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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尔诺     纵横商路txt下载     纵横商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1章 哥儿俩

    见朱翊镠一副兴致勃勃的样,付大海连忙建议道:“潞王爷,这时候去乾清宫不太好吧?”

    “为什么?”

    “一来,陛下这时候要读书,阅览奏疏,很忙的;二来,万一遇上冯公公,又得训斥我们。”

    看来,冯保在内廷的威慑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朱翊镠停了下来,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去合适?”

    付大海回道:“最好是傍晚,刚用过晚膳那会儿。”

    一提到吃,朱翊镠发现宫里头的伙食……确实不咋滴。

    或许这时候还没有辣椒的缘故吧,总感觉差点事儿。

    要不,问万历皇帝要一名御膳房的火者吧,这样去乾清宫找他也算有个正当借口。

    要来管勺的火者,平时还可以在这偏殿里开开小灶。

    吃可是人生的大事啊!

    傍晚去就傍晚去。朱翊镠依了付大海,又重新坐下。

    然后听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付大海,你认识顺天府的府学李得时不?”

    “李得时?”付大海想了想,摇头,“不认识,潞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人?”

    “随便问问。”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他当然不是随便问的,因为历史上的朱翊镠,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被屡次提及,明年就要为他择亲了。

    娶的正王妃正是李得时之女。

    他都已经想好了,合心合意也就罢了,倘若对李得时的女儿没有感觉,那就得掂量掂量。

    吃是人生大事,婚姻那更是人生大事之大事啊!

    付大海感到奇怪,潞王爷平常虽然胡闹,可也很少出宫,怎么还认识那个李得时,而他却不认识。

    所以又不禁问道:“潞王爷,李得时何许人也?你如何认得他?”

    “你改天去查查,记住:一定要暗查,娘亲、皇兄都不能知道,否则我扒你的皮。”

    “明白,明白……”付大海点头如捣蒜,“不知潞王爷要查什么?”

    “我听说他有个女儿,叫作李之怿,打听一下长得什么模样。”

    付大海两眼顿时一亮,发现新大陆似的,“潞王爷你是要……”

    “要什么?”

    “要,要……”付大海发现事到临头他又不敢说找潞王妃。

    “记得哈,一定要暗查。”朱翊镠又强调道。

    “记得,记得。”

    “你们笑什么?”朱翊镠发现赵灵素和阳康两个都在偷着笑,其实付大海也在笑,只是极力忍着,他看出来了。

    赵灵素笑道:“潞王爷,你是要自己给自己找王妃吗?”

    朱翊镠认真地道:“别胡说,我年纪还小呢。”

    小倒不小,都已经……赵灵素心想,她可不比付大海、阳康,她平时与朱翊镠在一起的时间多,顾忌自然少了很多。

    加上她又是李太后的人,所以胆儿也比那两个大。

    赵灵素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不是找潞王妃,那潞王爷这样打听一个女孩子家,可不礼貌哦。”

    “所以说要暗查嘛。除了我们四个,谁都不让知道。”

    “哦,哦。”

    赵灵素、付大海、阳康三个都连连点头,牢牢记住“李得时”和“李之怿”这两个名字。

    ……

    到了傍晚时分,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和阳康去乾清宫。

    万历皇帝刚用过晚膳,正在东暖阁中与三名内侍一起玩斗叶子的游戏。

    叶子是一种纸牌游戏,又叫马吊牌(麻将的雏形),共四十张牌,每张牌都以《水浒传》故事中的人物命名。

    马吊牌是中国成形的第一副纸牌,但它不同于扑克牌。

    扑克牌起源于西方。

    普遍的观点认为,扑克牌出现的时间要比马吊牌早,马吊牌大致产生于明代中叶。

    玩马吊牌时,四人入局,每人八张牌,剩余的牌放置中间,出牌时以大打小。

    也不知万历皇帝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牌戏。

    看起来很是热衷。

    确实,明代的文人许多都热中此道,还有著述加以研究的。比如冯梦龙就专门写过《马吊牌经》。

    朱翊镠进去时,他们四个正玩得起劲儿,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佐与万历皇帝坐对家。

    周佐正打出一张百万贯的阮小五,万历皇帝磨蹭了一会儿,突然甩出一张牌来,大声嚷道:“千万贯行者武松。”

    周佐一看这张牌,立刻叫了起来:“万岁爷,你这张牌是偷的。”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私下里一般都叫万历皇帝叫“万岁爷”,当然也有叫“陛下”的。

    万历皇帝硬着脖梗儿,像个孩子似的,大声争辩道:“咱啥时候偷牌了?咱本来就有这张牌。”

    牌桌上无父子。

    周佐辩道:“你是有这张牌,但奴婢打出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时你就用过一次,怎的现在又来了这一张?分明是偷的。”

    “你输了,却反赖我。”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卑下的太监,竟为一张叶子牌争得面红耳赤,那架势好像要打起来似的。

    朱翊镠看不过眼,因为这一刻他想到了重病不起的张居正。

    朱翊镠站在门口也不挪步,重重咳嗽了一声。

    万历皇帝转脸看见他,反而激情高涨,冲他招了招手:“皇弟,你来得正好,给评评理儿,周佐这混蛋,竟说我偷牌,这怎么可能?”

    周佐一见是潞王爷,好像也没放在心上,得理不让人,径自咕哝道:“万岁爷,你就是偷的。”

    “皇弟,你听听,这家伙越发胡话了。”万历皇帝咯咯大笑起来。

    周佐还想争辩。

    朱翊镠眉毛一拧,斥道:“皇兄乃九五之尊,你竟敢说他偷东西?是不是皮痒痒不想活了?”

    这一提醒,周佐连同其他两名内侍才想起与他们玩的是皇帝,立时吓得筛糠一般,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张嘴说个不字儿,灰头灰脑一溜烟的去了。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场牌局被搅黄了。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埋怨道:“皇弟,方才不过是争着玩儿的嘛,看你却当真,这下好了,没得玩儿了。”

    “皇兄,这牌玩得不过瘾不刺激。”朱翊镠道,“跟他们玩得也没劲,你是皇上,得注意体面嘛。若皇兄真想放松玩会儿,待哪天皇弟给你制作一副麻将出来,那才叫过瘾带劲呢。”

    “啥子?”

    “麻将,比马吊牌好玩多了,就是扑克牌都比这好玩啊。”

    以后世流行的程度看,朱翊镠肯定没说错。毕竟马吊牌已经被历史淘汰了。

    万历皇帝问号脸:“咱咋就没听说过什么麻将、扑克牌呢?”

    朱翊镠笑着解释道:“皇兄日理万机,整日深居宫中,很少有机会出去,没听说正常啊。”

    万历皇帝用手拨弄着桌上的马吊牌,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皇弟有事吗?”

    朱翊镠一抬手,让付大海和阳康出去门外候着。

    然后才问道:“皇兄,对张先生眼下的病情,你怎么看?”

第032章 皇兄你牛!

    朱翊镠本没打算一上来就急着问,毕竟之前已经讨论过一次。

    而且,瞧万历皇帝玩得那么嗨,也不一定高兴议论这个问题。

    但正因为看见这位仁兄玩得嗨,朱翊镠才会开门见山地问。

    李太后都快急死了,茶饭不思心神不宁,他倒好,与内侍们一起玩游戏逗乐子。

    看来心不在张居正身上,即便在,也有限得很。

    万历皇帝摸着马吊牌,带着几分伤感,说道:“看张先生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儿。”

    朱翊镠道:“娘亲不是让太医院对外公布张先生的病情了吗?”

    “是啊!明天京城就应该传开了吧。原先我还以为张先生患的病无甚大碍,只道是休息一阵子,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谁知他竟走到黄泉路口上似的……”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才显得有些悲伤,从刚才马吊牌游戏的嗨皮劲儿中走出来。

    “倘若张先生真的撒手一走,那这一团乱麻似的国事,让皇兄我托付给谁啊?”

    从这一问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心中的惶恐。

    朱翊镠抬眼一看,只见万历皇帝眼角已是滚出了泪珠。

    他相信,万历皇帝这时候的感情是真挚的,不管是出于对国事的担心,还是对张居正的关怀。

    朱翊镠说道:“皇兄,张先生不是还没走吗?人还在呢。吃饭的时候娘亲已经决定下来了,要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这样好,这样好。”万历皇帝连连点头,问道,“不知娘亲要选谁来担任此职?”

    “皇兄理想中的人选是谁?”朱翊镠看似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选谁都行,娘亲决定就好,我没意见。”万历皇帝回道,心想反正这种事儿也轮不到他做主,何必去表这个态呢?

    “娘亲倾向于申时行申阁老,让我来问问皇兄的意思。”

    “好好好,选申先生好。”万历皇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继而又补充道,“申先生满腹经纶,我最喜欢听他讲课了。”

    “那张四维张阁老怎么办?”朱翊镠轻轻地问道。

    这在李太后看来,是个头疼的难题,很不好抉择。

    毕竟张四维才是内阁次辅,论资历比申时行高。

    如果越过张四维,而去提拔申时行,张四维心里肯定不舒服,张居正又不在内阁当值,往后内阁的工作势必不好展开。

    尽管在朱翊镠看来,只要李太后拍板同意,大可不必担心张四维的感受。

    可想是这么想,拿到现实还得好生权衡掂量一下。

    首先一点,李太后她就考虑得多,认为起码要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安抚张四维吧。

    人家可是三朝元老,现在不仅是内阁次辅,而且一品满考,加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

    地位在那儿摆着呢。

    不料万历皇帝这位仁兄一摆手道:“关张阁老什么事儿?他接着做他的次辅啊!”

    “皇兄你牛!”朱翊镠当即竖起大拇指给万历皇帝点赞。

    这可是真心点赞的。不管万历皇帝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毕竟朱翊镠自己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就是嘛,任何一项决定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这时候照顾张居正的情绪才是重点。

    “咦?皇弟,为何你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呢?”万历皇帝好像忽然发现哪儿不对头似的。

    从前的潞王可是游手好闲,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政事,只喜欢研究书法、音律啊。

    “还不是为了娘亲?娘亲中饭没怎么吃,晚饭又才吃了两口,张先生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她一日不得安心。”

    对万历皇帝这一问,朱翊镠几乎不假思索。

    历史上的朱翊镠虽然混蛋,但是一个极其孝顺的人。

    李太后很爱他,他也很孝顺李太后。得知李太后去世的讣告,他因为悲伤过度,不久即病逝了。

    所以,回答万历皇帝这个疑问时,他得心应手底气十足。

    当然,回答也算天衣无缝:李太后关心张居正,他关心李太后。

    万历皇帝当然信了。

    李太后与张居正的关系,他自坐上皇帝的位子看到现在已经看了将近十年,比谁都看得透彻。

    问清这个问题,朱翊镠才松了口气,喃喃地道:“娘亲还担心皇兄会感到为难呢。”

    万历皇帝满脸的自信:“这有什么为难的?咱是皇帝,只要娘亲不阻止,一句话的事,想让谁代理首辅就让谁代理。”

    朱翊镠再次竖起大拇指。都说万历皇帝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但从这件事上,好像看不出来。

    “皇兄,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皇兄从御膳房里抽调一名御厨送给我呗?”朱翊镠摆出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

    “你要御厨作甚?慈宁宫里没有吗?”

    “慈宁宫正殿里是有,可偏殿里没有啊。哪天娘亲不高兴,打我骂我罚我跪不准我吃饭……皇兄你也知道,娘亲有时候很严厉的。”

    朱翊镠这话可没夸张,因为穆宗皇帝死得早,李太后对两个儿子的督导一向严厉得很。

    别说是调皮蛋朱翊镠,就是非常听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自小到大都没少挨骂罚跪。

    这一点,万历皇帝太有感触了。

    所以,朱翊镠一说完,他立马儿答应下来。

    “好,皇弟要什么样的御厨?”

    “最好是年轻一点儿的,然后来自南方。除了会做宫廷菜,还会做其它各种小吃。”

    万历皇帝一本正经地道:“给你御厨没问题,但你可别惹娘亲生气。娘亲知道吗?”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暂时还没跟她说呢。不至于向皇兄要一名御厨她还反对吧?”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皇兄,那我先回去了哈!”朱翊镠觉得这一趟很顺利。

    “嗯,哦,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麻将、扑克牌……”

    “皇兄放心,我记着呢,一定会给你送上的。不过,玩物丧志,你可别被娘亲知道哈!”

    朱翊镠说完便出了东暖阁,带着付大海、阳康回去了。

    “玩物丧志?”万历皇帝望着朱翊镠笃笃而去的背影,咂摸着嘴摇头道,“皇弟居然教育起我来,说什么玩物丧志?嘿嘿,嘿嘿……”

    而就在他们哥儿俩谈话的当天晚上,太医院的院使、院判、郎中们可着急上火了。

    散衙后一个都没回去,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李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万历皇帝也降谕,让他们对外公布张居正的病情,而且指明得的就是痔疮。

    这可咋整?

    原来一直不敢确诊,不就是因为害怕吗?

    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压根儿不是痔疮的事。

    对外公布痔疮……万一张居正一命呜呼,这责任谁来担当啊?

    愁。

第033章 送上门来

    再愁也没卵子用。

    李太后的懿旨,万历皇帝的圣旨……谁还敢违抗不成?

    左院判胡诚想了又想,终于很有担当地挺身而出。

    “我去觐见李太后,对外公布首辅大人的病情可以,但万一首辅大人他……责任可不在我们。”

    “对对对!”

    “胡院判这个提议好!”

    “李太后最信任胡院判了,你去跟她好好说说。”

    “这个锅我们可背不起啊!”

    “……”

    胡诚的提议得到太医院郎中们的一致赞同,一时间叽叽喳喳,纷纷怂恿他去。

    毕竟先说断后不乱,这是规避责任的一个方法。

    李太后的心思,那帮人现在已经琢磨透了。

    如今张居正病重不起,外界议论纷纷,都想知道首辅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还能不能治愈?

    李太后此举,无非是要断却人们的猜忌与妄想,以起到稳定政局安抚人心的作用。

    对外公布病情,不就是要告诉那些好事之徒——

    你们一个个别痴心妄想,首辅身子好着呢,只是得了痔疮,休息调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从政治的角度看,这一举措无疑很有必要。

    因为张居正一病倒,曾经反对他的人都在暗中蠢蠢欲动,而支持他的人则是提心吊胆。

    ……

    胡诚忐忑不安地去了慈宁宫。

    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声音。

    “胡太医你好啊!”

    正是朱翊镠从乾清宫回来。

    他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本王先头还说去找胡太医叙叙话呢,没想到你送上门来了哈。”

    “潞王爷晚上好!”

    胡诚只得鞠躬行礼,但却不敢抬头看,心里只叫倒霉,刚才出来时又特么忘记看黄历啊!

    “是来给本王扎针看病的吗?”

    “不是,不是……”

    胡诚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想起扎针那一茬儿,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偏偏朱翊镠一副温和的样,笑得十分灿烂。

    让胡诚头皮发麻。

    忽然,朱翊镠脸色一沉,声音跟着也严厉尖锐起来。

    “那胡太医深更半夜一个人像做贼似的摸到乾清宫作甚?不知道这是李太后的居处吗?”

    胡诚知道朱翊镠什么性子,本也不想与他辩解,直接去乾清宫正殿找李太后便是。

    但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在朱翊镠的示意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胡诚无奈地道:“潞王爷,现在时刻还早,不是深更半夜,宫灯都还亮着呢,刚打落更。卑职也没有偷偷摸摸,光明正大而来,还请潞王爷放行。”

    “这么说,你真是来找娘亲的?”

    “是,潞王爷。”

    “娘亲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是见我父皇过世得早,所以胆大包天要打我娘亲的主意吗?”

    “潞王爷,你这话……”

    胡诚真想甩手走人,这话咋说得这么混蛋呢?

    “本王这话怎么了?难道说错了不成?父皇的确过世得早,难道本王娘亲不够年轻漂亮?”

    “……”遇到潞王这种啥话都敢说的人,胡诚百口莫辩。

    “你好大的胆子!有事白天不禀报,竟然深夜来访,居心何在?”朱翊镠一抬手,“给我拿下。”

    付大海和阳康三下五除二,将胡诚扣了起来。

    “潞王爷,你这是要干嘛?”胡诚急眼了,可被扣得死死的,他也挣脱不开。

    “本王说了,要找你好好聊聊嘛。”朱翊镠又是一抬手。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架起胡诚,便往慈宁宫偏殿方向去了。

    朱翊镠得意地笑。

    “潞王爷,卑职可有重要事情禀告李太后啊!”

    “潞王爷,太医院一帮郎中还等着卑职回信儿呢。”

    “潞王爷,潞王爷,你不能这样对待卑职啊……”

    “娘娘,娘娘……”

    任凭胡诚喊破了喉咙,朱翊镠只当没听见。

    正准备转身,看见从慈宁宫正殿方向跑出来一名内侍。

    “潞王爷,娘娘让奴婢出来瞧瞧,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呼喊?”

    朱翊镠忙答道:“饭后几个出来闹着玩儿的,让娘亲不要多心。打扰她清修了,请她恕罪!”

    “哦。”内侍将信将疑,一来确实出来后也没有听到声音了,二来这个潞王极不好惹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内侍转身去了。

    朱翊镠又说道:“娘亲这两天心情不好,晚上睡觉你们多留心些!”

    “知道了,潞王爷!”内侍嘴上答道,心里却在嘀咕,潞王爷啥时候懂得关心人了?长大了?

    朱翊镠像捡了个宝贝似的,拊髀雀跃般进了偏殿。

    胡诚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不仅塞了一块布,还缠了好几道,堵得严严实实的,难怪叫不出声来。

    “潞王爷!”

    “潞王爷!”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屁颠屁颠地迎上去,脸上全是邀功请赏的表情。

    付大海还揣摩着说道:“这个庸医,就喜欢给人扎针,要不咱也给他扎几针玩玩儿?”

    “嗯,这主意不错。”朱翊镠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阳康连忙搬了一把大椅子到朱翊镠屁股后。

    朱翊镠坐下,像审犯罪嫌疑人似的坐在胡诚对面。

    然后一摆手:“把门关上。”

    “唔,唔,唔……”胡诚坐在地上使劲儿叫唤。无奈嘴巴被堵上,也发不出多大声音。

    “本王还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有趣。”

    继而,朱翊镠又吩咐道:“去,解开他,若敢叫唤一句,扇他两嘴巴,若敢跑,打折他的腿。”

    “是,潞王爷。”付大海上去解开胡诚。

    能动弹了,也能说话了。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经过一番折腾,胡诚也只能乖乖地站在朱翊镠面前,想哭……

    谁让他那么倒霉,偏偏不凑巧门口遇上潞王这个丧门星?早一步或晚一步不就错过了吗?

    刚才还只是绑着他塞着他嘴,没揍他就不错了。

    在这里,揍他也是白揍,难道还敢找人说理去?

    “小康子,给胡太医搬个凳子坐下,人家可是左院判,太医院的二把手呢。”

    阳康连忙搬来一个凳子。

    可胡诚不敢坐,他哭丧着脸道:“潞王爷,卑职真的找李太后有事。”

    朱翊镠刚才还笑呵呵的,忽然一变脸,斥道:“给本王先坐下。”

    胡诚浑身一激灵,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坐下。

    朱翊镠瞬间又变得温和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找我娘有何事呀?不妨先说给本王听听。”

    搞得胡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出了一身臭汗,真担心这个阴晴不定的潞王爷什么时候突然跳起来揍他。

    “潞王爷,关于首辅大人的病情……”

    “不用说。”朱翊镠直接打断,“我知道你们那帮怕事又怕死的家伙不敢公布张先生得的只是痔疮这个病症,怕张先生一病呜呼,你们难逃其咎,是不是啊?”

    “……”

    “本王问你是,还是不是?”

    胡诚硬着头皮回答:“是。”

    “来,将你心底话通通说出来,本王也许能够帮你一二。”

    胡诚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可不敢求潞王爷你帮忙,别找茬儿就谢天谢地了。

第034章 交浅言深浑不怕

    胡诚可怜巴巴地望着朱翊镠,一方面心中存有胆怯不敢说,另一方面感觉说了也没卵子用。

    他瞧着朱翊镠的样儿,再想想朱翊镠说的话和做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劫持到偏殿来……

    从头到尾就没有靠谱过。

    还让他将心里话通通说出来?拉倒吧,胡诚可不敢,更不信。

    朱翊镠看胡诚的目光可就放肆得多,他笑了笑:“既然胡太医不敢说,那本王说给你听呗?”

    我不听,我不听……胡诚心里头一万个拒绝。可此刻受制于人,想不听都不行。

    “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太医院的那帮郎中是不是都还没敢回家?所以让你这个替死鬼来找我娘亲?”

    这个不靠谱的潞王爷居然猜对了,胡诚心想。

    “见我娘的用意很明显,说白了不就是推卸责任吗?是不是想对我娘说,万一张先生一命呜呼,与你们毫不相干啊?”

    说到这儿,朱翊镠声色忽然一硬,同时拔高几个分贝,几近于吼:“本王可告诉你们,不仅相干,而且有大大的干系。”

    胡诚脸色一变,虽然打心里很不想与朱翊镠说话,但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了。

    必须得为自己为同行而辩啊:“潞王爷,与我们何干?”

    朱翊镠斥道:“怎么不相干?都说医者父母心,可你们的心全被狗吃了。为什么早知道张先生得的是痔疮,却迟迟不敢说出实情?此乃罪一。”

    胡诚无言以对,便如做贼心虚一样。

    “第二,本王知道,你们以为张先生的病不是他一个人的病。看病就看病,为何非要将政治的因素拉扯进去?你们的医者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胡诚依然无言以对,虽然事实要比这复杂得多,可朱翊镠说得没错,太医院的人就是害怕,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多。

    “第三条大罪,你们将政治因素考虑进去也罢,可为何胆敢胡乱猜测我娘的心意?”

    “潞王爷,没有啊!”胡诚想死的心都有,极力辩解,怎么还越扯越严重了?

    都谈到罪了,而且还是大罪,还一连来了三条?

    这不是要人命的节奏吗?

    “若非妄自猜测我娘的心意,你们为何不敢进言让我娘放张先生卸职休息?你们不就是以为我娘绝不会放张先生吗?”

    “潞王爷,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啊……”

    “事实个屁?”

    “太后娘娘曾经说过,陛下三十岁之前休想亲政,这在朝野上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朱翊镠一咬牙:“你这是诬陷我娘心狠,诬陷我娘为了儿子不顾他人性命。你是不是想死?”

    “潞王爷……”胡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没有啊,打死卑职也不敢!”

    “休得狡辩!虽然嘴上没有这么说,可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否则为何料定我娘为了皇兄而不肯放张先生休息?”

    胡诚发现自己一张嘴远远不够使,辩不过潞王啊。

    “第四条大罪,我娘和皇兄都已经下了旨,让你们对外公布张先生的病情,你们为何磨磨蹭蹭?到这会儿还不敢做出决定?说白了不就是怕死吗?”

    胡诚沉默,这一点他得认。

    但仔细一想,前面几条罪状好像,似乎,是不是也得认……

    此刻的潞王爷,活像他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啊!

    “因为怕死,所以你们这帮人散衙都不敢回家,依然为公布病情的事而揪心,这是往轻了说,往重了说不就是诅咒张先生会死吗?”

    胡诚实在受不了,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潞王爷,为什么话在你嘴里说出来全都变味儿了呢?”

    “难道不是吗?你们已经认定张先生命不久矣,一旦对外公布他得的是痔疮,那你们太医院郎中全部要遭殃,连痔疮都治不好,朝廷还养着你们这帮废物干嘛?”

    “潞王爷,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第五条大罪,为什么晚上急着找我娘?不就是想规避责任吗?是不是要恳请我娘,公布张先生得痔疮的病情可以,但万一张先生一命呜呼,不干你们的事,是也不是?”

    “……”胡诚汗颜,但也服气。

    “那本王问你,万一张先生真的一命呜呼,那不干你们的事,干谁的事啊?啊?难道要说张先生是为我皇兄为我娘为大明累死的吗?你知不知道就这一条罪,你一颗脑袋儿都不够砍?”

    “潞王爷饶命,潞王爷饶命,潞王爷饶命啊……”胡诚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壮胆来慈宁宫就是个错误啊!

    难怪同行一个个热情而又急切地怂恿他来?

    敢情……好像就他一个热心肠似的,殊不知这份热心肠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也直到这一刻胡诚才发现,这潞王爷的心思居然如此之缜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他之前认知的那个潞王了。

    “本王不会要你的命,要饶命你去求我娘,我只是将厉害关系剖析给你听。你以为此刻见了我娘,是英明的决定吗?”

    “不是,不是,卑职不过不得已而为之。”

    “滚蛋,什么不得已?身为医生,你当摒除一切杂念,竭尽全力医治好张先生。”

    “潞王爷教训得是。”

    “见了我娘,你们是将责任推干净了,可我娘倘若得知张先生命不久矣,让她怎么办?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受尽折磨吗?”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哼,嘴上说不敢,可实际上已经这么做了,若不是被我拦下,这会儿你已经将责任推干净了,你这怕死又怕事的庸医,想过我娘的感受没有?”

    “卑职罪该万死!卑职罪该万死!”胡诚头伏于地更低了。

    这让朱翊镠又想起宋江。

    “抬起头来。”

    朱翊镠思维连贯,可谓一气呵成,他像打了鸡血般,一直处于爆发的状态。

    胡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虽然是寒冷的大冬天,外面的雪都还没化,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朱翊镠注视着胡诚,“既然你们料定张先生身体已经虚脱,或许大限将至,那我问你,以你行医的经验判断,张先生还能活多少时日?”

    “这……”胡诚不敢。

    “说,否则你身上七八十来条大罪,本王一会儿便去一一说给皇兄听,看你脑袋儿还保得住不?”

    胡诚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怎么又成了七八十来条大罪?到哪儿说理去啊?

    到底还能活多少时日?这种问题……让他怎么说?

    朱翊镠不依不饶:“说呀!你心中不是早有判断吗?”

    面对朱翊镠灼人的目光,胡诚硬着头皮豁出去:“依卑职判断,最多,半年吧!”

    哟呵,看来还有点道行,朱翊镠心想,若按原本的历史发展,张居正确实只有半年的光景。

    “胡庸……”朱翊镠“医”字还没喝出口,只听赵灵素在门外已经惊叫起来了。

    “快来人,快来人,太后娘娘晕倒了!”

第035章 庸医 安抚

    胡诚猛地一下抬起头,感觉自己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刚才与潞王爷的话全被李太后听到了。

    朱翊镠脸色一变,霍然站起,怒指胡诚:“一会儿再收拾你。”

    言罢,扑向门外。

    胡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娘!”

    李太后正在赵灵素的怀里,脸色惨白。

    “娘娘她……”赵灵素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走,外头冷。”朱翊镠直接从赵灵素手里接过李太后,将她抱进屋里,放到床榻上。

    “娘。”

    李太后肯定是因为听到胡诚对张居正大限的判断,猛地一下子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晕倒过去,还好只是晕倒,并无性命之忧。

    李太后脸色很快变得红润,悠悠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刻便道:“张先生真的大限将至了吗?他最多只能活半年了?”

    朱翊镠忙道:“娘,胡诚那个庸医,别听他胡说。”

    李太后着急地坐起来,抬手吩咐:“去,把他叫进来。”

    赵灵素连忙拿个落枕垫在李太后的后背。

    朱翊镠稍一犹豫,本想说问胡诚那个庸医还不如问他呢,可想到他之前丑陋的灵魂和他那不着调的性子,想想还是算了吧,扭头去请胡诚。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外,见朱翊镠出来,连忙问道:“潞王爷,娘娘怎样?”

    “无碍。”朱翊镠小声回答,生怕胡诚听见了似的。

    胡诚还跪着那里不敢起来。

    朱翊镠走过去,冷冷地道:“你现在高兴了?”

    “微臣该死!”胡诚确实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你是该死,但想死得痛快,死之前还得将我娘安抚好,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明白吗?”

    朱翊镠声音很小,可冷峻的语气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潞王爷,微臣明白。”胡诚点点头,随即问道,“可微臣该如何安抚娘娘呢?”

    心想张居正还能活半年,已经是极限了。

    他用的限定词也是“最多”,最多能活半年。这还得需要张居正有顽强的意志力才行啊。

    但凡有一丝消极的念头,怕是都活不了半年。

    该如何安抚李太后呢?胡诚头脑确实一团乱麻。

    况且,李太后晕倒,不就是因为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吗?现在让他如何改口?

    朱翊镠当然心知肚明,这绝逼是为难胡诚。他自己都不敢断定张居正还能活三年五载,让胡诚一个太医怎么说?

    说还能活得久一些,万一张居正死了咋整?

    关键是,以张居正目前的状况看,确实也活不长久啊!

    朱翊镠道:“你就告诉我娘,只要张先生放下肩上的重胆,好好休息,可以保证张先生活得更加长久一些。”

    胡诚敏锐地抓住话头,问道:“潞王爷,谁保证?”

    朱翊镠双眉一扬:“难不成要本王保证?”

    胡诚吓得浑身一颤:“潞王爷,卑职可不敢保证啊!”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反正你横竖都是个死,想死得痛快点,就得保证,你就当是为了我娘光荣献身英勇就义吧。”

    “……”胡诚想哭,凭什么呀?但他无力反驳。人与人的命就是特么不一样啊!

    胡诚接着又问道:“潞王爷,那活得更加长久一些,是多久?”

    “十年八年的吧!”朱翊镠脱口而出。

    “……”胡诚感觉朱翊镠疯了,十年八年……

    朱翊镠这才抬手道:“起来吧,胡庸医。”

    胡诚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朱翊镠又叮嘱、并夹含着威胁道:“先捋捋,别进去前言不搭后语的,再惹我娘生气,不仅让你死得难看,让你全家都死得难看。”

    “明白,潞王爷。”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也由不得胡诚退却。

    他定了定神,冲朱翊镠点头示意可以进去。

    这样,朱翊镠走在前,胡诚跟在后,两人进了内室。

    付大海和阳康依然站在外头等待。

    朱翊镠快步走到床边:“娘,胡太医来了。”

    胡诚一进去,就诚惶诚恐地跪倒,“微臣叩见娘娘。”

    李太后幽幽言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张先生我也去探望过,病得确实有些严重,难道他真的只有半年的光景?”

    说着,李太后又潸然落泪。

    这时候,她可不像大明真正的掌舵人,更像是,哦,只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人。

    朱翊镠轻轻咳嗽一声。

    胡诚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也不敢拿正眼对视李太后,只一心谨记朱翊镠的嘱咐。

    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以首辅大人目前的境况看,前景是不容乐观,但如果,让他放下肩上的重担子,在家好生修养,那,那……”

    尽管进来之前他想了想,但情急之下,后面的话,胡诚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因为他完全没有把握,那等于是在说谎啊!

    可又绝不能像潞王爷说的那样,张嘴就是十年八年,打死他也不敢保证啊!

    一个接近于油尽灯枯的人,即便天天养着,他也不敢保证还能活十年八年。

    胡诚这一犹豫,李太后更是着急,逼问道:“那怎么样?”

    “那指定还能多活些时日。”尽管胡诚硬着头皮,也只能说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偏偏李太后揪住不放,誓要问个明白:“多活些时日是多久?”

    “娘娘,人的生死乃未知之数,微臣也不敢妄加猜测,这还得看首辅大人是否爱惜自己的身体。”

    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胡诚如芒在背,虽然不敢看朱翊镠,可能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胡太医,你晚上跑到乾清宫作甚?”

    朱翊镠连忙抢道:“娘,是孩儿抓他来的。”

    “抓他来干嘛?”

    “娘,”朱翊镠嬉皮笑脸的模样,“刚才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太医院那帮人,医术拙劣,胆小如鼠,孩儿就想找他出出气。这个胡庸医,还给孩儿扎过针呢,现在想想就疼!”

    李太后脸色一沉:“你又胡闹!”

    “孩儿连累娘亲受惊,该打!”

    啪的一声,朱翊镠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顿时留下五道手指印。

    李太后一愣:“你这孩子……”

    朱翊镠一摆手:“胡太医,你可以回去了,时候已经不早。”

    “是,微臣告退!”

    胡诚躬身而出,心想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还险些闯下大祸,真是自讨苦吃啊!

    刚走到门口处,又听见朱翊镠喊道:“哦,胡太医,明儿个我们接着聊聊哈,还有些医学上的专业问题需要请教你呢。”

    胡诚忽然感觉这辈子都会被朱翊镠阴魂不散地盯着,心里最起码得有一万头骏马在奔驰。

    这是扎他几针的报应啊!

    ……

第036章 被潞王爷盯上是够倒霉的!

    胡诚的安抚压根儿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剧了李太后的担忧。

    在朱翊镠看来,这完全是因为胡诚那家伙的演技太他娘的差劲了!

    先头都说好了让他保证,可事到临头,他说来说去也不敢,憋了两句话出来,还特么模棱两可。

    娘的,气死个人!

    不找他好好聊聊才怪呢?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怕死,所以胡诚不敢轻易保证。

    李太后聪明过人,加上又听过朱翊镠与胡诚之间的对话,当然会怀疑感到惴惴不安。

    胡诚走后,见李太后忧心忡忡沉默不语,朱翊镠抚慰道:“娘,胡太医的话,你可别当真哈!”

    “那镠儿的话呢?”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轻轻地反问道。

    “孩儿的话?孩儿什么话?”朱翊镠一愣,之乎者也起来。

    “娘亲分明听镠儿说了,张先生命不久矣!”李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的平静。

    但越是平静,朱翊镠越是能感觉到其中的悲伤。

    “娘,那是孩儿吓唬胡诚那个庸医的,你切不可当真!”

    李太后叹了口气,“娘是不是真的心狠,为了你皇兄为了大明,居然不顾张先生的死活?”

    “当然不是啦,娘恨不得张先生长命百岁呢。”朱翊镠脱口而出。

    看来,那句吓唬胡诚的话李太后也听见了。而且,或许这辈子她都会记在心里。

    李太后凄然一笑:“长命百岁?娘希望张先生长命百岁,在别人的眼中,还不是以为娘只是为了你皇兄为了要朱家的天下?就连镠儿都那么认为。”

    哎,朱翊镠暗自叹口气,李太后来了,赵灵素也不咳嗽一声,搞得什么话都被她听见了,现在又要一一圆回来。

    亏得他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朱翊镠道:“娘,天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孩子?这无可厚非啊,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啦。”

    “张先生若不幸离世,让你皇兄让为娘怎么办啊?”

    “娘,大明还有我呢!”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

    “嘿嘿,有你?”李太后望着自己小儿子,不禁摇头笑了。

    好像,确实,受到了轻视。

    朱翊镠也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太满了,不大合适。

    不过,在李太后面前说说倒也无所谓。自己娘嘛,怕甚?

    倘若被朝中大臣,尤其是喷子集团听见了,保不齐会掀起一场口诛笔伐的战争呢。王爷就得乖乖地当王爷,想干嘛?

    因为感觉不大合适,所以朱翊镠接着又补充道:

    “娘,大明不仅有孩儿,还有千千万万精忠报国的好子民呢,大明一定会昌盛下去的。”

    不得不承认,大明的皇帝总体水平不高,但大明的子民总体水平还是蛮高的。

    铁骨铮铮,最有气节了。

    ……

    胡诚感觉很冷。

    被朱翊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迈出慈宁宫,受冷风一吹,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身子瑟瑟发抖。

    但他也不确定,到底是寒冷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反正这趟忒不值得,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吓得半死,加剧了他心中的担忧与恐惧。

    他知道太医院的郎中们此刻都还在等他,可他却不想回去,想直接回家洗澡睡觉。

    胡诚正自犹豫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院判大人,你回来了。”

    原来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因为着急,所以出来等候。

    胡诚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院使大人,明日一早,对外公布首辅大人的病情。”

    那太医忙问道:“院判大人对太后娘娘解释清楚了?”

    “没有解释。”胡诚甩出冷冰冰的四个字。

    “……”那太医一愣,“那……”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胡诚撂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等候的那太医愕然,杵在原地怔愣老半天才回太医院,不知道胡诚院判经历了什么。

    ……

    翌日,张居正得痔疮的消息便在京城很快传开了。

    一来,关心张居正的人本来就多,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是敌对的还是统一战线上的人,个个都关心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二来,对太医院公布得痔疮的诊断也感到费解,使得这则消息传开的速度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沉。

    一时间议论如潮。

    尤其是朝中的官员,尤为感兴趣。

    当然,以质疑声为主。

    “什么?首辅得的是痔疮?那为什么卧床不起?”

    “就是,听说首辅的病都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如果只是痔疮,以首辅的工作态度与精神,断不会窝在家里不出来啊。”

    “而且啊,凡是给首辅大人看过病的郎中,起初都三缄其口,现在口径又都是异常的统一,只要问及,首辅得的就是痔疮,没有别的回答和解释。”

    “我听说,太医院公布首辅的病情是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看过首辅的病情之后,你们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呢?”

    “那首辅的病,到底是重,还是轻啊?”

    “谁知道呢?反正是很诡异,原来搞得人心惶惶,现在又搞得纷纷猜疑一头雾水。”

    “首辅大人死活不见客,除了皇帝、太后、潞王、冯公公几个,其他人一概挡之门外,就连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来都不让进。”

    “那还有谁相信首辅大人得的只是痔疮呢?”

    “……”

    议论归议论,质疑归质疑,可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

    胡诚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起床后眼皮子直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倒霉的事要降临他头上。

    他一直惦记着朱翊镠找他好好聊聊这一茬儿。

    如果说对原来的潞王爷感到腻味,那现在就是感到恐怖。

    想什么人家全知道,那太特么恐怖了!

    让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啊。

    就好像自己的命根子被人拽在手里。

    太医院别的郎中都在关注外头的议论,只有胡诚心不在焉地想着潞王朱翊镠。

    请教医学上的专业问题?这还是他认识的潞王吗?

    “院判大人,你昨晚到底见没见过太后娘娘?”

    “院判大人,昨晚太后娘娘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胡院判,你好像精神不振,有什么难题说出来嘛。”

    “……”

    胡诚越是不想多作解释,太医院的郎中们越是感兴趣。

    自点卯当值后,围绕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他表面平静,内心烦躁。

    实在被逼得没法儿,最后甩出一句话:“如果被潞王爷盯上,就问你们是什么感受?”

    “……”

    首先,大家消停了会儿,纷纷在想,被潞王爷盯上……那是够倒霉的呀。

    然后,有郎中问:“为什么被潞王爷盯上呢?是因为院判大人给他扎针的缘故吗?可那是在救他的性命呀!”

    胡诚烦躁地道:“潞王爷什么性子,咱们能以常理推断吗?”

    话音刚一落定,让胡诚想死的声音再次响起。

    “胡庸医说得对,本王就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正是让胡诚感到阴魂不散的朱翊镠。

    ……

    求啊求!

第037章 瘟神也有靠谱时

    “潞王爷好!”

    “潞王爷好!”

    “……”

    太医院那帮郎中们见朱翊镠来了,纷纷行礼拜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行礼拜见完,便一溜烟地全部溜走,比兔子跑得还快。

    只剩下胡诚一个倒霉催的,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不敢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胡诚感觉自己都快要麻木了。

    ……

    朱翊镠望着兔子一般逃跑的郎中们,不禁晃了晃神。

    操,怎么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恶的斑鬣狗,谁见了都得躲啊!

    居然全特么跑了……

    不是,他有这么恐怖吗?与他多说一句话会死啊?

    娘的!

    “潞王爷!”

    其他郎中敢跑,但胡诚不敢。他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啊,虽然你是一个庸医,可说好了的,要找你好好聊聊。”

    “潞王爷,去,去哪儿?”胡诚像死了娘的表情,从见到朱翊镠出现的第一眼起他就想死……

    “跟我来便是了。”朱翊镠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胡诚只得乖乖地跟上。

    直到这时,其他郎中才敢纷纷探出头来观看,然后是一顿热议。

    只是,议论的声音很小,接近于窃窃私语。

    “娘诶,难怪院判大人愁眉苦脸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原来果真是被潞王爷盯上了!”

    “被潞王爷盯上可没好事啊!有理都变成无理,想想去年他到军马场选马,明明是他胡闹,打死军马在先,结果军马场的官员、军士全都遭殃。皇帝爷太宠他了!”

    “按照军法,打死军马,不是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吗?”有位新来的郎中不禁插问一句。

    “可不?即便是亲王,也当劝诫呢。但潞王爷是谁?就因为阻止他的军马场负责人批评他两句,他便跑去向皇帝爷先告状,诬陷军马场负责人欺蔑亲王。”

    “那可真是不讲理啊!”

    “有皇帝爷罩着,潞王爷可不得飞扬跋扈?当时潞王爷告状,皇帝爷根本不管不问潞王爷到底做了什么,直接将军马场当日值守的人交给大理寺严惩,曲法判处`充军处身`的重刑。”

    “我的娘,太可怕了!”

    “咱还是离潞王爷远一点吧。可怜了院判大人啊!也不知潞王爷找院判大人何事?”

    “能有什么事儿?你不瞧瞧院判大人想死的神情!”

    “是,指定没好事儿。惹不起咱躲得起啊!”

    “……”

    提起潞王朱翊镠,太医院的郎中们一个个直摇头,生怕与他扯上那么一丁点儿关系。

    就像见到瘟神一样。

    ……

    张居正感觉很别扭,原来他在张大学士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人约束他。

    也没人敢。

    可这两天,自朱翊镠来探望过两次之后,张居正感觉自己的生活被大大约束了。

    吃喝方面还好,太医院的郎中们也是那样叮嘱的,不能吃辛辣冷荤的食物,要多吃蔬菜素食。

    他喜欢吃肉。

    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又不让他出张大学士府,只能在家里休养。其他官员未经许可,也一概不能见。

    这些张居正都能忍。

    可不让他吃药……感觉浑身没劲儿啊!

    而且也不知怎地,原来伺候服侍他的丫鬟也都换成男的了。

    除了老母亲赵氏和自己夫人王氏,其她女人一个都见不着。

    老郁闷了!

    张居正实在忍无可忍,喊了一声:“游七。”

    “老爷。”游七这两日可是严格遵守朱翊镠的嘱咐。

    “丫鬟为什么都换了?”

    “老爷,这是潞王爷的指示。”游七毫不犹豫地将朱翊镠祭了出来。

    “为何要这般指示?”

    “潞王爷说这是为老爷好。老爷如今身子空虚,不能吃补药,只能慢慢调养,更不能近女色……”

    “混账!哎哟!”张居正忍不住呵斥一声。

    可就因这一声,他屁股底下生疼生疼的像是要裂开,大便口处更是感觉有东西掉下来似的。

    “老爷,你别激动。”游七忙道,“虽然之前觉得潞王爷很不靠谱,但这次给老爷看病,他非常上心,而且也给出了许多非常好的建议,得到夫人和几位少爷的高度认同。”

    张居正心里有气,但既是潞王爷的吩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见老爷不说话,游七又道:“老爷,我觉得潞王爷这次还是靠谱的,他开的药方,我问过卖药的老板,说是治疗痔疮的良方。”

    张居正鼻子里轻哼一声:“他为什么如此殷勤?”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游七嘴上回道,心里想着莫非潞王爷是要拉拢老爷?那他要干啥呢?该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潞王爷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儿。

    游七迅速否定自己的想法。

    张居正又问道:“昨儿有多少人来看我?”

    一边问,还一边扭动身子,不停地变换姿势。

    “来了不少,得知李太后和皇上来过,九大卿、九小卿基本上都来了,可全被我们挡回去。”

    “外头风声如何?”

    “老爷,太医院刚一公布老爷的病情,外面的人就沸腾起来,但大多数都不相信老爷得的是痔疮,那帮人恨不得,恨不得……”游七感觉后面的话不吉利。

    “恨不得我患的是不治之症,立马去阎王爷那儿报道是吧?”

    “总有一些好事之徒,老爷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病便是。”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张居正感觉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游七明显感觉到了,说道:“老爷,来,给你洗一洗,用温热水泡一泡吧,这样会舒服一些。”

    张居正他也知道,洗洗泡泡确实要舒服一点,可就是管不了多长时间,该痛还是得痛。

    刚洗完泡完敷上膏药,便见张静修进来,禀报说潞王爷来了。

    来得正好!

    有些话,张居正也想当面问问潞王,就不知他那不争气的身体能撑多久。

    ……

    朱翊镠拉着胡诚来到张大学士府。

    这让胡诚没有想到,心想难道真要探讨医学上的问题?

    但不管朱翊镠抱有什么目的,来到张居正家,胡诚感觉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毕竟有张居正在嘛。

    在他眼里,当然也是在朝中许多官员的眼里,张居正是摄政王,甚至有些官员还认为万历皇帝成了张居正的傀儡。

    所以,在张居正面前,胡诚不怕朱翊镠混。

    见张居正前,朱翊镠又特意强调道:“胡庸医,一会儿见了张先生,我说什么,你只管附和就是。”

    “知道,潞王爷。”胡诚点了点头,随即弱弱地道,“潞王爷,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说。”

    “以后请你别叫卑职叫庸医,这是对我职业水平的……”

    “不行。”

    胡诚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朱翊镠拒绝了。

    而且,还刻意补充道:“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名庸医。怎么?你还敢反驳不成?有本事将张先生的病治好。”

    “……”胡诚无语,说得好像潞王你能治好一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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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替死鬼 怪哉!

    张居正刚温水坐浴清洗完,又走动活络了一下筋骨。

    稍感舒适。

    朱翊镠带着胡诚来了。

    张居正本打算去待客厅,可朱翊镠说不用,连谒见亲王的礼仪都一概免去。

    让张居正更是好奇。

    这样,地点依然选择在卧室。

    胡诚不知道朱翊镠为什么要将他带到张居正面前。

    不过,既然带到这里,那肯定与张居正的病有关。

    且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潞王是如何折腾他的吧。

    面对朱翊镠,胡诚现在有一种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反正是已经没招儿了嘛。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道:“张先生,从今儿个起,你的病将由这个胡庸医来负责,而我做指导。”

    胡诚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任凭蹂躏的最坏打算。

    张居正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想让胡诚院判负责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潞王爷指导?

    张居正好奇地问道:“潞王爷,莫非你也懂得医术?”

    “略懂一二。”

    “哦。”

    “胡庸医。”朱翊镠越来越感觉这名字比胡诚好听。

    可在胡诚看来,这简直是对他医术的羞辱。

    可有什么办法?谁让叫他的人是不讲道理的潞王爷?偏偏又栽在他的手上。

    只能认倒霉。

    胡诚不想答应也得答应:“潞王爷。”

    朱翊镠摆出王爷的架子:“给你半年时间,在本王的指导下,如果你不能治好张先生,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瞅着张居正眼下的模样,胡诚现在就想去死……

    半年,半年……那可是他对张居正余生最乐观的判断啊!

    能不能撑过半年,还得看张居正的毅力、心态和造化……

    现在却让他半年时间治好张居正的病,开什么玩笑?

    他死了就死了,可为什么还要带上他的家人?潞王爷啊潞王爷,你还讲不讲道理?

    胡诚本想拒绝回答,可想着进府前朱翊镠特意强调交代,说什么让他只管附和……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附和!

    这个潞王爷,真是坑死人啊!

    胡诚思绪飞驰,一边是朱翊镠的目光,一边是张居正的目光。

    难道让他说不行?

    那不是打击张居正的信心?朱翊镠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哦,还有他的家人。

    念及其中种种厉害关系,胡诚违心,但也很巧妙地回道:“有潞王爷的指导,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好张先生。”

    嗯,如果医治不好,那也是潞王爷指导不力。

    至少有一半责任不在他。

    然而,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却总充满骨感。

    朱翊镠根本不给退路:“胡庸医,不是竭尽全力治好,是一定要治好。明白吗?”

    “明,明白……”胡诚感觉这话都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心想我明白个屁啊?从昨晚到现在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呢。

    敢情……他就像一头大水牛,被朱翊镠用铁链锁住鼻子,锁得死死的。

    朱翊镠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冲张居正道:

    “张先生,你听到了,胡庸医说包在他身上,一定能治好你的,不就是痔疮吗?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胡庸医。”

    胡诚已经不是想哭想死那么简单了。为什么话从潞王爷嘴里说出来全特么不对味儿呢?

    可此刻他也不敢辩。

    只是发现自己越陷越深,本来是太医院的责任,现在变成他一个人的责任!

    感觉他就像个替死鬼一样。

    天理何在?

    “多谢潞王爷!”张居正这时候也分不清到底该相信还是该怀疑?姑且听之吧。

    可有一点……张居正又好奇地问道:“潞王爷为什么叫胡院判叫胡庸医呢?”

    朱翊镠张嘴回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叫得顺口。张先生不要多心,胡庸医都敢以自己和他家人的性命担保,你就配合治疗吧,一定能将你治愈。”

    “哦。”张居正感觉很不舒服,侧了侧身,换个姿势。

    至此,胡诚已经彻底麻木,心里不止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谁特么以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担保啊?

    “好了,胡庸医,”朱翊镠一抬手,“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在外头等我吧。”

    胡诚感觉头昏脑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去了。

    朱翊镠也不磨蹭,知道张居正忍着极大的痛苦,三句话并作两句。

    “张先生,娘亲和皇兄已经商议并做出决定,让申时行申阁老暂时代理首辅事务,你仍是首辅,一切还是你说了算。”

    张居正忙道:“那对张四维阁老如何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是娘亲和皇兄的主意,难道还需要向张阁老请示吗?”

    “多谢潞王爷!也请潞王爷替臣多谢娘娘和陛下!”

    “张先生你只管安心养病,新政不能没有你,否则会夭折的。你也不要拒却娘亲对你的信任啊!”

    朱翊镠这两句话说得语重心长,他自己都感觉有点沉重。

    张居正微微颔首,轻轻地问:“臣可否问潞王爷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潞王爷为何突然对臣如此关心?你就不怕外界议论吗?”

    朱翊镠早就料到张居正迟早要问这个敏感的问题。

    不仅张居正会问,相信随之而来还有许多人会问。

    毕竟,明成祖之后的亲王只能乖乖地当猪,别搞事。

    如今张居正虽然不敢承认自己是摄政王,但事实上就是。

    与他亲密接触,居心何在?没有人怀疑才怪呢。尤其是大明的文官集团,喷子集团更甚。

    因为想过,所以朱翊镠回答时得心应手。

    “关心张先生,一是因为我娘,她见张先生病得如此厉害,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臣不争气!”张居正道。

    “第二,关心张先生,是因为被你改革的决心和魄力所感动,虽万箭攒体而不足畏的精神令我万分佩服。功名,功名,张先生却只在乎功,而不在乎名。”

    张居正眼神里掠过一道光,有惊诧有感动,有一种知音的感觉。

    “这两个理由,张先生还满意吗?外界议论什么?皇兄如此宠爱我这个弟弟,难道还有人怀疑我要谋逆篡位不成?”

    朱翊镠索性摊开了说。

    张居正不断变换姿势,感觉大便口处生疼,但因此事敏感,又说到点儿上,他强忍着痛苦道:“就怕有些人多心、生事啊!”

    “张先生放心,我断无此念,谁多心、生事,由我来处理便是。张先生只需一心养病,你是我娘乃至大明的支柱,可不能倒下。”

    张居正感慨万千地道:“承蒙潞王爷看得起!又掏心掏肺地与臣说出这番话。”

    “那张先生好生休息!我不打扰了”朱翊镠站起来,甩出一句很有逼格的话,“君子之交,贵乎知心。”

    张居正愣了一愣,然后才道:“潞王爷慢走,臣不送!”

    “哦,对了,我对游大管家和静修兄交代了几句话,张先生不会因为受到某些拘束而怪罪吧?”

    张居正脸色微微一红,“知道潞王爷是为臣好!”

    “那我就放心了。”朱翊镠回之一笑,拂袖而去。

    张居正又愣了半晌,想着君子之交……潞王爷居然说君子之交……

    这时游七进来。

    张居正抬眸道:“这两天太阳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吗?”

    “不是啊。”游七脱口而出。

    “怪哉!”

第039章 总得有第一次

    “老爷,来,我扶你下床走动走动吧。”游七谨记朱翊镠的嘱咐。

    他也是那样做的。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看,游七这两天对朱翊镠的表现是由衷的刮目相看。

    本来,这个世界好人与坏人就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在游七的搀扶下,张居正挪动身子下了床。

    “老爷,潞王爷教给咱的提肛运动,我也问了太医院的郎中,他们都说依据医理是不错的方法,因为那样能保持大便口通风。”

    “嗯,”张居正点了点头,“那扶我做几个,活动活动。”

    “好嘞!”见老爷配合,游七当然高兴。

    盼望张居正死的人汗牛充栋,游七也会祈祷老爷长命百岁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老爷一死,他这个管家狗屁不是。

    只不过运动了几下,张居正已是累得喘气连连。

    游七又扶他坐下。

    张居正叹了口气:“哎,感觉我这肠子快要掉下来了。”

    游七忙抚慰道:“老爷放心,只要你别再操劳国事,按照潞王爷和太医院郎中们的嘱咐好生调养,病情一定会有好转的。”

    张居正又叹一声:“哎,虽说十男九痔,痔疮是一种常见的病,可一旦成形,它也不会自动消除,日后休想安生啊。”

    “老爷,可我总感觉潞王爷有办法,他对痔疮好像很有研究。”

    “潞王爷这几天是很奇怪!居然跟我说什么君子之交……”张居正脸上浮现出玩味儿的表情。

    “那老爷问过他没有?”游七心里依然惦记着那事儿。

    “问什么?”

    “就是为什么对老爷忽然那么好啊?”

    “问了,他说佩服我,也是为了他娘,为了皇上。”

    张居正刻意加了一条,朱翊镠可没说为了万历皇帝。

    在府里,张居正平常也就与游七说的话最多。

    因为他不苟言笑,在家也是一样,所以总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与孩子们的交流也少。

    游七喃喃地道:“哦,只要他不是为了,为了,那就好。”

    张居正斥道:“别胡思乱想,这是对潞王爷的不尊重。”

    “对对对。”游七连连点头,“咱不能冤枉了潞王爷的一片好心。”

    ……

    朱翊镠出了张大学士府,见胡诚仍是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笑道:“胡庸医,咋滴了?开心点嘛。我交给你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感谢你个锤子?胡诚恨不得破口大骂。要我半年治好一个油尽灯枯的人,我特么还感谢你?感谢你十八代祖宗!

    反正是心里面,胡诚也不管朱翊镠祖宗是谁,能不能骂。

    朱翊镠接着又笑呵呵地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嘛。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还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胡诚实在受不了了,壮胆儿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潞王爷,卑职只是一名庸医。”

    朱翊镠笑得更开心:“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庸医了?”

    胡诚不说话,心里哼了一声,你是潞王爷,你大,你牛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翊镠笑道:“要不你拜我为师吧,我让你成为一名牛医。”

    我呸!胡诚心里鄙夷地啐了一口,嘴上回道:“潞王爷,卑职只医人,不医牛。”

    明知胡诚这是故意曲解,朱翊镠也不生气,“你现在不拜师,以后可别后悔哈!”

    谁后悔谁是孙子、王八蛋!胡诚心里面回答。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咱找个地方聊聊,医学上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请教胡庸医呢?”

    胡诚心里又哼了一声,你不是厚着脸皮要当师父的吗?还用得着请教我这个庸医?

    “胡庸医想去哪儿?去太医院还是去慈宁宫?”

    “太医院。”胡诚连忙答道。他可不敢再去慈宁宫,折腾他一回就够了,还敢去!

    “好!走。”朱翊镠无所谓,反正去那儿,他都是“王”。

    这样,两人原路返回太医院。

    那帮郎中见了,一个个表情和心理活动丰富得很。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为胡诚默哀。

    胡诚身为左院判,太医院二把手,当然有自己的值房。

    朱翊镠大摇大摆进去了。

    进去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到胡诚的主位子上。

    胡诚只好站在对面。

    这情景,活像秘书向老板汇报工作。差别只在于,这秘书的性别是男的,不合适。

    “胡庸医,半年治好张先生,你有几分信心?”

    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问。

    胡诚摇头。刚才在张居正面前不让摇头,现在还不让吗?

    啪!

    朱翊镠猛地一拍桌子,“你特么给我振作点。”

    胡诚如丧考妣:“潞王爷,卑职真的没信心治好首辅大人。”

    “娘的。”朱翊镠斥道,“你在我娘亲面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张先生放下肩上的重担,你就能治好他吗?现在照你说的做了,特么地你又装死说没信心。”

    胡诚带着哭腔:“潞王爷,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卑职只说过首辅大人会有好转,什么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能治好他?”

    朱翊镠一摆手:“我不管。连痔疮都治不好,还说自己不是庸医?”

    “潞王爷,首辅大人的痔疮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痔核脱出很难还纳,还纳后很快又脱出了,药效不佳,消肿速度几乎谈不上,首辅大人的痛苦状,潞王爷你也亲眼目睹了呀。”

    “既然痔核脱出很难还纳,那就将它切除掉。”

    “……”胡诚一怔愣,“潞王爷,你说啥子?”

    “给张先生动手术,由你主刀,切掉痔核。”朱翊镠一本正经,一字一顿。

    胡诚吓得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潞王爷,卑职哪敢在首付大人身上动刀啊?再说,卑职也毫无经验啊!”

    “总得有第一次。”朱翊镠目光坚定如刀。

    “可第一次也不能用在首辅大人的身上啊!”胡诚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确实,别说古代,就是现在,在这个西洋手术刀光耀四方的时代,人们好像也已经忘却了中国外科刀具的历史。

    提及中医,似乎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黄帝内经》、《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典籍。

    而对中医外科,更多人只是停留在华佗要为曹操做开颅手术,未成,被杀。

    但事实并非如此,中医外科在历史上不但留下自己的名字,还曾宏大瑰丽造福苍生。

    无论是《山海经》,还是《素问》,都表明了中医外科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

    那时就已经产生了用石片制成的医疗器具——砭石(包括石针、石努、石镰等)。

    至青铜器时代,已经开始使用金属制造的刀、锯、锉和许多其它外科手术器械。

    其中“青铜砭镰”极具代表,它如同刀片一般,可以精细削割人体器官,是中国最早的青铜手术刀。

    种种史料文献说明,中医外科手术的概念在上古时期就有了,只是没有明确提出来。

    中医外科手术的器械与水平也一直在不断地更新发展着,唐以后更是达到了一定水准。

    唐代出土的文物中已经有了镊子、剪刀等常见的外科手术器械,宋代有了玛瑙刀,明代更是有了铁质柳叶刀、平刃刀、牛角柄铁质圆针等常用工具。

    但令人痛心的是……

第040章 授业解惑

    令人痛心的是,在“士农工商”等级思想大行其道的年代,治病救人的外科手术逐渐沦为官僚士大夫眼中所谓的“雕虫小技”。

    这也是华佗(外科牛逼达人)为什么惨遭曹操杀害的缘故。

    当然,这是《三国演义》的版本。尽管历史上的华佗之死是个谜,但能看出中医外科的地位。

    “有讥外治为诡道以欺世”,“或又谓外治非前贤所尚”。(清代医学专家吴尚先《理?骈文》语,这是中国最早的外治专著。)

    这些都反映了中医外科的地位在当时十分低下。

    再加之以宋明理学、王阳明心学的大行其道,“追求本心”之风盛行,外科医生甚至分为两大派,保守派坚决反对外科手术,主张用内服药治疗所有外科病。

    在这种风气的引领下,中医外科技术包括器械,较之唐宋时期并没有什么重大的突破。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清末。

    当封建王朝闭锁的大门被列强的舰船利炮轰垮,西方医学进入了华夏大地。

    当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切开了一个个国人的胸膛,并即刻为他们解除了病痛。

    直到那时候,国人才开始反思这么多年来中医都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直到那时,国人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通过吃药可以治愈的。

    有些时候,外科手术治疗更为有效、彻底,甚至只能够通过外科手术才能做到。

    比如痔核脱出的痔疮,靠吃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了。

    然而,眼下还是大明万历九年呢,西方的舰船大炮还没有轰打过来,大明依然停留在自己泱泱大帝国的梦幻中。

    动刀子他们或许也会,但“手术刀”的概念还没有。

    这也难怪胡诚听了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让他主刀,先且不说有没有经验,下刀的对象可是当朝赫赫大首辅!李太后、万历皇帝、天下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注视着呢。

    最关键的是,在胡诚眼中,张居正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

    找他的人,偏偏还是不讲理的潞王爷,威胁他的家人……以潞王爷的性子,不是干不出来啊。

    反观朱翊镠,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轻松至极。

    “瞧把你吓得,至于吗?你堂堂太医院左院判,拿刀子割一小块儿痔肉还不敢吗?”

    “潞王爷,卑职不敢啊!求求你饶过卑职吧。”胡诚磕头求饶,小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了。

    这个任务他可不敢接。

    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饶你是不可能的。本王已经决定,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你。来,你先起来,冷静会儿,然后我与你好好聊聊如何动刀的问题。”

    胡诚已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如同惊弓之鸟。

    他望着朱翊镠哭。

    朱翊镠望着他笑,摇了摇头鄙夷地道,“就不说你医术,瞧你这心理素质,真他娘的差劲!”

    胡诚恨不得怼一句:潞王爷那么牛逼,怎么自己不主刀非要逼迫我来呢?

    朱翊镠抬了抬手,示意胡诚在对面的一张凳子坐下。

    胡诚心乱如麻,也不得不坐。

    朱翊镠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会儿。

    值房里安静倒是安静,可安静反而让胡诚感觉更加心烦气躁,实在静不下心来,只能可怜巴巴如坐针毡地望着朱翊镠。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朱翊镠睁眼、收腿、坐正,然后笑嘻嘻地冲胡诚道:“咱们可以开始了吗?还是说你需要缓一缓?”

    没等胡诚回复。

    朱翊镠又径自说道:“不过,越缓对你越是不利啊,张先生那痔疮越早割除越好。”

    胡诚实在是没招儿了,硬着头皮道:“卑职动刀没问题,可不敢保证能治愈首辅大人,而且首辅大人心理那一关不知能不能过。”

    朱翊镠道:“首先要问你自己心理那一关能不能过。瞧你现在一副死样儿,谁敢让你动刀?”

    胡诚无言反驳。

    “切割、缝合、止血、消毒……这一系列的措施,你心里有底没有?先问问你自己。”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说道:“你也清楚,张先生的病牵涉太多的人太多的利益,现在交到你一人手上,这份压力你要扛得住才行。”

    扛不住还能让我退却吗?胡诚很想反问一句。

    但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果不其然。

    朱翊镠接着优哉游哉地道:“话说回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扛不住也得扛,你不是左院判吗?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不是很喜欢给人扎针吗?”

    听着还是像报复。

    胡诚也早就看明白了,说白了自己不就是替死鬼吗?

    朱翊镠又道:“其实,用针的道理与用刀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可以看作是中医外科手术。”

    “啥?”作为医者的敏感,听到一个陌生的医学概念,胡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让你拜师,你还觉得委屈。既然有兴趣问,那与你说说也无妨。咱国家有医生、医术,别个国家是不是也有?”

    胡诚点了点头,这还用问?

    “还记得我朝郑公下西洋的壮举吧?在遥远的西方也有许多国家,那里的医生擅长用刀不擅长用药,即便用药,原理也与我们不同,所以称之为西医。”

    “潞王爷何以清楚?”直到这时,胡诚才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那么一丢丢。

    “书上看的。”朱翊镠胡乱回了一句。

    “什么书?”胡诚追问。

    “忘了,你专心听,别打岔。医学上确实有些问题需要用刀才能解决,就比如孕妇已死为了抢救婴儿必须得剖腹产吧?”

    这个胡诚知道,医学典籍上很早就有记载。

    朱翊镠举例时也只敢说已死的孕妇,要说大活人,还不得吓死胡诚。他接着道:

    “再比如像张先生患的痔疮,如你所说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痔核脱出难以还纳,用药内治你也知道不起作用,而且痔疮永久不会消除,唯一的办法就是割掉。这在医学上称之为手术。”

    朱翊镠逐渐引到正题上。

    “首先须得承认,因为设备与技术的限制,手术有风险,最怕感染留下后遗症,所以消毒防止感染非常重要,你要好好研究。”

    胡诚点了点头,渐入状态。

    “动刀切割倒是容易,不过一刀的事儿,阉人做太监都能成,难道切一个痔疮还不成?”

    朱翊镠说到这儿,胡诚眼里才有了一线希望之光。

    对呀!这样一比较的话,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

    切掉人下面那玩意儿都死不了,切痔疮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关键是消毒止痛防止感染。潞王爷说得对!

    胡诚终于小松了一口气。

第041章 一坑到底

    软硬兼施,哦,不软不软,是硬,总算将胡诚“说服”了。

    胡诚本来也没得选。答应主刀之后,他又唯唯诺诺地问道:“潞王爷,娘娘和陛下放心不?”

    这话问得……

    朱翊镠白了一眼:“放心与否不在他们,而在你。”

    胡诚又忧心忡忡地道:“卑职从未有过切割手术的经验,他们敢让卑职主刀不?”

    “这还得问你。没经验,不会练啊!说得好像谁天生有似的。不逼你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反正你和家人的性命都系于你那一刀上,你自己好生掂量。”

    与朱翊镠想象中的一样,搞定胡诚应该不难。

    毕竟两人地位悬殊,区区太医院的左院判哪敢违抗他这个潞王爷的命令?

    相比较而言,朱翊镠更担心做李太后和张居正的思想工作。

    他站起来,一摆手道:“走,随我先去慈宁宫。”

    胡诚一怔,早知道仍然逃不脱去慈宁宫的命运,那还来太医院墨迹老半天干啥?

    只是,等会儿……先去慈宁宫,然后还要去哪儿?今天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潞王爷?

    朱翊镠道:“去慈宁宫,就动手术的事向我娘亲汇报一下,知道对我娘怎么说不?”

    “还望潞王爷指示。”

    “你都已经对张先生的大限做出判断,最多还能活半年是吧,我娘也听到了。一会儿去了就说,如果动手术割掉痔疮,那张先生还能活过十年八年。”

    又是十年八年……胡诚想死,哀求道:“潞王爷,万一做完手术,首辅大人没能活十年八年,那欺骗娘娘之罪卑职可背不起啊!”

    朱翊镠又白了一眼:“你这人记性咋那么差劲?不是和你说过,就当你光荣献身英勇就义吗?”

    胡诚绝望:“……”

    “本王可得警告你,可不能像昨晚,让你保证,你他娘的却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就当我是李太后,怎么说?先练习练习。”

    胡诚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朱翊镠没好气地吼道:“说呀胡庸医!你死了没关系,别连累你家人啊!说。”

    没辙。

    胡诚迅速组织一下语言:“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就是切掉他脱出的痔核,只要处理得当不感染,日后好生调养休息,微臣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能活……”

    “能活多久?说,昂首挺胸,底气放足一点。”

    “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

    朱翊镠笑了:“孺子可教也!这就对了嘛。来,就刚才那段话,练习十遍,熟能生巧。”

    “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娘娘……”

    胡诚真的连续重复十遍。

    不重复也不行啊!

    朱翊镠这才放手,又叮嘱道:“你可记好了,要一字不漏。”

    然后两人出了太医院,前往慈宁宫。

    ……

    朱翊镠带着胡诚刚一出门,太医院其他郎中便跳出来了,一个个露出惊恐的面容。

    原来,他们刚才躲在隔壁,屏气敛神全听到了……

    “靠,我没听错吧?潞王爷要院判大人切割首辅大人的痔核?”

    “就是那样说的!这下院判大人死定了,死定了。”

    “还不止呢?你们刚才没听见院判大人保证吗?”

    “怎么没听见?他哪敢保证?都是被潞王爷逼的。潞王爷以院判大人和他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是你你敢不保证吗?”

    “嘘——小声点儿,咱们可是偷听到的哈,万一被潞王爷得知,那可得遭殃了。”

    “对对!院判大人太可怜了,首辅大人命悬一线,都知道压根不是痔疮那么简单,如何能保证首辅大人再活十年八年?”

    “还有啊!切割手术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别说是十年八年,以首辅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三五个月恐怕都不行。哎!”

    “关键是,院判大人之前从未给病人动过手术,他只会扎针,这原理可不一样啊!”

    “不仅院判大人,咱这些人当中有谁执刀给病人动过手术?都没有经验,院判大人真够倒霉的!”

    “……”

    太医院的郎中唯有为左院判胡诚默哀了。

    但他们知道,这些话只能在太医院里说说,绝不能传出去。

    那可是要人命啊!万一没有治好首辅大人,潞王爷和院判胡诚是不是就成了“杀人凶手”?

    说不得。

    可不能乱说。

    ……

    胡诚忐忑不安地跟随朱翊镠来到慈宁宫正殿。

    一见到李太后,朱翊镠便喜出望外地叫道:“娘,胡庸,胡太医说他能治好张先生。”

    “百分百能治愈。”朱翊镠还重重补充道。

    李太后眸子里顿时闪现出难得的光彩:“真的吗?”

    “当然,他以他的人头和他家里的所有人头做担保呢。”

    胡诚想跳起来拼命,这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潞王!

    一坑到底啊!

    但因为心虚,胡诚也不敢与李太后目光相接,只好勾着头。

    李太后目光不在朱翊镠,而在胡诚身上:“胡太医,什么方法可以治愈张先生?”

    朱翊镠咳嗽一声。

    胡诚一激灵,这才抬起头,硬着头皮,朗声说道:

    “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就是切掉他脱出的痔核,只要处理得当不感染,日后好生调养休息,微臣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的……”

    呦呵,一字不差诶,这次表现还凑合……朱翊镠暗自得意,在本王的熏陶下,果然进步神速哈!

    李太后灿然而笑,竟然笑出了泪花:“这是真的吗胡太医?”

    胡诚谨记朱翊镠的嘱咐,昂首挺胸,但依然没敢对视李太后的眼神,镇定地道:“在娘娘面前,微臣不敢打诳语!”

    “好!”李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胡太医你尽管说。”

    “娘,这事儿不劳你费心,有孩儿呢。”朱翊镠拍着胸膛。

    胡诚真恨不得说:将潞王爷关起来,别让他走出慈宁宫半步,就是对微臣最大的帮助啊。

    可他不敢。

    所以,嘴上还得老老实实地回道:“娘娘,有潞王爷指导,并提供一切帮助,微臣有信心。”

    越来越上道儿了哈!朱翊镠对胡诚这次的表现满意。

    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不逼他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看看,教育了两天,大不一样吧!

    原来本王还是个育人小能手哈!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胡太医,需要治疗多久?张先生又需要调养休息多久?”

    “治疗不过一刀切的事,调养休息需要半年光景吧。”这其实是朱翊镠的话,胡诚拿来借用。

    切割痔核的原理,尽管他没有做过,但身为医生,医理胡诚还是懂得的。

    这会儿解释给李太后听。

    李太后听完,讶然道:“能成不?”

    胡诚内心想说不知道啊!但也只是想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正想着该如何措辞。

    只听朱翊镠道:“娘,当然能成,不然胡太医也不敢拿自己和家人性命做担保啊,是不是?”

    呸!胡诚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口。

第042章 背锅侠 干吧!

    朱翊镠带着胡诚,出了慈宁宫正殿,准备再度拜访张大学士府。

    胡诚心如死灰地央求道:“潞王爷,卑职现在也不反抗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让干什么,卑职便干什么,背多大的锅都行,但只求潞王爷一件事儿,行不?”

    今儿个,朱翊镠对胡诚的表现还算满意,倒是没有翻白眼,只是轻斥一声:“胡说什么呢?啊?谁让你背锅了?你以为你是背锅侠啊?”

    “对不起,对不起,潞王爷,卑职说错了,说错了……”

    胡诚连连鞠躬,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不得不说违心话。

    “潞王爷为了首辅大人好!潞王爷相信卑职,所以才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卑职。”

    “这话说得还差不多。”朱翊镠满意地笑了,“求我什么?”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但求求您别将卑职家人扯进来,好吗?”

    朱翊镠一摆手,真个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当然不好。不逼你一把,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本王这是激发你的潜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胡诚想哭……但如果眼泪能够博取朱翊镠的哪怕是一丝同情,那他还真愿意泪流成河。

    朱翊镠忽然笑嘻嘻的,看起来十分友好,问道:“胡庸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胡诚发现一道曙光似的,忙答道:“恳求潞王爷不要将卑职的家人扯进来。”

    朱翊镠摇头笑:“不是这句。”

    “潞王爷为了首辅大人好,潞王爷相信卑职……”

    “也不是这句,好像是中间那句吧。”

    胡诚浑身一激灵,心里哇凉哇凉的,恨不得抽自己几大嘴巴子。

    “来,再说一次,刚才那一遍本王没听够,好像,确实蛮动听的。”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对了对了,就是这句。”朱翊镠拍掌叫好,笑得更欢,“这是本王自认识你以来,你说得最得体、最牛逼、最有水准的一句话,必须为你鼓掌。”

    胡诚:“……”

    朱翊镠打量着:“瞧你年纪,快到更年期了吧?容易健忘。来,连说十遍,一定要牢记于心。本王下辈子就指着你这话过日子。”

    胡诚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把自己给活埋了。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

    胡诚连说了十遍,伤心太平洋啊,心想这辈子也休想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潞王爷了!

    朱翊镠美滋滋地:“胡庸医,记住哈,还是老规矩,一会儿去张大学士府,看我眼色,只管配合。打起精神来,振作点。”

    胡诚昂首挺胸。

    ……

    张大学士府距离皇宫不远,很快便到了。

    见两人去而复返,一天来了两回,游七既惊又喜。不知不觉中他对朱翊镠抱有很大的希望。

    游七引路,也没有提前通知张居正,直接带到卧室。

    “老爷,潞王爷和胡院判又来看望你了。”

    这两天已经习惯,见了朱翊镠,张居正也不必拘束,或行什么觐见之礼。

    知道张居正不能久坐久躺,朱翊镠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上来第一句话便是:

    “张先生,胡庸医想到一个治愈痔疮的方法。”

    胡诚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朱翊镠总要带着他,亏得刚才还说不让他背锅……潞王爷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这还不是背锅是什么?

    在李太后面前是,在首辅大人面前依然是。

    然而,做张居正的思想工作要比做李太后的思想工作难。他担心的问题要多一些。

    毕竟,挨刀的人是他啊!

    且不说能不能治愈,一想到屁股下面挨一刀那疼痛劲儿,张居正心里就发怵,一连多问。

    “会出血吧?”

    “会,手术都会出血的,否则不叫手术,但胡庸医说有很好的止血措施。”

    朱翊镠耐心地解释。

    眼下他可不管胡诚到底有没有止血措施,反正先将他祭出去。

    “会很痛吧?”张居正又问。

    “没关系,胡庸医说可以局部麻醉,切割时感觉不到痛。”

    “麻醉过后呢?”

    “长痛不如短痛,张先生也知道痔核一旦成形,不会自动消失,必须切除才行。张先生难道希望一直这么无休止的痛下去吗?”

    “会不会感染?”

    “胡庸医以他自己和全家人的人头做担保,确信可以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

    张居正的目光瞥向胡诚。

    胡诚谨记朱翊镠的嘱咐,想着反正在李太后面前都承诺过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在张居正面前再承诺一次也无所谓。

    关键,胡诚现在也不是一丝信心都没有。

    潞王爷不是说了,太监下面那“慧根”切掉都没问题,难道还搞不定一个脱出的痔核?

    所以,面对张居正的目光,他比面对李太后的目光自信多了,当即点了点头。

    张居正小松一口气,心想胡院判医名颇显,还是很靠谱的。

    倘若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翊镠的主意,胡诚只是在他的要挟下被迫配合,张居正肯定都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胡院判,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手术吗?”

    这一问,张居正直接将目光锁定胡诚,然而刚问出口,便发现问错了人,因为胡诚的目光定格在朱翊镠身上。

    所以,依然是朱翊镠在回答:“本王会让胡庸医多实验几次,熟能生巧,都敢拿自己和家人的人头做担保,张先生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紧接着,朱翊镠又补充道:“而且胡庸医刚去慈宁宫见过我娘,在我娘面前承诺过。”

    “是的,首辅大人。”这次胡诚学乖了,不用提示,不用眼神,不用咳嗽,竟主动附和。

    张居正是个聪明人,知道再问下去就是不相信胡诚,不相信潞王爷了。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他点了点头。

    真是不愿意再受这个折磨了。反正感觉自己都快死了的人。

    人家都敢拿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做担保,且已禀明李太后,他还有什么犹豫的?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死嘛。现在整天生不如死,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尽管张居正担心的问题要比李太后多一些,但他沉浮于官场几十年,担任首辅都快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一旦想通,做出决定也快,不就是挨一刀吗?潞王爷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干吧。

第043章 金字招牌

    至此,前期的游说工作已经全部搞定了。

    主要游说对象包括李太后、万历皇帝、胡诚和张居正四个人。

    朱翊镠很满意,这两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效果非常明显。

    因为身份与地位不同,那四个人的想法自然不一样。

    在朱翊镠看来,胡诚的思想工作是最难做的,而在李太后身上花的心思是最多的。

    毕竟,一个是主刀的大夫,缺乏中医外科经验,加上大环境的影响,对象又是首辅张居正,心理压力不大才怪呢。

    而另一个,是大明方向真正的掌舵人,她的决定关系着大明的国运与走势,兼之她又是张居正的倾慕者,定会斟酌再三。

    亏得游说的人是潞王,为此朱翊镠越来越感到庆幸。

    因为是潞王,所以他才能有效地威胁恐吓胡诚,逼迫接下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

    因为是潞王,他才能仗着李太后对他的宠爱,很好的引导李太后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潞王,完全可以想象这游说工作有多难。

    且不说李太后和胡诚,就是万历皇帝和张居正那两关都难过,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一定有呢。

    当然,万历皇帝的思想工作太特么容易做了。一来,他没有亲政还做不得主;二来,眼下对张居正的感情尤为复杂。

    至于张居正本人,因为疼痛难忍,已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博一博赌一赌了。

    但必须还得承认,游说的人是潞王这块金字招牌才行。

    不是潞王,举步维艰。

    ……

    解决几个核心人物的思想工作后,接下来就看胡诚的了。

    朱翊镠选择胡诚,当然不是因为给他扎了几针所以报复。

    他以为自己的灵魂还没有那么肤浅,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呢,开玩笑!

    选择胡诚,一是因为胡诚医名颇显,二是因为胡诚深得李太后的信任,这一点尤为重要。

    当然,还有一点,朱翊镠认为胡诚非常勇敢。

    别的太医束手无策,唯有胡诚敢上去给他扎针;别的太医焦头烂额咄咄书空,唯有胡诚敢晚上去乾清宫觐见李太后……

    必须勇敢,毕竟是第一次。

    朱翊镠也并非一来就将目光锁定在胡诚身上,他甚至想过去蕲州请神医李时珍进京。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

    李时珍年纪大了,也不擅长外科,加上名气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达到“神”啊、“家”啊的地步,请李时珍还不如请胡诚呢。

    请李时珍孤家寡人来京城,都六十多岁的人,堪称半截入土,还怎么威胁恐吓?

    谁能保证李时珍一定会来,来了就一定会配合?

    况且这个时候李时珍正为《本草纲目》的出版四处奔波,心根本不在别处。

    胡诚就不一样了,正当盛年,还有往上爬的雄心斗志,一家子又都在京城,容易捏拿,哦哦哦,说拿捏要好听多了。

    再者,从北京到蕲州,一千多公里路程,李时珍年纪大,路途颠簸来回最快也得两个来月。

    有这两个月时间,还不如指导胡诚研究手术过程中需要的麻醉、止血、消毒措施。

    拿到现代,动手术切除痔疮简直就是小儿科,可这时候毕竟是万历九年啊,风险还是不小。

    ……

    第二次迈出张大学士府,胡诚感觉轻松不少。

    或许因为已经跌至谷底,只能反弹的缘故吧。

    毕竟李太后鼓励他,张居正也没多少犹豫,怂恿的人又是京城里唯一的一位亲王。

    加上现在完全没有退路,已经下水,那就使劲儿往前趟吧,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还有,瞧潞王爷的样子,很上心啊,而且对痔疮很有研究。

    或许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吧,胡诚乐观地想道。

    “胡庸医。”

    “潞王爷。”

    “给你一个月时间,好好研究麻醉、缝合、止血、消毒等有效措施,待开春天气逐渐转暖,那神圣的一刀就交给你了。”

    “好。”

    “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或找我娘亲,但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找也不能找,明白吗?”

    “明白。”

    “用药、手术方案确定后,随时与我沟通,我会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与指导。”

    “哦。”胡诚点了点头,很想看看这个不靠谱的潞王爷,到底能给他什么指导。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

    “保护?”胡诚一怔。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张先生早死吗?若由你主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你敢保证不会有人暗中使绊子?”

    “卑职不敢。”胡诚忙答道,是啊,张居正这些年得罪的大官大僚简直太多了!

    “你说,万一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分子暗中在你刀具、药剂上涂抹毒药加害于你,或是直接将你咔擦,你说你冤不冤啊?”

    李铁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吓得胡诚浑身一激灵。

    “那多谢潞王爷!”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你可以回家,不必回太医院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瞧你的黑眼圈儿,难看死了。”

    朱翊镠摇头,咂嘴弄舌,一副嫌弃的样子。

    胡诚反而觉得异常的温暖,感觉这是自认识潞王爷以来,潞王爷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

    所以,他激动万分,眼角竟噙出泪花来:“多谢潞王爷,卑职这就回家,洗澡,睡觉,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首辅大人的手术准备中。”

    “滚。”朱翊镠一摆手。

    激动啥子嘛?要说这古人就是容易忽悠,哦,就是感情丰富,给点儿肥就芽,那给点儿阳光得灿烂成啥样儿?

    胡诚一阵风似的跑了。

    朱翊镠没有急着回慈宁宫,而是去了司礼监。

    明朝司礼监乃内廷二十四监局之首,掌印太监是冯保,下头还有好几名秉笔太监。

    冯保同时还兼任东厂提督,与张居正是亲密的政治同盟关系,可谓穿一条裤子。

    朱翊镠来找冯保,是想着冯保如李太后一样关心张居正,肯定很怕张居正撒手人寰。

    所以,这时候求冯保,朱翊镠觉得十拿九稳。

    身为朱翊镠儿时的伴伴,冯保虽然也知道这个潞王爷嚣张跋扈不讨人喜,可要说讨厌还谈不上。

    毕竟冯保不像宫里其他人,他是看着朱翊镠并将其带大的,可以说既是李太后的家仆,某种意义上他又充当了朱翊钧、朱翊镠“父亲”的角色。

    对万历皇帝和潞王这对哥儿俩,冯保自有常人不一样的感情。

    见朱翊镠大摇大摆地进来,冯保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潞王爷怎么来了?”

    “伴伴,有事需要你帮忙。”朱翊镠直截了当,还补充了一句,“这事绝对也是为你好。”

    “啥事?”

    朱翊镠左右看了一眼,见值房没有旁人,便端出王爷的架子吩咐道:“你调度东厂的番役暗中保护太医院左院判胡诚,切不可有失!”

第044章 看谁敢逼逼?

    “保护谁?”

    冯保一愣,他还不知道胡诚要为张居正动手术的事儿。

    朱翊镠只好耐心地解释一遍,将他的决定一五一十告知。

    哦,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李太后的决定。

    朱翊镠从来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借助李太后的威风。

    他对历史上“潞王爷”的认识与定位还是很清楚,潞王爷有几斤几两他研究得太透了。

    当然,对冯保也研究得透。

    纵观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之后的岁月,真正意义上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李太后(主子),一个是张居正(盟友)。

    这也是为什么万历皇帝后来白眼狼似的端掉张居正连同冯保也一并端了的原因之一。

    冯保对万历皇帝,与张居正的套路一样,苛刻严厉,时不时地会在李太后面前告状。

    万历皇帝醉酒羞辱宫女,就是冯保告的,最后闹得万历皇帝险些被废由潞王取代。

    总之,万历皇帝对冯保有抵触害怕的心理(视为头上三座大山之一嘛),冯保对万历皇帝没有那么友好,也不包庇。

    在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之间,冯保选择了李太后。

    冯保听完,沉默半晌,望着朱翊镠不说话。

    “伴伴,怎么了?”

    从冯保的眼神里,朱翊镠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冯保的表情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道:“潞王爷,老奴当然恨不得张先生的病马上好起来。先不说胡诚医术如何,治疗结果如何,容老奴斗胆问潞王爷一句,你为何如此热心帮助张先生?”

    朱翊镠感觉自己猜对了,一摆手,大大咧咧地道:“哎,搞政治的人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伴伴这样问,是不是担心会让朝臣觉得我是在讨好、拉拢张先生,以致于危及皇兄的帝位?”

    在冯保面前,与在张居正面前一样,朱翊镠直承其事,也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

    反正在政治上都是老狐狸,又何需玩什么聊斋?

    不就是担心那个吗?王爷就得有王爷的“范儿”,乖乖地当猪,混吃等死就好了。

    张居正病得再厉害,也不用王爷操心。王爷操心,就是搞事,小心点儿,警告的人多着呢。

    “既然潞王爷知道,那你还不得低调些?”冯保语重心长。

    “伴伴,张先生担心这个,你也担心这个。我主要是为了娘亲,不想看到她吃不好睡不好。”

    “老奴当然知道潞王爷孝顺,可就怕众人悠悠之口啊!”

    “反正马上就是新年了,待张先生的病一好,我就找王妃娶亲,然后去外地就藩,不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晃了。”

    朱翊镠带着几分情绪,接着又说道:“我好心救张先生,难道还不该吗?在张先生面前我已说过,看谁敢逼逼。”

    “啥?”

    “看谁敢胡说八道数落本王的不是,有本事让他们去救啊?”

    “切,他们?他们很多人都恨不得张先生快点儿死呢。”冯保咬牙切齿,继而感慨地道,“政治无情,魔鬼甚多啊!”

    “反正我已经找想好了,明年也到了我娶亲的年龄,待张先生的病一好,我就娶王妃外地就藩。”朱翊镠又气嘟嘟地强调一遍。

    “哎!”冯保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潞王爷身份特殊,要救的人偏偏又是张先生,这些年张先生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差不多将天下读书人都得罪遍了。”

    朱翊镠沉默,不想与冯保讨论这个。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张居正,争取让他多活几年。

    反正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能不能成,再说。

    但是,谁若敢从中生事的话,哼,他也不是好惹的。

    这一点,朱翊镠早就想好了,反正即便抛开潞王的身份,他还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呢。

    救人是救定了,看谁敢逼逼?

    冯保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朱翊镠不语,立马儿切回来。

    “派人保护胡诚,潞王爷交给老奴就好了,但潞王爷也要提防小人胡言乱语啊!”

    “多谢伴伴提醒!”

    “既然太后娘娘和张先生都同意,那相信手术会很成功吧?”

    “胡诚以他自己和家人的人头做担保,应该没问题。”朱翊镠一如既往地将胡诚祭出来。

    冯保好像发现什么漏洞似的,咂摸着嘴道:“那他之前为什么不敢呢?非要等到张先生严重了。”

    “现在才想明白嘛。”朱翊镠脱口而出,继而补充道,“即便有人想明白,谁敢在首辅身上动刀子?”

    “这倒是。”冯保点点头。

    “伴伴,那就这样说定哈,胡诚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娘娘那边,还请潞王爷汇报一声。”

    “知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着朱翊镠便起身要告辞。

    “潞王爷。”冯保跟着站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儿。

    “咋了?”

    “哎,还是算了。”冯保叹了口气。

    “伴伴,这你就见外了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呀!”

    冯保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潞王爷,你真的没想过……”

    冯保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朱翊镠笑了:“伴伴,你是不是想问我真的没想过当皇帝吗?”

    冯保咧嘴笑了:“潞王爷聪明,老奴斗胆妄自猜测,还请恕罪!”

    “我没想过。”反正与冯保也不是外人,朱翊镠认真地回答:“当皇帝有什么好?被天下人盯着,又不能随便出宫游玩,整天忙着阅览奏疏,哪有当王爷舒服啊?啥都不用管,是不是?”

    “嗯。”冯保点了点头,神情有那么一丢丢失望……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的经验与历史研究判断,似乎能听见冯保内心微微一声叹息。

    朱翊镠能够理解,万历皇帝险些被废后,心里怨恨着冯保呢,只是因为李太后,不敢发作。

    冯保猴精猴精的,鉴貌辨色是他的长项,岂能不知?

    冯保那一丝失落……恐怕是想着当初或许还不如让潞王顶了万历皇帝的班儿呢。

    当然,这是心底话,冯保断不敢说出来。

    但以朱翊镠对冯保的研究,他觉得应该没有猜错,不过这种话他也不会捅破。

    不能玩儿过火,底线还是要有的。

    “伴伴,我走了哈!今晚就派人去,别耽搁。”

    “潞王爷慢走!老奴不送。”

    “哦,”朱翊镠刚一转身,又扭过头来,笑呵呵地道,“伴伴刚才那么关心我,礼尚往来,那我也关心一下伴伴吧。”

    冯保好奇的眼神。

    朱翊镠笑道:“伴伴,最近皇兄是不是有点不待见你呀?反而与两位秉笔公公张鲸、张宏走得近,我说得没错吧?”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说到心坎儿上去了啊!尽管他极力保持镇定,可眼睛背叛了他。

    冯保眼里有光,有火……只是没有说话。

    朱翊镠依然是笑:“伴伴,你与张先生是娘亲的左臂右膀,我自然向着你,会帮你的,就像帮张先生一样。”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怔愣但又急切的冯保,真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潞王爷,别急着走嘛,你打算怎样帮我撒?

    ……

    跪求一切所能求!

    先行叩谢!

第045章 头大脖子粗 果然是伙夫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刚一进入偏殿,便被付大海、阳康两个家伙围了上来。

    付大海笑呵呵地汇报道:“潞王爷,万岁爷送给你的御厨到了。”

    “在哪儿呢?”

    私人厨子必须得有啊,别说是在古代,就是现代,上一世的朱翊镠都想花钱请一个呢。

    人生短暂几十年,吃还不得讲究一些?

    有个私厨,想吃什么,就让人家做什么,又干净又实惠,又开心吃得又好,多得劲儿!

    从付大海、阳康身后走出一位胖乎乎的矮矬子,头大脖子粗,身高撑死就一米六,目光近乎于呆滞活像死鱼的眼睛。

    可气的是,那家伙也不知道笑一个,走到朱翊镠跟前哭丧着脸,像欠他几百万不给似的。

    我日!

    瞅着那副德性,朱翊镠忍不住心里吐槽:万历仁兄什么眼光啊?居然挑来这样一位厨子……

    除了头大脖子粗像伙夫,其它真没看头。

    也是醉了!

    朱翊镠好像明白为什么付大海和阳康两个笑得如此开心:这不是来了一个又矮又丑的家伙吗?终于有垫背的。

    瞧他们两个嘚瑟的样儿!

    朱翊镠打量着新来的厨子,斥道:“不会笑,话也不会说了吗?你是个哑巴?”

    “潞,潞,潞王爷好!小的有,有,有口吃。”

    卧槽!

    长得又矮又丑,不会笑,居然还有口吃的毛病……万历老儿,你这是故意膈应人的吧?

    朱翊镠很无语,好在熟悉那句话:世界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长成那般模样,还能进宫当御厨,应该有几分特长吧。

    见朱翊镠愁眉苦脸,旁边侍立的付大海和阳康笑得更加开心了。

    朱翊镠利光扫过去:“你俩笑什么?”

    两家伙瞬间收住。但二愣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极力忍着。

    “想笑就笑。”朱翊镠没好气地呵斥道,“长成那样儿,别说你们,我都想笑呢。进宫的厨子不是要经过层层选拔吗?难道不用看长相?”

    “哈哈……”

    “哈哈……”

    付大海和阳康笑得前俯后仰,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吐一口唾沫都能冒芽儿呢!

    “娘的,闭嘴!”

    朱翊镠又是大喝一声,然后甩出一句话:“他长得再难看,也有卵子,你们有吗?”

    御厨是正常人,进宫不用净身。

    付大海和阳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潞王爷人身攻击啊!

    朱翊镠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确实影响观瞻的御厨,想着长得是让人够着急的,可也不能折煞人家。

    任何时代对厨子都得尊敬,不然他有一百种方法治你。

    饭菜里下毒啊,加点儿泻药啊,或是在饭菜里撒泡尿、吐口痰都有可能……

    “你叫什么名字?”朱翊镠平复一下情绪后问。

    “潞,潞王,爷,小的叫,叫白小胖。是破,破,破格被,被御膳房录,录取的。”

    “白小胖,这名字还行。”朱翊镠咂摸着嘴,“小胖,小胖,嗯,还挺顺口的,比叫什么大海、什么康好听多了。”

    白小胖微微点头,但目光看似呆滞,依然没有笑。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心里直嘀咕,潞王爷什么欣赏水平?

    “你是破格选拔进来的,那你的厨艺应该很高超吧?”

    “一般。”白小胖谦虚地回答。

    “那皇兄为什么选你?”

    “小的是扬,扬州人,擅,擅长小炒,还,还有……”

    “好了好了,听你说话费劲,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不然我都变结巴了。去,给本王来个蛋炒粉,缺什么让素素去正殿拿。”

    白小胖应声去了。

    付大海小声道:“潞王爷,蛋炒饭我都会做,能检验出什么水平?”

    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你懂个屁啊?越是简单的饭菜就越能检验出厨艺水平。”

    付大海无语,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轻视,在潞王爷心目中,怎么还不如一个难看的小厨子呢?难道就因为身上少点什么。

    很快,白小胖端了一碗蛋炒饭出来。

    或许因为这时候的蛋炒饭还没有成型的缘故,说不上来他炒的叫什么蛋炒饭。

    反正看起来极其简单,除了米饭和鸡蛋,就只加入了葱花,算是最家常的蛋炒饭吧。

    但有光泽,晶莹剔透。

    付大海和阳康心里头又开始嘀咕:平白无奇……只是这回长记性了没敢说出来。

    李铁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停下,咂摸着嘴,沉吟不语。

    接着,他又尝了两口。

    然后冲付大海、阳康两个招手:“来,你们一人一口,吃干净,别浪费。”

    付大海和阳康都想着潞王爷就吃了三口,肯定难吃死了,所以让他俩吃剩下的。

    所以抵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乖地一人伸出一只手,捧着饭碗。

    付大海先动手,怕难吃,来了一小口。可刚塞入嘴里一嚼,他眼睛顿时亮了。

    又怕品尝不准,正想再来一勺,可勺子已被阳康抢走。

    阳康心眼儿少些,来了一大勺,蛋饭刚一入嘴还没咽下去,他便咕哝道:“真香!”

    然后,你一勺,我一勺,你争我夺,三下五除二,将一碗蛋炒饭吃了个精光……

    “还有吗?还有吗?”

    “真香啊!松软,有嚼劲儿,这是怎么炒出来的呢?”

    “看着平白无奇啊!白小胖,教教我呗。”

    “……”

    两个像屁精似的,围绕着白小胖问个不停。

    朱翊镠喝道:“滚,小胖是本王的厨师,你们想干嘛?”

    付大海和阳康顿时老实了。

    朱翊镠有点小得意:“现在知道厨师的重要性了吧?”

    “果然不一样,高空挂暖瓶,有水平。”付大海由衷地赞道。

    “小胖,手艺不错哈!”

    朱翊镠对白小胖的厨艺给予了赞扬,同时给出一些建议。

    蛋炒饭可以加入鸡丁、香菇、猪肉丁、黄瓜、胡萝卜、虾仁、鸡胗等辅料,这样味道更香。

    而且,蛋炒饭最好用剩饭炒。

    白小胖用心记下,又怕忘,于是拿纸笔写下来,他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这一点挺好。

    傍晚时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周佐过来问对御厨还满意吗?

    朱翊镠道:“白小胖的厨艺没得说,就是人长得太磕碜了。”

    周佐如是般笑道:“那是万岁爷故意的,毕竟御膳房的厨子不像我们挨过一刀,他们平时不能随便在宫里走动,做好的饭菜都由我们端走,长得太好看了,万岁爷还不放心呢。”

    “哦,原来如此,还是皇兄考虑得周全!”朱翊镠恭维了两句。

    周佐又笑呵呵地道:“潞王爷,万岁爷让奴婢来问问,那麻将、扑克牌啥时候能制作好?还需要帮忙或需要钱不?”

    我靠!

    这个万历老儿,如此心急?他是有多么无聊!

    敢情,派周佐过来的目的也不是问白小胖,而是问麻将、扑克牌呗?

    张居正病得起不来床,李太后急得吃不好睡不好,他居然想着娱乐……

    昏君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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