,号虚江,双手剑有鬼神之妙……

    俞虚江?这是谁?双手剑有鬼神之妙?怕不是吹牛逼罢!

    康飞皱眉,就说:“小弟我倒是认识个叫李虚江的,景和八年官扬州,初至罢奸吏,兴教化,抑豪右,抚黎庶……”

    向鼎闻言顿时一愣,“景和八年?这是哪位的年号?”

    康飞一抚头,赶紧端起酒杯自罚了一杯,“想是小弟我记错了,自罚自罚。”

    向大爷看康飞对此不感兴趣,当下也就按下不提。

    到了第三天,那吴桂芳老大人遣人飞马送来首级一枚,随附手信一纸,上面浅浅一行:小子今日知老夫威仪邪?

    康飞看着那首级盒,心说你老大人没事砍个人头就来吹牛逼,看着送信的人,倒是仪表堂堂,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尤其一双凤目,颇得年画上面关老爷的神韵。

    据说拥有这种眼睛的人练武都厉害,有考据说这类人视角比正常人大,不过,视角大和武功高似乎也不大沾边……倒是身高八尺膀阔三停是个好汉标配。

    当下他随手把手信一塞,对送信的人就客气了一句,“看你这身段,当得起好汉二字,好生跟随吴老大人,日后凭借军功博一个封公封侯大约是不错的。”

    那人不卑不亢,“卑职不敢当千户大人如此赞,老大人说,这广东都司老爷的首级,就当是送与千户大人的,还请千户大人赶紧把那十万两的军费送与老大人……”

    康飞身躯一震,后面那话都没听得真,赶紧伸手过去,把首级盒打开,定睛一看,里面那颗首级,怒目圆睁,似乎犹自不敢置信……可不正是广东都司梁次摅。

    卧槽,卧槽,卧槽。

    康飞连吐三个芬芳,甚至伸手去捏了捏那首级,方才确信,这是个真的。

    可是,这梁次摅不是前阁老的儿子么?而且这厮在广州又是地头蛇,大窝主,并且手握广东兵权这么多年,上下勾结,吴桂芳老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他忍不住就去问那送信人,送信人坦然正色就说:“老大人一道手令,让广东都司上下前来拜见,随后让卑职以通倭罪拿下广东都司老爷,梁都司欲抗衡,被卑职一剑斩首……”

    康飞闻言,这时候未免感叹,这权力,比武力还能开无双啊!

    那梁次摅虽然是个浮梁子弟,可也是打小练武出身,后来发配西北军中效力,那也是在边塞吹过风沙的……没想到,到了吴老大人这边,就要【以大局为重】为抗倭事业贡献力量,奉上自己的首级了。

    不过,眼前这人能一剑斩首梁次摅,倒也的确是个好汉,当下康飞正色就说:“刚才小弟我唐突了,敢问哥哥高姓大名?”

    “卑职俞大猷……”

    卧槽,俞龙戚虎……甚至单论武力值,这位爷可算是大明朝的南波万。

    康飞作为五百年后【像二傻子一样把八十几斤铁甲穿在身上叮叮当当】的中二病患者,对这位爷,不说了如指掌,那基本也是知道个大概的。

    像是【单身只身踏少林】这种人尽皆知的不说,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七十岁的俞大猷给当时的兵部尚书谭二华所写的书信:

    禀恩台,以猷为老乎?猷儿咨荣之母今又得孕两月。

    猷去冬在广西,因家眷已尽回家,乃买得湖广一女,得孕,此八月是产期。

    又房中尚有一二可望者。算命先生谓猷运今方亨通,故其气尚强健如此。

    恩台如不信,待猷至台下,试选三十好汉,各提枪棍,以猷一人独当,不令其披靡辟易,请就斧钺。

    瞧瞧,瞧瞧!

    啧啧,啧啧!

    正所谓能者无所不能,你不服都不行。

    当然,抬首那个【禀恩台】就不要计较了,毕竟武人么,【顶上恩主】之类的说辞难免。

    作者老爷再次现身说法,读者老爷们,听我一言,要读书,要读书,要读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练武没前途的……练的再好,还不是要跪舔你们这些读书人。

    这时候康飞忍不住就问俞大猷,“原来是俞家哥哥当面,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了……”

    康飞如今也是有牌面的,这么给俞大猷面子,这让俞大猷顿时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这位小……千户老爷,倒也不是如旁的那些千户指挥使之流那般面目可憎。

    他腰杆子都直了三分,谦虚了几句,随后,康飞未免就问了他一句话,“敢问俞家哥哥,你家祖传,可有什么胡僧药么?”

三百零三章 不要怜惜我

    三月广东,暖阳当空。

    康飞穿了一件绉纱道袍,背着个手,施施然走出来,被向鼎瞧见,未免就说他,俗谚云,春捂秋冻,三弟你莫仗着身体好,正所谓少年不知叉叉叉,老来叉叉叉叉叉……

    康飞未免就笑话他,大哥你这,跟个老婆子一般唠叨个不休……话说,昨夜夷人可有为大哥萧管助兴?

    正说笑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本来在给康飞奔波的毛半仙,康飞看见,当下顿时正色,领着他去瞧了那梁次摅的首级,毛半仙看见梁次摅的首级,先是大笑了三声,康飞本以为他要再大哭三声,不曾想,毛半仙嚎啕大哭,就如一场磅礴大雨一般,倒是让他略微尴尬。

    好不容易等毛半仙哭完了一场,大约这积压在内心二十余年的阴霾随着这一场大哭都去了,毛半仙整容正色,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小老爷,请受我一拜。”毛半仙正色给康飞五体投地拜了下去,康飞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等毛半仙起身,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就不一样起来。

    “小老爷,我每常与你说,莫要依仗自己有霸王之勇……如今小老爷也见着了,霸王之勇,比之权力,那是大大地不如的。”

    康飞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又想装个逼,“权力就是拳力,握拳就是握权……”

    他五指收拢,紧紧攥了个拳头,可惜,因为人长得太俊美,没甚么威慑感,反倒是有点卖萌的感觉。

    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向大爷瞧见,未免噗嗤一声笑。

    康飞讪讪然收起拳头,“毛半仙你说的话,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我再读书也晚了……”

    “怎么就晚了?岂不闻,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

    康飞感觉头顶一堆苍蝇,嗡嗡嗡……脑壳都疼,心说自己当初高考完毕把书都烧了,那真是读书读恶心了……自己要是个真学霸,何至于要去穿八十斤铁甲?

    “毛半仙,我肚子疼……哎呀!失陪……”

    看着康飞屎遁而去,毛半仙未免跺脚,旁边向鼎走过来,毛半仙冲他拱拱手,“大老爷,你和二老爷也要时常说说小老爷……”

    向鼎倒是看得开,“遇仙今时不同往日,他走这一条武途,却也未必是坏事,毛半仙,我来问你,若不是遇仙,吴老大人可能斩了梁次摅么?”

    毛半仙未免就说:“梁次摅经营广东多年,吴老大人若想坐稳这个两广总督的位置,那么,梁次摅不得不动,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这个……向鼎微一皱眉,却也不得不承认毛半仙的说法。

    随后,毛半仙一拱手,“当然,我是要感谢小老爷的,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终究还是因为小老爷……”

    “既如此,你要好生为他拾遗补缺……”

    康飞如今有两广总督做背书,又有俞大猷这种当世武功第一在麾下,当然,得加个括号,扬州戴康飞不在此列。

    等一万兵准备登上濠镜澳,那边濠镜澳的夷人总督平托却是缩卵了。

    他又不是麻风王,有着【你要不退兵咱们今天就在这儿同归于尽】的狠辣劲儿,他万里迢迢跑来大明,为的是什么?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

    要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何至于此?

    再则说了,就算想他,他也打不过啊!之前西草湾海战,佛郎机人大败亏输,他们被缴获的火炮,后来就成了【我大明】的特色,佛朗机炮,为大明镇守海域数十年。

    平托的前任总督,给国王写信的时候就描述大明,说【这儿的人是留着长长头发的白种人】,后来的圣方济各·沙勿略去了扶桑,还专门写信给教皇,说【扶桑的武士或许是白种人当中最善战的,并且品德优秀,管理有方】

    所以之前康飞招兵那么多,其实真的浪费了,这个时代的大明可不是以后,真说起来,其实康飞带个千把人,大约就能搞定濠镜澳了。

    总之,出于类似的误会,康飞把一万兵拖出来,平托秒跪,乖乖把银子双手奉上。

    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后来平托给国王写信,就说,尊敬的国王陛下,他们当地的桂芳大公爵麾下的一位叫做康菲的子爵带着一万兵包围了我们,考虑到桂芳大公爵麾下还有类似的许多男爵子爵……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所得,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得到了桂芳大公爵允诺的贸易权,是的,独属于我们葡萄牙人的贸易权,欢呼罢,陛下……为了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唯一贸易权,我请求陛下给予我一支一千人的队伍指挥权,我将让这一支队伍在桂芳大公爵麾下服役,以此来维持我们的唯一贸易权。

    平托说是请求,其实早就把一千葡萄牙兵洗白白送上了。

    吴桂芳不是如康飞这样的政治小白,他之前在京师就干得极为出色,得到吏部天官闻渊的赏识,然后又去做扬州知府,虽然倭寇来的时候显得没什么能耐,可他是文官,不可能要求每个文官都是熊廷弼、孙承宗这样……

    相比较打仗,吴桂芳政治手段老辣,康飞只晓得我拉一万大军出来你就得乖乖听话……当然,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道理康飞也懂,但他没胡萝卜啊!

    吴桂芳可就不一样了,作为两广总督,他既然伸手拿钱,深知有来有往的道理,便许诺给濠镜澳官方身份,每年你几条佛郎机大船可以过来……

    要知道,东南沿海,各种夷人,不管是叫倭寇也好海道也罢,其实都是想着来大明做买卖挣钱的,没办法,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糖……这些都是独一份,你在大明买,就没有。

    后世史学界是公认的这时候大明是吸泵,把全球百分之九十的白银都往大明吸……

    各种打生打死,不就是要跟大明爸爸做生意么,可是迄今为止大明爸爸从没给佛郎机人任何一个官方贸易权,对的,别看海上各种大船往来,但是,你们不是我大明朝贡体系成员,你们只能偷偷买卖,只能叫走私……

    吴桂芳给的就是官方贸易权,当初葡萄牙跟大明打西草湾海战,打生打死,不就是为的这个?

    如今大明爸爸给这个了,要钱要人,给,爸爸你说要多少……

    这就让康飞非常郁闷了,马丹我是来开无双的,你们什么意思?

    他得了银子,也闷闷不乐,心说你们这些欧罗巴佬,未免也太绵软了,一推就倒,好歹你们挣扎一下……这让我心里面很没有成就感啊!

    甚至可以说,他还没推,濠镜澳的佛郎机人就自己往地上一躺,大声喊道:来吧!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

三百零四章 奥莱河边的大双子

    俞大猷盔甲整齐坐在马上,看着身旁这支行军的佛郎机人佣兵,很是满意。

    他这个人别看是武将,但文学造诣很高,很多当时的文人后来给过他相当高的评价。当然,基本集中在【文字老辣】上,依着明代文人一贯暗搓搓的心态,你不通经义,那就是个文盲……说不好到底是赞扬还是文人圈子心知肚明的暗贬。

    这支佛郎机人,严格来说是葡萄牙人佣兵,为首的首领是个资深的剑客,为葡萄牙国王打了十几年仗,还倒欠一屁股的债务,最后听从朋友劝说,赶紧去东方赚钱啊!那儿满地黄金,弯腰就能减……

    抱着东方梦一路坐船到了濠镜澳,可这时候葡萄牙人被大明打得放弃野心甘心做大明顺臣了,当然,逃税漏税不算,大明那些忠臣、明臣,在家乡欺男霸女不也是常态,梁次摅敢灭人满门二百多口,不就仗着自己老子是阁老……与之相比,耍滑头逃税漏税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看着骑在马上的贵人老爷招呼自己,葡萄牙佣兵首领托马斯·奥德莱蒂赶紧低下头,甭管什么时候,给贵人老爷低头都不算丢脸,挣钱嘛,不寒碜。

    俞大猷这个泉州人和他这个讲广东话的老外一路勾连,说到底,俞大猷有名将之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嘛!换个大白话就是大家在一个锅里面搅马勺……迅速拉近关系。

    和托马斯聊着,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前面那位小戴千户坐在马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和托马斯还打了个招呼,托马斯受惊若宠……

    他跟随过尼德兰总督亚历山大阁下打过仗,那位老爷是个名将,当时冲他点了个头,让手底下人赏了他五个银比索,当然最后他到手只有两个,可见雁过拔毛也不是只有大明人才会的。

    如今这位备倭指挥使,按照托马斯在广东待差不多十年的历史经验,这个职位,相当之高了,好像只比他们濠镜澳的平托老爷贿赂的那位海道大使只低那么一点。

    这种贵人,居然跟自己聊了这么许久,要离开还专门给他知会一声,这……真是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老爷啊!

    他仰慕地看着这位高贵的俞老爷拔马泼喇喇跑往前面,和最最高贵那位年轻的老爷说起话来。

    康飞正郁闷,结果俞大猷快马到了他身边,一带马缰,就坐在马上摇晃着说道:“看千户大人一脸不乐,难道是嫌银子没拿得全么?”

    濠镜澳也不是开银矿的,那些夷人一有银子都想方设法换成货物或者金子,康飞逼着那个所谓总督平托,让他按照大明的金银比例给金子,结果人家也认……换一个角度想,他们也是按照这个比例换来的,并不算亏本。

    即便如此,平托也央求着,说实在凑不足,请爵爷们宽恕宽恕,俺们葡萄牙人都是老实做买卖的,绝不赖账,只把期限宽恕些,要不,两年如何……

    康飞当然不乐意,可向鼎以及卞狴犴如今正经那是两广总督吴桂芳的麾下,向鼎是文官,虽然是军事文官,可也是文官,这个账是会算的。

    当时他就拉着康飞低声说,欠着也好,不然,陡然间一笔偌大银子,大家都要来打秋风了。

    康飞自然知道大明朝这个【打秋风】的陋习,他们江都知县可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声的,有个举人送了一把诗扇,想登门打个秋风,弄百把银子花花,结果知县老爷不胜其烦,拒不见面。

    后来这位举人老爷饿着肚子乘船进京,中了,便专门写了一首诗讽刺……直接名留青史了。

    由此可见大明文官实在混账得紧,吃公家的喝公家的还要拿公家的。

    听大哥这么一说,康飞虽然嘀咕,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因为怕咱们灭了他而故意哭穷,但是,道理倒是对的。

    那行,欠一点罢,欠十万,分两年慢慢给。

    吴桂芳是老辣的文官,心里面早早有一笔账的,故此向鼎直接豪爽就答应,咱们两家一人一半。

    康飞未免拿话刺他,大哥,你这真是,端人饭碗给人说话,在吴老大人麾下很是得力啊!

    向鼎未免就说他,三弟,不可怪话连篇。

    俞大猷误会康飞是因为这个,因此心情不高,康飞当然不乐意了,心说我是那么低级趣味的人么?

    当下他就明说了,我就是奔着去杀人的,结果这些葡萄牙人乖得很,噗通一声就跪下喊爸爸……但凡他们肯挣扎一下,我也好有借口。

    俞大猷听他说话,顿时就乐了,“千户大人这个【肯挣扎一下】用词尤秒,不过,我听那个托马斯什么奥斯……”

    康飞听俞大猷说了两句,当即就大笑了起来,甚至连刚才那点不愉快都给发散掉了。

    “哎呦我去,俞大哥,他那个名字啊,我给你正经翻译一下,他那个名字啊,托马斯就是【大双子、小双子】的意思,按照我们扬州人的说法,就叫做【漕河边上的大双子】或者【漕河边上的小双子】,当然,正经一点,就是李大双李小双……”

    俞大猷听了,未免伸手把头盔摘了下来,顺便回头看了一眼托马斯,想了想,伸手把他叫来,托马斯左右看看,手下那些都说,老大,你还看甚么,那位阁下只跟你聊过……便推着他上前去。

    托马斯忐忑上前,俞大猷在马上问他,你是双胞胎中先出生的还是后出生的?

    老爷,俺是先出来的。

    如此,你便叫个我大明都认可的名字罢!日后你就叫奥大双。

    托马斯,一听,早就听说大明的贵人老爷给人起名字,就是要带挈对方的意思,赶紧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别说什么教徒跪不跪,那只看你枪杆子硬不硬,他们见着主教老爷也是要贵的,可主教老爷见着这些大明贵人老爷,依然也要弯下腰来。

    旁边康飞看了,未免嘴角一扬,说道:“奥大双,你家这位老爷名叫俞大猷,可见他是待见你的,日后你可要好好报效,说不定,你以后也能做我大明的总兵老爷,领着几千几万人放马打仗……”

    奥大双跪在地上欢喜得浑身颤抖,旁边兵流不息,一边走一边羡慕地扭头看他,心说这洋鬼子倒是入了大老爷的眼,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至于托马斯手底下那些人,也都是格外欢喜,能做佣兵首领,一般来说,基本要做到公正,既然首领发达了,最起码,日后能保证拿到薪水罢!

    欧罗巴那边因为雇佣兵拿不到薪水而反戈一击的例子不要太多,当然,大多数拿不到也就只能拿不到,能反戈一击的都是知名的佣兵团体。

    挥手让奥大双离开,奥大双一屁股就蹦起来往前面追上自己队伍,心里面得意极了,心说我奥德莱河边的大双子颠簸半生,总算要发达了……

    俞大猷看着前面奥大双被那些佣兵簇拥着,实在不像样,在他看来,武将就要像是他一样,不卑不亢,未免摇头……

    康飞看出来他的心思,心说你日后一口一个【老恩台】去拍兵部尚书的马匹,就别笑人家啦!

    当然,俞大猷也是颠沛流离,做了几次牢,吃了大苦头,被社会真毒打狠了,等老了才悟出来。

    “俞大哥,你别笑这些葡萄牙佣兵,他们信誉到是不错,战力么,比卫所兵那强了去了……”

    这话,康飞还是保守地说的,后世一说兵强马壮,都想到我兔阅兵,要不然,就是战争电影里面【大风,大风,大风】那种。可实际上,古代农业社会,发一杆枪,操三歇五训练几次,就能叫兵了,后来的江北四镇,几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这种货色。

    相比较起来,这些葡萄牙佣兵,在这个时代的的确确算得上是精锐了。

    康飞记得他上大学那会子,他们历史老师讲课,说到这段历史,还发散了一下,讲到葡萄牙佣兵帮南明政权守桂林,虽然是一场小战役,但的的确确帮助永历小朝廷站住了脚跟,让当时大大小小的军阀看出来,好像我大清也不是百战百胜嘛!永历朝廷因此获得了喘息之机。

    他们老师还举了几个例子,在更早些时候,就用葡萄牙佣兵跟随登莱巡抚前往大明北方抗金,被俘虏后,黄台吉要求他们投降,结果这帮葡萄牙佣兵骨头很硬,大人,我们已经受雇与朝廷……意思就是说,俺们不跟你们这帮反贼。

    当然老师讲的时候,下面还哄堂大笑来着,后来老师叹气,说然后葡萄牙佣兵就都被砍头啦!由此可见,英勇不屈这种品质,哪里都有的。

    康飞捡着拈着给俞大猷说了一通,俞大猷一愣,说,看来他们当地盛产忠勇之士……

    康飞听了,只能摇头了,别看俞大猷是名将种子,可是,差着时代呢,戚继光不也说,处州第一,义乌第二,他处不在此科。那真是赤果果的地域歧视,难道别的地方就都软弱不能打么?你把钱粮给足,用心训练,就算差,能差到哪里去?

    还是楚霸王牛逼,直接来一句【吾不至学古兵法】

    被俞大猷这么一打岔,康飞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你说,跟古代人置气,至于么。

    就好比家里老人买保健品,你说破了嘴,老人未必听你的,你也明白其中道理,可你不可能不上班专门在家陪老人罢?

    康飞这么一想,气就消了。

    不过,他看看身边俞大猷,眼珠子转了转,未免又咧开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笑了起来。

    旁边俞大猷看他笑,未免赞他,“千户大人真真是琳琅如珠玉,卑职平日自诩美男,跟大人一比,便如瓦砾一般了。”

    康飞闻言暗笑,你这挺会说话的啊,怎么以后就屡屡顶撞上司导致下狱呢?

三百零五章 小姨子跑路了

    大军回了香山县,那是把香山知县欢喜得不行。

    他以前头上有海道汪大使和市舶祝太监,现在汪大使和祝太监都跟跟屁虫子一般在那小戴老爷身边,对他也和颜悦色的三五分,如今小戴老爷又把香山番给收拾了,以后大约诉讼都能少许多……他追求也不高,文官能息讼,就是功劳,只要两年考功过了,他离开这香山县,那真就是谢天谢地了。

    大约老天爷也瞧着他可怜,他刚欢喜着,后脚吴桂芳老大人遣人来让他去高要县做知县,吴老大人嫌弃他那个总督驻扎地高要县的知县太颟顸了,直接给朝廷一纸奏折让其滚蛋……作为督师老爷,一般都要挂左都御史衔,这种小事不值一提,朝廷不可能驳他的脸面,尤其朝廷刚让其来广东主持抗倭,格外要为其背书。

    老大人之前跟戴康飞聊天的时候,康飞说过一嘴,说香山周知县是个老实人,吴桂芳就听在心里面了,他夹袋里面没人,心说自己在扬州做知府,也是出名的老实人,可见,老实人都是能干的……故此就把香山县给要去高要县了。

    周知县欢喜得不行,康飞到底跟他相处了一阵子,觉得这算个好人,也替他高兴,拉着吃了一回酒,席上还打趣他,说,高要肥美,不贪不拿,一年万儿八千两银子唾手可得……

    周知县欢欢喜喜赴任去了,县丞暂时主持工作,格外弯着腰伺候这位小老爷。

    康飞把周知县送走,这才有机会,拉着俞大猷要切磋切磋,毕竟这位可是踢过少林寺山门的,日后武侠小说里面那些打遍少林寺无敌手的大宗师,其背景人物都是他,真论起来,也能说一声是这个时代的天下第一了。

    俞大猷自忖道,这位小戴千户是个有趣人,我不免要把他个面子,当着众人,先放水三招……

    由此可见,他还是不会做人,真要说起来,他应该咬牙切齿来回十几个回合,最后落败,方才显得小戴老爷手段厉害,人家也喜欢。

    当然,这是他的心理活动,康飞若是听到了要笑死,心说我是有胖迪的挂壁,你哪怕是王重阳附身,也打不过我啊!

    拉着俞大猷到了校场,俞大猷还好心,说,千户,咱们切磋,不如把旁人遣散了……意思说,别到时候丢了你的脸面,就显得卑职不稳重了。

    康飞未免咧嘴一笑,俞家哥哥,待会儿我手重,你莫被打哭了……

    俞大猷未免傲气一笑,心说我身长体壮,你虽然长得俊,可刀枪拳脚又不看谁长得好看……

    校场上大帮的新募兵丁,这帮人日后正好要转到吴桂芳手底下,说起来,吴老大人真心觉得这戴康飞是自己的福星。

    这帮家伙冷眼旁观,一个不肯说话……说起来,康飞之前也闹了不少笑话,他组织这帮人【长枪右刺】,结果最后发现,这完全不靠谱。

    他未免一拍脑袋,埋怨自己想当然了,好比他以前练着甲格斗,觉得【唐样大刀】好看,就花了几千块钱跟龙泉商人买了一把,到手一看,完蛋。

    这玩意儿太重了,刀镡纯铜,又厚,单单是刀,放秤上面一秤,四斤多,这几乎是双手大剑的重量了。

    刀鞘更别说了,包的也是蚀刻唐草的纯铜,比刀还重,连刀带鞘十斤都不止,往裤带子上一别,牛皮的裤带子都挂不住……

    他那时候才想起来,怪不得邓超演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里面是用皮带把唐刀挂在肩膀上的,后来背个大斧头,更是十字X绑在背后,可见,导演徐老怪还是考究的。

    你说着十来斤的刀古代一根布条子怎么挂得住?

    由此可见,长枪右刺也是如此的。

    康飞当时就把长枪右刺给撂下了,反正,他打仗都是自己亲自冲上去莽一波。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新募兵对这位小老爷还是服气的,无他,康飞给他们吃饱饭,然后挑着他们当中的刺头一顿暴揍,把【打十个】的姿势摆出来,大喊一声【我要打十个】那感觉不要太爽。

    最后大家确定,这位小老爷就跟【说唐】里面的天下第一条好汉差不多,天下第二都跟他差着老大一截呢。

    果不其然,大家眼睁睁看着小老爷问那位俞老爷,比拳脚还是比兵刃,那位俞老爷说刀枪无眼……随后,只见那位小老爷微微一弯腰,咣当一声,就把俞老爷给撞飞了。

    俞大猷如腾云驾雾飞了起来,幸亏他是练家子,打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被摔了一个屁股墩,在空中就硬生生调整了姿势,只是脚刚落地,一股大力无法卸掉,还是踉踉跄跄倒退了三步才站稳了。

    他这时候才大吃一惊,疑惑地看着对面唇红齿白的少年。

    康飞咧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捏了捏拳头,就说道:“俞家哥哥,得罪了,小弟我天生神力……要不,咱们换兵刃,不是都说,拳怕少壮棍怕老狼……”

    俞大猷想了想,到底挂不住脸,两人各自挑了一根木棍在手。

    这时候俞大猷持重了起来,双手满握木棍,眼神就看着戴康飞双肩。

    甭看后世游戏把刀法剑法棍法枪法分的很清楚,练剑的格外看不起别的……可实际上在俞大猷这种大家眼中,我棍会了,天下十八般器械自然就都会了,兵刃不就是手臂的延长,难不成我会用剑,刀拿在手上就不会用了?

    他看着康飞,那也是一个双手剑的姿势,他老成持重,就把木棍斜斜指着前方,心说你纵然力气大些,我以不变应万变。

    他刚这么想,对面康飞双手就把木棍高举过头。

    有些纳闷,俞大猷心说你攻击意图这么明显,我又不是傻子……练武到了他们这种地步,无非就是互相对峙揣摩对手的招式,随后,一剑分生死。

    倭寇的双手剑法他不是没见过,可是,那在他来看,实在太肤浅了,欺负弱鸡或许还行,若是水平相差不大,这么双手把刀高举过头岂不是把自己的意图全部暴露了。

    正在疑惑,对面康飞大喝一声,当头就是一棍。

    双手一横,俞大猷把木棍就挡在了前面,按着他的套路,这么一挡之后顺势正好一撩,他自然就胜了。

    可不曾想对面康飞这一下力大势沉,他横在身前的木棍啪地一声就被反压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随后,他眼睛就对上了康飞的双眼。

    康飞咧嘴一笑,“老哥哥你这不行啊!”随后肩膀一拱,俞大猷便又飞了出去。

    如今康飞这三板斧也算是练得熟练了,野蛮冲撞,烈火刀接野蛮冲撞,烈火刀接野蛮冲撞再接半月斩……其余的花活,不要啦,这三下子,已经足够包打天下了。

    这次俞大猷身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康飞手里面的木棍横着轻描淡写在自己腰间画了一下。

    他双脚落地,手上木棍在地上一撑,未免就长叹一声,“老弟真真不愧是神仙弟子……”说起来他到底要脸,不好意思喊一声千户大人威武末将难及万一,然后纳头便拜。

    不远处奥大双和一些葡萄牙佣兵看了目瞪口呆,他们都是一些打了老了仗的老兵,资历最浅的那都是七八年的,像是奥大双,从十来岁开始,到现如今差不多打了二十几年烂仗。

    他太清楚要把一个人撞飞起来需要多大的力气,心说这位小老爷身体里面莫不是有一头野牛?这种人披甲戴盔上了战场,不把他力气耗尽之前,谁打得过他?

    这边康飞哈哈大笑,心情极好,毕竟,吊打当今天下第一,要说心情不好那是骗人的,当下就拉着俞大猷去吃酒,剩下校场上这些兵丁赤佬们聊小老爷和俞老爷,未免要把小老爷吹上天,连那些葡萄牙佣兵,也要拿蹩脚的广东话赞上十几句。

    康飞和俞大遒吃酒,席间俞大遒未免叹气,觉得自己练武一辈子,自忖天下无双无对,不成想,碰到小戴老爷这种仙家弟子,未免就觉得自己一辈子白练了。

    康飞劝了他几杯酒,他未免就吃得醉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向鼎匆匆进来,看见康飞在跟俞大猷喝酒,未免就说,三弟你到是万事撒手,也不看我忙得脚不沾地。

    康飞心说我这个千户是拿干饷的,你是跟两广总督做事业,那能一样么!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就伤兄弟间情分了。

    当下他呵呵笑,哥哥们能干,小弟我自然就享福了。

    向鼎在他旁边坐下,也不嫌残酒,自顾拿了杯子倒了,在香山有个便当,夷人的葡萄酒那是想喝就喝,多的是。

    出于文人对【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美好向往,向大爷自然是喜欢喝的。

    连喝了三杯,他这才擦擦嘴,说道:“这金银混杂,况且金多银少,老大人那边的意思,是要把银子拿走……”

    康飞懂这个意思,毕竟,这钱算是市舶司的,是祝太监要拿来上供给皇帝的,拿金子也好看,宫里面贵人做成金瓜子什么的赏人也体面,银子么,就留给吴桂芳老大人罢!

    他就摇手说道:“哥哥你饶了我,我最不耐烦这些琐事了……二哥呢?”

    向鼎明知他故意问卞狴犴是不想听自己算账,只好摇头,说道:“二弟先拨了五千人马去剿匪,老大人的意思……”

    “我懂,亮肌肉嘛!”康飞赶紧接一句。

    明明不知道康飞说的什么意思,可向鼎偏偏听懂了,当下他就叹息,“三弟,之前毛半仙劝你读书,我还劝他,说三弟你年轻,不愿读书就算了,可三弟啊!如今这个时代,即便是夫子复生,那也是要在考场上走一遭,才能抒发胸中意气的……”

    康飞双手抱头,“哎呀大哥,你又来了,比我们班主任还啰嗦……”

    正说着,有祝太监专门给康飞挑的美貌丫鬟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康飞听了赶紧让人进来。

    见着人进来,康飞未免就说,张三,你未免也是跟着我一路到广州来的,怎么还尽是这些虚礼……

    张三头上裹着大花帕子跟个海盗似的,陪着笑就说:“小老爷这话说的,小老爷你是体谅我们下面人,我们下面人却不能不懂规矩……小老爷,这个……”

    他说着,未免双眼咕溜溜转了一下,康飞漫不经心就说:“都是自己人,有话快说……”

    张三闻言,一张胖圆脸上未免有些尴尬,嚅嗫了好一会儿,砍康飞脸色都有点不对了,这才硬着头皮说道:“小老爷,小姨娘走了,还带走了小老爷身边六十个家丁……”

    康飞闻言先是一怔,小姨娘?随后才像起来,这是说徐线娘罢!这词汇用的……也对,小姨子,对下面来说,好像尊称一声小姨娘也没错。

    听说小姨子走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一个魔性的声音:江南皮革厂倒闭啦,王八蛋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啦!

    他未免噗嗤一笑。

三百零六章 凤大舅扬州退婚,戴春林南京赴考

    春寒料峭。

    南京魏国公府邸,侧门。

    身上裹着一身绸缎的马厨子正点头哈腰说话:“老都管,俺师父就是国公府上的,俺也是国公府里面出来的,说起来,那是国公府累世的门下……”

    “得了得了。”对面老人嗤笑了一声,“你小子,当初得了老国公青眼,放了你的籍,你逢年过节记得来国公府上磕头就好了……也不正眼看看自己,一身猪板油,拿刀一瓢,裹在羊肉上做串烧正好,居然还学人家著书立说?你配么?你还好意思来请国公爷给你题跋?”

    这老人是上一代老国公的长随,后来做了门房大爷,往来的任凭你是知府老爷甚至巡抚老爷,也要客气一句,喊一声老都管……都知道,他是上代老国公最亲近的人,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马厨子犹自嘀咕,老都管不耐烦了,直接给他说了一句大实话,“你就甭纠缠了,国公爷如今哪有那闲工夫?这前脚兵部尚书刚死,后脚朝廷给应天巡抚加了提督军务的头衔……老爷一门子的官司,前两天在书房伺候的砚书都被打了二十大板……”他说着,左右看看,未免把嗓音放低,“打得老结棍了,那屁股,啧啧!怕是……”

    马厨子也是老南京了,南北二京嘛!天子脚下,这些朝廷上的事情,哪怕是卖菜的,也都能说道一二。

    这应天巡抚加【提督军务】衔,南京守备魏国公能乐意?

    不消说,马厨子下意识就说了一句,“这朝廷里面有奸臣呐!”

    “可不是。”老都管伸手就拍了拍马厨子的肩膀,“你呐!就别想什么题跋不题跋了,你要实在想干,老夫我指点你一下,你去东园公府上,东园公历来跟那些文人墨客亲近,想必自有那些想扬名的帮你写这甚么劳什子的题跋。”

    马厨子听了,不由得千恩万谢,左右瞅瞅,又从袖管里面摸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老都管接过在手,未免笑笑,“你啊!一点不大气,这银子在你手上都被捂热乎了,这时候才塞过来,要不是我先指点你一番,你岂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马厨子讪笑,“小家小当的,老都管往来的不是知府老爷就是巡抚老爷,莫笑俺……”

    正说着,巷子口泼喇喇跑过来一群人马,老都管赶紧伸手把这老马师傅往旁边一拨,伸着脖子就快步走上去大声呵斥道:“干甚呢干甚呢?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老赖爷爷,你这嗓门还是那么大啊!”为首马上的骑士把脸上罩纱一掀,老都管一瞧,一张老脸顿时就堆出了笑,“我的天爷爷,是五姑娘……”

    他说着,赶紧挥手让后面几个家丁大开中门,“快快快,还不麻利点把门大开。”

    旁边老马师傅想凑上去磕个头,又摄于这群骑士杀气腾腾,不同凡俗,心里面忍不住就想:乖乖隆地洞,这架势,比咱们扬州千户所那些千户、百户老爷还要威风,以前就听说府上的五姑娘是侠女,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府上也是真宠爱,姑娘家家的,居然大开中门。

    作为国公府邸,能让其大开中门的,知府老爷都不够,起码得来个巡抚。

    故此老马师傅凭此就能肯定五姑娘的宠爱是结结实实的。

    他想上去磕头,又不敢,眼睁睁看着五姑娘一行进了门,只能叹一口气。他到底贪心,想把食谱做出名堂来,如今国公府这条路走不通,也只要去走东园公那边的路看看瞧了。

    按下不表。

    徐线娘进了府邸,横冲直撞的从前堂穿过花园,一路鸡飞狗跳的。

    魏国公这会子正和刚上任的南京兵部尚书张半洲在书房论话,听见外面大呼小叫的,忍不住叫了人进来问,进来的家仆讷讷不敢言。

    看旁边端着茶的张半洲低头微笑,魏国公怒不打一处来,起身一脚就把那家仆踹翻在地,随后微微一拱手,“兄稍待片刻……”说着腾腾腾就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来,抬头就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踩过他最喜欢的那丛月季,他心一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枣红马一窜,就到了他跟前,吓得他腾腾往后退了两步,差一点摔倒在地。

    看他脚下踉跄,骑在马上炫耀的徐线娘翻身下马,扑过去就一把扶住他,随后,摘掉面罩,娇靥如花,嘴角一颗梨涡,看得魏国公呆呆说不出话来。

    当代魏国公徐鹏举是中山王徐达七世孙,年未弱冠便袭爵,因着年岁太小,当初武宗皇帝胡闹那会子,他还阿附过平虏伯江斌,呼为舅。

    人一旦跪久了就不大容易站起来。

    当代魏国公就是如此,脑子里面全是合纵连横那一套东西,论政治手腕,他还算是合格的,但是,作为南京守备,整个江南最顶尖的武官,他却绝不合格,别的不说,只论武力的话,徐线娘敢说,我揍我爸爸十个。

    徐线娘越是顽皮,这魏国公就越是喜欢他,他的夫人早亡,又没有留下子嗣,故此,这位嫡小姐,实实在在是整个魏国公府邸最尊贵的那一个。

    要不是如此,徐线娘也干不出离家出走的事情。

    这会子徐鹏举又惊又喜,那花儿再得他宠爱,也不及他女儿半分一毫,一时间,竟是有些呆了。

    还是线娘一阵摇他,那些家仆婢女也纷纷上来,徐鹏举未免脸上有些挂不住,要维持他国公爷的大老爷派头,结果刚一板脸,就被线娘拽着胡须一阵摇晃,不得已,只能连连求饶。

    好一阵折腾,徐鹏举这时候看见兵部尚书张半洲站在走廊前微笑,一时间尴尬,忍不住就拱手说道:“叫张兄见笑了。”

    “舔犊情深,何来见笑。”张半洲看着不远处徐线娘微微一笑。

    张半洲履新,可是,他是老督师了,进士出身的他最开始是言官,因为嘴炮厉害,扳倒了朝堂好几位大佬,被提拔为两广总督,平过苗乱,平过瑶乱,甚至一纸手书就能让安南国王老老实实低头上降表谢罪……

    政治手腕老辣的他刚上任,一反前任兵部尚书跟魏国公以及南京守备太监对着干的态度,这让魏国公以及南京守备太监又惊又喜。

    南京这些卫所已经不能打,这是共识,前兵部尚书韩石溪为什么要跟魏国公和守备太监对着干?无非就是看上对方手上那些来银钱的路数,要霸占过来,行募兵。

    当然,文官的手段,魏国公之流,拍马也赶不上,张半洲明着交好魏国公,可他跟应天巡抚屠大山私教甚好,应天巡抚加【提督军务】衔,就是他暗保的,总督两广军务十几年,这点手段岂能没有?

    如此一来,兵部左侍郎兼应天巡抚屠大山,他这个兵部尚书张半洲,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如果魏国公知道他正头疼的应天巡抚加提督军务是眼前这位相貌清癯面带微笑的家伙一手操作,怕不是要……气炸了。

    “快来见过你张伯伯。”魏国公虽然软弱了点,但是,基本的政治手段还是有的,赶紧拽着徐线娘给张半洲见礼,这种能表示通家之好入内不避的机会,他要是还不会抓住,那他就是真傻子了。

    徐线娘好歹也是正经接受国公府小姐教育的,在开挂无敌戴康飞身边熏陶了那么久,更是学了许多东西……晓得老头子这是表示通家之好,故此十分乖觉。

    见礼之后,她口气甜甜,就跟魏国公说,老头子你看你乖女儿,远在广东,听说有一支倭寇打到南京,马不停蹄就带着一队精锐回来了,你看看你乖女,一路上风波劳苦……

    魏国公一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他以为女儿是在广东吃了苦头。

    至于精锐倭寇打到南京云云,其实就是他编来骗女儿的。

    大明的顶层圈子是个非常内卷的小圈子,这就好比在扶桑,所谓战国,就是那几万个武士老爷们相爱相杀,跟下面的百姓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故此,所谓离家出走,本就是个笑话,后来万历年间的阁老王锡爵家的闺女跟个商人私奔了,王锡爵没奈何,说自己女儿修仙去了。

    再后来,大才子汤显祖就说,你骗谁呢,你闺女明明跟个苏州卖珍珠的珠商私奔了……不就是看人家珠商长得俊,自分其股以牝就之。

    即便康飞来的那个时代,写武侠小说的金庸大大不也创作出一个狼心狗肺的表哥南慕容么!拜托,谁还不知道你表哥是徐志摩?

    指着和尚骂秃子,便是这么个意思了。

    要说徐线娘的一举一动魏国公都知道,这个不科学,但是,徐线娘一路上总要住驿站吧,魏国公作为南方武官名义上的领导,要说一点不知道,那也非常不科学。

    大明的驿站系统可是让同时期地球上所有国家羡慕的,要是大明财政不崩溃,后来的驿站小军官李自成同志说不准也就不会造反了。

    魏国公为了让女儿回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有精锐倭寇打到南京了,这瞎话传到线娘耳中,她离家出走是一回事,可也不能不救自己老子,那时候康飞正在忙着去濠镜澳抢银子,也没注意到。

    其实线娘刚进南京城就发觉不对了,这,一点都不像是有倭寇的样子啊!

    不过,离家日久,她的确也想家了,反而快马加鞭,整个南京城,敢骑马在大街上飞奔的,还是女子,那是屈指可数,你头上戴个纱帽别人就认不出你了么!都知道这是魏国公府上的嫡小姐,这才纷纷避让。

    魏国公看女儿清减,以为女儿是在广东吃苦了,为人父母的,他心里面其实很心疼,很想骂一骂广东什么破地方,把我女儿都饿清减了。

    但是,旁边的南京兵部尚书张半洲是福建侯官人,同属闽广,他要那么说,政治上未免就太不成熟了。

    故此他就笑说,这是女儿心疼老父亲,一路上吃苦了,一会儿让管家带你去库房挑几件东西,我记得有个马鞍,还是武宗皇帝赐的,镶着一圈的猫儿眼,配你外面那匹枣红马倒是相得益彰。

    线娘不由大喜,她眼馋那马鞍许久了,只是之前魏国公觉得那马鞍太招摇了,不许她用。

    她这一欢喜,忍不住露出些小儿女态,魏国公趁机就问,外面那些精锐骑士,你是哪里招募来的?

    “哦!他们都是边地出身,虽然被姐夫一拳一个打服气了,却也是跟鞑子厮杀过的好汉,如今都听我拨遣……”徐线娘漫不经心就说道。

    魏国公还没反应过来,那张半洲就说话了,“哦!一拳一个?可是那个遇仙的戴康飞,在扬州和杭州抗倭的?”

    他这一说,魏国公顿时警觉了,作为武官勋贵,他下意识就觉得对方这是要到自己碗里面抢东西。

    “半洲兄……”

    魏国公刚开口,对面张半洲笑着就说,“老夫也是听淮扬巡抚唐荆川所说,他在信中把这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老夫满耳朵都是,贤侄女这一句一拳一个,老夫下意识就想起这位来了。”

    一番客套,魏国公把张半洲送至大门口,回来就埋怨女儿,你不该把底细都露出来……

    徐线娘未免就说,父亲你不是想表示通家之好……

    魏国公跌足,再通家之好,好东西也得藏着掖着,说着,一拍脑门,赶紧出去,叫来管家,让他把老五带回来的这几十个家丁安排妥当。

    门口的老都管是前魏国公的亲信,虽然还看着大门,却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就是看大门收点银子安享晚年,眼前这位管家才是真的老都管,以前给徐鹏举做疏通的,又从书童转职成为管家,家里面婆娘原是徐鹏举房内的丫鬟,也是魏国公府上世代的家生子,是真正的魏国公亲信。

    管家赶紧表示,老爷你放心,肯定安排他们吃好喝好,说着匆匆就去了。

    徐鹏举看女儿不住口地夸姐夫好,未免打趣,这个姐夫,是从哪里论起?

    线娘吃老头子这么一打趣,顿时脸上吃不住,满脸羞红拿小拳拳捶了老头子胸口几下,扭着腰匆匆去了。

    没一忽儿,魏国公的继室在书房门口招呼了一声,徐鹏举看着年轻夫人娇柔的面孔,干咳了两声,假模假式把桌子上面书搬弄了一番,这才背着手走了出来。

    风能进雨能进,朋友能进儿女能进,唯独太太,是万万进不得书房的,这是大明读书人的规矩,徐鹏举虽然是勋贵,可打小那也是卫学上过学,好歹也坐过监,监生老爷爷是读书人来着。

    这位继室姓郑,是个桃腮柳腰的绝色,因为几年前生了儿子,被徐鹏举抬举成继室,她倒也不恃宠而骄,却也一心伺候老爷,连带着对五姑娘,那也是卖力巴结。

    看着老爷一摇三摆从书房出来,郑氏喜滋滋就过去虚虚搀扶着他,“老爷,五姑娘带着许多新鲜物件儿,匆匆给邦宁捧了一堆,这会儿正伴着邦宁玩耍哩!”

    徐鹏举嗯了一声,心里面很是得意,在郑氏搀扶下走过回廊,忽然就想起来,“之前扬州指挥佥事家的姑娘,你见过几回吧?此女性子如何?”

    郑氏不知道老爷什么意思,照实说了,“倒是来拜见过几回,妾身赏了她两回,都不肯受哩!说陪着五姑娘,原是她的福气,不敢受赏……倒是个要强的。”

    国公爷嗯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过了几日,徐鹏举打探清楚了,便把女儿叫来,把自己心中的意思说了。

    线娘一听,什么?要把姐夫变成丈夫?一时间又羞又恼,跺着脚直拽老头子的胡须……这时候徐鹏举却正了色,就跟她说,为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之前咸宁侯家的世子,你不乐意,还离家出走了,我便也不说,说起来,咸宁侯家,离南京的确是远了些,远水解不了近渴,是我走错了一步棋。

    徐线娘却听不进老头子的絮叨,一颗心仿佛在云里面,脸上就跟开了染布坊一般,青的白的红的紫的……

    说起来,那扬州戴春林,连举人都不是,他儿子,原是攀不上自家的……魏国公这么想,可是,这些都架不住人家儿子能打,国朝两百年未见,屁大点孩子,跟知府、巡抚往来交游,眼看着未来可期,再不济,日后做个总督,怕是绰绰有余,这等佳儿佳婿,不抢回来,岂不是傻了?

    关键人家是真遇仙了啊!不管是市井百姓,还是扬州知府、淮扬巡抚,个顶个的异口同声。

    魏国公可是当初敢一咬牙喊武宗皇帝的干儿子平虏伯江斌做【舅舅】的人,说干就干,他跟女儿说这些,可不是商量,凤蓉娘的舅舅,本就是他南京武军都督府下属,这会子,已经前往扬州了。

    蓉娘的舅舅到了扬州,径直去了凤家,凤指挥看见舅子登门,原本还很高兴,听舅大爷把话一说,顿时气个半死。

    伸手指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张嘴,却是狠狠吐了一口老痰。

    “你给老子滚。”凤指挥把舅大爷一阵臭骂,舅大爷舔着脸就劝他,胳膊拧不过大腿,魏国公家,与国同休,不是咱们能比的,何必找这个不快活,再则说了,蓉娘本就不喜欢那孩子,要不然,之前怎么跑去南京找我?

    凤指挥那个气,觉得自家怎么尽出些傻子,郞舅两个一顿争执,这时候凤霁朝从卫学放学来家,门口老管家苦着脸,看见小少爷,赶紧把小少爷拉一边……凤霁朝一听,老子跟舅舅两个人吵架,差一点打起来,赶紧拎着衣衫就往里面跑。

    老都管一把拽住他,“少爷,他们说的是姑爷的事情,你赶紧去梗子街把蓉娘寻来家……”

    康飞他老娘四娘娘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嘛!不就是资本家,资本家么,蓉娘这样不花钱白使唤的那还不使劲使唤?

    “以后这些事情,免不得都要交到你手上的。”四娘娘拿着个生意经,正在给蓉娘讲着贝母糊粉添加,蓉娘一边听一边就说道:“四嬢嬢何不把邵伯镇上贝母糊粉店掌柜往来的账簿拿出来仔细分说……”

    四娘娘一听,心中未免冷笑,心说老娘岂能行此【太阿倒持】之事?

    正在这时候,凤霁朝风风火火冲进来,看见四娘娘连一声【四嬢嬢】都没喊,直接冲着他姐姐嚷道:“姐姐,大事不好,南京舅舅来家,跟俺们爸爸吵起来来,好像是说要让你退婚的事情……”

    蓉娘听了这话,脸上顿时一黑,匆匆给四娘娘道个歉,拽着弟弟就从后门往家去了。

    四娘娘一撇嘴,哼了两声,却也没说话,转身从后面就转到前院去,掸眼瞧见那个扶桑公主在那儿吃酒,未免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番邦媳妇,一点规矩都不懂,不晓得晨昏定省便也罢了,每天就知道吃酒,还要桂圆莲子搭嘴,好心给她配几个肉菜罢,偏生还不领情……

    她也不上去讨那个没趣,回到自己房间,就叫来知书,说,你去把老爷找回来,就说家里有事。

    过了半个多时辰,四爷脸上带着些酒晕来家,一进门,未免埋怨,“我正和漕运都司马俊伯一起吃酒,多大的事情,偏生叫知书来叫?弄得我好没面子……”

    四娘娘上来伸手帮他把身上衣裳解开,一边就说了,“是凤家的事儿,好像是说,他家的大舅爷来,说什么退婚的事情,妾身掸不到底,只能让知书把老爷赶紧找回来。”

    听了这话,四爷未免一惊,退婚?这不能,凤四这个人,自己跟他一起长大,十分了解,乃是个情意深重的人……

    四娘娘把四爷身上的道袍脱了挂在衣架上,转身打了一盆水,拿了面巾,给老爷净面,一边就撇嘴说:“真要退婚,我倒是巴不得的……”

    “蠢。”四爷把面巾一扔,冷冷吐出一个字,随后,也不换衣裳,把道袍拿起来,一边穿一边就出门去了。

    四娘娘看着自家老爷背影,未免低声就说:“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讲情义了。”

    在四娘娘看来,凤指挥家什么力都不出,一年白拿几分利,凭什么?他家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没嫁过来,就想着从婆婆手上抢权……真说起来,蓉娘在她心里面,甚至还不抵上杉公主,不管怎么说,这扶桑公主,拿出去说嘴,那也是十分之体面的事情。

    至于蓉娘,指挥佥事家的闺女,好值钱么?如今二狗子那厮,都沾着儿子的光,做了千户了,大白天的打个【扬州左卫千户】的灯笼,走路跟个螃蟹似的。

    那边四爷匆匆到了凤家,凤大舅爷瞧见他,顿时矮了一头,四爷是读书人,又是诗社领袖,大舅爷这种武人,先天上就自觉矮了一头。

    况且,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啊!

    大舅爷这几天也算是开眼,听了戴康飞的事情,咋舌不已,这种传奇话本里面的人,怎么就生到老戴家去了,居然还是蓉娘的未婚夫婿,关键是蓉娘还一直看不上人家。

    不过大明朝褒掖神童,类似的人物也不是没有,那种十几二十岁的新晋进士,做了给事中,然后凭借喷皇帝一脸口水一朝天下知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两者所差,无非一文一武,一个拿口水喷人一个拿刀子砍人,如此而已。

    说起来,凤大舅爷内心还有点窃喜,有点与有荣焉……你瞧,咱们武人中终于也出了这么个猛人。

    可四爷哪里会去猜测凤大舅爷的心思,一板脸,“我不与你说话,叫四哥说。”

    两人都是家中行四,一个四爷一个四哥,如今虽然走动得不那么频繁,但那只是因为怕家中生意惹眼,倒不是交情不在。

    凤指挥这时候苦笑了起来,他刚才喷大舅子是一回事,可这不代表他不明白事,人家南京魏国公府上看上康飞了,还让自己大舅哥来说项,这是给面子了,若是不给面子,招数多的是,自家一个指挥佥事,哪里扛得过魏国公这种与国同休的顶儿尖儿的勋贵?

    笑了一会儿,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到底是我不体面了……”说着,就叫老都管去把当初下定的文书拿过来。

    老都管急死了,磨蹭着还不愿意去,凤指挥把脸一板,“难道你想让我跟南京守备大都督扛一扛膀子?”

    躲在房里面的凤霁朝这时候急了,拽着蓉娘就说,“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蓉娘沉着冷静,看着弟弟,重复了一次凤指挥的话,“你想让爸爸跟南京守备大都督扛一扛膀子?”

    凤霁朝虽然年轻气盛,到底不是没脑子,顿时就没话说了。

    这时候,四爷看着老都管磨磨蹭蹭递上的文书,却不伸手去接,看着凤指挥,一脸的认真就说道:“四哥,咱们不是外人,你说一句话,这魏国公府,我来帮你扛……”

    你敢拒绝,我就敢扛,勋贵?哼!真当我这个冶春诗社领袖是一盘菜么!

    凤指挥心中动了动,看着一脸认真的四爷,眯了眯眼睛,终究低下头去,“说起来,到底是孩子们缘分不够……”

    “缘分?”四爷撇嘴冷笑,“我说有,他才有,我说没有,他就没有……”

    看着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凤指挥心中若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我若是当初肯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命,读出个功名来,何至于如此?

    这天下,到底是读书老爷们说了算的啊!

    低着头,凤指挥低声说道:“老四,算啦!”

    四爷看凤指挥这副模样,未免恨铁不成钢,恨恨就一跺脚,说了一句狠话,“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你怕个甚么!”

    看着四爷甩袖子出门,四爷低着头,嘿嘿嘿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仰天大笑……笑着笑着,胸中一口逆气上冲,低头就吐了一口血。

    这边四爷回到家中,犹自气呼呼的,连四娘娘都不搭理,往床上一躺,生了好一会子闷气,四娘娘看了,心中担忧,正要上去劝说,突然就看丈夫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我要去南京……”

    四娘娘一愣,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四爷冷笑,“那魏国公可以让凤四来退婚,老子也可以……老子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明年春闱,科甲联捷,做个庶吉士,然后再请阁老跟魏国公说道说道……我儿子的婚事,他老子我说了才算。”

    不得不说,四爷吹牛逼的样子特别有气势,四娘娘瞧见丈夫这副模样,身子骨都软了半边,实在爱煞了。

三百零七章 老衙兵口角生祸,黄天荡一逢倭寇

    四爷既打定主意去南京参加乡试,当晚就在书房歇息,他整天陪着张石洲万雪斋这种大老板喝酒狎妓,要不就是跟扬州知府去平山堂凭吊欧阳修,呜呼哀哉,顺便喝酒狎妓,既然说要考试,考前功课还是要做一做的。

    四娘娘舍不得丈夫,说书房清冷,到底让知书去陪着老爷……第二天清晨,二狗子来了,他厚着脸说是要给哥哥晨昏定省,倒是天天跑得勤快。

    “二狗子,你来。”四娘娘难得给他个好脸,把四爷要去南京赴考的事情说了,让他在卫里面找两个忠厚老实的跟着伺候,末了还说:“按说是要让小潘跟着的,只是小潘店里面离不得,你这孩子也是知根知底的,到底还是个好孩子,仔细给你四大大挑两个忠厚人……”

    二狗子拍着胸脯说我亲自给四大大做个长随……四娘娘翻了个白眼,“如今你也算是有马马滴人,大小也是个千户,凡事要有个体统……”

    “什么体统,康飞哥哥不在家,四大大就是我滴亲爸爸……”二狗子如今有了官身,胆气都壮了不少,不像以前看见四娘娘赶紧把头一低。

    看二狗子这样子,四娘娘莫名其妙地想起他那死鬼娘,心里头一阵烦躁,忍不住啐了他一脸。

    到了第三天,四爷就在水门外坐船,往南京去了。

    一路轻舟,到了晚间,就泊在黄天荡,船老大做了一锅鱼,壮着胆子想请老爷吃一碗,四爷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要有小东门十二金花这样的表子在旁边伺候着倒酒的,哪里吃得下船上的粗茶淡饭,就让人打起灯笼上岸去了。

    船老大未免叹气,想巴结老爷也巴结不上。

    两个老衙兵一前一后,打着【扬州左卫】的灯笼,这黄天荡是江上往来必经之地,一条街上也有些繁华的,四爷挑了一家酒肆走了进去,那店小二一看四爷穿着打扮,顿时眼神一亮,赶紧上来伺候。

    “捡拿手的做了只管端上来。”四爷直接吩咐了一声,店小二一听这话,顿时屁滚尿流地去了后面厨房,先挑了几样干鲜并着酒赶紧呈上来。

    四爷在二楼临窗,拿江风下酒,那酒口感不坏,他倒是连着吃了两杯。

    这时候楼下一阵吵,四爷低头看去,原来是个穿道袍的老先生,排了十个钱要买三个饼,那店小二狗眼,就说了,俺们这儿十个钱只能买两个饼。

    老先生也不生气,只说了一句有辱斯文,结果店小二嘴碎,回了一句斯文又不能当饼吃。

    扬州这地方,大盐商比比皆是,市井间未免膜拜金钱,六合紧挨着扬州,好的没学到,这狗眼看人低学了个十足十。

    楼上四爷心里面本就不快活,听了这话,拿着酒杯就砸了下去,旁边伺候的衙兵下去就指着店小二一阵骂,说,扬州左卫指挥使是我家老爷的子侄,淮扬巡抚大老爷是我家老爷的朋友,漕运都司老爷要称呼我家老爷先生,那盐商领袖张石洲、万雪斋都上赶着要与我家老爷相与……

    四爷听了未免啼笑皆非,赶紧一撩袍子下楼,也不去看那脸色变得惨白的店小二和柜台里面讷讷说不出话来的掌柜,拱手请老先生,还要抱歉,说下面人不懂规矩,把那些腌臜的词句拿出来,污了老兄的耳朵,不如一起上去吹吹风,洗洗耳朵。

    作为整天跟张石洲万雪斋之流往来打屁的读书人,四爷恭维人,自然让人如沐春风的,老先生原本内心还有些鄙夷,这时候不免一笑,道了一声请,就同四爷一起上楼坐下。

    “老兄这是要往哪里去?”四爷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老先生双手接过来,就说道:“往天长杜府去的,他家府上藏书多,我好不容易恳求着,去借阅半个月藏书,不曾想看书痴迷了,忘记了时间,足足赖了一个月,他家不好意思赶人,下面人连个饭菜都不给吃,吃了十天的饼,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说着,未免自己就笑了起来。

    四爷原本以为对方是个落魄的老秀才之流,这时候一听,能去天长杜府借阅藏书的,不是名士便是大儒,赶紧起身,把衣裳整了整,“学生扬州戴春林,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先生一听,顿时也站了起来,“不敢,贱姓归,号震川……”

    “可是著【乞醯论】的?”四爷大喜,拽着老先生袖子一阵摇,“久仰大名,渴慕极了,今日一见,得偿所愿……请受小弟一拜。”

    说着,四爷扑通就往地上一拜,归震川看人家行大礼,赶紧也跪下来回了一礼,他是个道学先生,最欣赏人家有规矩,这时候未免看四爷就亲近了许多。

    双方互通名姓,一个说对方是【今欧阳子】一个说对方是【扬州诗坛领袖】若是康飞在,肯定要耻笑自家老子,读书人商业互吹。

    归震川是嘉靖十九年的举人,算是科场老前辈,双方正是见礼后坐下,那店小二抖抖索索地上来,陪着笑,说我家掌柜的麻着胆子想请两位……四爷一板脸,旁边老衙兵顿时叱骂,我家老爷的儿子,小老爷便是了,之前抗倭的大英雄晓得伐,小老爷的小马马那是扶桑的公主,金山银山从扶桑拿船拉着给我家小老爷花用,你这样的酒楼一把火烧了都能用金子原地给你再堆一个出来,哪里要你来请……

    扬州左卫的衙兵,那肯定都是做小买卖的出身,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如今伺候着四爷,狐假虎威起来,那还了得?

    四爷一脸的尴尬,呵斥着让衙兵闭嘴,随即苦笑着对归震川就说道:“叫老兄见笑了。”

    归震川哈哈笑了起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春林是真性情,这有什么见笑的,我若有这样的儿子,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哩!”

    店小二抱着头下去,一时间屁滚尿流,心中未免要骂,旁人家老爷,都是在自家船上,顶多叫个长随来买点熟食,哪里如你们这般,下船来扰民的。

    掌柜的嫌弃这店小二不开眼,未免骂了他一顿,只是这店小二是他表侄,也不能真让他滚蛋,只能让他先滚回家,自己陪着笑亲自伺候读书老爷。

    店小二耷拉个脑袋,到后厨捡了点饭菜包裹起来,带着回家,他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是也没什么余钱去耍,只能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他是越想越气,心说不就是多读了两本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俺也开过蒙,读过书……

    话是这么说,心中也清楚,这多读两本书和少读两本书,区别可大了去了。

    道理是明白的,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翻来覆去睡不着,睁大着眼睛瞪着房梁,未免发狠,真把老子惹急了老子去投倭寇去。

    他刚这么一想,外面一阵喧嚣,隐约还有叫骂哭喊之声。

    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心说莫不是菩萨指点我,要不然,怎么我刚发狠着要去投倭寇,这……这倭寇真就来了?

    他翻身下床,踮着脚,到了门口,悄悄把门锕开一条缝,掸眼就看见一个头顶剃得秃秃的家伙拎着刀,另一只手上还拎着血淋漓一颗脑袋。

    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忙不迭要关门上门闩,外面倭寇一脚踹过来,把门踹开,看见他跌坐在地上,未免狞笑。

    “俺愿意带路,俺知道哪里有有钱的大佬倌……”

    倭寇一听,顿时一怔。

    江面上停泊着数艘快船,为首船上,张师古身上是扶桑国的狩衣,手上是扶桑国的蝙蝠扇,头上还戴着一顶乌帽子,俨然是个扶桑国大佬诸侯的样子。

    “骆冰女侠,你只管依着你家平等将军的吩咐,听我的便是……”张师古摇着蝙蝠扇子,一脸自得,他如今在扶桑混得风生水起,连大友家主都拨冗见了他两次,他知晓这位九州探题是扶桑最大的诸侯,几等于扶桑国主,未免有一种被【三顾茅庐】的感觉。

    他是兵部尚书韩石溪的幕僚,是真正经手过高层事务的,在这一点上,连五峰船主汪直都没法跟他比较,故此,汪直之前想让大友家赞助自己二十万两银子,谈了几次,大友家虽然看重他,但是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岂能说给就给?

    反倒是张师古,掰开了揉碎了就给大友家主说,如今南京守备和守备太监,都是贪财之人,探题不需要用朱印状和朝廷交易,直接私下接触魏国公和守备太监即可,只是……太监和勋贵们畏威而不怀德,需要一支精锐偏师,最好能兵临南京城下,方才唬得住人。

    大友家主未免迟疑,毕竟,大明的强盛,岂是他可以染目的?至于倭寇,只是大明的癣疮之疾,不足为道,毕竟他自家也清楚,他自称九州探题,可出了他的府内城町,那野盗郎党比比皆是,他也没法彻底解决……要解决也不是没办法,让所有人吃饱饭便可,可这个【让所有人吃饱饭】他连想都不敢想,能让手底下武士吃饱饭,已经是他竭尽所能了,事实上,要不是为了解决麾下武士团吃饭问题,他何至于要勾连五峰船主?想他堂堂九州探题,手上正经也是有大明颁发的堪合朱印状的。

    张师古就笑说,南京文恬武嬉,御林卫在秦淮河边给表子守门,收几个脂粉钱花花……早不复成祖皇帝数十万大军驱驰漠北的武功,探题只需人马俱甲的武士百十人,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此事便可成矣。

    大友家主依然迟疑,百十个人马俱甲的武士,说的容易,他大友家人马俱都披甲的武士有没有百十人都成问题,毕竟,他是九州探题,不是那种身上穿一件碎皮竹片缝缀的腹卷,就敢喊【一人一领具足】的土佐乡下武士。

    这要是康飞在,肯定要吐槽,你以为盔甲便宜么?那什么色色威具足之类的铠甲,连上杉姐姐这样的大牛人都能拿来送人而且完全不会失礼,是极为有面子的事情,既如此,可想而知,盔甲不会便宜。

    毕竟,几贯钱的涂漆腹卷,和几十贯的二枚胴具足,以及几百贯的南蛮胴具足,那差距,可大了去了。

    张师古看大友家主迟疑,以为对方胆小,却不知道其实人家是掏不起……他就给大友家主出主意,探题若嫌麻烦,可遣五峰船主或者平等将军去做。

    五峰船主开口就要二十万,余数再算,平等将军徐海却是只要十万,大友家主一听能省下十万,自然就挑徐海了。

    私底下汪直未免就唾弃徐海,表子过夜要一两银子,结果你只收八钱,这是坏了行情啊!

    徐海未免嗤笑,贫僧又不是傻子……他之前受张师古点拨,说,你只消在南京城外做样子,到时候我入城去和魏国公以及守备太监去谈……

    杀人放火受招安嘛!徐海又不是傻子,一听就懂了。

    骆冰听他义兄的安排,趁着信风到了大明,从入海口顺着江潮直下南京燕子矶。

    到了黄天荡,三当家马连钱未免就说了,十一妹,这黄天荡是个富庶的地方,不如叫兄弟们下船弄一票,让弟兄们松快松快……俗话说的好,皇帝还不差饿兵。

    他们当初结拜的三十六兄弟,平等将军徐海这种肉脚的,自然是要在海上策应的,这次来的,都是凶悍的,俱都带着自己最狠的伴当,在府内町的时候徐海也不小气,南蛮铠弄不起,那正经的二枚胴具足还是要的,这一下武装起来,也烧了不少钱,但是一堆黑漆二枚胴具足凑在一起,视觉威慑力的确不小,当时徐海就哈哈大笑,说此事成矣。

    大家都是吃刀头舔血这碗饭的,只是,以前哪怕是打杭州,跟这次去打南京都不一样,毕竟,南京,太祖皇帝龙兴之地,大家心中不免还是忐忑的。

    封建时代鼓舞士气,可没有政委给你拉家常讲精神讲奉献,无非就是什么【大索十日】什么【三日不封刀】,意思么,看字面就能理解,总结一下就是【抢钱抢娘们】

    这年月因为没有长江大桥和二桥,黄天荡作为过江必经之路,着实是富庶,连南京守备太监都在这儿派了一个干儿子守着,方便搜刮财货。

    故此,当那倭寇小头目把店小二带到三当家马连钱跟前,三当家一脸的不乐意,要不是看这厮是当初跟随自己的,怕不是一脚就要踹过去了。

    那小头目看老主子脸色,赶紧就解释,“大当家……不,三当家的,这厮说是知道真正大佬倌……有几十万两现银子的那种……”

    这几十万两一出口,连正跟骆冰、骆元通父女说话的张师古都惊动了。

    那店小二赌咒发誓,说亲耳听见有大佬倌说家里面趁着几十万两现银子,堆成小山一般,往来的不是巡抚就是知府,是个刮得天高三尺,享乐民脂民膏的大贪官,如今合该各位好汉享这不义之财……

    说着,他未免舔着脸来了一句,到时候,求各位好汉看小人这点微末的功劳,施舍下一些银子,小人也好拿着银子回老家孝敬父母。

    这话说的,马连钱都乐了,拿刀指着他说道:“看你小子说话,还读过几本书……”说着,就把那小头目叫来,仔细叮嘱他,定要把人【请】来船上。

    小头目心领神会,下面几个头领船主看着眼热,纷纷就说,俺们也派几个人跟着三哥帮衬帮衬……

    一行人去了,不费工夫,就把戴春林和归震川两位读书老爷给请了过来。

    归震川养气功夫深厚,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举止却还得体,四爷却是破口大骂,把从小东门十二金花那儿学来的俚骂一串串喷出来,听得三当家马连钱一顿恼火,一抬手就是一刀。

    嗖地一声,这一刀把四爷头上的帽子连带着网巾都给扫掉了,一头油亮黑发顿时就披散了下来……君子死不免冠,四爷被扫落了头上帽子,这是真怒了。

    哇呀呀呀,我把你个卖屝婆娘生出的腌臜货,老子当初跟你娘相与,你这厮,怎么敢如此对待你娘的恩客……

    周围那些当家的都没想到,这读书人这么能吵相骂一个个捂着嘴低笑,马连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真真恨不得一刀把眼前这厮给大卸八块,指骨捏着刀把子,嘎巴嘎巴直响。

    到底老娘没有银子来得亲近,他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珠子,四周扫视一圈,“俺老娘不就是你们的婶娘,你们高兴个甚么东西?”

    说着,脸上皮笑肉不笑就冲着四爷说道:“俺对那大财主,向来好耐性,这位大佬倌,俺给你三天时间,你让你的长随……”

    四爷劈口就回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众人俱都一怔,还真是……善财难舍的主儿见多了,但是,滚刀肉如这般的读书老爷,还真真是第一回见着。

    马连钱未免就狞笑了起来,“你这位老爷,怕是没吃过生火,来啊,给这位老爷来一顿皮肉火烧……”

    “来啊!”四爷膀子一挣,把身后两个倭寇的压着他的手给挣开,随后,双手一扯自己身上衣裳,就露出一身雪花白好肉,“我扬州戴春林既然去赴考,就是要科甲联捷,将来要做翰林做御史的,既然要做清流,免不得要诤谏天子,说不好哪一天就要吃庭杖,吃席面之前,先吃个八干果八鲜果,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船上江风烈烈,把四爷的长发吹起,光着膀子,飘飘然一股魏晋风采……旁边归震川潸然泪下,春林贤弟真真是我大明的竹林七贤。

    旁边那些倭寇也俱都是面面相觑,有些没听明白的未免要问,这位老爷说的都是啥意思?

    有人把嘴一撇,就说,说俺们是饭前的点心,上不得正经席面呗!人家以后要被皇帝老子打屁股的,这会子被俺们打算个啥。

    马连钱被气笑了起来,“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不知道马王爷生三只眼睛……”说话间把袖子一撸,正要上去,旁边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马连钱的手腕。

三百零八章 安德门再逢倭寇,张师古游说魏国

    骆元通一把拽住马连钱的手,就说:“老三,这位戴相公,俺虽然操舟弄水,却也听过他的大名,那是扬州城里面知名的读书人,哪里趁几十万两银子来?”说着,拿眼偷觑女儿,看女儿脸色发白,心里面未免叹息,唉!造孽……

    马连钱一想,是这个理,当下让人把那店小二带来,店小二吓得一个劲叫屈,“好汉爷爷容禀,俺亲耳听他家亲随说的,说是家里头有个扶桑公主,几十万两银子拿来当压舱石,因嫁给他家儿子,都把与他家使唤……”

    那边张师古一听,原来是这么个几十万两银子……未免噗嗤一笑,当下就走到三当家身边,拿扇子半遮着对马连钱就说道:“三当家,你也是扶桑往来过几趟的,那大友家主,九州探题,何等奢遮人物,却也不肯掏二十万给五峰船主,哪里有什么公主就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做压舱石的道理。”

    马连钱一听,是这个道理,眼中未免凶光一露。

    “也是财帛动人心。”张师古压低嗓音继续就说道:“莫说你,连我乍一听几十万,都不免动心……须怪不得你。三当家,你听我说,咱们这一次,做的是杀人放火受招安的买卖,日后,你免不得要在大明为官的,卖点面子给这两个读书人,却也不是坏事。”

    说着,他拿蝙蝠扇点了点三当家的肩膀,看了那边戴春林和归震川一眼,转身就回船舱里头去了。

    张师古到底做过兵部尚书的幕僚,说话有水平,三当家本来要发作的凶性,被他一句话打消了大半,即便如此,到底脸上不好看,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那店小二,一伸手,掌中的刀就捅进了店小二身体里面去了。

    店小二剧痛,低头看看,那血顺着刀刃从自己身体里面流淌了出来,未免惨笑,正要说话,三当家手起刀落,把店小二剁成鱼块,这才消气。

    弯起胳膊把刀夹在臂弯处擦拭了学籍,三当家纳刀入鞘,脸上堆起笑来,“叫两位相公笑话了……”他虽然想卖人家面子,到底以前没跟读书人打过交道,况且,之前四爷骂得狠,他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当下就喊人,“来啊!把两位相公送下船去,不许侵扰。”

    几个倭寇架起四爷和归震川,就把人带下船去了。

    船上这些倭寇都是滚刀肉,脸上一个个带着坏笑,“三哥,这是年年打雁,今儿叫雁啄了眼睛去……”

    马连钱气得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刚才听见几十万两银子,不也一个个眼珠子发绿……这会子倒是笑起老子来了。”

    有一个更狠,直接说道:“三哥,你是俺老子,俺老娘就是你婆娘了,赶明儿俺把老娘送到三哥你身边来享福……”

    一群人哄堂大笑。

    正在笑的时候,旁边船上大喊,这边抓着个肥的。

    马连钱一听,赶紧大喊,“既是肥的,还不赶紧孝敬俺。”

    待到把人送上来,众倭寇一看,果然是个肥的,那肚子圆滚滚的,怀胎七八个月的妇人肚子未必有他大。

    那胖子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就说道:“列为好汉,俺就是个厨子。”

    这时候旁边一个底层倭寇表功,“三当家你瞧,这厮包裹里面银匣子足足好几百两哩,亏他背得动,也是小的水性好,若不然,这银匣子岂不就是喂了王八……”

    “俺这银子是一分一毫攒下来的。”胖子挣扎,“好汉们瞧俺挣的辛苦钱,饶俺一命。”

    正说着,那倭寇从包裹里面翻出一本书来,“咦!还有本书哩……”胖子一听,当即挣扎着扑上去要抢,那倭寇吓一跳,下意识就拿刀去砍,一刀就把胖子给剁翻在地,或许是因为身子胖,血特别多,那胖子却不管自己身上伤口,犹自挣扎着去抢那书,胖胖的手指紧紧拽住那倭寇,“这书是俺江都马红俊写的,你不能抢……”又被倭寇剁了几刀,眼中神采渐渐消失。

    使劲儿掰开胖子手指后,倭寇未免献宝,“怕不是什么宝贝,三当家你识字多,你瞧瞧。”

    马连钱脸上一红,他虽然也开过蒙,但是要说识字多,在一众倭寇里面还真谈不上,当下未免老羞成怒,“你这厮,是故意来笑老子的么?”

    正说着,船舱里面张师古探头,“是什么书?拿来我瞧瞧……”下面倭寇赶紧一路小跑把书奉上去。

    张师古翻了翻,“是本菜谱,讲扬州菜的……”他看了几眼,未免就说道:“倒也有趣,他说北京烤鸭是成祖皇帝带着扬州厨子过去做出来的,故此北京烤鸭实在是个扬州菜……”

    那倭寇一听,原来是本菜谱,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看看地上尸体,未免撇嘴,“银子都没了,为了本菜谱,倒是丢了性命。”

    一群倭寇嬉笑,骆冰站在船头,看着江面,脸上带着愁苦,旁边些,郑家生看着骆冰深戚双眉的样子,心疼得紧,咬了咬牙关,心中未免就想:十一妹老是忘不掉那人,我若是有本事,情愿把那人抓来陪她,只要她快活,我宁愿……

    南京城外,晋王渡口。

    归震川未免还心有余悸,看见眼前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头去,回头再想,实在是……惊险至极了。

    那船老大这时候千恩万谢,“要不是两位老爷,俺就要被剁了喂江猪了,两位老爷真是文曲星下凡,连那些凶悍的倭寇,都仰慕老爷们的才华,不敢侵犯……”

    船老大絮絮叨叨,四爷说心里面不慌其实是假的,看见这烟水润泽的六朝古都,顿时又活了过来,这时候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两个老衙兵就一阵痛骂,两个老衙兵自觉理亏,低着头缩着脑袋不敢吱声。

    一阵鸡飞狗跳后,两个老衙兵一个挑着担子,一个打着灯笼,一前一后,四爷和归震川脚踏在青石板上,才觉得真正安全。

    “贤弟。”归震川看着四爷说话,“如今到了南京,你有什么打算……不瞒你说,为兄我囊中羞涩,怕是要先回苏州老家……”

    “老哥哥这话怎么说的。”四爷一把拽住归震川,“你们一见如故,又同历生死,不是亲生兄弟,胜似亲生兄弟,我的岂不就是老哥哥你的?”

    四爷到底是老在小秦淮玩表子的,三句话,未免就歪到正题上去了,“我意在秦淮河边租赁两间河房,小弟我也好日夜在老哥哥跟前请教。”

    归震川是个老道学,未免一正色,就与四爷说道:“贤弟啊!既是要向学,怎可在这秦淮河畔?”

    “哎!老哥哥此言差矣,夫子曰,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可见即便是向学,也讲究心中愉悦,方可长久,头悬梁锥刺股,吾,不取也。”

    四爷一顿话把老先生说得苦笑连连,“依你依你……不曾想贤弟这纵横之术如此厉害。”

    如此,四爷就叫一个老衙兵,在当地牙行找了个牙子,在这秦淮河畔租赁了两间河房,付了牙钱,直接把包裹搬着就住了进去。

    读了几天书,老哥俩日益亲近,闲暇之余,归震川未免和四爷吐槽,说朝廷兵制腐朽,咱们在江对过遭逢倭寇,按理城内备倭衙门应有警讯,可这几日下来,哪里有一丁点备倭的迹象?

    四爷未免就说,“老哥哥你不知道,我在扬州和盐商张石洲相与,他家小舅子王学甫(注:后来的宣大总督王崇古,万历年间内阁阁老张四维的舅舅)如今就是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这备倭衙门么,一言难尽……”

    如今朝廷的兵制是个甚么境况,明眼人都知道,的的确确是一言难尽。

    两人在河房一阵叹息,却都没有想到,江对过这支倭寇,居然敢攻打南京。

    事实上,倭寇打到安德门的时候,南京兵部尚书张半洲,魏国公以及守备太监,俱都懵了。

    这便是个视角盲区,对于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大佬们其实还是有清醒认识的,也都没怎么当一回事,即便之前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匆忙救援扬州,随后又去浙江湖州,说是备倭,可最后还不是委了一个江淮巡抚,镇压流民去了。

    所以别看大明什么天子守国门不和亲不割地的,终究还是统治阶级的尿性,第一件也是最紧要的一件事,乃是维持自己的腐朽统治。

    倭寇云云,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最后倭寇抢点东西去,也并不妨碍老爷们升官发财,可流民就可怕了,万一来个甚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那岂不是要砸大家的饭碗?

    故此,倭寇打到南京城下,谁都没有料到,城内倒也果决,在几个卫所挑出平日称之为【骁勇】者,凑了两千人出城决战,却不曾想,这两千骁勇,和倭寇甫一照面,顿时被冲垮,当即杀死了数百人,连总兵都身死当场,剩下千把人嚎啕逃窜,倭寇却也不追,只是把割下来的几个当官的首级用长枪高高挑起,在城下炫耀一番,这才缓缓退却。

    这一仗打的,人人心寒,己方两千,对面才几十人,结果两千人当即崩溃,死了七八百,连总兵官都被枭首示众了,而对面倭寇一个都没死……

    剩下的卫所兵死活不肯出战,老爷你要派我出城,那就是要我去死……眼看就有哗变的危险。

    兵书尚书张半洲到底是老督师,第一件事,便是率先把十三座城门紧闭,让兵丁死守城门,并且要求百姓自备粮草器械,登城守卫。

    关闭城门这个可以理解,但是,要求百姓自备粮草器械登城守卫,这个……未免就叫人诟病了。

    几天下来,舆情汹涌,关键是,城外倭寇天天到城门下一阵炫耀,居然还张起黄罗伞盖,俨然是戏文里面天兵天将的做派。

    四爷这个中年愤青,归震川这个老年愤青,这两位未免就受不了。如他们这般的读书人,城内起码还有上千,要知道,今年是乡试年,数千人争那举人的名额,家中但凡有点闲钱的,大多都是早早在南京城内租赁房子,苦读倒也未必,主要是,秦淮河边表子多,不就是要挣这些人的银子么!

    这些人甭管有没有当官,但是,心态首先已经把自己当做个老爷了,既如此,这倭寇打到城外,岂不是丢了我等的脸面。

    大家凑在一起,自然是要骂当道诸公。

    这个说:贼才七十二人,杀我南京兵士八九百,贼不损一人而去,堂上诸老只敢严守城门,宁不大为朝廷之辱乎?

    那个说: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与道,军卒月请粮饷十万,今七十二暴徒扣门,竟张皇如此乎?

    意思总是一个,你们文武高官,尸餐素位,还不如让我们来……

    兵书老子也读过,老子知兵事的,若我为本兵,定然可横扫六合八荒……

    什么?一把腰刀几两重?须钢几何?一丁口粮几分?需役几个?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总之你们不行,我上我肯定行。

    一堆牢骚怪话。

    这归震川虽然是老道学先生,到了这时候,未免也说了句牢骚话:平日养军果为何?

    倒是四爷,人狠话不多,作为读书人,他自然是有仗剑的资格的,这次出门,倒也携带着一枚极上乘的倭刀,铭为【相州五郎】只是平日也不带在身上,叫老衙兵放在包裹里面背着。

    他把倭刀一拿,归老先生极为诧异,贤弟这是……

    四爷就说:“辣块妈妈……即便杀不得一两个倭寇,难不成连面对倭寇都不敢么!老哥哥你竟在河房端坐,我倒要去看看瞧,是什么样的倭寇,这般骁勇……”

    归震川大为震叹,“贤弟若生在汉唐,必是班超一流……”他匆匆把丝绦扎紧,就说:“我与贤弟同去。”

    二人就匆匆逆潮流而动,旁人尽往内城跑,他们偏生要往外面去……两个老衙兵愁眉苦脸,逢上这样的老爷,还能说什么?只能胆战心惊一路跟着。

    四爷打扮素来招摇,腰间一口上好的倭刀,极为吸引眼球,有个头戴纱罩的读书人和他迎面过,未免多瞧了他几眼。

    擦肩而过,走出去十数步,四爷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转身敲了敲,归老先生疑惑,四爷便解释,方才迎面过去那位,好生眼熟,却不知道哪里见过。

    和四爷擦肩而过的张师古,匆匆进了内城,七拐八拐,拐到魏国公府邸旁边的巷子,左右瞧瞧,伸手过去,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片刻,兹噶一声,门吖开半扇,里面探出颗脑袋来,张师古咧嘴一笑,“在下张师古,在本兵老爷幕中做事,有要事求见魏国公。”说着,伸手过去,往对方手中塞了几颗【佐渡金】过去。

    这时候魏国公正在和五姑娘争执,平日宠着女儿的他,这时候冲着线娘阴阳怪气就说道:“可把你能的,哎呦!魏国公家的女侠,这都要出城抗倭了……”

    线娘就不服气,“我又不是没见过倭寇,这满城老少爷们,没一个真好汉,难不成还不准……”

    “不准。”魏国公声调陡然大了许多,“老子还没死呢!这府上轮不上你说话,即便老子死了,你也得听邦宁的。”

    其实魏国公虽然没有嫡子,但是他有庶长子的,只是他偏心眼……虽然这也能理解,俗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嘛!

    线娘就恼了,她虽然也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幼弟,但这时候么,不免就说:“邦宁文不能读诗书,武不能弄刀枪的,都被你们养废了……”

    父女两个吵着吵着就吵到家长里短上去了。

    这时候外面管家进来,“老爷,本兵大人派了个幕僚过来,不知道甚么事,老爷可要见么!”

    “让人进来。”魏国公不耐烦,说着,不免对线娘就说:“还不回房间去?”

    线娘执拗了起来,“就不,我倒要听听你们这南京城一文一武怎么个商量……”话没说完,就被魏国公招手让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妇给拽了下去,还要高声吩咐一句,“没我的吩咐不许她下楼。”

    管家把张师古带进来,魏国公见了顿时一惊,他以前没少跟韩石溪打交道,毕竟老对手嘛!这时候看见张师古,未免惊讶。

    张师古一笑,“国公,在下此来,乃是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国公……”

三百零九章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东南酣战,康飞却坐着大海船,从广东一路到了天津。

    本来康飞是不想去的,他对市舶太监祝真仙就说,我帮你对付濠镜澳的夷人,那是因为我想对付夷人,搜刮金银乃是附带的,如今你让我陪你一起进京,那岂不成了我主动搜刮金银巴结天子?难不成我还要拜他做个干老子?

    我做事只是因为我想做事,可不是要巴结皇帝老子。

    祝真仙就劝他,哥哥你这么想,那未免就是自甘下流了,俗话说的好,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哥哥这是送钱,那能一样么?

    祝太监一个人不敢回京,毕竟,他是因为碍了嘉靖的眼,这才被他干爹黄锦给从京师一脚踢到广东来做这个市舶太监的,如今虽然说搜刮了银子回去,终究腰杆子不硬,要是康飞这样的活神仙能跟他一起进京……说实话,以康飞扬州遇仙那么多人亲眼瞧见的事迹,已经足够被当做祥瑞送到京师了,毕竟,地方上发现两只白老鼠都要屁颠颠伺候好了送到京师去的。只是康飞能打,战绩实打实,往来的也俱都是高官一流,大家下意识忽视了。

    祝太监以前是干嘛的?是个宫观道士,淮扬大水把他家的道观给冲垮了,砸了饭碗,他这才狠心净身入宫。

    道士么,发现点祥瑞,那岂不是理所应当的,故此他就想:以康飞哥哥这般事迹,一张嘴又能说,死的都能说活过来,跟这些倭寇夷人厮混甚么?上京在天子身边伴当才是个正经路数,封公封侯,只在须臾间。

    前有邵元节,后有陶仲文,这都是有理可循的。

    当初祝真仙其实下意识也是想走这个路数,只是他忘记了,那会子他已经是个割鸡割鸡割鸡割鸡的小太监,而不是在他老家高邮州那个让乡下大姑娘小媳妇垂涎不已的唇红齿白小道士。

    毕竟,天上人间的头牌小姐你才会去哄她从良,即便她发个嗲撒个娇使个小脾气,你也乐意。家里面小保姆也来这一套?信不信我明天把给你……

    在广东吹了两年海风他才正经明白这个道理,我如今是天子家仆,这条路实在走不通,可是,康飞哥哥可以啊!

    他以为这是为康飞好,毕竟,邵元节生前尊贵,享受一品俸禄,死后哀荣,敕授文康荣靖。至于还活着的陶仲文就不消说了,天子呼为陶师,授伯爵衔……

    对此,他如今是嗤之以鼻的,你们都跟我一样,不过是个道士……

    他巴结着康飞,好话说尽,康飞是个执拗的,这事儿我乐意干,你不给钱我也干,这事儿我不乐意干,你给钱我也不干,只是摇头,不行不行,你看人家张老爹爹,我跟他一路来的广东,自然要一路再送他回扬州,要不然,他八十多岁了,路上挂了,算谁的?

    这话传到张桓老将军耳中,气得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兔崽子你混说个啥?老子买个夷人婆娘伺候生活,信不信明年老子让这婆娘生个崽子让你叫小爷?

    老将军年轻时候是个顽主,年纪大了也谈不上德艺双馨,总之,品行高尚的人,未必私人操守就高,这个一定要搞清楚,毕竟他只是品行高尚,又不是太监。

    康飞听老将军威胁自己,未免嘿嘿笑,你老人家一把年纪,囧子活力不够,大约是生不出来的,还是老老实实指望我,到时候生一个,过继给你老人家。

    老将军一顿吹胡子瞪眼睛,不过,他也拿康飞没法子,故此只好仔细与康飞分说。

    小伙哇!你听我说,那吴桂芳如今做了两广总督,正是用心做事的时候,你现如今就是个活菩萨,广东庙小,供不住你,你再赖在广东,那岂不是碍人家的眼?你来跟我说,要是再来倭寇,他是用你呢?还是不用你?用你是怎么个说道?不用你是怎么个说道?

    康飞听了老将军的话,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哦,这不就是基督将军在校长那儿的待遇么?我懂了。

    行行行,咱们不碍人家眼,咱们回扬州就是了。

    老将军长叹,回扬州做甚么?小东门表子近十年都没换过,如今渐觉不新鲜……

    卧槽。

    康飞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未免就要讽刺一声,“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旁边张三抚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咂摸了一会儿,挑起大拇指,“小老爷高,实在是高……”

    话还没落地,老将军伸手一巴掌呼在他光秃秃脑门上,瞪眼就道:“字认得你,你认得他么?别不懂装懂惹人嗤笑。”

    张三抱着脑袋未免委屈,“万口传嘛!俺听懂了……”

    旁边祝太监噗嗤一声就笑喷了。

    既然老将军都劝他,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康飞也就不拒绝了,当下去跟大哥向鼎说一声,向鼎沉吟了片刻,就说,去京师也好,你如今牌面大,老督师用你也不是,不用你也不是……

    听大哥这么一说,康飞未免白眼,你们个个都懂,怎么都不对我说?

    向鼎就叹气,这话,叫做哥哥的如何开口?

    康飞掉脸就走,走了几步,转身回来,拜托大哥照顾曾清,毕竟这一路上情分。

    向鼎不免一笑,这个不消你说的,况且,此子如今被你调教得这般武艺,督师有意要大用他,日后如他父亲那般做三边总制,没有科甲在身怕是做不到了,不过,至不济一个副将游击,督师还是可以保证的,也算是对得起贤良之后了。

    “等二哥剿匪回来,帮我说一声。”康飞转身扔下一句话。

    祝真仙这个市舶太监,手底下有的是船,把要孝敬天子的东西一股脑儿搬着上船,扯起风帆就往京师去了。

    路上康飞吹着海风,未免就对毛半仙说,叫你陪我一起吹海风,实在对不住。

    毛半仙笑着就说,小老爷这话说的,咱们是去京师,又不是发配到什么乡下地方去。

    一路到了天津,在码头下了船,康飞第一件事情,便是吐槽,辣块妈妈,漕运老早就该改做海运了……

    这话落到旁边老将军耳中,未免把脸一板,“小伙哇!你这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你亏心不亏心啊?”

    老将军这话一说,康飞未免纳闷,“我怎么就亏心么?老爹爹你别因为自己做过漕运参将就不允许别人说话嘛!”

    “作为扬州人,你生下来的各种便利,皆都是因为漕运而来,若是没了漕运,你以为,还有扬州么?”张桓难得板一张脸如此正色说他。

    康飞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老爹爹说的是,旁人可以说,我的确不该说……”

    正说着,一队税丁上来,还没开口,康飞手底下家丁走出去一个劈脸一阵骂,康飞赶紧上去呵斥,随后笑眯眯对带着税丁的税吏就说道:“咱们按规矩办事。”

    那税吏白着脸连连摇手,“不收了不收了。”康飞未免一板脸,“你说不收就不收了?朝廷是你家的?老子今天还非得要缴税……”

    这么一闹,顿时码头上涌过来一大堆看热闹的,毕竟有强买强卖的,甚至还有逼良为娼的,没听说过有逼着对方一定要收自己税的。

    康飞其实跟他老子四爷一个脾气,这时候未免大声就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这天底下哪儿有坏了规矩一说的,皇帝老子每年开春不也一样要去地坛耕种,天子既然要耕种,自然也就要缴税,咱们做人,最紧要的就是讲规矩,人若没了规矩,岂不就是跟那臊鞑子差不多……不对,骚达子也有规矩,骚达子的规矩是,他们的大汗要是死了,儿子接任大汗,要把老子的婆娘们一股脑儿全接住才行……”

    周围顿时哄笑起来,天津么,后世老话说的,京油子卫嘴子,未免就有人高喊,“要是这位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康飞未免把手一摊,“这就没办法了,只好叫他儿子把自己外祖母娶回去了……”

    周围轰然一阵爆笑。

    后面张三摸着自己的脑袋叹气,“咱们这位小老爷,嘴上就最讲规矩,但最喜欢坏人家规矩……”张三是衙役,使银子才当上的,看中的就是当了衙役可以按规矩收黑钱,可自从跟了康飞,哪里有机会,虽然他如今拜着张桓老将军做大爹爹,但总觉得小老爷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你这老是坏别人的规矩,这……这不合规矩啊!

    人么,都有自己的述求,张三作为康飞的打工仔,背后吐槽自己老板几句,那也是人之常情。

    最喜欢坏别人规矩的戴规矩,强迫着税吏把税收了,心满意足,后面祝太监这时候才敢说话,“哥哥你这,太也撒漫了,好大一笔银子哩!”

    “你这就不懂了罢!”康飞笑话他,“这银子你是进献给天子的,那户部什么的未免要来哭穷打秋风,如今你缴了税了,便可以理直气壮,严词拒绝。”

    祝太监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提。

    天津河道纵横,和江南仿佛,地名本就是因为永乐皇帝而来,天子渡口嘛!天津人出门,兜里面总要揣一把铜钱,以做渡资。

    康飞看着那些往箱子里面扔铜钱过摆渡的,未免也是一景,一路上居然看见十好几个渡口。

    京卫往来,路上驿站不堪重负,嘉靖刚做天子那会子,最先裁撤掉的就是京师的驿站,一开始大家都喊,皇上英明。

    可时间一长,大家受不了了,国家论才举士,全国的读书老爷上京,一路上要住驿站罢?各地官员回京述职,一路上要住驿站罢?

    冗官冗员,只是口号,别人喊,大家都跟着喊,可出差不给报销差旅费了,这个,大家未免受不了了。

    于是,史书上说【众曰不便】,这个众曰,读者老爷可千万别带入进去,这不是群众的众,跟你们没关系。

    嘉靖做了好些年皇帝,也不是刚开始随便被张璁桂萼忽悠的主儿了,未免就说,你们都说军卫驿站靡费钱粮,朕停了,你们又说不便……心里面只乐呵,朕看便当得很。

    嘉靖是历史上数的着的有手段的皇帝,史学家不都说他【存术去道】么,最后大家伙儿没辙,捏着鼻子自扇耳光,把个驿站又弄起来。

    康飞一行晚上入住驿站,驿臣鸡飞狗跳,忙不迭招呼他们。

    本来,今年又不是京察,也不是考年,也没有开恩科,驿臣难得相对清闲,可架不住入住的为首两位,一看俱都是不好惹的,驿臣四五十岁了,消磨半生,晓得少年得志不好伺候,自然好好好伺候。

    祝太监也算是近乡情怯,有些紧张,康飞就对他说,兄弟莫怕,万事有我。

    “若不是有哥哥,我就不是慌不慌的事儿了。”祝真仙一阵苦笑,要不是康飞,给他八颗胆子……真以为给天子搜刮了点金银就了不得了?

    康飞看他样子,顿时眼珠子一转,拿出绝活,男同胞解除紧张感,聊天开黄腔,这是最便捷的啊!

    当下他就说:“兄弟,你在宫里面有对食么?”祝真仙那手握着茶碗一阵抖,这时候听他一说,未免就说道:“不瞒哥哥,也有不少出挑的宫女,看兄弟我长得白净,俱都暗中向我表白过,香囊也收过不少……”

    他说着,脸上一阵思绪,“倒有一个,以前在太妃跟前做事,十足的人物,不瞒哥哥,我见过那么多,没见着这么出挑的……”

    康飞顿时脸一黑,我去,我这,到了大明朝还得被太监撒狗粮?最关键你这厮,一个太监,还香囊收过不少?这,让我情何以堪?

    祝太监撒了一会儿狗粮,手也不抖了,气也喘匀了,把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看了康飞一眼,未免就笑着说:“我在京师府宅也养了个婆娘,名叫脱脱,以前是教坊司的头牌,肤白貌美,也算绝色,回头我让他伺候哥哥去,若是兄弟我命好,哥哥给我留下个一儿半女,那便谢天谢地了……”

    康飞被他一番话信息量巨大给冲击到了,一时半会儿没处理过来,差一点死机。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乱,他赶紧借机站起来,叉开话题,这万一祝太监再提起什么不堪的话题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祝太监看他不接话,未免暗中叹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户前,探首就问何事。

    没一忽儿,下面进来禀告,说是南京的六百里加急,一窝倭寇攻打南京,连总兵都死了一个……

    康飞和祝太监都是诧异,打南京?

    要知道,不管是扬州还是杭州,其实都有个特点,没什么坚固的城墙,扬州是城墙小,大片大片富庶人家的房子其实在城外,杭州因为是南宋都城,到元代城墙全被拆得只剩下城门,明初张士诚直接连老城门都拆了不少。

    而南京是太祖龙兴之地,城池坚固,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几乎是人尽皆知。

    康飞那个年代有位武侠大家动不动就写几丈高的城墙,广为人诟病,但是,南京真有十几米高的城墙,借助山体花岗岩,那墙修的,火炮看了都绝望。

    故此,一说倭寇打南京,但凡有点见识的,几乎都是一个反应,诧异。

    六百里加急快递的是一个锦衣卫,看康飞身上飞鱼,听他打探消息,倒也没说什么,要是什么人都来打探六百里加急,刺探军情那还了得,说不好一刀就给剁了。

    即便如此,锦衣卫也只是寥寥说了几句,康飞也不能真去抢人家的鸡毛信,看着这位换了两匹马,匆匆就奔入黑暗中,不由感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好汉啊!

    这时候旁边一个小军官打扮的愤愤,说朝廷诸公都在干什么,这天下怎么了?区区倭寇,癣疮之疾……居然能堂而皇之攻打南都,太祖皇帝龙兴之地。

    康飞一瞧,哎呦,小年轻忧国忧民,不错,我喜欢。当下走过去伸手拍拍对方肩膀,就说道:“这里头学问大,不出我所料的话,不外乎一种……你养过狗么?”

    小军官被他忽然这么一岔,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大人,卑职养过狗。”他看康飞身上飞鱼,这服饰,不是大佬那也穿不着,心说不知道是哪家太监的子侄辈?又或者是陆家的?

    大明朝太监们的本家子侄在锦衣卫任高官乃是惯例,至于陆家,自然是嘉靖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那个陆家,天下皆知。

    “那小狗崽子里面最会叫的往往也是养的最肥的……”康飞笑眯眯就说了一句。

    小军官一愣神,随后就说道:“会叫的崽子有奶吃?不是……大人是说,养寇自重?”说着,未免倒吸一口凉气,“不能罢!那是南京,有兵部,有五军都督府,有魏国公世代镇守,有守备太监……”

    “哎!你为什么把朝堂大佬们的操守看得如此之高?”康飞笑眯眯,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的白牙,“对了兄弟你贵姓,看你模样,这是入京袭职的么!”

    小军官点点头,“卑职戚继光。”

三百一十章 蟒袍康飞入京师,茶水泡饭吃饺子

    戚爷爷?

    康飞当即一愣,我去,这是我偶像啊!

    看着浓眉大眼的戚继光,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对面站着的戚继光都有些迟疑了,他话到嘴边,脱口而出,“你以后娶老婆,千万别娶姓王的啊”

    恁一条好汉,最后还给俺们扬州人留下个【请奶奶下操】的笑话,怕老婆到这个地步,真真让人情何以堪。

    戚继光一愣,眼神中带着些警惕就道:“家岳南溪万户王栋……”

    作为一个打全甲的伪历史爱好者,康飞心说明朝鬼来的万户?

    他一皱眉,哦!明白了,土司官。

    看向戚继光的眼神未免就带着一些怜悯,怪不得怕老婆若此,你老婆的嫁妆怕不是五百个土狼兵罢!

    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他未免就说:“听说登州卫有个年轻人,写了一首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这个人,就好诗词歌赋,结果一打听,经常在家被老婆罚跪搓衣板……”

    康飞来的那个年代,朋友之间,互相调侃揭短,还有专门词谓之【损友】再后来,直接进化成【好基友】不如此不证明自己的朋友。

    可人家戚爷爷乃是个土著,况且他是卫所军官出身,不像康飞乃是市井人家,市井人家吵架,骂隔壁老头【你老人家天天晚上扒灰】骂了也就骂了,还不是继续做邻居。

    他家世袭的指挥佥事,你住他家隔壁,那你家就是他家的旗丁,等于他家的奴隶,你骂一句试试?

    就这,后世还有人说戚继光出身贫寒,他爹指挥佥事,相当于师团级参谋长,他也是注定要接班的,人家是真接班,不像康飞这个接班人不知道到哪儿接班……也不知道贫寒在什么地方。

    至于晚景凄凉一贫如洗,更只是看看就好,一贫如洗的他有个藏书楼,数千卷书在里头藏着,古代的书籍多贵,喜欢历史的读者老爷总不会不知道罢!政治上的失意可不能证明一贫如洗。

    总之,戚爷爷算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出身,家里头挺有钱的,更是有一堆【跟农奴差不多的卫所兵】天生依附他家,被他家一言决定生死。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的心态,跟市井人家长大的人的心态,能一样?

    戚继光当即把脸一板,好歹他这人沉稳,还拱了拱手,“天色不早,卑职告辞了。”

    康飞被闹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哎哎,戚爷爷你别走哇!

    看戚继光身影消失在院落中,康飞未免跟身边祝真仙就吐槽,“你说这人,怎么枇杷叶面孔……翻过来就毛?”

    祝太监忍住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算是全方位认识戴康飞了,怪不得都说这位哥哥遇仙之前是个傻子,你指着人家鼻子骂人家【怕老婆】还要怪人家狗脸上栽毛?

    康飞闹个好大没趣,未免心里面不爽,“困觉困觉。”

    第二天清晨,康飞专门派人去请戚继光来吃个早点,大家正好顺路入京,结果家丁回来说,老爷,下面驿丁说那厮天一擦亮早早就起身走了。

    我有这么蝎虎么?康飞未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裳。

    旁边祝太监捂着嘴不吱声。

    其实,康飞这一身打扮,人又年轻,那走起路六亲不认的步伐,是个眼亮的,大约都要猜测这位是哪个奢遮太监家的子侄……在京师,这都是惯例了,英宗时候南宫兵变的主角曹吉祥,他侄子曹钦荫公都督同知,邵武伯,跋扈至极,后来据说曹吉祥这个死太监想做皇帝,曹钦一起跟着造反,拎刀冲进皇城……

    【太监权国民不聊生】嘛!武侠电影里面都这么说的,校长都知道要用几个老乡,太监能不知道?太监们都在宫里面待着,赫赫威名靠谁,自然靠收为嗣子的家中子侄和收为干儿子的一帮泼皮。

    老京师都知道,看见年轻穿蟒的,万万不可得罪。

    关键康飞跟他老子四爷差不多,把蟒当常服穿,你说正经人谁整天穿皮草的?你既不是座山雕也不在天上人间上班……人家看你怪怪的,怪得谁来?

    被自己偶像摆了一道,康飞有些怏怏不乐,漫不经心用了早点,外面家丁早就收拾好东西,簇拥着就往京师去了。

    进第一个城门的时候,康飞掸眼就看见大片的蒿草,未免诧异之极,祝太监就给他解释,这城墙也分内外的……直到从崇文门进去,眼瞅着才繁华起来,可即便如此,康飞依然觉得凋败,旁边祝真仙是过来人,当下就说:“兄弟我第一次进京,也是这般想的,这,怎么还不如咱们老家……时间久了哥哥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康飞骑在马上,又看见胡同口一堆人蹲在墙角,忍不住就问,“那是干嘛的?”

    祝太监一脸尴尬,旁边些一个家丁未免把嘴一撇,“还能干嘛,屙屎呗!”

    康飞大惊失色,旁边家丁未免还要说,正经老京师和外来人,只看你敢不敢当众在墙角屙屎,俺们这些外来的,因着不好意思,还要被嗤笑哩!

    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康飞对旁边家丁说,“你这笑话不错,一会儿跟五姑娘领十两银子……”

    “俺不是说笑话。”家丁嘀咕着,忽然想起来,五姑娘领着一帮同事去南京了……他一直跟在后面,纠结着是要上去问老爷跟谁领银子,还是等老爷下一次想起来再给。

    等到了祝真仙府宅,家丁才咬着牙走上前去,“老爷,五姑娘都去南京了,俺问谁领银子啊?”

    “我来我来。”祝真仙笑着上前,康飞咬牙切齿,“那小姨子屁股蛋有姐夫一半,你祝真仙凑什么热闹,瞧你那剥壳鸡蛋似的脸……”说着,就把那家丁拽到一边,一边痛骂一边从怀里面摸银子。

    祝太监忍着笑,上前去敲门,没一忽,门吖开半条缝,里面探出个脑袋,谨慎地看了一眼,掸眼瞧见祝太监,当即大喜,“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一路喊着回去,却是把祝太监都给扔在门口。

    旁边康飞瞧着未免哈哈笑,祝真仙尴尬就道:“去广东的时候,家里面只留一个老仆和几个婢女,我关照他们不要惹事……”

    一番鸡飞狗跳。

    祝太监府宅不小,请康飞就在最后一进院子住下,还有个侧门,可以从旁边胡同出去。

    即便如此,康飞还是觉得逼仄了些,手底下好歹一堆家丁哩!

    张老将军累了半晌,他到底年纪大了,虽然说要进京见识见识,可他一辈子大抵在南方打转,舟车劳顿,到了北方气候不适应,虽然不算水土不服生了大病,却也和自己骑马扛刀砍倭寇的精神头不相衬,只能在后面弄个软轿跟着。

    这时候好歹安顿下来,老将军就劝他,京师居大不易,趁两钱你还想买房子不成……康飞心说我要买了后世就发了,不过再想想,那也得先熬过许多劫难,自己后代未必有那个命,李自成入京能不能扛过去都难说。

    他讷讷就说,我这几十个家丁哩,安排不下来,总不能让他们天天打大通铺罢?

    老将军未免鼻孔出气嗤之以鼻,谁家当兵的不是大通铺?就你爱兵如子?

    其实康飞这几十个家丁跟着都算是僭越了,有这个资格的,那叫【开府建牙】,非同一般,你动不动聚集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想干什么?大唐李隆基搞宫变,也不过就千把人,改变了整个大唐的命运,大明英宗时候夺宫之变,也就千把人,故此这几十人实实在在不算少了。

    也就是眼下武备废弛,加上他本身穿个蟒……当然,时间久了,未必没有祝太监的对手诬告,说祝太监阴聚死士,说起来也不算诬告,律法上讲得通的,你家里面动不动几十个精壮男子。

    老将军把这道理与他说了,最后就讲,你把那些人都遣散了,只让他们初一十五来应个卯就是了。

    康飞不服气,那我以前在旁的地方……

    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

    老将军没好气,你这小伙,不感谢我,说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反倒梗着脖子跟我唱反调,要不是指望着你生儿子过继给我老张家,我一脚把你给踹到漕河里面洗洗澡。

    康飞摸了摸头,左右瞧瞧,讷讷就说:“老爹爹你说的这些道理,我懂,只是,祝太监虎视眈眈,想把他婆娘与我借个种,想我扬州戴康飞,那也是有节操的……”

    张老将军一听这话,吹胡子瞪眼睛,“混账玩意儿,那厮在哪儿呢?我来与他分说。”

    康飞看老将军撸袖子,赶紧一把拽住,“老爹爹,今儿个晚了,明天再说。”

    “你懂个锤子。”老将军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双臂一挣,拔腿就走了,康飞看他背影,只好随他去了。

    到了夜里,他有点认床,或许北方床铺太硬,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正要起床出去院子里面看看,冷不防一个身躯就开门进来,吓得他抬脚就踹。

    噗通一声,那贼人被他一脚踹个屁股墩,他赶紧去拿火折子点油灯,地上那人看了,压低嗓子就喊,“莫点灯。”

    康飞一听这嗓子,手指当即一顿。

    半晌,他把火折子放下,慢慢就说:“嫂嫂何必如此……”人家祝太监喊他哥哥,就好比他那个时代互相爷爷孙子的喊,他也没放在心里面,难道真以为自己就是祝太监的哥哥?

    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脱脱起码年齿比他大。

    地上人捂着脸,也不吱声。

    康飞想想,未免叹气,这位嫂嫂是祝太监从教坊司花钱买的,太监的婆娘,那不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么,心中惶恐,再听祝太监那厮借种一说,这年月的女性……唉!该死的封建社会,妇女解放运动,任重而道远啊!

    想到此处,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弯腰去搀扶脱脱,冷不防脱脱顺势纠缠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推……卧槽好大好弹。

    一缩手,他往后退去,脚跟在炕边打了一下,顿时跌坐在床上。

    脱脱一下把他推到在地,在他耳边吐气低声,“叔叔莫嚷,若叫开了,奴就没法做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康飞顿时无话可说,只得任她施展……

    第二天他起来,怒气冲冲去找祝太监,祝太监脸上笑眯眯,“康飞哥哥快坐,正好一起吃早饭。”旁边帘子掀开,脱脱从里面走出来,康飞顿时一滞,讷讷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教坊司头牌姑娘脱脱这时候洗尽铅华,她身上大约有些色目人血脉……康飞心里面大骂,辣块妈妈滴祝太监……

    “叔叔请坐。”头牌姑娘的修养,在这个年月都是顶尖儿的,当然,那些被文人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另当别论。

    康飞无言以对,在脱脱拉开的凳子上坐下,接过脱脱递上的筷子。

    早饭是茶泡饭,就是扶桑猿秀吉坐在小马扎上连吃五碗的那个茶泡饭,腌菜是萝卜条,扶桑叫【泽庵】的。

    此外,还有一大盘油煎饺子。

    三人低下头吃早饭。

    康飞吃完擦擦嘴,无话可说,看着脱脱收拾碗筷离去的背影,不得不违心说了一句,“嫂嫂真是个贤惠……”

    祝太监露齿一笑,“哥哥竟去闲坐,有事我再叫哥哥。”

    康飞闷闷不乐从前院离开,回到院中,怒气冲冲找张三,没找着,一个家丁就说,老爷,我看张三搀着老将军早早出门去了,说是去探探点,找一找附近什么地方早点下午比较好。

    “吃吃吃,就知道吃早点吃下午,一个个酒囊饭袋。”康飞忍不住,家丁缩了缩脖子,心说小老爷今儿个起床气比较大,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悄悄往旁边躲……康飞看他畏畏缩缩的,忍不住骂,“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叫两个人,咱们周围转转,熟悉一下。”

    那边祝太监离开府宅,匆匆去了皇城,寻了相熟的塞了点银子,找着干爹黄锦,看见黄锦,他眼泪水顿时就滚了下来,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干爹,儿子回来看您了。”

    黄锦摘掉脸上的玳瑁眼镜,把手上的奏折一放,看着地上跪着的祝太监,未免一皱眉,“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惹了什么祸端?”

    祝太监擦着眼泪起身,屁颠颠小碎步走到黄锦身后,伸手给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就捏了起来,“干爹这话说的,儿子在高邮的时候,那是四邻八乡出名的机灵人儿……”

    被捏着肩膀舒坦地眯上眼睛的黄锦当即接了一句,“就是机灵过头,触了皇爷的霉头。”

    祝太监讪笑,“干爹,儿子不也是看陛下崇道……”

    “你是看邵元节陶仲文他们封公封侯,想着他们是道士你也是道士,他们做得,你怎么就做不得……”黄锦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随后挣开眼,坐直了身躯,“真仙,你不是打小入宫,不懂这宫里头的规矩,咱们呐!那都是皇爷的奴婢,伺候皇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些事情,旁人可以想一想,咱们却万万想不得。”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祝真仙,认真就说:“这么多干儿子里头,咱家唯独高看你一眼,不单单是因为你是干爹我的同乡,也是因为你机灵,可这人啊!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懂么?”

    “儿子领干爹的教诲。”祝真仙说着,一屁股挤到黄锦坐着的榻上,把黄锦一条腿搬起来,给他轻轻敲打着,一边敲一边就说:“干爹,你听儿子细说。”

    他说着,就把在广东做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黄锦听完,未免皱眉,“真有十万两银子?”

    祝太监叫起撞天屈,“儿子天大的胆子,怎么敢欺瞒干爹……”

    “你胆子也不小,要不然怎么敢不经禀告就进京呢!”黄锦白了他一眼,祝太监讪讪笑,“儿子不是觉得广东那边既然已经趟出这固定的财源,想着赶紧入京给干爹和皇爷禀告这好消息,最好再不离开京师,才能晨昏定省,好生服侍干爹……”

    老年人有时候,他们未必不知道,什么话是真的,什么话是假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可这假话听在耳朵里面,他舒坦啊!

    黄锦未免咧嘴一笑,“你有这份心,干爹就很欣慰了。”说罢,就起身吩咐,“把银子从侧门让人搬进来,咱家带你去万寿宫叩见皇爷。”

三百一十一章 吕太监拽人背锅,张本兵格局不大

    黄锦去永寿宫见嘉靖,在宫墙外撞见吕芳,吕太监正在头疼,瞧见黄锦进来,顿时拉住他,“你来的正好。”说着,就把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章递给他看。

    接过来看了两眼,作为司礼监秉笔、御马太监、提督东厂官校诸事,黄锦这水平在太监当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当即就把眉头一皱,“倭寇攻南京?这,这怎么跟主子说?”

    吕芳未免就叹气,“我也正在犯愁,你说说,这不是给主子爷添堵么?”

    换个角度想一下,你从乡下读书出来,考了个九八五二幺幺,毕业后进大公司,几年后娶了公司的漂亮前台小妹,又升职副经理,在城里面买了一套房,很是得意,这时候有人带信给你,说你家乡下的老房子被一帮外地人给强拆了……你气么?

    道理就相差仿佛了。

    南京作为留都,老朱家龙兴之地,嘉靖又是个格外好面子的,这能不生气?

    两个大太监一时间面面相觑,这奏章拿去给皇爷看,自己肯定吃挂落啊!

    黄锦一时间都有些后悔了,今天也不是自己当值,死道友不死贫道,何苦来哉。但是他已经到了永寿宫,难不成扭头就走?

    吕芳看黄锦送上门,肯定要拉着他一起背锅啊!

    想来想去,黄锦叹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走罢!

    嘉靖看两个大太监一起进来,还有些诧异,哎呦!这两个老东西……他心里面刚吐槽,看两人脸色,未免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看了两人战战兢兢递上来的奏章,他怒发如狂。

    “朕就如此失德?叫倭寇都打到南京了?”披散着头发的嘉靖把奏章往地上一甩,犹自不解气,一伸胳膊,在案上一扫,把个笔墨奏折扫落了一堆。

    两个大太监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鼻翼翕张,就如一头驴一般喘着粗气的嘉靖焦躁地来回走动,忽然就一伸手指着黄锦,“黄锦,你是御马太监,还兼着东厂的差事,你是知兵事的,你说,这倭寇怎么打到南京城下的?”

    黄锦心说我哪儿知道倭寇怎么打到南京城下的?

    他灵机一动,突然就说:“看看赵梅村有没有密折……”旁边吕芳赶紧叫门外小太监,“把奏章都抬进来……”

    门外几个小太监吭哧吭哧用个锣把奏章抬了进来,嘉靖冷着眼看黄锦撅着屁股就跟个老母鸡一般在奏章堆里面寻找。

    找了半晌,黄锦高举着个奏章,“有了有了,赵梅村的密折。”一边喊,一边一个滑跪,跐溜一下就跪到了嘉靖跟前,双手捧着奏章低头奉上,旁边些吕芳看了内心未免吐槽:这老狗,专会卖乖。

    嘉靖哼哼着从黄锦手上拿过,他不看还好,看了格外来气,把奏章往地上一甩,“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吕芳凑上来,“主子,奴婢先看看……”

    把大袖一挥,嘉靖呵斥,“你自己瞧。”

    吕芳把赵梅村的密折一瞧,赵梅村不是南京本土派,自然不能有什么好话,在密折里面说,南京六部慌作一团,兵部尚书张半洲只晓得紧闭城门,枉费朝廷看他督剿苗侗功绩让他做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最为可笑是,张半洲居然让城内百姓自备粮草器械登城守卫,舆情一片汹涌……

    嘉靖这个好面子的,看了这个,岂不是火上浇油?

    吕芳合上奏章,小心翼翼就对嘉靖说道:“主子,赵梅村是严阁老的干儿子,何不叫阁老来……”

    他正说着,外面一个年轻的太监搀扶着严嵩进来了,宫殿门口的门槛高,那年轻太监还低头弯腰帮阁老把袍子给掀着,让阁老好迈开腿……吕芳一看,不正是自己的干儿子冯保。

    “干爹,儿子把阁老给请来了。”冯保站在门口献媚,“老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阁老定可给万岁爷分忧。”

    黄锦瞧了未免撇了撇嘴,低声就对吕芳说:“你这干儿子会来事啊!”吕芳闻言,低头瞪了冯保一眼,“就你多事,还不快滚。”冯保吃干爹一骂,心里面委屈,只能抱着脑袋滚到门外伺候着。

    那边严嵩从袖子里面掏出玳瑁眼镜来,戴上眼镜把奏章一瞧。

    他年级大,几份奏章看得又仔细,嘉靖都有些不耐烦了,严嵩这时候才把奏章放下,居然对嘉靖笑了笑,“皇上圣明,大约也瞧出来了,这些人,虚张声势,无非就是哭穷,想多要几个银子,老臣这个干儿子赵梅村,虽有才具,党争却也是一把好手,他这是想把张半洲踩下去,好自己去做一做这南京兵部尚书呢!”

    要不怎么说严嵩这个大奸臣能独邀圣宠二十年呢!说话就是有水平,自己干儿子都拿来踩了一脚,万岁你瞧,老臣不党不群,乃是万岁你的忠臣。

    旁边吕芳赶紧凑过去,“阁老此话怎讲?”他这话其实是替嘉靖问的。

    严嵩摘下玳瑁眼镜,就说道:“吕公公你是没去过南京……”吕芳接口,“是了,阁老做过南京礼部尚书。”

    “当初太祖皇帝……”严嵩一拱手,先是吹捧了一下嘉靖的老祖宗,随后就说了,“太祖九字方略,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况且南京古称石头城,许多城墙,那都是依着山体而建,高数丈……”

    旁边黄锦听着高数丈,未免拿手丈量了一下,咂舌不已。

    “若是没有抛石机,云车,井栏,这些大型攻城器械,任凭你多少人马,想攻破南京,都是痴心妄想。”严嵩最后就总结了,“故此,老臣可以断定,定然是南京那边轻佻,出城浪战,吃了一个败仗,这身死的总兵官大约就是这么死的……”

    严嵩这么一分析,嘉靖未免心里面舒坦许多,“阁老辛苦了,朕有阁老,的确如有一宝……只是这些人太也混账,这败仗吃的,让朕看了光火。”

    “陛下,六朝风月,古来如此,若不然,成祖何必迁都北京呢!”严嵩拱了拱手,随后就说道:“陛下只管下旨,呵斥他们一番便是了,钱粮抚恤么,是没有的,老臣这边,六部也是跑耗子了,让他们就地自筹便是了。”

    这边黄锦小心翼翼就说:“这个……阁老,南京武备松弛,说出去也不好听,要不,让他们新练一支兵便是了。”

    他是御马太监,说这话也合理。

    严嵩点点头,“这个倒也可以,叫他们新练一营就是了。”

    “这个,以谁为主呢?”黄锦要问个明白,毕竟,太监跟勋贵,勉强算是一拨的。

    严嵩想了想,“让魏国公主事便是了……”他说着,未免摇了摇头,“张半洲虽然督剿苗垌多年有功,到底格局小了。”

    嘉靖闻言,心中一阵厌恶,“让百姓自备粮草器械,真亏他想得出来……最后却要朕替他背这个黑锅。”

三百一十二章 柿蒂妆花大蟒袍,御马太监逞凶顽

    这边君臣奏对,嘉靖把那南京兵部尚书厌恶得不行,严嵩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公允话,“张半洲这个人老臣是晓得的,剿苗侗抚安南,也都颇为得力,只是到底在地方上久了,把个格局生生给弄小了,应天府乃是留都,哪里能把在地方上剿灭流寇的手段拿出来用,陛下下旨申饬一番就是了,不宜临阵换将。”

    嘉靖点头,当下就叫吕芳拟旨,却是没骂张半洲,而是把张半洲刚保举的应天巡抚屠大山给贬黜了。

    严嵩在旁边看着,心里面苦笑,心说天子肚量实在不大。

    这边把应天巡抚贬黜了,总要再推一个出来,嘉靖看看司礼监大太监,“吕芳,朕知道你肚子里面有一本英雄谱,你来说说,这应天巡抚,该让谁去?”

    吕芳想了想,“主子爷,奴婢觉得,赵贞吉可以。”

    赵贞吉是庶吉士,读书中秘,脾性耿介,是敢于顶撞严阁老的存在。

    嘉靖未免转首看向严嵩,“阁老以为呢?”

    严嵩点了点头,“赵贞吉耿介,可以为应天巡抚。”严嵩倒也不至于因为一点点个人恩怨就要明目张胆地拦住人家的仕途,关键是,应天巡抚,还不在他严嵩严阁老眼中……这要是礼部侍郎徐阶想入阁,那可就不行了。

    旁边黄锦就拍马屁了,“阁老真乃是宰相肚量,赵贞吉去年在西苑还骂过阁老哩!”

    严嵩笑而不语,嘉靖未免就呵斥他,“瞧你那点鸡零狗碎的,整天就惦记着这些,阁老焉能跟你一样……”

    黄锦是打小就跟在嘉靖身边的,自然看出天子这时候心情略好转,当下赶紧就说:“主子,奴婢正好还有个事情要说。”当下就把祝真仙的事情一说。

    嘉靖一听,抬眼看了看站在殿门外的冯保,“你这个干儿子还挺会做事的。”黄锦一听,赶紧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都是主子爷的奴婢……”

    宫里面大太监穿蟒袍,收干儿子,这些都是惯例了,皇帝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说僭越,再僭越,能比太监跟宫女对食做名义上的夫妻僭越?

    理论上来说,宫里面但凡是个母的,哪怕是一只母猫,那也得是天子的女人,可天子也扛不住宫里面十万太监……太监生理上没需求了心理上也没有?

    作为太监集大成者的我大明,这个黑锅没得甩,毕竟影视作品都说烂了【大明权阉柄政民不聊生】这民不聊生到底跟太监有没有关系且不说,但是从数量来讲,大明太监数量的确是历朝历代之冠,后世史学家都说大明有十万太监,证据么,我大清的康麻子和臣子对奏的时候说的,说:朕知之独详,明季宫女九千,内监十万,一日靡费可抵今一年之用。

    十万个,别说天子有没有组织能力……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可天朝只有一个韩信,连霸王都只敢说自己能将十万兵。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说,这就不能是康麻子吹牛逼?作者老爷你也说我大清看督抚有没有能力,就看督抚们会不会吹牛逼……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肯定不能,康麻子千古圣君,人家要再活五百年呢,说不好现在还在哪儿猫着呢!你们别乱说话……

    总之,大明中后期,连皇帝表示关心手底下某个太监,都要问一句【汝对食阿谁】,这个意思么,你有没有老婆,没有的话,朕身边女官,发给你一个用用……反正也用不坏不是么!

    嘉靖敲打这些人,是下意识使然,十万太监,就手底下这几个大太监管着,他要不习惯性敲打敲打,晚上睡觉他睡不安稳啊!

    旁边吕芳赶紧一咕噜也往地上一跪,嘉靖敲打黄锦,可刚才喵了一眼,喵的是他的干儿子啊!

    “起来罢!”嘉靖对于宫里面这些鸡零狗碎,实在没有生气的心思,只是在表示自己的存在感罢了,“阁老还在,还以为朕苛待你们了……”

    “阁老是明眼人。”黄锦起身小心翼翼搀扶嘉靖,吕芳赶紧接一句,“这天底下,再没主子对奴婢们这么好的了。”

    严嵩一看,赶紧表示,老臣告退。

    “吕芳,让你干儿子送一送阁老。”

    吕芳一边答应,一边心里面就打定主意,回头就让冯保这小王八蛋罚跪……旁边黄锦撇嘴,这又是跟自家干儿子祝真仙一样,太想进步了。

    问题是,你们再进步,你干爹我怎么办?

    站在殿门口看着严嵩背影消失,嘉靖忽然就说,“你们这几个干儿子啊!都想着最好你们几个在房里面享清福,万事让他们来……”

    吕芳和黄锦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吕芳就开口说道:“主子,可别为外朝那些臣子们生气了,这些人,历来可都不是这样么。”

    “是啊!”嘉靖冷哂,“让朕做圣君,垂拱而治,最好就跟庙里面的泥胎木偶一样……”

    生气归生气,可是,等祝真仙往地上一跪,说起他的好哥哥戴康飞的事迹,嘉靖顿时就来了精神头……你要说这个,朕就不困了。

    “奴婢要是说谎,就让奴婢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祝真仙赌咒发誓,“那是真神仙,奴婢在广州,人家一抬手,就能跟扬州那边说话,那人……就跟在眼前一样一样的,皇爷,奴婢当时一屁股就跪地上了,心说这不是祥瑞神迹,什么才是祥瑞神迹……”

    嘉靖一辈子就好这个神仙方术,连天子权势都要往旁边让一让,当然了,嘉靖也很清楚,这个天子权势才能让自己继续【好神仙方术】所以万万不能放松了。

    看着旁边那几十箱财货,再看看跪在地上的祝真仙,嘉靖沉吟,未免第一次失态,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

    “那扬州戴康飞,朕在奏章上也看过,抗倭英雄,本以为是个豪勇之辈,如今按你这个说法,他用的乃是神仙术……可朕既没有看到地方督抚奏祥瑞的折子,也没有收到陆炳的密折,要不是看到你这几十箱财货,朕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想蒙骗朕……”

    祝真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把个脑门都磕青了,肿起来好大一块,“皇爷圣明天纵,皇爷圣明天纵……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万不敢蒙骗皇爷。”

    嘉靖坐在上面,嘴角撇了撇,心说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蒙骗朕,朕心里面难道没有数?

    正在这时候,外面一个穿蟒袍的大太监进来,“陛下,该修炼了。”这是潜邸旧人张佐,和黄锦一样,都挂御马太监的名号,两个人轮流伺候天子修仙的。

    “先不忙。”

    张佐顿时诧异,咱们这位皇爷,可是从来没有一天荒废过修仙大业,今儿这是怎么了?

    上面嘉靖拽了几把胡须,随后就吩咐黄锦,“去把陆炳叫进宫来。”

    他又继续吩咐张佐,“让徐阶帮朕写一道青词,叫咱们的徐侍郎用心写。”

    等两个大太监去了,他看着下面跪着的祝真仙,伸手唤过吕芳,“吕芳,你是朕跟前最亲信的,你来说说,这,是真是假……”

    大太监吕芳是个聪明人,傻子也坐不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心知肚明,这是天子患得患失起来了,毕竟,神仙的事情,大家都只是听过,谁也没真见过。

    他心里面其实也是一阵腻歪,盖因为,祝真仙是黄锦的干儿子而不是他的干儿子,就算是真的,这,跟他吕芳有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么?

    心里面不爽,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说,反倒是说:“主子是真神仙,日后指定要回归天上宫阙的,到时候奴婢们也要跟着鸡犬升天的……”

    他这话说的好听,可实际上,下面祝真仙听得明白,按在地板上的手不由自主便缓缓一缩,蜷握成拳……这尸餐素位的老王八,想阻拦咱家进步……

    只不过,他和那些谎报祥瑞的不一样,他笃定自己这个是真祥瑞,真神迹,毕竟,是自己亲眼所见,不是什么道听途说来的。

    只要康飞哥哥到时候,展现一下他说的那个圆光术,哼!本道爷从小纵览道藏,从未见过如此真神仙……皇爷见了也得跪……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急匆匆进了宫,后面黄锦一连串快步跟着,他这个御马太监毕竟不能跟陆炳这种真武人相比,来回骑马,又是一路跑,满头大汗。

    陆炳进了大殿就往地上一跪,“陛下……”

    高高的殿宇把上首嘉靖的身子笼在阴影中,嘉靖嗯了一声,对旁边吕芳就道:“你来跟咱们的指挥使大人说说。”

    陆炳心里面咯噔一下,自家这位奶哥哥的脾性,他是最清楚不过了……上面吕芳走下来,低头把话简单说了。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心里面那叫一个冤屈,这种道听途说,谁敢当真?但是,他作为天家鹰犬……天家鹰犬,干的不就是打听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么!真要证据确凿,那还要他们遍布天下的锦衣卫干什么?直接下旨拿人就是了。

    他当下一苦脸,“陛下,这风闻奏事的说道,那些御史给事中们能说,俺们锦衣卫,那是要讲证据的……”

    后世一说什么东厂什么锦衣卫,那都是威风八面,要圣旨,来人啊给他写一张……其实人家真没这么奢遮,或者说,也奢遮,但是,需要文官打掩护的,就好比后世抓人要签发逮捕令,东厂锦衣卫拿人也是要驾贴的,六科给事中不签发驾贴也只能干瞪眼,但是我们知道,腐败么,要是东厂锦衣卫腐败的话,那么文官只有更腐败,都是沆瀣一气,一丘之貉,只是文人用笔杆子把自己洗得好好似很清白,东厂锦衣卫就惨了,没有舆论权在手,只能背黑锅。

    “那朕问你。”嘉靖把身子从阳光下的阴影中探出来,“到底有没有?”

    “这……”陆炳语塞。

    嘉靖这个奶兄弟,忠心是真忠心,嘉靖十八年行宫起火,他冒死撞开门户冲进大殿中把嘉靖从火场中背出来……但是,忠心并不代表他没有小心思,他家世袭的锦衣卫籍,太清楚锦衣卫指挥使多没好下场,故此小心翼翼,不肯得罪人。

    这养来看家的狗不叫,合格不合格,就可想而知了。

    嘉靖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当下火起,哼声就道:“是,你陆大都督和那些外臣一样,忠心朝事,都怕有阿谀小人谄媚天子,以神仙事得以幸进……”

    他这话一说,陆炳顿时扛不住,他是有小心思不假,可也太清楚自己能有今天,那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奶兄弟,要不然,锦衣卫籍多了去了,凭什么他来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把一颗脑袋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响,陆炳一连声就道:“陛下,臣只是按照惯例去查了查,下面奏上来说他遇仙,有说几百人目睹的,有说几千目睹的,有说上万人目睹的,但这些,臣都没有看见,那里就敢贸贸然奏上来,再则说,当地督抚也都没有奏祥瑞,臣格外不好提……”

    要不怎么说文人不是东西呢!那些幸进小人,其实都是文官举荐上来的,那些痛恨唾骂的,唾骂的哪里是什么幸进小人?他们只是唾骂,卧槽泥马,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做幸进小人……最典型的例子莫过入阁,九卿庭推的阁老才合乎道理,天子点名的阁老属于幸进,可哪一个被天子点名的阁老会推辞不就?还不是喜滋滋拎着包就去大内上班去了……如此而已。

    就如同最近皇帝跟前新得宠的道士蓝道行,以【扶箕】出名,大约等于后世女中学生们玩笔仙,蓝道行这个人是礼部侍郎徐阶举荐的,你徐阶心学江右学派弟子,怎么尽干这种事儿?这事儿严阁老都没干过啊!

    陆炳咚咚磕头,表示,世子哥哥,二狗子我,冤屈呐!

    看着跪在下面的陆炳,嘉靖真叫一个,怒其不争,但是,他也明白,他说话有时候甚至没身边的吕芳黄锦说话管用,因为他是天子,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天子两个字,就像是一把枷锁,枷住他动弹不得,那些御史言官,一个个恨不得天下都知道自己是国之诤臣,骂起天子那叫一个得劲儿……反倒是吕芳黄锦,那些人骂他们既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害怕两个大太监阴私手段,指不定就把两脚分一个外八字,让庭杖的小太监【打,着实打】那可是真会打死人的。

    嘉靖有时候就感觉自己一辈子像是溺在水中,伸手投足使不上劲来,他也想畅快一把,可是,要么就是行宫大火,要么就是宫女作乱,连接死里逃生,他是到嘉靖二十一年之后才算彻底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堂哥朱厚照会在三十一岁的时候溺水,随后让自己袭了大位。

    自打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之后,嘉靖便住进北苑,看谁都像是要拿一根白绫要把自己绞死的样子。

    在阴影中沉默许久,嘉靖低头和吕芳说了几句话,大太监连连点头,随后假模假式就道:宣戴康飞明日午时进宫。

    祝太监回家跟康飞说天子宣他明日进宫,康飞正和毛半仙吃酒,闻言当即一愣,你这也不摆个香案什么的?

    第二日,康飞穿上在扬州城内缎子街上买的一身大红色柿蒂窠过肩蟒妆花曳撒,头上戴上纱帽,对着镜子照照,觉得自己帅得不行……领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就要出门,祝太监一把抓住他,递给他一个纱罩,并且说,哥哥,这京师风沙大,遮挡遮挡……

    且,那不是挡住了我英俊的面庞。

    其实是祝太监觉得康飞这一身有点僭越了,想提醒提醒他,不过这时候看康飞老神在在,未免心说,康飞哥哥是真神仙,跟昨儿见的那个蓝神仙,那是假神仙,不好比,哥哥做事,自有道理,当下也就不提了。

    几个家丁也喜滋滋的,心说跟着小老爷果然没错,眼瞧着这是要飞黄腾达的架势……只有毛半仙,和身边张老将军低声说话,未免有些忧心忡忡。

    张桓老将军大大咧咧,就说道:“不妨,这孩子有底气,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吕祖点化过的真神仙弟子……”其实心里面也拿捏,毕竟,他以前那些经验,之前还管用,但是现在,康飞接触的已经是庙堂这个级别,却不是他区区一个鞑官出身的前漕运参将能够置喙的了。

    到了宫门外面,正要进去的时候,斜刺里面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蟒服太监,正是御马太监张佐,瞧见康飞一身大红色柿蒂窠过肩蟒妆花曳撒,未免嘴角一扯。

    太监穿蟒成为惯例,大约是在孝宗朝的时候,孝宗这位皇帝非但只有一个老婆,而且是个老好人,好人么,大家都懂的,看见身边太监穿蟒,说一嘴,太监就说,万岁爷奴婢知道啦!明天继续穿,孝宗说多了,太监们也不改,你说你的我穿我的,最后孝宗只好随他们去了。

    即便如此,太监们却觉得这穿蟒的资格是自己奋斗来的,这会子眼看康飞屁大点孩子,这要在宫里面,上赶着叫干爹,那也得看干爹我高兴不高兴哩!

    他未免阴阳怪气就说道:“好家伙,果然是不知礼仪体统,来人啊!帮咱家把这位爷请到旁边去,好生教导一下,叩见陛下是一个什么章程。”

    作为御马太监,张佐身边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太监,毕竟这些人都是要给皇帝举黄伞的,没一膀子力气也不行,平时吓唬吓唬人还是挺管用的。

    他可惜就可惜在,碰上了康飞这么一个挂壁。

    后面祝真仙还没来得及叫,康飞一个高侧踢,砰地一脚,就把最先一个冲上来要扭他胳膊的胖太监给踢晕了过去,随后,便如猛虎杀进羊群,一个人窜进太监群中,也就是几个呼吸间的时间,顿时倒了一地。

    康飞这时候才抬腿拍了拍靴子,撇嘴就说道:“就这?”

    御马太监张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未免大叫,“快,快来人,给咱家抓住这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结果康飞一咧嘴,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你要说这个我就开心了,说实话我还没试过……”后面祝真仙一看不好,扑上去一把抱住康飞,“哥哥千万不要鲁莽……”随后也顾不得得罪跟他干爹黄锦一样的司礼监秉笔兼御马太监张佐,高声就叫,“我家哥哥,乃是吕祖亲传弟子,上万人亲眼见过的,神仙中人,怎么能和旁人一般等闲,昨日那蓝道士,你不也是一口一个蓝神仙。”

    张佐气得嘴皮子直哆嗦,“好哇!好哇!小祝子,你这是真能耐了,顶撞起咱家来了,当初你拜在黄锦门下,还是咱家给你说的情……”

    祝真仙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得罪人就干脆往死里得罪的道理,做活要做全套,要不然不上不下的……当下未免冷哼,“是,咱家感谢你张公当时说了一句,老黄这是你老乡,七个字,作价一个字一百两银子就是了,待会儿自然给张公奉上,绝不短少一分。”

    张佐缺这七百两银子么?一时间脸色发白,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康飞看了未免就说:“跟他说什么废话,剁吧剁吧包饺子得了。”说罢,咧嘴一笑。

    后面几个家丁跟在康飞身边虽然时间不久,可是,这位小老爷的做派是清楚的,奢遮人,排面大,关键是神仙弟子,一个能打一百个的存在,你要犯上作乱,未必当时便死,你要得罪小老爷,对不住了,小老爷大约当场就会用一双拳头活活把你给擂死。

    幸亏康飞听不到他们的心声,要不然就得吐槽,我是正经人,谁一双拳头活活把人擂死?发你三个月饷银好聚好散呗!

    故此几个家丁当即就从后面簇拥过来,一脸小老爷你要杀到地府里面改生死簿俺们也跟着的表情。

    这几个都是边关好汉,长相很……粗犷,康飞打倒一堆太监没把张佐吓着,却是被这几个家丁吓得连连后退。

    对面张佐吃这么一吓,顿时一股子骚骚的味道就从身上散发了出来。

    康飞先觉得不对劲,嗅了嗅鼻子,这才发现是对面老太监身上散发出来的,顿时脸色大变捏着鼻子往后跳出三丈,看看张佐,未免唉了一声,“也是个可怜人,也不知道上茅厕是站着还是蹲着,算了算了,跟你计较甚么……”说着招呼家丁就往大内里面去。

    张佐站在原地,浑身颤抖,连惊吓带羞恼,眼睛一翻,咕嘟一身就瘫软在地上。

    路上祝真仙摸了一把冷汗,“哥哥你这个做派,可把我吓死了,要不是知晓哥哥为人,我都以为哥哥要造反……”

    康飞未免咧嘴一笑,要说文化,哥们我比你们都强,但是呢!塑造一个混不吝的形象,却是有好处……

    到了北苑永寿宫,祝真仙按住他,低声哀求,“哥哥千不看万不看,看在脱脱的面子上,把我一个面子,收敛些……”康飞老脸一红,辣块妈妈滴祝太监,你这什么意思?打人不打脸啊!

    如此,他只能讪讪然看着祝真仙进去通报。

    可是,他属猴的,站了一会儿就没耐心,忍不住蹭到殿门口就往里面张望,只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的,有个道士模样的家伙,手上拿着个叉棍,在一张桌子上面写写画画,随后,一阵羊角风般,张嘴就道:“今日有奸臣奏事……”

    康飞站在殿门外,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白牙。

三百一十三章 做法打醮假神仙,偏殿八百刀斧手

    永寿宫里面香烟缭绕,那是因为里面在做法打醮请神……当然,在康飞看来,等于几个初中女生在玩笔仙。

    虽然玩这个在这个时代很流行,你瞧红楼梦里面的妙玉不就擅长这个而闻名么!但是,你嘉靖一国首脑,也玩这个,真真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格局小了。

    那些杀人的土匪拜佛可勤快了,黑手党教父去教堂的时候看起来也很虔诚,这说明什么?亏心事做多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洗脑,等于心理藉慰,至于村夫愚妇……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坏就是蠢。

    康飞觉得自己既不坏也不蠢,看着这些既坏又蠢的,心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你看我,到底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跟你们这些土著就是不一样。

    宗教的问题,大约就是基督耶稣还没生的时候祖龙已经统一七国……各论各的没法说。

    他觉得好笑,里面那个喊【今日奸臣奏事】的典型就属于坏,靠着这个媚上……那神仙得多无聊才下凡说这么一句话?嘉靖就是蠢,几十年如一日,天天修仙,你以为你生活在修仙网络小说里面?再过几十年你且看他?再过几十年他挂你也挂好不好……就不能学学刘皇叔么,继续奏乐继续舞。

    要不然他儿子隆庆皇帝被人喊圣君呢,隆庆皇帝最爱干什么?在后宫继续奏乐继续舞,这个,就很符合圣天子垂拱而治的标准了,大臣们都满意,陛下你只管在后宫玩耍即可,天下大事有臣等……然后内阁开会,高肃卿高阁老还要戏谑天子,跟别的阁老吹牛逼,给天子起个绰号叫小蜜蜂。

    反正,你们都不行,我来我肯定行。

    他这一笑,里面顿时一乱。

    十几个小太监乱哄哄地把皇帝一围,恨不得对方冲上来他们再踹倒在地,不如此不显示自己的忠心。

    祝真仙头上汗珠直冒,他不是着急亵渎神仙,他这个前道士以前也不虔诚,就好像我们以为艺术家们都是德艺双馨,实际上是一种错觉一般,但,如果把换七个太太看做艺术家的标配,便能理解道士们是多么迫切想在朝堂上糊弄天子了,没糊弄过天子的道士,那就相当于的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没换过七个太太,太失败了。

    道士糊弄天子,打算的是,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可康飞哥哥的打算是,一脚踹翻,然后居高临下在道德制高点尽情嘲笑。

    以祝太监对康飞哥哥的了解,他能不满头大汗么!

    倒是那道士,把手上叉棍一收,叹一口气,“神仙回归宫阙矣!”不慌不忙,俨然是个老艺术家了。

    康飞看个空手变蛇说我十米之外发功弄死你的都要喷对方,何况这种假模假式讲神仙的?

    他当即一抬腿,大模大样就走进殿堂,嘉靖身后吕芳刚要走上去呵斥,却被嘉靖一伸手拦住了,眯着眼睛,在烟雾缭绕中饶有兴趣就看着康飞。

    “你说你这个道士,想糊弄人,好歹空手变一条蛇出来,拿个叉棍就想唬人,被你唬住的人那是得有多蠢?”康飞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骂了,那祝太监脑子一懵,哎呦我滴个乖乖,哥哥,你是我的亲哥行不行,求求你了,赶紧闭上你的嘴罢!

    嘉靖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也不能无动声色,当下干咳了一声,“那你到是说说,朕,怎么个蠢法?”

    康飞一愣,辣块妈妈,我只是习惯性开炮喷人,你别对号入座呀!

    幸好他是老喷子了,遇上这种情况那也是不怵,大大咧咧一拱手,“敢问陛下,如果严阁老他老娘死了……”他一张嘴,就让严嵩承受了丧母之痛,让众人齐齐一滞。

    康飞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然后严阁老回家守孝三年……”这时候有个太监忍不住尖声就道:“就不许朝廷夺情么?”

    嗯?谁这么大胆?

    吕芳一瞪自家干儿子,把冯保拉到自己身后去了。

    康飞也没在乎,笑眯眯就说,“那,按照咱们大明的规矩,这岂不是让严阁老做畜生么?严阁老肯定不能做畜生的……”明明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众人都觉得脸皮子疼。

    说道这儿,他看了一眼站在烟雾缭绕中的嘉靖,这位爷们太好认了,披头散发的,很有中老年艺术家的范儿。

    “过了一年,陛下觉得国事艰难,请问,陛下怀念严阁老么?”

    讲真,严嵩柄权二十年,翻翻史书,好像一堆人抨击他,可前宋时候新党旧党,不也互相骂对方是小人?

    古代的君子和小人怎么这么多?

    都是政客,屁股下面都一样……严嵩是坏蛋,徐阶就是好人?别逗了,徐阶比严嵩还能贪污,松江府第一大地主怎么来的?

    康飞不至于为严阁老翻案,但是,他敢肯定,嘉靖很欣赏严阁老,难道是因为严阁老长得帅?当然是办事稳妥啊!

    对面嘉靖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严嵩并非一味曲意媚上,和天子对着干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像是因为裕王景王开府之事,跟天子互相喷,弄得天子大吼,你别拐弯抹角,跟朕明说。

    即便如此,诸臣当中,严嵩独邀圣宠,那是他办事稳妥,做到阁老这个位置,难道真就拍天子几句马屁就能稳坐?

    换了作者老爷来,天天在家拍老头子马屁,还要被老头子骂哩!可见儿子都做不好,更勿论阁老了。

    康飞看嘉靖点头,当下一拍手,“那不就得了,我也不明白陛下这个天子,代天巡抚天下的人,天天拍自家老子马屁有神马用?”

    这话,在场大多数人没听明白,但是,嘉靖是个聪明人啊!不聪明,他当年十几岁一个初中生都不如,进京面对一整个朝堂的老油条们,怎么熬过来的。

    嘉靖顿时就听明白了,这小子,居然跟那些道德先生们一个嘴脸,是劝谏朕不要崇道斋醮?

    他都有些迷糊了,忍不住往旁边偏殿那边瞧了一眼,要知道,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汇报的那些,跟眼前不符哇!不是说这小子仗着自己是神仙弟子,见谁怼谁么?

    康飞看对面嘉靖这个动作,未免一咧嘴,开玩笑就说:“陛下不会在偏殿埋伏八百刀斧手,准备摔杯为号罢!”

    他这么一说,对面吕芳背脊上寒毛一竖,下意识就把嘉靖帝给拦到了自己的身后。

    看对面老太监突然站出来把嘉靖拦在身后,康飞不由一怔,“不是罢?我只是说着玩玩的,还真埋伏了八百刀斧手?”

    嘉靖作为天子,早就超脱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的境界,理直气壮就说:“卿阵斩一千,朕本以为,那是下面人虚报,却不曾想,是个真的,面对卿这样人等,朕,不论怎么准备,都不算过分罢!”

    他这么一说,康飞居然无话可说,看着眼前这位中老年艺术家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想发脾气都不好意思,有气没处撒,看看旁边道士,忍不住就骂道:“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臭道士,糊弄天子都不专业一点,好歹空手变条蛇出来,拿个叉棍就说自己请神上身,你以为是乡下妇女……”他终究还是拐弯抹角把嘉靖骂了。

    对面蓝道行不服气了,他这个道士的性质,大约跟后世【熟鸡蛋返生】的校长差不多,有相当大的行政成分在里面,都不需要多说,只要知道,举荐他的是礼部侍郎徐阶,就能说明一切。

    大明的党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作者老爷举一个例子,后来的崇祯皇帝,他的周皇后,启蒙老师是谁?陈仁锡,东林党大佬,中过探花郎……但凡知道点明史的都晓得,大明皇帝出名的娶寒门小户,史书说道周皇后一致都是【家贫】,问题来了,不是说你家家贫,你老子都出去做游方郎中了,你家怎么请得起一个探花郎做家庭教师?

    关键是,你嫁的是信王,没可能当皇帝的一个王爷,怎么后来偏偏信王他哥就【溺水】了?信王就顺理成章做皇帝了?

    真真是一个越想越可怕……东林布局之深,到了这儿,便可想而知了。

    反过来再看看举荐蓝道行的徐阶,道理就不消说了,不要粉饰,我们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啥好鸟,别说的自己好像是黑暗中的一束黎明曙光,连自己都信了。

    康飞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出来苦钱,这不丢人,但是,你非得编织一个家里面弟弟上大学,母亲改嫁父亲瘫痪在床,你不得已才出来苦钱……这个,好罢,看你说得这么辛苦,我再多点你一个钟。

    蓝道行未免就问他,真神仙是个什么样。

    康飞本想召唤胖迪,但是,看看蓝道行那跃跃欲试的表情,想想算了,我家胖迪,那是随随便便让你看见的么?

    故此他嗤之以鼻,不屑回答。

    他不回答,可把祝太监给急坏了,哥哥哎!我滴亲哥哥,你是我的亲老子,我把脱脱都把你睡了……你这时候,就不能拿出点真本事出来么!

    急得跳脚的祝太监忍不住就喊,“康飞哥哥,你怎么就不拿上次千里传音的手段出来,也好羞羞这道士……省得恁轻瞧了哥哥。”

    康飞未免给他一个白眼,“你懂啥……我给天子送十万两银子,那只是我心情好,我乐意,可天子要是逼着我送他十万两,那就不行了……”

    亲哥,你别说破呀!你这二甩子的模样,这是要我死啊!

    祝太监着急上火,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底康飞看了一眼嘉靖,给天子留了一点脸面,补了一句,“我记得二十七年前,有一位,跟我差不多,不也放了一句狂话,我进京,不是来当儿子的……”

    他这么一说,嘉靖顿时乐了。

三百一十四章 锦衣卫顶职接班,四娘娘升职皇亲

    “怎么?你不是来当儿子的,难不成还准备当天子?”嘉靖难得,揶揄了一句,毕竟,二十七年前,放狂话的那个小年轻,就是他自己,那个乃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如今被提及,尤其眼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说了这么一句,正是挠在痒痒处,格外得意。

    康飞回道:“天子可就算了,我还不想【被溺死】,毕竟那死的也太不体面……”说罢,还嘿嘿笑了两声,大明皇帝被溺死的概率其实真的不小,起码比中体育彩票的概率要高出五百倍。

    他这话顿时让嘉靖心情大坏,上一刻还挠他痒痒,下一刻就在他的烂疮上狠狠戳了一下。

    天子也是体面人,不能就这么发火,太也不体面了,忍不住便瞪了祝太监一眼:这就是你举荐给朕的人?朕看你还是去广州做珠池太监罢!

    祝太监被他康飞哥哥坑得欲仙欲死,实在受不了这个君臣奏对,一脚高一脚低的,上一脚好像有点仰望天堂了,下一脚直接给踹十八层地狱……这时候再吃嘉靖帝这么一瞪,心中当即一凉,一时间忍不住,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蹲,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看祝太监蹲在地上哭泣,嘉靖白了一眼,冲偏殿歪歪嘴,旁边吕芳心领神会,赶紧一路小跑,把偏殿陆大都督请出来。

    陆炳穿着飞鱼服,身上锅盖甲,两膀子上面是龙虾臂膊,头上戴着八棱盔,腰间的倭滚刀,一看就是朝廷自己督造的上好货色,果然是武装到牙齿的。

    后面一堆锦衣卫,服色没大都督的鲜亮,装备却是差不多的,这八百个武装整齐的,说实话宫廷政变都够了。

    康飞却不在意这些人,反正都是一盘菜,给人放割草无双的货色。倒是蹲在地上抽泣的祝太监,让他很是不好意思。

    毕竟,祝太监家的脱脱,他不也半推半就了,这时候把祝太监坑得蹲在地上哭,他到底还是有道德底线的,未免很是难为情。

    就如祝太监说的那般,你不把我面子,好歹把脱脱一个面子……康飞未免叹气。

    干咳了一声,他假模假式唱了一个肥喏,用那戏文腔捏着嗓子唱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八百个锦衣卫被屏退出来,乌压压站了殿外慢慢的。

    其中一个锦衣卫乃是刚顶替进来的……他叔叔贪凉吃西瓜,结果拉脱了形,没几天就往生极乐去了,又没儿子,婶婶只能叫他这个侄子来家,顶替接班。

    这个侄子叫尚秋水,乃是个浮浪人士……虽然说都是卫籍,可是康飞老家扬州卫那账面上的兵,起码一大半一辈子都没拿过刀枪,卖猪头肉猪大肠或许倒是拿手,锦衣卫也是一般。

    尚秋水接了叔叔的班,心中忐忑,都说他叔叔是大都督陆炳手下的精锐,可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别的老锦衣卫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一队乃是大都督手下精锐,那是要大用的,但是……

    有一句话不是说:起初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再后来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

    首先,大明也有犹太人,其次,无非就是兔死狐悲的道理,最关键,这些人家里面也是有子侄要接班的。

    今天老兄弟的侄子不给接班,赶明儿我儿子会不会也接不了班?

    故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尚秋水混进了大都督陆炳的精锐队伍里面去了,拢共点卯才十来天。

    他这时候未免有点发慌,拿绑着龙虾臂膊的膀子拱了拱身边人,低声就道:“老叔,你说这是唱的哪一出?”

    旁边人面罩下面瓮声瓮气地就说:“你问俺,俺问谁去?不是都说你读过书……”尚秋水尴尬,他倒是也开过蒙,但是心知肚明,在真读书老爷们眼中,他们这些开过几年蒙的只能叫做【认识字儿】至于读书人三个字,你配么?

    注:李氏王朝官员崔溥写的漂海录,以一个外人的眼光看待描写大明,是研究大明运河海防地志民俗不可多得的资料,关键他描写的什么【饮食粗粝,虱必咀嚼】【山海关以东,其人粗鄙,衣冠褴褛】很有趣,大有矮大紧看印度的味道。漂海录里面有个叫杨旺的被称为指挥使,原文如下【杨公是北京人,调来杭州卫,他不读书不谙事,我屡次谏他,他不听我们说,敢行悖理之事,不足责他云云】……至于作者老爷怎么大才懂韩文,这个,咳,崔溥写的就是汉字,或许这也能为韩国人认为汉字是他们发明的提供一定的证据。

    故此他低声就说:“这不是没见过大世面,不像老叔们,天子也是经常见的……”

    其实旁边老锦衣卫也不是经常见天子,他当差十年,拢共见过天子十回,今儿是第十一回,还都是远远瞧着那种,但是,有人吹捧,到底心里面舒坦,正要说话,前面领头的干咳了两声,他赶紧闭嘴,顺便也扯了尚秋水两下。

    过了许久,殿门大开,里面嘉靖表情若得若失,旁边蓝道行两股战战,如丧考妣,至于吕芳等一干大小太监,俱都弯腰低头,只有大都督陆炳,眼神炯炯,倒是上下仔细打量戴康飞。

    康飞摸摸下巴,心里面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老娘给吓到,要不然不如把老娘接到北京来,反正这内城里面都是讲南直隶官话的,绝不会出现韦爵爷他娘说的不习惯捋直舌头说官话的情形,据说自从朱棣迁都,这皇城大内里面都是说南直隶官话的,只有出了内城,才说北直隶官话,导致有些刚净身的小太监都敢仗着几句南直隶官话在外面人五人六的。

    不过再想想,刚才老娘那表情,还是算了,再则说,我老娘梗子街第一美女,别到时候被人编排个什么【秽乱宫闱】可就难听了。

    想到此处,他伸手冲吕芳招了招,大太监瞧见,屁滚尿流地过来了,他每常说,我主子是真神仙……可他主子没有甚么神迹,刚才这位,可是真神迹。

    看到吕芳这态度,康飞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也有点【大貂档皆呼为舅】的那种奢遮锦衣卫指挥使的味道了……毕竟,大家不是真痛恨统治者,只是痛恨统治者不是自己。

    “吕芳,今天这事情,不可招摇声张,你懂么?”康飞说着,伸手指了指天上,大太监把个头点得都要掉下来了,“奴婢清楚,爷你放心。”

    康飞得意起来,格外摆起爷的姿态,指了指蓝道行,“像是这位蓝神仙……”他口吻中揶揄味道,是人都听出来了,“养着也行,给天子逗闷解乐。”

    说罢,他冲嘉靖摇摇手,“陛下,那,我就告辞了。”

    嘉靖到底是十来岁就敢跟一票中枢大臣们喊【我是来做天子不是来做儿子】的奢遮人,二十多年天子做下来,勉强也算个城府深沉,当下一撇嘴,“怎么?不准备叫朕一声干爸爸来听一下?”

    康飞脸色顿时一垮。

    这天朝的人呐,就这个不好,老是想做别人的老子,或者做别人的爷爷,五百年后他大学同学莫不想做他老子或者爷爷的,这到了大明朝,连嘉靖帝都这个德行,天朝人民的素质呐!

    看康飞这个表情,嘉靖帝不免一笑,这时候,才找到一些掌控朝局的心态来,当下便喊旁边陆大都督,“陆炳。”

    陆炳赶紧小跑几步上前,身上甲胄一阵哗啦哗啦响,“陛下,臣在。”

    “你说,朕这个干儿子,封个什么王比较合适?吴王如何?”嘉靖轻描淡写。

    陆炳大惊失色。

    旁边有个人跟他异口同声,陛下不可。

    然后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有些小尴尬。

    康飞喊了一嗓子,看看陆炳,随后就说,“陛下……”

    “嗯?哼!”嘉靖鼻腔出气,缓缓转头看着他,把个康飞弄得……忍不住埋怨,这老娘到底是市井妇人,没见过世面,怎么万岁跟你说一声咱们走个干亲,你就答应了?

    辣块妈妈,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

    皇帝老子说不准就想着老子给他继续搜刮银子,说不好,还打算嫁个公主,只是,你这脸有点长啊,我又不是暮城之光的女猪脚,好鞋拔子脸这一口。

    他这边心中嘀咕。

    千里之外。

    四娘娘这时候也缓过神来,看看身边胖迪,忍不住就说:“胖迪,娘心里面不大安生……”说着,她未免长长舒一口气,“方才见着天子,一时间失了脑子,不该答应的,这民间俗话说的好,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这天子,怕不是想招我家儿子做上门女婿?我看天子,长着一张鞋拔子脸,怕他家公主相貌不堪,委屈了我家康飞……”

    他身边一直失神的知书这时候听见自家小姐说这话,未免下意识噗嗤一声笑,随后赶紧捂着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姐你这话,快别说了,让旁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僭越哩!”

    四娘娘那张鹅蛋脸上顿时柳眉倒竖,“谁敢说?以后我家也是皇亲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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