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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尔诺     纵横商路txt下载     纵横商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 梦里知多少

    李太后心里头一团糟,她稍定了定神,让胡诚先下去。

    人类就是这样,总希望得知真相,因为真相能够给人以安全。

    然而,很多时候真相并不见得就是好东西。它给人带来安全的同时也能给人带来许多痛苦。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难得糊涂”,也喜欢难得糊涂。

    因为糊涂一点更加开心,或是说让人更加容易开心。

    得知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更加难过了,她心里堵得慌,很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

    见李太后黯然神伤,又情不自禁地默默流泪,朱翊镠看了,实在让他心生怜惜。

    本来,李太后和张居正就都是他灵魂深处极为敬重、喜爱的人。

    “娘。你哭了!”

    朱翊镠凑到李太后身边,轻轻地道。

    “娘没事儿。”

    李太后微微摇头,泪花闪闪地说道:“娘心里愧疚得很,深感愧对张先生,你能明白吗?”

    “孩儿当然明白。”朱翊镠脱口而出,“是张先生大刀阔斧,帮助皇兄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如今张先生累倒在床需要休息,娘却不能马上让他卸下首辅的重担,所以娘亲深感愧疚。”

    李太后听了泪珠儿一滚,随手将朱翊镠搂进怀里,哽咽难鸣地说道:“镠儿已经长大了,镠儿懂得为娘的心事了……”

    “娘,你别难过!”朱翊镠肆意地享受着这份爱。

    尽管他后世的灵魂比李太后其实也小不了几岁。

    但他心甘情愿心无杂念地呼喊李太后一声“娘”。

    “娘怎么能不难过呢?你父皇死得早,那时你还小,不懂事儿,你哥十岁继承大统,娘担惊受怕晚上彻夜难眠。”

    朱翊镠稍一抬头,恰好李太后两颗泪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本想再喊一声“娘”,但又怕打断了李太后的思绪。

    所以止住。这个时候,还是让她尽情地宣泄出来吧。

    憋在心里不好。

    “如果没有张先生尽心辅佐,咱母子三人,还有你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这一家子哪有十年的安生日子过?可如今张先生他,他……”

    李太后泫然而泣,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娘,要不你破例去看看张先生吧?”朱翊镠忽然异想天开地道。

    但其实这也不算异想天开。

    只不过是站在人类情感的角度出发。

    朱翊镠想着,既然李太后与张居正两个人互相倾慕,只是碍于道德伦理,不能也不敢流露出来,唯有压在心里。

    那这时候若让李太后去见见张居正,张居正定然感动,这对他抵抗病痛大有裨益。

    然而,李太后却摇了摇头,“娘不去。”

    “为什么?”

    “娘怕见了张先生,看见他那般模样,会忍不住哭泣。”

    “那就哭出来呗,张先生这时候需要娘亲,的鼓励。”

    最后三个字,是朱翊镠临时补上去的,他本心不想说。

    “需要”和“需要鼓励”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见李太后犹豫,朱翊镠接着又怂恿道:

    “娘,你去看张先生,能够为他增加战胜病魔的信心。人在弥留之际,那一股不能死的劲儿往往显得尤为重要。”

    “还有,娘光明正大地去看张先生,也能够堵住朝中盼望张先生早死的那些人的嘴,不至于因为张先生病重让他们心生妄想。”

    李太后这才微微点头,忽然低头问道:“镠儿,你又不懂医术,是如何得知张先生的病症?”

    这个问题,在回来的路上,朱翊镠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娘,昨晚,哦,应该是说是今日凌晨,孩儿不是发烧昏迷吗?娘你可知道?是因为孩儿做了个梦。”

    “做了个梦?”

    “对,梦里遇见观音菩萨,受观音菩萨点化了一番,并告知张先生的病情,还嘱咐孩儿去探望张先生,所以孩儿才会急着去张府。”

    这是一个无法求证的回答,而且还为他偷偷跑去张大学士府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受观音菩萨所托,去看的张先生……李太后该没有脾气吧?

    李太后尊崇佛教,她自己也被誉为“再世观音娘娘”呢。

    “真有这么蹊跷的事儿?”李太后将信将疑地松开儿子。

    “当然有。”朱翊镠认真而坚定地说道,“观音菩萨不仅告诉孩儿张先生的病症,还顺便帮助孩儿开启了宿慧呢。”

    “宿慧?”

    “嗯,就是说孩儿以后或许,或许不会那么胡闹了。”

    朱翊镠为了以后还能安全地当好“潞王”,又特意强调道:“娘,孩儿说的可是或许哈!你也别全部当真,毕竟那是做梦。”

    “若是真的就好了,娘以后不知要少操多少心呢。”

    朱翊镠又道:“娘,不过孩儿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你看,对张先生的病情不是一清二楚吗?胡太医说得还不如孩儿准确呢,哦,是不如观音菩萨准确。”

    “观音菩萨既然告诉你张先生的病症,那她就没有告诉你治病的方法吗?”李太后关切地问道。

    “告诉了呀!孩儿不是已经告诉娘亲了吗?就是要立即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让张先生好生调养几个月。”

    “这些果真都是观音菩萨梦中告诉你的?”

    “是。”

    朱翊镠斩钉截铁。

    反正是不能求证,又能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必须毋庸置疑斩钉截铁。

    “如果不是,娘你想,孩儿哪能知道张先生的病症啊?什么八卦论医,孩儿以前都没听说呢。”

    李太后点了点头。

    心想,还真有道理,以前小儿什么性子?见着书就头疼,怎么可能说得头头是道?

    所以,李太后带着几分期许又问道:“那观音菩萨有没有告诉你该物色谁临时暂代首辅呢?”

    “这个……倒是没有。”

    朱翊镠摸着自己脑瓜儿,好像真有其事似的,“不过娘,梦醒的前夕,观音菩萨好像说,说什么南直隶,状元郎,属羊……孩儿一时没听清,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南直隶,状元郎,属羊?”李太后一本正经地道,“观音菩萨可是指临时代理首辅的人选?”

    朱翊镠摇头,“不清楚。”

    李太后又喃喃地道:“南直隶,状元郎、属羊?会是谁呢?”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付大海这时轻轻地提醒道:“娘娘,如果观音菩萨指的是人,那这个好办,待奴婢去查一查就是了。”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你去查一查也好。但要记住:一定要暗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奴婢明白。”

    李太后刚才还泪花点点的,这时候下令,双眸凌然有神,很是透露出一股子泼辣劲儿。

    别说是付大海,就连朱翊镠都感觉到了威慑力。

    付大海刚走,便听见外头近侍喊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朱翊镠身子一紧,倒不是怕,宠弟狂魔万历帝他可不怕,只是好奇这位后来变得如此懒惰的仁兄,是否真是一个瘸子?

第017章 初见患有足疾的奇葩皇帝

    记得1958年吴晗、郭沫若等人开始对定陵(即万历皇帝的陵寝)进行考古挖掘。

    打开棺椁后发现,万历皇帝右腿明显比左腿短。

    后来在《风雪定陵》考察报告中是这样记载的:

    不论是从棺内万历皇帝右腿蜷缩的痛苦之状来看,还是从将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比左腿短的情形来看,都可以证明万历皇帝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

    基本上就是不能走路的那种。

    后进一步考证得知,万历皇帝患的足疾就是股骨头坏死,又称之为股骨头缺血性坏死,为常见的骨关节病之一。

    这种病变,先破坏邻近关节面组织的血液供应,进而造成坏死、萎缩。

    主要症状从间断性疼痛逐渐发展到持续性疼痛,再由疼痛引发肌肉痉挛、关节活动受限。

    天长日久,病患会明显感觉到腿短,行动不便,最后造成严重的致残而瘸。

    万历皇帝患有足疾这一点,在后来首辅申时行的书《诏对录》中也曾有过记载:

    万历皇帝一次又一次对朝臣们说:朕腰痛脚软,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艰难,所以不方便出席各种活动。

    因此,后人得出万历皇帝患有严重足疾的结论。

    也将足疾归结于这位奇葩皇帝懒惰不上朝的原因之一。

    喜欢明史的朋友都承认,明朝是最有骨气的朝代。

    但也都承认,明朝是个很奇葩的朝代。

    也不知是奇葩的朝代造就了奇葩的皇帝,还是奇葩的皇帝造就了奇葩的朝代。

    反正明朝276年,共出了16位皇帝,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算是正常的以外,其他皇帝都很奇葩。

    万历皇帝则是奇葩中的奇葩。

    他在位48年,居然长达28年不上朝,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皇帝不上朝时间之最。

    其实,明朝皇帝个个聪明,没有一个蠢货,却都被贴上“无能”的标签(不算朱元璋和朱棣),喜欢不务正业,就好像当皇帝是他们的业余工作一样。

    以至于金老爷子在《袁崇焕评传》中对明朝皇帝的评价很低,说与清朝的12位皇帝相比,明朝皇帝得的是负分,啧啧……(见《袁崇焕评传》序言)。

    万历皇帝又何止不上朝呢?他还有所谓的六不做: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即不亲自祭祀天地、不亲自祭祀宗庙、不上朝、不接见大臣、不朱批、不参加经筵讲席。

    这位仁兄,持之以恒地把一系列皇帝本该做的事情抛之脑后,放任国家机器的运作,自己则完全置身事外一样。

    这,这,简直就是奇葩中的战斗机啊!

    ……

    万历皇帝进来了。

    长得倒是很有一股子天潢贵胄的气派,就是个头有点小。

    至于走路,好像很正常啊!

    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

    现在还不瘸。

    朱翊镠想,或许是因为才万历九年,这时候万历皇帝不到二十岁还很年轻,应该还没到发病的时候吧。

    “娘。”

    万历皇帝进来拜见李太后。

    见李太后眼睛通红,明显刚刚哭过,他顿时将目光投向朱翊镠,沉沉地问道:“皇弟又惹娘亲生气了?”

    “没有啊,不是我。”

    朱翊镠脱口而出,第一感觉这位宠弟狂魔皇帝好像也没有那么友好啊,怎么说话冷冰冰的带着责斥的语气呢?

    李太后跟着道:“不关你弟弟的事,娘亲是为张先生感到悲伤,他病倒了,卧床不起。”

    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万历皇帝道:“娘,孩儿一个月前就嘱咐太医院,每日须得派遣两名郎中为张先生看病、值守。”

    李太后点点头,“钧儿有心,娘亲知道,可昨晚张先生他,他的病情忽然加重……”

    只说了这一句话,李太后眼眶便又湿润了。

    万历皇帝诧异地道:“怎会如此之巧?听说皇弟昨晚不是也高烧不醒吗?”

    朱翊镠接道:“多谢皇兄关心!我没事儿,做了个梦而已。”

    李太后望着万历皇帝,非常认真地问道:“钧儿,张先生病重,你打算怎么办?”

    万历皇帝像是早已经想好了似的:“娘,孩儿一方面责成太医院郎中给张先生好生医治,另一方面祭天为张先生祈福,希望他早日康复……”

    “娘是说内阁事。”

    “内阁事,孩儿已下过旨,小事两位阁老可自行定夺,但大事必须请示张先生。”

    李太后听罢,喟然一叹,继而感慨地说道:“当年,诸葛孔明辅佐蜀国幼主,说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此成为宰相中的千古楷模,咱看张先生这份忧患之心,当是诸葛亮再世!”

    “嗯。”万历皇帝应了一声。看到娘亲对张居正的病情表现得过于关切,他心里感到别扭。

    这一点,朱翊镠心知肚明。所以当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对话时,他眼睛只放在万历皇帝身上。

    就想看看这位仁兄的反应。

    因为历史走到这个节点,马上就迎来万历十年,这时候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应该很矛盾。

    治国政务离不开张居正这位师相,没有张居正为万历皇帝排忧解难,就凭万历皇帝那两把刷子,还不得将他压趴下?

    但万历皇帝又嫌张居正对他钳制太多,头上总有一道紧箍咒,让他轻松不了。

    因此,对张居正患病,万历皇帝该是既怕张居正死了,又怕张居正活过来。

    只是,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镠发现他这位仁兄还挺能装,如同李太后一样,也是一副忧戚的样儿。

    朱翊镠可不信,若真如此,就不会发生历史上最白眼狼的事:老师为学生活活累死,学生反过头来抄老师的家,令老师家破人亡险些还开棺戮尸。

    这得需要多狠的心,多大的恨才行啊!

    李太后眉头紧蹙,又担忧地道:“张先生的病总不见好,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万历皇帝顺着李太后的意思说道:“张先生积劳成疾,依孩儿看来,一时怕是难以痊愈。”

    接着又故意装得沉重地道:“张先生为病情折磨,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还要为国事操劳,纵使铜铸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你要经常派人去问候。”

    “娘,孩儿当然知道,天天都派人去了呢。”万历皇帝摆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儿,忽然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张先生有卸职之意。”

    看看,看看,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朱翊镠觉得这才是万历皇帝的本心,希望张居正卸职,这样他就可以亲政为所欲为了。

    别看万历皇帝漫不经心的样,那只是在李太后面前不敢表现,将自己伪装起来了而已。

    朱翊镠想借机试探一下,未等李太后搭话,便问道:“皇兄,你希望张先生卸职吗?”

第018章 母子三

    万历皇帝愣了一愣,或许没想到朱翊镠会问这个问题吧。

    他不禁看了李太后一眼,发现娘亲的目光中满含期待。

    这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稍一沉吟,万历皇帝谨慎地回道:“站在国家的角度,当然不希望张先生卸职;可从张先生糟糕的身体这个角度出发,倒是希望他卸了职回家养病。”

    说完,万历皇帝没有看朱翊镠,而是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显然,他是要看李太后的眼色。

    毕竟那是他头上三座大山之其中一座。

    朱翊镠道:“既然如此,那我给皇兄出个主意呗,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可以不让张先生卸职,又可以让张先生好好养病,刚才也与娘商量过,立马给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皇兄以为如何?”

    万历皇帝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在李太后身上。

    朱翊镠算是明白了,他尽管是万历皇帝那个宠爱的弟弟,但说话的分量……好像没分量。

    从万历皇帝的几个眼神中就能看出,这位仁兄皇帝眼中怕是只有李太后。

    李太后也没有急着表态,想了想说:“钧儿,明日咱们一起去张先生家看看他吧。”

    “娘做主便是。”万历皇帝想都没想,欣然同意。

    朱翊镠连忙道:“娘,我也去。”

    李太后点点头:“好,咱三个都去,再叫上冯公公,这样或许张先生心里暖和些。”

    “嗯。”李太后发话了,万历皇帝自然没意见,他问道,“娘,那要提前通知张先生吗?”

    “不必吧,免得张府上下的人都紧张,咱明天微服前往,勿需惊动任何人。”

    “孩儿明白。”

    “娘。”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

    “何事?”

    他觉得这事儿还得提出来,“今天去探望张先生时,张府大管家游七抱怨说,内阁张四维和申时行两位阁老啥事都不管,大小事全都推给张先生,刚好皇兄也在,给评评这个理儿。”

    “评什么理儿?”万历皇帝终于看似平静地回应了一句。

    “刚才皇兄都说了,只大事交由张先生处理,可他们两个,大小事全都不管,这到底是存心累死张先生呢,还是将皇兄的圣谕当作耳边风?”

    “两位阁老也真是的。”李太后轻轻嘀咕了一句。

    只这一声嘀咕,万历皇帝便探清了李太后的心思,他连忙感慨地道:“张先生这一病,多少人又生出妄想,觊觎首辅的位子。”

    听到这话,李太后一撇嘴,不客气又很不屑地说道:“眼下朝中大臣,谁有这个能力?麻雀儿想生出鹅蛋来,能成吗?”

    一句俏皮话儿,把万历皇帝逗得一乐,他忙凑趣儿道:“大臣中多数人都是小气相。”

    “皇兄准备怎么处理这事儿?”朱翊镠揪住不放。他怀疑万历皇帝有故意放纵的嫌疑。

    是不是张四维和申时行(当然主要是次辅张四维,申时行毕竟资历尚浅)两位已经猜度出了万历皇帝的心思,所以才敢那样做。

    “娘亲以为呢?”

    万历皇帝又开始打太极,将问题推给李太后。

    “哎!”

    李太后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她那副失望的神情中也可看出一二。

    反正她眼里只有张居正,对朝中其他大臣都不看好。

    “皇弟以为呢?”见娘亲不表态,万历皇帝转问朱翊镠。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皇兄要不训斥张阁老一顿吧?就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李太后:“……”

    万历皇帝:“……”

    朱翊镠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样子,继续道:“本来就是嘛,堂堂次辅啥都不干,什么决定都要请教张先生,那他还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李太后严肃地道:“说话注意用词!”

    万历皇帝轻轻辩了一句:“张四维毕竟能力有限。”

    “那他就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朱翊镠装作没听见李太后对他的警示,还是那句话。

    万历皇帝感觉弟弟今天的话有点儿多,“那皇弟的意思是,让张四维致仕回家吗?”

    “我可没说呀!”朱翊镠矢口不认,“我的意思是,让皇兄训斥他一顿,要让他知道,在其位必须谋其职。”

    万历皇帝再次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李太后幽幽道:“你皇兄说得也有道理,张四维能力不足。”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娘,要是拿来与张先生比,那朝中大臣都能力不足。”

    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呢,开玩笑,谁能比?

    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这也倒是,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张先生啊!”

    继而,她表态了:“训斥张阁老先不急,待明儿个咱们看完张先生再做决定吧。”

    母子三人聊着,暖阁里也没有外人,看起来倒是温馨。

    只是让万历皇帝感到诧异,皇弟今天的话可说了不少哈,而且还是政事,怪哉!

    从李太后正殿暖阁里出来,朱翊镠便回到自己偏殿。

    赵灵素正在翘首以盼,焦急地等待。见朱翊镠终于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担忧地道:“潞王爷,太后娘娘没有责你骂你吧?”

    “为什么责我骂我呀?”朱翊镠一副得意的神情。

    “潞王爷偷偷去看望张先生了?”

    “是啊!”

    “没有说什么让张先生不高兴的话吧?”

    “没。”朱翊镠摇头。

    “那就好,担心死我了。”赵灵素松了口气。

    “外头冷,进屋吧!”

    “哦。”赵灵素睫毛一闪,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潞王爷什么时候学会关心疼惜人了?

    进偏殿暖阁,朱翊镠问:“素素,这里还有谁可以使唤?”

    赵灵素道:“潞王爷是小主子,在慈宁宫,除了太后娘娘,你想使唤谁都可以使唤呀!”

    “那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

    朱翊镠感觉很奇怪,潞王再不招人待见,也是个王爷吧,而且是京城里唯一的亲王,咋连一个狗腿子都没见到呢?

    从醒来到现在,就特么发现赵灵素一个侍俾在旁。

    这与潞王的身份地位严重不符啊!

    赵灵素扑哧一笑,摇头道:“潞王爷,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还不得问你吗?你将他们通通赶走了,不记得了呢?”

    “还有啊……”赵灵素顿了顿,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想说的样。

    “还有什么?”

    “还有啊,他们一个个都怕潞王爷,很少有敢主动过来的。”

    我日!看来这潞王真是屎壳郎一个啊,就这逼形象,得需要多少时日多少努力多少汗水才能挽救回来啊!

    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素素,待付大海回来,让他来一趟。昨晚没休息好,我先补一觉去。”

    “哦。”

    待朱翊镠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时分了。

    他刚一睁开眼,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求生欲极强的声音:“潞王爷,小的等了你半个时辰。”

    朱翊镠扭头一看,原来是付大海那没卵子的家伙在床边笔直地跪着,笑得很虔诚,但也很欠揍……

第019章 拿捏小能手

    半个时辰?

    那不就是一个小时?就那样笔直地跪着一个小时吗?

    朱翊镠寻思着,但坐起来没有搭理付大海,也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喊了一声:“素素。”

    “潞王爷,在呢。”赵灵素连忙应声而入,走到床边。

    “这个没卵子的家伙,在这儿到底跪了多久?”

    朱翊镠问话的时候,依然没有看付大海一眼。

    付大海脸上苦笑,心里头恨得直痒痒,没卵子……若不是潞王,他真是要跳起来拼命。

    本来就挨了那不是人的一刀,失去男人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往伤口上撒盐呢?

    赵灵素回道:“潞王爷,付公公进来有……”

    “咳咳。”付大海连忙咳嗽两声。

    “你咳嗽个屁啊?”朱翊镠来气,他先跳起来了,抄起枕头猛地向付大海脸上掷去。

    付大海不敢躲。小命要紧,脸上还得挂着微笑。

    “素素你说。”朱翊镠怒气冲冲的样。

    赵灵素也不敢为付大海隐瞒撒谎了,如实回道:“潞王爷,付公公进来有,有两刻钟。”

    付大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想哭……

    “娘的!”

    这下,朱翊镠更加气愤了,冲付大海大声斥道:“你这没卵子的家伙,又欺骗本王!”

    说着,跳下床,一脚过去了。

    踢的是屁股。

    嗯,屁股上肉多。受过社会主义荣辱观、核心价值观熏陶过的五好青年,操守还是有的。

    付大海像练了金刚不坏之身神功一样,岿然不动。

    为了求生,他还一迭连声地说道:“潞王爷踢得好!潞王爷踢得妙!潞王爷踢得呱呱叫!”

    进而又道:“请潞王爷再赏赐奴婢一脚吧!奴婢受了您这一脚,顿时如沐春风,精神大振!”

    “……”

    我靠!朱翊镠无语,但特么很佩服。这家伙的脸皮,得有万里长城那么厚吧?这逢迎的功夫,堪比韦小宝啊!

    真特么是个人才!

    只是,如此不要脸的人,应该很能混出名堂来的呀,可历史上为何籍籍无名呢?

    “既然想要,就赏给你,本王可从不小气,一向大度得很。”

    朱翊镠又是猛地一脚过去了。

    赵灵素眼睛一闭,都不敢睁眼去看了。心里却想着,潞王爷何时大度过呢?

    付大海又韦小宝附身了似的:

    “潞王爷踢得好!”

    “潞王爷踢得妙!”

    “潞王爷……”

    “闭嘴!”朱翊镠喝道,“你先数数,今天忤逆了本王几次?本王大度,忤逆一次,赏你一脚,这买卖你不亏吧?”

    “不亏,不亏……”付大海连忙接道,心想忤逆一次,才踢一脚,那应该踢完了吧?

    “数。”

    “今儿个没听潞王爷的话,跑去偷听,这是第一次忤逆;后被潞王爷发现,又先跑回娘娘那里,这是第二次忤逆。”

    付大海说完不吱声,好像,似乎就这两次哈。

    “娘的,你这没卵子的家伙,数数都不会,让本王给你数数。”

    这时,赵灵素轻轻提醒道:“潞王爷,你小声点儿,别把太后娘娘招来了。”

    朱翊镠冲赵灵素温情的一笑,随即冲付大海凶神恶煞地道:

    “第一,没有本王的指示,你竟敢跟着我到张大学士府?”

    “潞王爷,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指示啊。”付大海当即辩驳。

    朱翊镠一摆手:“不管,反正没有本王的指示。”

    好吧!付大海不敢再辩了,想着反正潞王爷就是浑,多挨一脚的事儿呗,死不了人。你牛逼,谁让你是潞王呢?

    “第二,你跟来后,明知本王不开心,都让你回去你还不回去,将本王完全不放在眼里。”

    还能这样算?付大海吃瘪,这与第一条不是一样吗?

    “第三,不回去也罢,后来本王进府,不让你进,你自己进去了。”

    嗯,这一条付大海认。

    “第四,进去后,明知本王不会让你偷听,你自己上去偷听。”

    付大海无语,感觉潞王爷这数法怎么就如此“高明”呢?

    都能数出花儿来……明明一条能分解出两条来。

    “第五,你偷听也罢,谁让你记住本王说的话?让你记了吗?”

    “……”感觉这样数下去,那不得数个十来条忤逆?付大海也不想挣扎反抗了。反正反抗无效。潞王爷你就尽情地数吧。

    “第六,待本王发现,你为什么要跑?本王让你跑了吗?”

    “第七,你跑就跑吧,可本王喊你,你为什么不停下?”

    “第八,就算你不停下,为什么要跑回娘亲那儿先告我的状?”

    这条是诬陷,付大海忙辩道:“潞王爷,奴婢可没有告你的状啊,奴婢是想说潞王爷的好……”

    “谁让你说我的好了?我让你说我的好了吗?嘿,又多一条,这算第九条。谢谢提醒!”

    赵灵素听了,忍俊不禁想笑。

    付大海想哭,好吧,你是潞王爷,怎么说你都有理。

    “刚才第九哈,第十,我刚才睡觉,你偷偷摸摸进来干嘛?我让你进来了吗?万一你这黑心鬼抄刀砍死我,那我不冤死了?”

    付大海吓得一激灵,“潞王爷,是你叫奴婢来的呀,我哪敢对您不敬呀?”

    “我是让你来,可没让你进来卧室啊!”

    “潞王爷,奴婢不是想诚心认错,所以先进来跪下给您赔礼道歉吗?”

    “是否诚心认错,不在于你这一跪,而在于心。”

    “奴婢对潞王爷的心很诚啊!”

    “诚个屁?都已经数出十条忤逆之罪,竟然还有脸说诚心?你脸被狗吃了吗?我还没数完呢。”

    “……”

    “第十一,明明只进来两刻钟,还不知道你是否一进来就跪下了,居然敢欺骗本王说半个时辰。你以为本王傻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十二,刚才本王让素素回话时,你咳嗽什么?威胁她吗?今天本王可警告你,日后敢对素素半分不敬,我打断你的狗腿。”

    “奴婢不敢!”

    “谅你也不敢!”朱翊镠辞严色厉,很有几分杀伤力,“只不过半天时间,忤逆本王十二次,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够长啊?”

    “请潞王爷恕罪!”

    “知道有罪就好,以后在本王面前,哦,还有在素素面前,你给我放老实点。”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十二条忤逆,踢了你两脚,还有十脚,你可准备好了?”

    “潞王爷,是不是踢了十脚之后那忤逆之罪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付大海弱弱地问道。

    “哼,想得美!你这么说,本王现在还不想踢了呢。先记着,待哪天你再触犯本王手里,新账旧账跟你一块儿算。”

    “……”付大海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咋那么多嘴呢?让潞王爷踢完早死早脱胎挺好!何必留下日夜担惊受怕?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大喝一声。

    “奴婢在。”付大海咯噔一下,实在害怕这一惊一乍的潞王,小心脏受不了啊……

第020章 没卵子的家伙

    “你在这个世界活了多少年?”

    朱翊镠真不是诚心想问付大海的年纪,只是觉得这家伙好像天生吃狗腿子饭的。

    瞧瞧他那奴颜婢膝的贱样儿,再瞧瞧他说的那些掇臀捧屁的话,踹他两脚竟然还叫好……

    说他的岁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狗都不会同意呢。

    付大海也不明白为何朱翊镠突然问他年纪,小心翼翼地回道:“潞王爷,奴婢今年二十有二。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二年。”

    朱翊镠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诧异地道:“再说一遍,你说你多大年纪?”

    “二十有二。”

    “靠!那你长得咋那么成熟?看起来起码有三十来岁?”

    见到付大海的第一面时,朱翊镠真以为他得有三十来岁呢,没想到……只有二十二岁。

    “潞王爷,这是真的吗?奴婢真的长得成熟吗?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呢。”付大海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儿。

    “靠,你咋听不懂人话呢?”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我是说你长得老,长得难看。”

    “长得老,长得难看?有吗?也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奴婢的啊。”付大海笑呵呵地道,“奴婢还记得我爹总是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帅的。”

    “你爹说得没错,可你没有正确认识自己,你这没卵子的家伙,算是男人吗?”

    “……”

    付大海一下子蔫巴了,瞬间像死了娘似的,想哭。

    然后,声若蚊蝇地哀求道:“潞王爷,您以后能不能不要说奴婢没卵子?这样,这样……”

    “不能。”朱翊镠脱口而出。

    “幸蒙太后娘娘抬爱,让奴婢掌管慈宁宫,倘若潞王爷这样不尊重奴婢的话,那岂不是等于打太后娘娘的脸吗?”

    “滚,少跟我来这一套,竟敢拿太后压我?我怎么不尊重你了?哪儿说得不对吗?”

    付大海哭丧着脸,“潞王爷是没说错,可是……”

    朱翊镠一摆手:“没有可是,没说错就行。”

    小样儿!京城里唯一的一个亲王,还收拾不了你?

    不过,这家伙居然有本事掌管慈宁宫,也算是个大管事牌子,该有些过人之处。

    不会只擅长拍马屁吧?李太后可不喜欢那样的人。

    李太后重用张居正,而张居正重用循吏(会干事儿),最讨厌清流(会磨嘴皮子)了。

    付大海再也不敢争辩了。

    “你下去吧。”

    “潞王爷,您找奴婢来……”

    “就是想揍你。”

    “……”

    朱翊镠又道:“记住,以后随叫随到,我还有十脚没赏赐给你呢。”

    “奴婢明白。”

    “还有,以后不要监视本王,然后动不动向我娘亲打小报告,知道吗?”

    付大海没敢吱声,心想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怎么?”朱翊镠两眼一瞪,“表个态。”

    付大海弱弱地道:“潞王爷,可万一是太后娘娘的指示,您让奴婢该听谁的呢?”

    “长得那么老,那么难看,莫非脑子也生锈了?该听谁的你自己不会动脑子掂量吗?”

    那我肯定要听太后的啊!付大海心里这样说,可嘴上只敢“哦”了一声,然后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跪得太久,所以走路一瘸一拐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

    来朱翊镠这里,他就没想着有好事儿。只挨两脚算是好的,谢天谢地了。

    ……

    付大海走后,赵灵素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潞王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赵灵素虽然也是下人,就没有一身奴才相,说话也一样。

    “但说无妨,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局促。”

    对赵灵素,朱翊镠立即变了笑脸。与对待付大海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赵灵素心里暖和,她语重心长地道:“潞王爷,你是主子,训斥我们下人几句很正常,可以后也别总叫付公公没,没,没……的家伙。”

    没了半天,“卵子”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灵素接着道:“怎么说,付公公也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他对娘娘还是很忠心的,潞王爷那种话不是揭他伤疤吗?”

    “上回也是,有个锦衣卫背后里骂了付公公一句,与潞王爷是一样的话,结果付公公气得不行。我听说,他当即找人扒了那锦衣卫家的祖坟。”

    “靠!”朱翊镠听到这里,忍不住叫出声来,“他这么牛呢?”

    心想,我就说付大海肯定有过人之处嘛!不然若只会拍马屁,如何取得李太后的信任?

    骂他一句,便去扒人家的祖坟……嘿嘿,有点儿意思!

    那这个付大海的路子,与冯保倒是有几分相像。

    冯保就是那种狠角儿,历史上的他,听说因为痛恨张四维,就找人扒过张四维家的祖坟。

    “付公公很忌讳别人说他那个的,”赵灵素接着又道,“这也是潞王爷,他没辙,若换作别人,他真会跳起来拼命的。”

    朱翊镠点了点头,忽然问:“那素素忌讳别人说你什么?”

    “我?我没什么忌讳。”赵灵素摇摇头,继而又补充道,“哦,我就怕别人说我仗着是潞王爷的贴身侍俾,在慈宁宫的众宫女中显得高其她人一等。哪有?”

    “在慈宁宫,你本来就高她们一等啊!”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且不说历史上潞王的赵次妃有多么招人喜欢,死后又享受多大的荣耀。

    现在的朱翊镠可是拥有高贵的灵魂,当然会善待赵灵素的,不会让她觉得只是一个低三下四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宫女。

    吓得赵灵素连连摆手,她一脸的拒绝,认真地道:“潞王爷,你可别这么说,真个是折煞我也!我就是你的侍俾,不比她们高。”

    “我说高就高。”见赵灵素脸色通红,一副着急的模样,朱翊镠忙道,“咱不纠结这个。再问你,我娘亲她忌讳什么?”

    “太后娘娘?”赵灵素想了想,“她好像有两个忌讳吧。”

    “哪两个。”

    “一个是不能说万岁爷的不是,一个是不能说张先生的不是。那两个是太后娘娘最关心的人。”

    “那我呢?”

    “……”赵灵素一愣,随即道,“潞王爷毕竟不需要治理国家,万岁爷与朝中大臣早已议定,明年就为潞王爷择亲完婚,届时潞王爷就要离开京城的。”

    我靠!明年?

    不过,历史上的朱翊镠好像还真是万历十年娶的亲,也就是在张居正死后不久。

    娶的是顺天府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那一年他刚满十四岁。

    一想到十四岁,朱翊镠感觉……好像也行哈,反正现在灵魂已经成熟了,就不知李得时的女儿长得怎样性情如何?

    有机会先窥一窥去,不满意就退货,不然白瞎了穿越的身份。

第021章 敢问路在何方

    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朱翊镠终于安静消停下来。

    他觉得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总不能按部就班地就走历史上那个不着调的“潞王”路线吧?

    潞王过的倒是没羞没躁的逍遥日子,可人格实在是……基本上没有人格可言。

    虽然没有混到家,但毋庸置疑终究是个混蛋王爷。

    以朱翊镠现在的灵魂,他绝不喜欢。

    逍遥是喜欢,没羞没躁来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你情我愿。

    但一定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吧。

    绝不要做一个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戳脊梁骨的人。

    然而,问题来了。

    而且,是个很大的问题。

    想在大明王朝当一个牛逼哄哄的王爷,那简直难于登天。

    尤其是在明成祖朱棣之后,好像,不是好像,是确实,王爷就只能够扮猪了。

    因为朱棣是造反夺位登基为帝的(美名其曰:靖难),所以感觉藩王是个巨大的威胁,害怕藩王拥兵自重,坐镇一方,到时候又学他那样造反。

    但朱棣也不敢废除他老子朱元璋创制的“据名藩,控要害,以分封海内”的“分封制”。

    于是,他下令收缴各藩王所在王国的护卫军。藩王的军政司法权全部被收回。

    这样,朱棣以后的各路藩王就成为被国家奉养、但毫无实权的皇亲贵族。

    “没有实权的皇亲贵族”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就是国家出钱奉养着一群“饭桶”。

    而且藩王也只能当“饭桶”,想搞事就得做好掉脑袋儿的准备。

    除非能像朱棣那样造反夺位成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但朱棣那时候有兵,军权没有被朝廷收回去,各藩王可拥三护卫共计一万六千人的常备军,暗中蓄养的还不算。

    朱棣之后就全没了。

    朝廷的意图很明显:你们之国就藩到地方老老实实做一头猪吧。

    这也是大明王朝为什么出了那么多位混蛋王爷的原因之一。

    猪可以到处乱拱,破坏性强,但对人没有任何威胁。

    在这种大的背景下,想混出点名堂……嘿嘿,除非不想活了,或是像朱棣一样活在万人之上。

    朱翊镠可不想一辈子被别人当猪一样奉养着,偶尔扮扮猪倒是可以的;

    但肯定也不想掉脑袋儿,再死一次都对不起“潞王”这具高贵的身躯了。

    那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首先,必须要救张居正救张家,毕竟张居正是他灵魂深处最为敬重的大明人士。

    尤其是探望张居正之后,更是让他觉得,这位被梁启超称誉为“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首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取得的政绩。

    张居正身上那种“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无畏精神更加让人敬佩。

    当然,救张居正救张家,就等于是救李太后救万历皇帝。

    朱翊镠也想看看,万历皇帝是如何下得狠心誓要抄张居正的家;

    而他另一个敬重的人,即李太后,又为何对此置之不顾,允许万历做出如此白眼狼的事呢?

    要知道,张居正生前,李太后是多么倾慕多么仰仗这位首辅?

    可朱翊镠清楚,这条路肯定充满荆棘坎坷,先且不说亲王不能搞事情,甚至极有可能与万历皇帝走上死磕对抗的路。

    别看万历皇帝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宠弟狂魔,但朱翊镠相信,那也只是在“潞王”平时胡闹、很不着调的基础上。

    如果朱翊镠显得很牛叉,那万历皇帝会不会宠爱他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好说。

    所以,以“潞王”的身份,想做一个高尚、有道德、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和张家一定要救,不然对不起他这颗高贵的灵魂,会愧疚一世的。

    路虽然难走,但事在人为。

    朱翊镠相信,总比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朱重八扛起反元的大旗最终披上黄袍容易得多吧?

    怎么说他也是潞王,还有一个宠爱他的娘亲和哥哥呢。

    加上两世为人的经验与智慧,难道还救不了一个人?

    再者说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张居正。

    清醒的人放眼即是,只是不敢与万历皇帝叫板而已。

    尽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总体要多,人不天诛地灭为己嘛,但也并非个个都是白眼狼。

    所以,对救张居正和张家,朱翊镠除了满腔热血,信心也还是有的,相信自己能做到。

    这也是他认为来到这个世界眼下最重要的事。

    想通了这一节,朱翊镠美美地睡了一觉。

    或许是上一辈子累得像狗缺觉的缘故吧。睡在潞王这高级的黄花梨心木床上……真香!

    翌日清晨。

    赵灵素服侍更衣洗漱。

    慈宁宫偏殿虽然不大,可上上下下只有赵灵素一个人在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朱翊镠洗漱完毕后,说道:“素素,一会儿我去向娘亲要两个丫头两个近侍来吧。”

    赵灵素喜极了:“潞王爷不嫌弃他们?”

    “我为什么要嫌弃他们?”

    “之前你总说他们都不听话,那还不如不要呢。”

    那是,不听话是不如不要,看来朱翊镠原来真的不笨。

    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我现在有办法让他们听话了。”

    “那你就要吧,娘娘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不过,素素放心哈!”朱翊镠笑着安慰、保证道,“即便要来其她丫头、近侍,在这慈宁宫偏殿里,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

    赵灵素欣慰地道:“我倒不怕他们欺负我,还能怎么欺负?就怕他们背后嚼舌根说闲话。”

    “哦,我知道。”朱翊镠记住了。这已是赵灵素第二次提及,说明她很在意。

    朱翊镠继而又问道:“素素你说,我要是向娘亲要来付大海,娘亲会不会同意呢?”

    经过昨天的事,他是觉得付大海很适合当狗腿子。

    “这,怕不行吧?付公公可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呢。”

    “跟着我也不会亏待他呀!待我之国就藩,他就是潞王府大总管。”

    朱翊镠觉得这个诱惑还是挺大的,毕竟付大海史上籍籍无名,肯定最后混得啥也不是,没准儿早早死了都有可能。

    如果将来能够做潞王府的大总管,那不是很好的出路吗?

    差就差在朱翊镠的刻板形象不好,以前作孽太多,现在都将他当作臭屎壳郎,没人愿意与他为伍。

    或许赵灵素也觉得朱翊镠开出的条件诱人。

    她点了点头:“那潞王爷试试看吧。太后娘娘那么疼你,兴许会答应的。只要娘娘同意,付公公肯定没话说。”

    嗯,身边好使唤的狗腿子还是需要几个的。

    用过早膳,朱翊镠换了一身微服,准备与李太后、万历皇帝一道再去张大学士府探望张居正。

第022章 跨越世俗之礼的探望

    游七一大清早就翘首期盼。虽然对潞王的印象极差,但昨儿个一席话让他着实刮目相看了一把。

    作为府上的大管家,他当然希望自家老爷的病赶快好起来。

    老爷好,他才好。

    他还指望潞王来给老爷阐述病情呢,得的到底是不是痔疮?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太医院的郎中们一个个都不敢确诊。

    他昨天刚一提及,也忽然发现自己不敢。

    中间的水太深啊!

    这个锅他可背不动,也只能指望潞王了。

    尽管朱翊镠并非医生,平时又是那种不着调的性子,可这次游七居然出奇地相信他。

    人终于给盼来了。

    然而,落定府前广场上的不止一顶轿子,而是四顶。

    待轿子里的人走下来,更是把游七吓得一大跳。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竟然也来了。

    这,这……太后和皇帝出宫探望大臣,这是前所未见之事。

    再加上潞王和冯保随驾,堪称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四个人。

    游七慌忙跪迎。

    府上无论是主是仆,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全来跪拜。

    一通不可避免的礼仪后,在管家游七和长子张敬修的引领下,李太后他们四个朝着张居正卧室的后院方向去了。

    李太后心中惦记着张居正,此时也不顾及太后的身份,更不在乎什么礼仪不礼仪的。

    微服而来,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想将张居正当作儿子的恩师。

    张居正本躺在床上,听见家仆汇报李太后、皇帝、潞王、冯公公全都来了,他连忙挣扎起来,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卧室,来到待客厅堂。

    然后,使唤丫鬟拿来一个垫褥铺在地上,还没等李太后等一行人进来,他便先行跪下,准备行人臣觐见之礼。

    即便是功勋赫赫的大首辅,他也觉得承受不起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这份超越世俗之礼的探望之恩。

    游七先行推门进来,小声禀告道:“老爷,太后娘娘和陛下、潞王爷来了。”

    说罢,便与张居正一同跪下。

    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在,朱翊镠感觉今天自己不是猪脚,所以老老实实地跟在万历皇帝后面,将他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臣张居正拜见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和潞王爷!”

    见李太后等正朝这边走来,张居正提气说道。

    李太后站定,拗不过,只得受礼,然后吩咐万历皇帝和朱翊镠搀扶张居正坐下。

    李太后他们四个人的椅子也已经迅速准备好了。

    坐定。

    除了张居正,府上其他人全部乖乖站着。

    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一样,都有两个来月没见张居正了。

    只不过李太后像数着日子一样记得一清二楚。

    两个月来,这还是第一次与张居正见面。

    乍一看到张居正形神憔悴满脸病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是大受刺激,瞬间两眼竟不住滚下了热泪。

    冯公公与张居正是亲密的政治盟友,关系很铁。

    虽然大明有规矩,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不能单独相见,但早在上一任首辅高拱的手中,这规矩就只流于形式了。

    冯保与张居正见面的次数多,但此刻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双双落泪,他也努力挤出了两行。

    只有朱翊镠,他没有哭,而是在静静地观察着。

    尤其观察万历皇帝。

    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感情自不必怀疑。

    冯保也是一样,哪怕他假装出来给李太后、万历皇帝看的。

    但对万历皇帝……朱翊镠可不敢打包票,自始至终他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可此时见这位仁兄也流下了悲伤的泪水,第一感觉这个时间节点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还是有的,或许只是内心充满了矛盾。

    瞅着张居正的模样,李太后痛心疾首悲伤欲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太后没有开口说话,万历皇帝也不敢。

    张居正所坐的椅子虽然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可他仍觉得屁股大便口处硌得生痛。

    好在李太后、万历皇帝驾临,他心情大为宽慰、感动,强忍着疼痛,努力挺直腰身,说道:

    “臣身体不争气,令娘娘、陛下、潞王担忧,实过意不去。”

    李太后微微摇头,“张先生千万别这么说,你病得如此沉重,还要操劳国事,我们母子三人过意不去才是真的。”

    李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张先生,我们母子甚是挂念,所以今天没有预约便来了,唐突之处,还望张先生莫要介意。”

    张居正忙道:“何来介意?臣感激欢喜还来不及呢。”

    李太后本还想多寒暄几句,以表达慰问之意,可看到张居正难受的样子,只得赶紧说道:

    “这段日子,张先生就在家好好养病吧,至于内阁事,我与皇帝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不能大小事全都压在张先生一个人身上。”

    “臣多谢太后娘娘体谅!”尽管时间短,说的也话不多,可张居正感觉已经坐不住了。

    他很想就着椅背躺一躺,但又怕失了人臣之礼。

    故犟着身子挺直腰板儿,同时用双手撑着身子,以便能让屁股透气儿,减少大便口的疼痛。

    李太后实在不忍心看,“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了,张先生在家好好养病吧,万事少些操劳!”

    说着,李太后便起了身,依依不舍地看了张居正一眼后,又情不自禁地泪水直淌。

    “臣恭送太后娘娘、陛下和潞王爷!”张居正强忍着疼痛,跟着也站起身。

    “不用,张先生好生休息!”李太后目不忍视,只一个转身,眼泪扑簌簌地流得更快更急了。

    “娘,孩儿想多呆片刻。”朱翊镠惦记着其它事。

    “张先生身体不好,你休得在此叨扰!”李太后起初没答应。

    张居正还记得游七昨天的话,连忙道:“太后娘娘,潞王爷有心,就让他多呆一会儿吧,臣无大碍。”

    张居正既然开口了,李太后自然不再坚持,只是叮嘱朱翊镠道:“那你不要在此胡闹。”

    “娘亲放心,孩儿明白,断不会在张先生面前胡闹的。”朱翊镠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李太后、万历皇帝和冯保三人离开张府。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万历皇帝和冯保都没有机会搭上一句话,更遑论问及张居正的病情了。

    刚一出张大学士府,万历皇帝便说道:“娘,张先生病得不轻,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嗯。”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娘,要不准了张先生,让他暂时卸职在家好好养病吧?”万历皇帝试探地道。

    冯保听了一激灵,不禁看了万历皇帝一眼。

    幸好李太后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冯保这才松了口气。

第023章 地狱空荡荡 魔鬼在人间

    若单论官场上的坎坷与变幻,冯保这家伙的经历似乎比张居正还要牛气。

    张居正这一生,仕途上可谓平步青云顺顺当当。

    考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然后任翰林院编修,然后任国子监司业兼侍读学士,然后掌翰林院。

    后被徐阶越级提拔为礼部右侍郎,仅仅一个来月时间,又被越级提拔为内阁大学士,时年才四十二岁。成为大明最年轻的宰相。

    然后一干就是十六年,其中后十年担任首辅。

    中间几乎没有风风雨雨。

    而反观冯保,他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内廷第一人)之路要坎坷得多。

    查了很多资料,不知冯保何时阉割入宫的,但应该很早。

    不然也不会在二十岁时便担任秉笔太监(在司礼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那还是在嘉靖年间(公元1562年—1566年)。

    后在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提督东厂,按理说早就应该担任掌印太监了。

    可穆宗皇帝朱载垕不怎么喜欢他,穆宗皇帝两度入阁的老师高拱也不喜欢他。

    以致于冯保的顶头上司走马观花般换了一个又一个,什么陈洪啊孟冲啊,比他资历浅的威望低的都上去了,掌印太监的位子死活就是轮不到他头上。

    若非抱紧李太后的大腿,李太后恰恰忌讳高拱,冯保还不知有没有机会担任司礼监掌印呢。

    因此,冯保在穆宗皇帝当朝的六年受的气要比张居正多了去了。

    作为太监头子,冯保很擅长揣摩主子的心意。

    他本就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厉害人物。

    早就看出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现在只存在于表面,内里早已出现裂痕。

    他与张居正两个,可谓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左臂右膀,任谁失掉对另一方都是不幸。

    且不说与张居正的私人关系,单从利益上讲,冯保就不肯让张居正垮掉或卸职。

    所以,刚才听到万历皇帝的试探时,他不由得一紧,好在李太后态度坚决不容人质疑。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娘,可若不让张先生卸职在家养病,他这身体何时才能见好?”

    李太后没有回答,而是喊了一声:“冯公公。”

    “奴婢在。”

    “你回宫即刻通知太医院,让他们对外宣布张先生得的是痔疮,断无性命之虞。”

    昨儿个,李太后还不曾有这样的决定。

    今儿个,这是她看了张居正之后忽然决定下来的。

    万历皇帝正想开口。

    只听冯保赞道:“娘娘英明!”

    然后决断地说:“不能让人觉得张先生的病情严重,沉疴难愈,否则朝中有人心生妄想。”

    之前他建议李太后堵,封锁消息,可被朱翊镠反驳。

    后来一想,似乎也有道理,管不住人家的嘴。

    还不如将张居正的病情说得轻一些,免得多事的人瞎琢磨。地狱空荡荡,人间魔鬼多呀!

    说痔疮好。

    男人十有九痣,很普通常见的病,死不了人的。

    万历皇帝心下不悦,但也不敢吭声刻意辩驳什么。

    就这样,三人凳轿回宫了。

    ……

    朱翊镠留下来,搀扶着张居正重新回到卧室。

    再一次刷新了张大学士府上主仆一应人对他的认知。

    躺着,张居正感觉舒服点,但也需要不断地换姿势。

    好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已经离去,感觉轻松许多。

    趁老爷刚躺下,还有气力,游七连忙问道:“潞王爷,你确定我家老爷得的是痔疮吗?”

    “是。”朱翊镠肯定得不容人质疑。

    “潞王爷,昨儿个您为什么说太医院的郎中们个个怕事怕死呢?”问话的虽是游七,可他感觉自己是为老爷问的。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啊。”朱翊镠感慨了一句。

    继而,他望着张居正问:“张先生,你想卸下首辅之职?”

    “是啊,力不从心。”张居正深深叹了口气。

    “张先生,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娘亲也不会放的。”

    “可我这身体……”

    “张先生,不过是痔疮,加上太累所致,稍加调养,该能好转。”朱翊镠鼓励着说。

    “但愿如此吧!”

    为了减少张居正的痛苦,朱翊镠说话的速度很快,直奔主题:“张先生,娘亲说为你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你看如何?”

    张居正稍一犹豫,回道:“娘娘觉得没问题就好。”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娘亲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张先生在家好生养病。”

    “娘娘心中可否有人选?”

    “有没有都得选出一位。小事让临时代理首辅自行处理,大事,大事就问娘亲。”

    大事问谁,朱翊镠可是想了又想,肯定不能再烦扰张居正,可问万历皇帝吗?不靠谱。

    万历皇帝虽然看似与李太后一样关心张居正,情绪一样悲伤,可心里头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万历皇帝本来就急着亲政,若真的什么都问他,那他的翅膀就得硬起来了。

    可要问他这个潞王爷吗?毕竟张居正想什么、对什么事抱持什么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政策,他作为穿越者都是知道的呀。

    那也不行。

    大明王朝的王爷身份很尴尬,似乎活得像头猪更好。

    想了想,还是问李太后最好。

    一她有权力,二她聪明,三她相信张居正,四她不想万历皇帝那么早亲政……

    当然还有五,她现在有了一个拥有高尚灵魂想救张居正想救大明的好儿子。

    朱翊镠都已经想好了,届时大事上李太后如果不放心,不妨问问张居正,看张居正的想法与他的想法是否一致。

    多检验几次就知道了,反正自己有理由,也告诉了李太后:观音娘娘托梦啊!

    问李太后,就等于是问他。在别人和万历皇帝面前可以扮猪,但在李太后,也就是自己娘亲面前用得着吗?

    世上有哪个娘不希望自己儿子优秀?又有哪个娘因为儿子太优秀而提防着?

    张居正听了点点头,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不禁让他想起当初父亲张文明去世时,依照大明的规矩,他得卸职回家丁忧守制三年(其实也就二十七个月)。

    可当时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坚决不放,定要夺情,加上他自己也不甘心放弃改革。

    最后夺情,只准许他三个月的时间回籍葬父。

    就在那时,张居正自己提出要选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即便那样,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依然不同意。为此,万历皇帝还一连下了几道旨。

    那时内阁次辅是吕调阳。

    因为万历皇帝的旨意,朝中一应大事,吕调阳都需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他的手里。

    如今他重病在床,又提出要选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这次他人在京城,又有潞王怂恿撺掇,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该不会不同意吧?

    潞王爷这两天办的事说的话还是比较靠谱的。

    尤其是那句“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太在理了!

第024章 潞王爷牛

    张居正点头同意为他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处理政事。

    朱翊镠第一个小步骤也就完成了,感觉还比较顺利。

    其实,张居正弥留之际已经感觉自己身体不行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万历皇帝请辞。

    无奈李太后死死不放。

    所以,朱翊镠才有心以李太后的名义说出来。

    说白了,问题的关键不在张居正,而在李太后。

    这也是朱翊镠为什么怂恿李太后破除世俗之礼仪让她来探望张居正的原因。

    张居正临死之前,也就是张居正病倒请假在家之后,李太后压根没机会见到他。

    朱翊镠怀疑李太后死活不放手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没有见到病危中的张居正到底什么模样。

    是否也像朱翊镠昨日没见到张居正时一样,对张居正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唐国强老师那眉目轩朗长须光泽神采飞扬的形象上。

    而事实上,病倒后的张居正早已经判若两人。

    相信这也是刚才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双双落泪的原因。

    让李太后来看张居正一眼,倘若她还忍心坚持不放,那朱翊镠也无计可施了。

    恐怕只能用“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个理论来解释:让女人在儿子和她所爱的男人之间作选择,女人基本上都会选择儿子。

    而男人一般相反,会舍弃儿子选择女人。

    ……

    既然张居正点头同意,那与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本来他就难以支撑,朱翊镠刚才也是三句并作两句。

    “好,张先生不用说话,我交代游管家几句就走。”

    “潞王爷,请。”张居正很是欣慰,实在没想到自己病倒了,居然是这个平时很不着调的潞王看起来最上心。

    “游管家,去,拿笔来。”

    “是,潞王爷。”游七屁颠屁颠地取来纸笔。

    “我说你记。首先,我给张先生开一副健脾温中、固脱止血的中药方:黄芪十五克,桂枝十克,白芍十克,白术(zhu)十克,生姜三片,大枣七枚,陈粽炭十克,旱莲草十克,侧柏炭十克,陈皮十克,甘草六克,水煎服,每日一剂。”

    游七一一记下。

    “第二,以五倍子汤或苦参汤,煎水,先熏后洗患处,汤水冷却则更换,每日早晚各一次,每次坚持两刻钟,熏洗完后,用黄连膏敷贴在患处。”

    游七又记下了。

    心里头却纳闷儿,潞王爷咋还懂得医术?

    “饮食方面也要注意,避免进食刺激性食物,如辣,哦,胡椒、葱姜蒜、酒等,油腻性的食物也尽量少吃,控制盐的摄入,多吃新鲜水果和新鲜蔬菜。”

    “明白。”游七点头。

    “不要久坐,也不要久卧,无论坐还是卧,都要经常变换姿势,起居有常,平常多做提肛运动,注意大便口卫生,保持通畅。”

    “……”

    朱翊镠以后世对痔疮的了解程度与治疗经验,给张居正提出一些建议和注意事项。

    当然,这是以调理、治疗为主。以张居正目前疼痛的状况来看,估计已经到了要动手术切割的阶段。

    但这个时代的医生恐怕还没有达到那样的水准吧?

    能动手术刀吗?

    具体什么水准,朱翊镠还真不确定。

    只能日后抓几个医生问问,神医李时珍这时候还在世呢,就不知道能不能请来。

    眼下,朱翊镠也只能做这些工作了。一方面减轻张居正工作上的负担,一方面给他提出一些治疗痔疮的可行性方案。

    同时,回宫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工作。

    有那么一刻,朱翊镠甚至觉得他穿越,就是为了拯救张居正而来的。

    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

    见朱翊镠一副认真又上心关切的样子,张居正和游七都是感动不已。

    交代完毕,朱翊镠也不打算继续叨扰了。

    正起身准备告辞,见进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汇报道:“潞王爷,爹,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来了。”

    这两个臭皮囊……朱翊镠一听是武清伯李伟和驸马都尉许从诚,他心里立马儿感到腻味鄙视。

    尽管一个算起来是他外公,一个算起来是他姑父。

    哦,不是算起来,确实是。

    张居正冷冷地问道:“他们来干嘛?”

    “爹,他们说是来看望你。”

    “切,信他们。”未等张居正回话,朱翊镠便夷然不屑地说道。

    “潞王爷,他俩是那么说的。”

    叫张居正叫爹,张居正有六个儿子,四个已成家,那按照年纪来推算,这个小伙子应该就是张居正幼子张静修。

    文质彬彬的一副斯文相。

    朱翊镠打量着他,摆出一副王爷的姿态,吩咐道:“就说你爹病了不方便接客,让他们混蛋。”

    没错,那小伙子正是张静修。

    听到朱翊镠这么一说,他讶然无语。

    不仅张静修,就是床上躺着的张居正和旁边站着的尤游七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了:这才是真正的潞王爷啊!

    张静修站着没动,看了他爹一眼。

    张居正对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从未有过好感。

    自担任首辅以来,那两个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呢。

    他也不认为那俩是真心来探望他的。

    尽管这一刻张居正感觉潞王爷像之前很混的潞王爷,但他就是感觉舒服,无形中与朱翊镠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一分。

    见张静修杵在那儿,朱翊镠抬手道:“去呀,站着干嘛?对他们两个还用客气吗?”

    “潞王爷,他们可是你外公、姑父……”张静修弱弱地提醒。

    “我讨厌他们行不行?”

    “咳咳……”游七旁边听了,笑得咳出声来。这一刻,他像自家老爷一样也感觉很爽。

    张静修依然站着没动。

    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两个人虽然讨厌,可来头大。

    武清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如今可谓是京城第一号皇亲国戚。

    驸马都尉许从诚是嘉靖皇帝爷的女儿嘉善公主的丈夫。

    尽管嘉善公主于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逝世,但怎么说也是个老驸马爷。

    那两人沆瀣一气,张居正平时很不待见。

    当然,他们也不待见张居正。

    张居正改革途中,触犯了他们利益,为此经常跟张居正对着干。

    “诶,算了算了。”朱翊镠冲张静修一摆手,“你不敢,那我出去打发他们好了。”

    说着就要出门。

    游七忙道:“潞王爷,这是不是不好?”

    “有甚不好?”

    “潞王爷您看,您探望老爷还没走,娘娘和陛下也刚走不久,他俩肯定已经听到了风声,所以才会赶来,您这样出去要打发他们走,找什么借口?”

    朱翊镠鼻孔朝天:“要什么借口?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讨厌。”

    游七无语:“……”

    但随即,他竖起大拇指:“潞王爷牛!”

    朱翊镠走到张静修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挤了挤眼说:“来,随我出来好好学习学习,看本王怎么打发他们。”

第025章 两个现世宝

    朱翊镠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张静修跟在他后面。

    张居正本就不待见武清伯和驸马都尉,加上体力不济,实在透支厉害,也就没说什么。

    游七倒是想出去瞧瞧,可又怕见了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两个不好说辞,只好作罢。

    朱翊镠出府一看,果然见一位老年人和一位中年人,正在府前徘徊,似有所待。

    不用说,肯定是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两个现世宝了。

    年长一点的是李伟,另一个是许从诚。

    两个尽管身居高位,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蟒袍玉带尽显富贵,可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行动举止看上去与市井小民一般无异。

    不过想想也是,武清伯李伟是泥瓦匠出身,若非女儿李太后,他本就是一市井小民。

    而驸马都尉许从诚,也没好到哪儿去,嘉善公主早已过世,他不过是个过气的驸马爷。

    即便没有过气,宣德年间以后的驸马爷也都没有显赫的身世。因为公主是不能嫁给官宦之家的。

    这是明朝的一条辣鸡规矩。

    不仅驸马爷不能当权干政,驸马爷整个家族都不能。

    因为到了宣德年间以后,随着皇权的日益稳固和其他反对阶层的消失,与功臣勋贵联姻以巩固政权的需求降低。

    相反,防止外戚干政成了摆在明朝皇帝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这样,对驸马爷的挑选也从勋贵子弟变为了民间百姓。

    驸马爷的水准可想而知。

    总之,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志之士。用后世的白话说,都不是什么好鸟。

    朱翊镠正想着该怎么称呼,见两个人并肩走过来了。

    李伟笑呵呵地道:“外甥也来探望张先生呢?”

    许从诚笑得更加肉麻:“侄儿你好啊!”

    朱翊镠回之一笑:“歪公公好!蛊夫好!”

    “好外甥,你感冒鼻塞吗?口音好重吐词不清啊!”

    擦,还是被听出来了!

    不过朱翊镠倒无所谓,听出来就听出来了,反正也没诚心叫。

    张静修过来行礼打招呼,客客气气的,像个儒生:“小侄拜见武清伯!拜见驸马爷!”

    朱翊镠大大咧咧的,还没等那两个现世宝回复张静修,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来探望张先生的吗?”

    “是啊。”李伟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听说你娘和你皇兄也来了?”

    “嗯,不过已经走了。”朱翊镠一摆手,“所以你们也回去吧。”

    “我们来探望张先生,来了怎么也得进去瞧一眼吧?”

    朱翊镠打量着李伟,不过他的目光落在李伟的双手上,继而以同样的神态又看了看许从诚。

    然后悠悠然地说道:“不是,我说你们探望张先生……就这样空手而来吗?那怎么好意思进去?”

    早料到这两个人是小气鬼。历史上的他们确实就是。

    在张居正卧室时,朱翊镠就想好了,如果提着礼物来,自有一番说辞;如果空手而来,那就更不用客气,必须得挤兑一番。

    李伟一愣:“……”

    许从诚连忙笑道:“我们带着心意来的,重在心意,心意……”

    李伟神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探望张先生的。”

    朱翊镠夷然不屑地道:“你们的心是红是黑也看不出来啊!咱都是俗人,还是眼见为实。娘亲和皇兄我们来,都带着礼物呢。”

    张静修听了,心里纳闷儿:潞王爷你们来好像也是空手……

    “还有,看看你们,探望病人穿得如此隆重,蟒袍玉带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武清伯、驸马都尉似的。”

    朱翊镠一边说,一边故意抖动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今天可是微服而来。

    这话说得可有底气了。

    李伟知道外甥是什么脾气,也懒得与他计较,不吭声。

    朱翊镠接着道:“心事儿被我说穿了吧?知道你们不是诚心诚意来看张先生的,不过是想看看张先生得的什么病,病得严重不,还能不能治,我说得没错吧?”

    “不是,不是,绝不是……”李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许从诚也忙辩驳:“我们哪是这样的人?”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有人很想打听张先生的病情,还出高价从太医院的郎中手里买下开给张先生的药方,不会是你们两个吧?”

    “怎么可能?”李伟一口否认。

    “我们都盼望张先生尽快好起来带领大家发财致富呢。”许从诚说得像真有其事似的。

    “没有就好哇!”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娘亲正派人调查,看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呢。”

    “好外甥,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李伟一副八卦的眼神。

    “痔疮而已。”

    “痔疮?”李伟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痔疮不过普通的病而已,张先生怎会卧床不起呢?”

    朱翊镠索性直白地道:“张先生就是累了,想休息,不想见你们,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吗?”

    李伟:“……”

    许从诚:“……”

    朱翊镠又道:“都走吧,小心我回去告诉娘亲哈,你们肯定盼望张先生起不来床!”

    “外甥胡说。”李伟一怔,当即斥责道。

    许从诚倒是不敢言声,毕竟过气的老驸马爷与当红的潞王爷不能相提并论。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有多宠爱这个潞王爷,京城谁人不知?

    朱翊镠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个儿心知肚明。”

    见与朱翊镠话不投机,李伟只得转而问张静修:“贤侄,你爹还好吧?让我们进去看他一眼就走。”

    张静修当然也知道眼前两个不是什么好鸟儿,如是般回道:“我爹太累,他睡着了。”

    朱翊镠不嫌事儿大:“走吧,都不想见你们,你们还非要赖在人家门口,还要脸不?”

    “你……好你个外甥!”李伟气得不行,一咬牙,拂袖而去。

    “你,你这个侄儿,说话没大没小的。”许从诚也来气,指着朱翊镠责道,“那可是你外公,你娘亲的亲爹啊!”

    朱翊镠来了一句:“好像娘亲很喜欢他似的。”

    许从诚没趣儿,轻哼一声,也扬长而去。

    张静修学着游七,竖起大拇指赞道:“潞王爷真是牛!”

    朱翊镠得意地道:“对付不要脸的人我最擅长了,那就是要比他们更不要脸。”

    “你不愧为潞王!”这一刻,张静修眼里有光。

    “别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撒。哦,对了,刚才忘了交代游大管家,还有一件事儿需要你们谨记,来。”

    朱翊镠冲张静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张静修走到跟前,朱翊镠附在他耳边轻轻咕哝了两句。

    说完,朱翊镠哈哈大笑,凳轿去了。

    张静修却杵在原地,脸色通红,这个潞王爷……

第026章 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第一件事就是见李太后。

    路上理了理思绪,感觉有许多话要说。

    李太后尚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正坐在书房黯然神伤。两眼红润,显然回来后又哭过。

    “娘,我回来了。”

    朱翊镠轻轻地走过去,在李太后身旁坐下。

    “镠儿,你说张先生他,他怎么瘦得如此厉害?原来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刚说这么一句,李太后又忍不住潸然落泪。

    “娘,病来如山倒嘛!看了张先生之后,是不是觉得应该让他在家好生调养休息?”

    朱翊镠试探地问。他料定李太后于心不忍,毕竟这才是怂恿李太后探望张居正的目的。

    “哎,为什么好人都不……”李太后本想说“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寿”,想想这话不吉利,又咽回去了。

    临时改口道:“只要张先生活着一天,这宰辅就不能换人。”

    “孩儿没说换宰辅,宰辅当然不能换!”朱翊镠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又问,“不过,孩儿昨天的话,娘亲还记得吗?”

    李太后回来后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居正病前与病后判若两人的两个形象在她脑海中来回不停地跳跃着,外加一道声音:首辅坚决不能换,首辅坚决不能换……

    “为娘已经决定公开张先生的病情,就说张先生得的是痔疮,不像冯公公那样封锁消息。”

    朱翊镠其实指的不是这个,但既然李太后提及,他就顺着李太后的意思说下去:

    “这个当然有必要,免得那些好事者妄加猜测。娘你知道吗?你和皇兄前脚刚一走,外公与驸马都尉后脚就去了张府。”

    李太后目光一紧,问道:“他们俩去干嘛?”

    从李太后眼神里看出来了全是嫌弃,朱翊镠也就更加放心了。

    怼他们两个现世宝没商量。

    “他们还能干嘛?不就是想看看张先生得的什么病?还有治不?依孩儿观察,他们巴不得张先生早死才高兴呢。”

    李太后警惕地道:“镠儿你也别这么说,毕竟一个是你外公,一个是你姑父。这话要是传出去,让他们老脸往哪儿搁?”

    爱往哪儿搁往哪儿搁?朱翊镠险些脱口而出,然后补充一句:最好搁到粪坑里最好。

    可想着武清伯李伟毕竟是李太后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太羞辱他老人家。

    怎么说也是长两辈的人!

    撇过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朱翊镠又将问题重新拉回来。

    拉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

    刚才李太后想错了方向,朱翊镠是想问临时代理首辅的事。

    他直承道:“娘,孩儿想问,临时代理首辅一事,娘考虑得如何?”

    提及政事,李太后情绪才稍稍有所平复。她喃喃地道:“付公公还没查出来观音娘娘指点的那个人是谁吧?”

    “催他快点儿,越快越好,对张先生病情有好处。”

    “娘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是谁?一,他能否堪当大任?二,他能否做到与张先生一条心?这都是问题。”

    朱翊镠道:“娘,既是观音菩萨指点,焉有不当之理?”

    “但愿吧!待付公公查出来,看看那人是谁,再做决定。”

    朱翊镠点点头,理解李太后的担忧,毕竟她太相信张居正了,毕竟她是大明眼下的真正掌舵人,肩上的担子重,不谨慎不行。

    只是,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很难查吗?状元郎三年才出一个,又是南直隶,又是属羊……

    这付大海干什么吃的?

    即便暗查也不难啊,若是明查那就更容易了,直接问礼部,或翰林院,或通政司,随便哪个衙门就可以了。

    想到付大海,朱翊镠就想到要狗腿子和婢女的事。

    慈宁宫偏殿太安静了呀!

    于是说道:“娘,有件事,孩儿想与你商量一下。”

    “何事?”

    “娘亲能否赏赐给孩儿几名内侍使唤使唤?”

    李太后鼻子里轻哼一声:“曾经赏给你时,你整天不是打他们,就是骂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说一个都不要,只要灵素一人,现在怎么又想起要内侍使唤了?”

    朱翊镠笑呵呵地:“娘,孩儿现在不是受过观音菩萨的点化吗?大不了以后不胡闹就是。”

    李太后摇了摇头:“可你已经将慈宁宫的下人全部得罪光了,谁还愿意服侍你?”

    朱翊镠挽着李太后的手腕,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娘,只要你答应赏给孩儿,孩儿倒是有信心,虽然不敢说让他们都喜欢孩儿,但也不至于看见孩儿像遇见鬼似的直躲。”

    李太后叹道:“你若真有这个本领,娘亲可欣慰喽!”

    “那娘亲就是答应了?”

    “你想要谁?”

    “孩儿首先要付大海。”

    “他?”

    “娘亲不舍得吗?”

    “不是不舍得,他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娘亲若赏赐给你,那他的心……”余下的话李太后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付大海不会哭吗?

    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没关系的娘,你将他送给孩儿,待孩儿就藩时带他走,让他掌管潞王府。”

    李太后点点头:“哦,这还差不多。你还想要谁?”

    “其他的,娘随便给吧。”

    母子俩正说着,付大海急匆匆地进来了。

    刚一进来,他便感觉有一道目光坏坏地正对着他阴笑。

    在慈宁宫,除了那个屎壳郎潞王爷还能有谁?为什么笑得如此阴险?他到底要干嘛?

    付大海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不看还好,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发现朱翊镠笑得更加开心。

    付大海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感觉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

    但此时,他也顾不得朱翊镠那瘆人的目光,赶紧汇报道:“启禀娘娘,奴婢已经查出来了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是谁。”

    李太后身子陡然坐直,欣喜中带着几分期盼,期盼中又夹杂着两分紧张,嘴里吐出一个字:“谁?”

    “娘娘,奴婢暗查到,那个人正是内阁申时行申阁老。”

    “是他?”李太后的神情依然十分复杂。

    “没错。”付大海确定地道,“申阁老生于一五三五年,那一年正是羊年。他是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嘉靖四十一年殿试第一名,高居榜首,获状元郎。”

    李太后瞬间陷入沉思。

    朱翊镠装作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问道:“娘,那个申阁老不是皇兄的老师吗?”

    “嗯。”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他不仅是你皇兄的老师,而且是担任功课最多、任课时间最久的老师。他还是张先生一力举荐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翊镠很想知道李太后对申时行的看法。

    李太后感慨地道:“只是他的性格过于温和谦让,不知能否扛得住当前的压力,况且他前头还有一位次辅呢……”

第027章 需要第一 能力其次

    早就看出来了,李太后只相信张居正一人,乃至于对朝中其他大臣都缺乏信心。

    不仅仅针对申时行,这时候提出任何人,相信她都会质疑。

    以历史的角度看,申时行还算是一个会做事且有担当的人。

    至少他是张居正提拔上去的心腹,至少在万历皇帝抄了张居正的家后,他是敢呈请皇帝对张居正的老母额外加恩的两个大臣之一(另一个是治河专家潘季训)。

    由申时行暂时代理首辅,应该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其实张居正在弥留之际,为物色首辅的接班人伤透了脑筋。

    从与张居正的谈话中看,感觉他像李太后一样,对内阁另外两位阁臣都不是很满意。

    事实上他确实也没有将首辅的位子交给两位阁臣中的任何一位。

    既没有交给张四维,也没有交给申时行,而是想交给已经致仕闲居在家的潘晟,同时提拔许国、余有丁两位入阁。

    尽管历史证明张居正没有提拔申时行接任他。

    但站在后世的角度,朱翊镠认为张居正的想法与李太后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李太后是不相信申时行,但张居正应该是时局的考虑。

    首先,张居正肯定不希望将首辅的位子交给张四维,否则也不用大费周章,直接给他就是了。

    毕竟张四维是最有资格接任首辅的人。

    但如果越过次辅张四维,交给申时行的话,又不利于内阁或时局的稳定,张四维整天处处怄气找茬也特么不叫事儿。

    所以,为了平衡内阁的紧张局势,张居正另起炉灶。

    显然潘晟也不是张居正理想的首辅人选,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让张居正在张四维、申时行、许国、余有丁、潘晟、包括随后入阁的王锡爵六人中选出一个担任首辅,不考虑时局的话,相信张居正会选申时行。

    当然,历史不能假设。

    真实的历史是,潘晟在来京的路上,张居正就死了。

    结果潘晟没机会,首辅的位子自然而然落到张四维的头上。

    现在,朱翊镠参与进来这段历史,肯定会竭力阻止张四维上台。

    因为张四维那家伙一上台,就企图通过否定、推翻张居正的政治主张来巩固他自己首辅的位子。

    且不说张四维能力大小,到底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就他那短见的目光和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做法,也不能让他得逞。

    但此时,张四维身为次辅,无论地位还是资格都比申时行高,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李太后不相信申时行,同时也考虑到了申时行在内阁中确实不如张四维的现实处境。

    对此,朱翊镠没有急着去辩解,而是冲付大海笑了笑说:“付公公,你先在外头候着,一会儿再喊你,本王会给你一个大惊喜哈。”

    别别别呀……付大海心里一万个拒绝,潞王爷的惊喜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再大的惊喜也不敢要啊!

    朱翊镠笑得越是友善,付大海越是感觉心虚。

    身子都开始哆嗦起来了。

    可在李太后面前,他也只能装孙子,乖乖地转身出去。

    朱翊镠又笑着提醒道:“付公公,这次可别再偷听哈!偷听我说话,懒得与你计较;可若偷听我娘说话,看我不收拾你。”

    “不敢。”付大海回了一句,心想怎么没计较?潞王爷你就使劲儿作吧,在娘娘面前说得那么动听,明明踹了我两脚,还欠着十脚呢。

    付大海出去了。

    朱翊镠重新拉回刚才的话题:“娘,原来观音菩萨指点的真有其人哈,孩儿还怕记错了呢。”

    李太后紧锁眉头:“可这事儿操作起来很难啊!”

    朱翊镠怂恿道:“娘,张先生还在,有何难处?只要娘或皇兄一句话就行了。申时行阁老临时代理首辅,张先生仍是首辅,张四维阁老是次辅。”

    “不知你皇兄的意思……”

    “娘,皇兄肯定没意见。”这个朱翊镠太有信心了,他那位仁兄这时候巴不得有人顶替张居正呢。

    虽然张居正和申时行都是万历皇帝的老师,但张居正一向过于严苛,而申时行温文雅尔。

    单论心灵上的距离,万历皇帝与申时行无疑更近。

    这从申时行随后担任八年首辅的生涯中可略见一斑。

    李太后沉吟道:“事关重大,容娘再想想,再想想……”

    “娘可要尽快做出决定哦,耽误一天是一天,张先生的病拖不得。”

    “镠儿为何忽然如此热衷?”李太后突兀地问道。

    朱翊镠不假思索:“娘,一来受观音菩萨点化嘱咐,孩儿总不敢怠慢吧;二来见张先生那般模样,孩儿也心疼啊;再者,张先生病倒不起,娘担忧死了,孩儿当然要为娘出主意分忧是不是?”

    李太后点点头,依然是一副纠结的神情,继而又喃喃地道:“不知张先生是何意?”

    “娘,张先生现在病成那样,他想什么也没用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务之急是要减压养病。”

    朱翊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接着说道:

    “况且,娘你不妨试想一下,如果让张先生从阁臣中选出一位暂时代理首辅,他会选谁?”

    见李太后依然沉吟不语,朱翊镠又提醒道:“娘,你刚才担心申阁老过于温和谦让,可那不正是张先生需要的吗?”

    “张先生病重,这时候若找一位强势的大臣暂代首辅之职,张先生恐怕才叫担心呢!娘还记得当初张先生为何破格提拔和事佬张瀚担任吏部尚书吗?”

    李太后何曾不知?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被称之为“天官”,当初张居正破格提拔张瀚,就是为了好驾驭。

    她与张居正一路经历过来的人,当然明白张居正的用心。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让申时行暂时代理首辅还是合适的。

    张居正需要“听话”的人。

    她作为张居正的幕后推手,也需要那样的人。眼下,需要第一,能力其次。

    见李太后神情虽然看似有所缓和,但依然在犹豫。朱翊镠感觉也不能逼得太急。

    他笑呵呵地道:“娘,要不你先放松一会儿,将付大海赏赐给孩儿吧?”

    李太后“嗯”了一声。

    朱翊镠拊髀雀跃地拉开书房的门,热情地招呼道:“付公公,本王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可以进来了。”

    正在书房对面等待的付大海一见朱翊镠的头伸出来,还冲他招手,浑身一激灵,娘诶!

    他的心跳陡然间加快,感觉随时要跳离自己身体一样。两脚也像注了铅似的,迈得十分吃力。

    待付大海走到门前,朱翊镠笑道:“高兴点,本王说送你一个大惊喜,难不成还骗你不成?”

    付大海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进了屋,朱翊镠道:“娘,你来说。”

    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直言道:“付公公,从即日起,你便跟随潞王吧。”

    付大海脸色大变,如五雷轰顶,颤声问道:“娘,娘娘,您这话是何意?”

    朱翊镠抢道:“你这管事牌子是怎么当的?咋还听不懂话呢?就是说从今往后,你付大海是我潞王的人,我到哪儿你到哪儿,明白吗?”

    付大海顿时两腿一软,只觉两眼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竟晕过去了。

    朱翊镠摇头叹气,这抗压能力……真他娘的差啊!以后可得好好调教调教!

第028章 狗腿子必须得有

    付大海醒来后哭得死去活来,不过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娘娘,奴婢舍不得离开您呀!才服侍您两年时间不到呢。”

    “伺候娘娘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往后死也要死在慈宁宫里。”

    “求娘娘开恩,满足奴婢这个心愿吧!娘娘,娘娘……”

    “……”

    付大海那哭得叫一个伤心啊,一边哭,一边拍着自己大腿哀求。

    涕泪纵横。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死了娘哭丧呢。

    朱翊镠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心里头得意地笑着,早想到付大海会是这个反应。

    只是没想到竟有那么夸张,像要他老命似的。

    由此可见,朱翊镠原来的形象有多么深入人心,简直都能深深扎在人家的心坎上了。

    不过,付大海哭得再伤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太后都已经答应了,难道让她说话不算话吗?

    再说,公公哪能与儿子比?

    李太后抚慰道:“付公公,暂时你还能留在慈宁宫啊!”

    “娘娘,这不一样啊!留在慈宁宫的时间不会长久。”

    身为慈宁宫的管事牌子,或叫掌作太监,付大海当然知道朱翊镠不会在慈宁宫待得很久。

    朱翊镠很快就要议亲成亲,然后外地就藩的。

    难道真让他一辈子跟着朱翊镠吗?打死也不愿意啊!

    李太后接着又抚慰道:“多谢付公公有心!你就跟随潞王去吧。付公公也无需惶恐,我与潞王母子连心,只要你一心为咱大明,伺候我与伺候潞王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真好!

    朱翊镠站在旁边恨不得竖起大拇指给李太后点个赞。

    这让他不禁想起少林寺玄慈方丈对逐出师门时的虚竹说过的话。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虚竹,这是你的缘法,无需惶恐,你只要不走上邪道,记得一心向善,在家出家都是一样的,最终都能修成善果……”

    李太后不愧为崇尚佛宗、喜欢钻研佛教典籍的人啊!

    “娘娘,娘娘……”

    付大海已经深感无力回天,心如死灰般,只得磕头哭拜。

    李太后一抬手道:“付公公,你随潞王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付大海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跪着的时候太用情用力,居然挣扎了两下子没能爬起来。

    这时候,朱翊镠十分友好地过去搀扶了一把,笑道:“付公公,你还没有感谢娘亲和我呢。”

    我感谢你个鬼!付大海心里恨恨地抱怨了一句。

    很想冲朱翊镠翻一个大白眼,但他不敢。李太后还是爱潞王爷,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付大海只敢不太明显地抗拒着朱翊镠的搀扶。

    挣扎起来后,也只是冲李太后鞠躬行了一礼,然后违心地说了一句:“谢娘娘!”

    至于朱翊镠,付大海怄气地没有感谢,便出了书房。

    “娘,孩儿不打扰你了哈!”朱翊镠浑不在意似的跟着出去了。

    可刚一出书房,他就一脚踢在付大海的屁股上。心里记着呢。

    “潞王爷!”付大海一回头,心里恨得直痒痒,但他求生欲强,刻意压制着没敢表现在脸上。

    “怎么?不服气啊?”朱翊镠鼻孔朝天地问道。

    “服气!潞王爷,服气。”

    “那给本王笑一个。”

    付大海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朱翊镠摇头,不满意:“笑得不够真诚。知道你此刻心中恨我,但你演也得演得像一点,来,再笑一个。”

    “嘿。”这次付大海笑出声来。

    “马马虎虎吧。毕竟没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走,回偏殿,本王给你好好上一课。”

    朱翊镠一转身,付大海脸上刚才挤出的笑容瞬间消失,又像死了娘似的表情。

    但他也得乖乖地跟在朱翊镠后头,只能哀叹自己命苦!

    ……

    回到慈宁宫偏殿。

    “潞王爷回来了。”赵灵素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

    当她对比朱翊镠与付大海的神情时,立即明白了。

    然后,笑得更加开心。

    “付大海。”朱翊镠大喝一声。

    “潞王爷。”不答应也不行,但因为本能抗拒的缘故,付大海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僵滞。

    朱翊镠吼道:“娘的!你看看素素,跟着本王她多开心,你咋就像死了爹娘似的呢!”

    付大海勾着头没敢吱声,心想瞧瞧潞王爷对赵灵素什么态度,对我又是什么态度。

    “跟着本王,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知道吗?”

    “噢,噢。”付大海敷衍地支吾两声,呸!还福气?

    “以后呢,你就是这偏殿的值殿太监,这官儿可不小噢哦。”

    付大海想哭,想骂人……

    从慈宁宫的掌作太监变为慈宁宫偏殿的值殿太监……

    居然还谈官儿的大小……潞王爷是侮辱人的智商吗?

    朱翊镠坐下来,摆出一副主子的姿态,悠哉悠哉地说道:

    “好了,以后咱和和气气的哈!在这里,当然是本王最大,其次是素素,然后是付大海你。看,你排第三咧,是不是很不错?”

    “噢……”付大海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偏殿里只有三个人好不好潞王爷?

    “来,付大海,过来,给本王捶捶腿,揉揉肩。”

    朱翊镠都想不明白,原来那颗灵魂咋就不喜欢狗腿子伺候?

    有人伺候着,多得劲儿啊!有事儿没事儿吼他们几句……这感觉难道不好吗?

    付大海刚一上手,就被朱翊镠踢了一脚。

    “操,你手咋这么硬呢?滚一边儿去!”朱翊镠厉声呵斥,然后柔情蜜意地冲赵灵素招了招手,“还是素素来吧。”

    唉,男人找男人揉肩捶背按摩就是个错误,还得找女人。

    赵灵素一上手,朱翊镠立即消停了,闭着眼睛享受。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如果没有高尚的灵魂,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过着没羞没躁的日子也挺不错的呀。

    “潞王爷,太后娘娘就赏给你付公公一个人吗?”

    赵灵素一边拿捏,一边轻轻地问道。

    朱翊镠慢条斯理地道:“张先生病倒在床,娘亲心神不宁,我说倒是说了,娘亲也答应了,就不知她什么时候给安排。”

    一想到张居正的病,朱翊镠都感觉头疼,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将申时行推上临时代理首辅的位子上。

    身为潞王,他可以借探望张居正的病去张大学士府活动活动,可不能随便去申时行的家啊!

    否则,还以为他这个潞王要怎么滴呢!大明的喷子集团可了不得,惹不起。

    至少暂时还不想惹。至于将来惹不惹,嘿嘿,那可就不一定了!

    “潞王爷,”忽然进来一名内侍禀报道,“张先生家的小公子哥儿进宫来了,说是要见你。”

    小公子?那不就是今天见过的那个像书呆子似的张静修?

    “让他进来。”朱翊镠坐起。

第029章 王爷的架子也得有

    张静修来了。

    但引领他的那名内侍居然……居然没进来,走了。

    娘的!

    若非仗着李太后的儿子,朱翊镠感觉自己在慈宁宫的地位……操,尚不如付大海这个太监呢。

    那帮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就得像收拾付大海那样收拾一顿,还特么不信邪了!

    “潞王爷。”

    张静修本来就一副儒生相,再加上穿着一件儒衫,看上去更是显得迂腐。

    属于那类不会修饰打扮自己的小男生,与他爹身上恢宏大气的既视感相去甚远。

    说话声音也不大,怯生生软绵绵的给人一种没吃饱饭的感觉,活像一个被阉了的小太监。

    估计是家里的老幺,平时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原因。

    要不就是隔壁老王生的。

    张静修冲朱翊镠行了个礼,然后笔直地站着。

    朱翊镠依然坐着没有起身,王爷不得有王爷的架子?

    慢悠悠地道:“找本王何事?”

    张静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分别看了看付大海和赵灵素。

    朱翊镠一眼即明,冲付大海抬手吩咐道:“你去问问,刚才那名传话的内侍,为何来到这里连门都不进?还懂不懂得礼数?”

    “是,潞王爷。”付大海心里头开始为那名内侍默哀了。

    同时也在咕哝:潞王爷竟然讲起礼数来了?哈,哈,这不就像青楼女子讲贞操纯洁吗?

    真是搞笑……

    付大海去了,张静修依然在犹豫,他又看了赵灵素一眼。

    朱翊镠当即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素素是自己人。”

    张静修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了,忙道:“潞王爷,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我,我不敢对爹讲,自古有言: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

    “滚,你个书呆子!”朱翊镠没好气地骂道:

    “父之过,子不纠,是为逆子。你爹都病成那个逼样,你还说什么子不言父过?配当人子吗?本王告诉你,子不言父过那是扯淡,该说子不掩父过才对。”

    这是哪门子歪理?

    张静修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无心纠结,而是着急地问道:“潞王爷,我爹病成啥样?”

    “逼……病成啥样,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眼睛也不好使呀?”

    “我知道我爹病得重。”张静修带着几分悲戚地道。

    “知道还磨磨唧唧的?那种事儿对身体有好处吗?哦哦,你还是个嫩雏儿,没经历过吧?”

    张静修脸色一红:“是,是没经历过,但晓得。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是觉得本王的话说错了吗?”

    “潞王爷的话当然没说错,我爹他……确有其事。”

    “那就不要在这儿磨磨唧唧打扰本王清修。滚蛋。”朱翊镠气咻咻地抬手逐人。

    张静修却是仍站着一动不动。

    “你想咋滴?是不是仗着有个牛叉的爹,本王的话都不听了?还不回去愣着干嘛?”

    我爹再牛叉也不如你爹啊,张静修心想,嘴上说道:“潞王爷,我想问问,关于我爹的那些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然后呢?问了之后呢?”

    “……”张静修讶然,无言以对。

    朱翊镠仰躺着,闭目养神,再也不愿搭理。

    赵灵素冲张静修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惹潞王生气。

    没辙,潞王的脾气,张静修可是知道的,不好惹啊。

    他只得一声叹息,转身而去。

    赵灵素轻轻地问:“潞王爷,你与张公子说的什么事儿啊?张公子好像很避讳。”

    “就是,哦,其实也没什么,让他告诉他爹,生病期间尽量不要和他娘亲、姨娘们亲热。”

    朱翊镠对张静修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本想实话告诉赵灵素。

    可突然想到赵灵素终究是李太后的人,李太后如此信任她,她对李太后肯定无话不说的那种。

    张居正虽然功高震主,可生活奢靡,作风不过硬也是事实,据野史记载,他生病期间,外头竟还包养有女人。

    这也是他为什么常吃补药,哦壮阳药的原因。

    一滴精子十滴血。

    都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身子本就已经快要累垮,怎么搞得动?

    那不死才怪呢!

    据说我们尊敬的戚继光戚大帅还专门给张居正送过胡姬呢。

    这种事儿,在张居正、游七面前不好说。

    恰好碰到张静修那小子,朱翊镠就说了。

    本心肯定是好的。节欲对身体好,对肾更好。

    朱翊镠想着,这事儿最好也别让李太后知道。毕竟李太后是仰慕张居正的人。

    听了心里肯定腻味。

    这是人之长情。谁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与人乱搞会开心?

    所以,朱翊镠才会在赵灵素面前撒了一个小慌。

    尽管他有信心让赵灵素真正成为他的人,而不是李太后眼睛的延伸,但现在为时尚早。

    张静修走,朱翊镠就与赵灵素说这么一句话,付大海便回来了。

    他禀道:“潞王爷,刚才那名传信的内侍正在外头。”

    “让他滚进来。”朱翊镠气咻咻地呵斥道。

    “小康子,进来。”付大海冲外头传话。

    内侍进来了。

    长得白白净净,胖嘟嘟的,比付大海英俊年轻多了,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儿。

    “你叫什么名字?”朱翊镠满眼的怒气。

    “奴婢叫阳康。”

    “叫啥?”

    “阳康,阴阳的阳,健康的康,都叫我小康子。”

    “还特么阳康?你咋不叫郭靖?刚才传话为什么不进来?”

    “潞王爷,话传到了就行。”阳康说话倒是硬气,“再说,潞王爷一向讨厌奴婢,所以也不想在您面前晃悠,省得惹您不开心。”

    “哟呵,你丫嘴巴还挺利索的哈。”朱翊镠忽然冷冷地道,“给我掌嘴!”

    阳康一愣:“潞王爷,为什么呀?”

    朱翊镠目光冷然:“没有为什么,就想凭借潞王这块金字招牌,给你两嘴巴子不可以吗?”

    阳康一着急,道:“奴婢要告诉李太后去。”

    “娘的,你不说本王还不想动手揍你呢。”朱翊镠跳起来,冲过去呼呼两脚踢在阳康的屁股上。

    “哼,本王现在可不惯你们这臭毛病,动不动就要告状,向娘亲打小报告。”

    说着,又是呼呼两脚过去。

    “娘娘,娘娘……”

    “你再叫一声试试!本朝太祖皇帝爷早就定下祖制:见了皇帝和亲王,都要行礼参拜。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见了本王居然扭头就走,藐视皇室权威,该当何罪?”

    “潞王爷,奴婢没有啊!”

    “还敢狡辩?”呼呼又是两脚,朱翊镠道,“付大海。”

    “潞王爷。”

    “去,知会娘亲一声,就说这个阳康我要了。”

    阳康心如死灰,两腿一软。

    又特么晕倒一个。

    朱翊镠这才发现,不是人家抗压能力差,而是原来的朱翊镠魔鬼般实在是太吓人啊……

第030章 主仆对话

    “小康子,小康子,你醒了?”

    朱翊镠这时候倒是显得十分友好,冲阳康挤眉弄眼地笑。

    就好像刚才又是打又是骂不是出自他手一样。

    阳康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悲伤劲儿比付大海强太多了。

    死了娘恐怕也不过如此。

    关键是他那绝望的小眼神,让人见了既怜惜又想笑。

    “潞王爷,您不是非常讨厌奴婢吗?为什么还要将奴婢留在您身边呢?求求您放了奴婢吧!”

    “潞王爷,您行行好!奴婢笨手笨脚的,脑瓜儿又不机灵,肯定服侍不好潞王爷啊!”

    “潞王爷!潞王爷……”

    “……”

    朱翊镠打过,骂过,又得李太后同意将阳康赏给他了。

    得逞。此时他终于可以放下王爷的架子,笑呵呵地道:

    “原来讨厌,现在喜欢,行不行啊?笨手笨脚,脑瓜儿不灵活没关系,只要听话就行。至于服侍,不用你,有素素在呢。”

    阳康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付大海侍立旁边,大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好心劝道:“小康子,你哭断肝肠也没用,我都接受了,你还想走吗?咱就认命吧!”

    朱翊镠在,付大海后面还有话没敢说:咱都是下人的命,主子决定的事,只能接受,就是让咱死不也得去吗?

    付大海哭过一场,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在这慈宁宫,所有下人加起来,在李太后眼中,也抵不过一个潞王爷。

    “小康子。”朱翊镠喊了一声。

    “奴婢在。”阳康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慈宁宫偏殿里第四号人物。”

    “潞王爷说啥就是啥吧。”阳康生无可恋的样儿。

    心想连掌作太监都被收拾得服服贴贴,让他还怎么蹦哒?

    头儿说得对,认命吧。

    朱翊镠将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道:

    “好,趁你们三个都在,我要宣布一条纪律:从今往后在我面前不准哭,我从不相信眼泪,这个世道也不相信眼泪。”

    说完又发现哪儿不妥似的,想到女孩子都是水做的。

    于是他又冲赵灵素友善地补充道:“当然呢,素素你除外。”

    赵灵素受到特殊照顾似乎不大情愿,连忙道:“潞王爷,还是一视同仁为好,我也可以不哭的。”

    “好!”朱翊镠又笑起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或是对我有什么期待?尽管说出来,我会努力做到。”

    沉默。

    再沉默。

    空气凝滞了般的沉默。

    都想着对潞王爷还敢有什么期待吗?不打我们不骂我们不找茬儿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素素你先说。”朱翊镠只得点名。

    赵灵素道:“潞王爷,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惹娘娘生气,其它的没什么了。”

    不愧为李太后的人啊!

    朱翊镠暗自感慨一声,突然想到称呼的问题:“哦,对了,以后你俩也像素素一样,不要称自己为`奴婢`,就用`我`来代替吧。”

    付大海接道:“潞王爷,这样不好吧?尊卑还是要的。”

    “我说好就好,在我面前,你不自称奴婢,难道就不尊重我了吗?不过是一称呼罢了。”

    的确,语言发展到明朝,已经没有那么晦涩了。

    在皇宫里,哪怕是皇帝皇后太后也经常称“我”。并非像有些小说中写的那样,皇帝就得称“朕”,皇后太后就得称“本宫”或“哀家”。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将信将疑地点头答应了,感觉潞王好像与之前有点不一样。

    朱翊镠接着问道:“付大海,你有什么期待?”

    付大海唯唯诺诺地答道:“潞王爷,以后能不能别说奴,别说我长得丑长得难看?”

    靠!还记着这一茬儿呢……

    “为什么?”

    “潞王爷,一,我好像也不丑不难看,二,二,二……”

    “二”了半天,也没“二”出什么名堂来。

    见付大海说话的神情中带有几分躲闪的意味,朱翊镠大胆地揣度道:“付大海,莫非你还想找个老宫女玩对食不成?”

    对食,原义指搭伙共食,后指宦官与宫女结成挂名夫妻。

    对食是由于太监、宫女被长期幽禁在宫廷内,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怨旷无聊,解馋止渴,而产生的一种现象。

    自汉代起至明清,史籍及笔记中对这现象记载不绝。

    尤其是迨至明朝,宦官与宫女因相互抚慰,而结为对食的情形已经相当普遍了。

    甚至于一个宫女入宫很久,若无对食的对象,会遭到同伴的取笑称之为“弃物”。

    宫廷里的人也都知道这种现象存在,只是很少有人过问。

    毕竟皇宫里的人,除了皇帝都需要忍受寂寞,马斯洛需求学说第一层次生理需求都没法满足。

    朱翊镠多研究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当然更清楚宫廷里对食现象的存在。

    宫廷里的对食就像花花世界的男盗女娼一样,屡禁不绝。

    只是,让付大海没想到的是潞王爷还只是一个孩子,居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而且一语中的。

    太监虽然挨了那不是男人的一刀,可漫漫长夜,也不是没有需求的啊!

    况且,别人都那么干,自己若没有,会被人取笑的。

    听朱翊镠一语道中,付大海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朱翊镠内心已明白**分,定然是猜中了。

    遂一摆手道:“你不是说过男人都是帅的吗?相信自己不丑不老就是了。”

    见朱翊镠不追究,付大海松了口气:“多谢潞王爷!”

    没想到朱翊镠来了一句:“哪天将你对象介绍给本王认识认识。”

    吓得付大海两腿一软,当即跪倒:“潞王爷饶命!”

    对食虽常见,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还敢拿到台面上说呀?服了潞王爷……

    “起来,本王又没说惩罚你,瞧你害怕的样儿。”

    为了打消付大海心头的恐惧,朱翊镠就此带过。

    继而问阳康:“小康子,你说说对本王有何期待?”

    阳康唯唯诺诺地道:“奴婢,哦,我只求潞王爷以后别打我骂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朱翊镠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可以,以后不打不骂你。”

    “多谢潞王爷!”阳康喜极。

    “但如果不听话,我可以拿鞭子抽你,扒你的皮。”

    阳康浑身一激灵,得意太早了啊!

    朱翊镠紧接着说道:“好,我的要求,你们的期待都说了,日后跟着本王绝不能有二心,明白吗?”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当然,本王有肉吃,你们肯定有汤喝。”

    三人都点点头,除赵灵素,其他两个心想就姑且当真吧!

    一番对话后,朱翊镠抬手吩咐道:“付大海,小康子,走,随我去乾清宫,看看皇兄在干嘛?”

    对万历皇帝那位仁兄,朱翊镠实在是太好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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