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尽管叫我疯子 不准叫我傻子
朱翊镠正想着如何回复周佐,忽然阳康进来禀报说:“潞王爷,冯公公正朝偏殿这边来了。”
周佐一激灵,霍然站起:“潞王爷,奴婢回头再找你哈。”
朱翊镠虚情假意地道:“周公公,再坐会儿,急什么嘛?”
“不不不。”周佐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从侧门瞬间遁走。
付大海摇头而笑:“潞王爷,咱这些人见了冯公公都那样。”
“怎么不见你逃?”朱翊镠脱口而出。
付大海笑呵呵地回道:“奴婢不是仗着李太后吗?”
“错,你现在是本王的人,别再打着娘亲的招牌狐假虎威了。”朱翊镠一本正经地提醒。
“对对对……”付大海点头如捣蒜,“奴婢现在要仗也得仗着潞王爷。”
朱翊镠笑了:“这还差不多,反正本王的名声,好像,确实也不咋滴,你就尽情地挥霍吧!”
付大海点头,心想潞王爷有时候还真有自知之明哈!
朱翊镠一摆手道:“去,请冯公公进来,你俩就别旁听了,滚远点。”
“是,潞王爷。”
然而,付大海和阳康都还没来得及出去,见冯保已经笑眯眯地迈着八字步进来了。
朱翊镠笑道:“伴伴,咱这里是菜园子吗?咋如此悠闲?”
冯保一怔。
朱翊镠阴阳不辨的口吻道:“伴伴,与你商量个事呗,咱不管之前怎样,反正从现在开始,进来这里提前打声招呼行吗?本王已经长大成人,万一与哪个姑娘正亲热,你就这样进来似乎不太好吧?”
冯保脸上的笑意立时收敛,但随即又笑开:“潞王爷言之有理,奴婢再进一次。”
说罢,转身出去。
付大海不禁偷偷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然后拉着阳康出去了。
心想放眼整个紫禁城,恐怕也只有潞王爷敢这样对待大公公啊!
冯保严肃的声音响起:“奴婢有事拜见潞王爷!”
朱翊镠倒屣相迎,嘴巴甜得如同蜂蜜:“哎哟,伴伴来了呀,快快快,请进,想死我了。”
这话说得……鬼都要呸一口,他还一边说,一边伸手搀扶。
搞得冯保一愣一愣的,感觉这是走错门了吗?眼前这人咋不像他认识的潞王爷?
不说过去,即便与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相比……那也是判若两人啊!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潞王爷不就是一惊一乍的性子吗?
“伴伴,坐,坐。”
朱翊镠这会儿老热情了,亲自搬个椅子放到冯保屁股后头。
“潞王爷,太客气!”冯保受宠若惊地坐下,“潞王爷快将靴子穿上吧,别受凉了。”
“没事儿,这里烧有地龙暖,不冷。”朱翊镠一边穿靴子,一边抬头问,“伴伴找我有事吗?”
“奴婢来向潞王爷汇报一声,已经派了一个领班和十二名东厂的番役日夜轮流保护胡诚。”
“多谢!多谢!伴伴办事,我放心。伴伴就为这个而来吗?”
“嗯,是的。”冯保点头。
但朱翊镠不信,虽然保护胡诚属于秘密行动,可还不至于要冯保亲自跑一趟。
而且瞧冯保的神情,分明在想着其它的事儿,汇报完也感觉不到他要走的意思,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呢。
“伴伴,渴不?”
“不渴。”
“要不给伴伴倒杯茶吧?”
冯保连连摆手:“潞王爷客气,不用,不用。”
原来,任何一个世界都需要废话啊,不仅仅只是情侣之间。
“伴伴,莫非你还有事儿?”这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
然而,冯保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顿了顿才说:“潞王爷这样尽心尽力帮助张先生,真的不怕闲言闲语吗?”
“怕什么?我什么性子大家又不是不清楚。”朱翊镠一副浑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样子。
接着说道:“我知道王爷得老实点儿,伴伴也提醒过,但我问心无愧。某些人实在忍不住逼逼,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否则我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朱翊镠语气陡然一硬,目露凶光,透着一股子杀气。
冯保说道:“你是潞王爷,有娘娘和万岁爷罩着,谁还能把你怎么样?最多像你说的那样,催你完婚赶紧去外地就藩。”
“伴伴也巴不得我尽快离开京畿吗?”朱翊镠不显山不露水地来了一句。
“不不不,奴婢倒是希望潞王爷永远留在娘娘身边!”冯保无不感慨地道,“先帝过世得早,这些年娘娘一个人过得太不容易了!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大,又要辅助万岁爷秉持国政,若是别个女人恐怕早就倒下了。”
这话朱翊镠爱听,李太后身为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
否则他怎会心甘情愿一来这个世界就毫无违和感地喊她娘呢?
冯保见朱翊钧始终说不到点子上,不免有些着急,“潞王爷,奴婢来,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
看吧,与周佐一样。周佐来明明是想问麻将、扑克牌的事,却非要打着问白小胖的幌子。
“潞王爷,你是如何得知万岁爷最近好像不那么待见奴婢,而更加亲近张鲸、张诚两个?”
终于问出口了吧。冯保松了口气,朱翊镠也松了口气。
坦诚布公地说多好!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
“伴伴,你就说对对不对?”
“对对对,潞王爷猜得太对了!”
“这件事,我说过,要帮助伴伴一把。”朱翊镠忽然笑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伴伴来,为了这事儿才是真的吧?”
冯保笑,但不语,尽管有两分尴尬。
“伴伴放心,我会帮你的。就冲你一心一意为我娘,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
朱翊镠这话虽然已经说得**裸了,但还不是冯保想要的。
所以冯保笑得有几分诡异:“不知潞王爷如何帮呢?”
朱翊镠摇头:“伴伴,话说透了可不好。”
冯保忙道:“奴婢多嘴,本不该这样问潞王爷的!”
“问倒是无所谓,就当提醒,可伴伴应该相信我。我说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奴婢不是担心潞王爷年纪还小吗?别到时候搞得娘娘和万岁爷不高兴,那就吃力不讨好。”
冯保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自朱翊镠告诉会帮他时起,他就一直担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跑一趟比较靠谱。
毕竟潞王爷什么性子?谁不怕他胡来?很有可能帮倒忙呢。
可这事儿朱翊镠也不愿意深谈,点到为止方为上策。
他起身道:“伴伴,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冯保不得不起身:“那奴婢告辞,潞王爷晚安!”
“伴伴,慢走。”朱翊镠抬手相送,“回去别多想哈,记着一点就是,我始终向着你的。”
冯保去了,但来的目的并未达到,反而让他觉得潞王爷真的长大了,貌似深不可测。
如果,如果……
第047章 例朝御门听旨
太医院的郎中们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只能为胡诚默哀。
胡诚当然也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遵照朱翊镠所言,回家洗完澡吃了顿饱饭,然后在自家花园里溜达一圈儿,将思路捋了捋,最后倒床便睡,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去太医院当值上班。
因为有朱翊镠特别的提醒,他出门时格外的小心。
还真有点儿担心被人背后拍砖头。总不能还没开始,就身遭不测吧?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况且他将思路捋清后发现,问题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院判大人早!”
“院判大人早!”
太医院的郎中们见了胡诚,都热情地打招呼。
胡诚陷进去了,他们才能安生睡好觉。相当于胡诚为他们扛着天大的压力,他们当然热情。
“早啊!”
“早!”
胡诚一一回复。他的状态与昨日相比,已是判若两人。
不仅没有颓废,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神采奕奕的感觉。
与同行打完招呼,胡诚便去了自己值房,他要研究要实验。
对胡诚的状态与表现,太医院的郎中们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里似乎能读出相同的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一顿窃窃私语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院判大人很淡定啊!”
“应该是装出来的吧?被潞王爷盯上,又逼迫他在,在那动刀,若还能淡定,那就见了鬼。”
“嘘,不要提动刀的事儿,隔墙有耳。无论怎么说,咱其实是要感谢院判大人的。”
“对对对,但如果那样说,我们是不是还得感谢潞王爷?”
“总之,这阵子咱就毫无保留地满足院判大人一切所需吧。”
“那必须的啊!”
“……”
……
腊月二十三,是例朝的日子。
万历朝前些年,每逢三六九例朝这个规矩,还是张居正荣登首辅后定下来的。
其实,按照大明的规矩,皇帝每天都得上朝,但越到后来,皇帝越来越懒不务正业。
尤其是到了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皇帝和他老爹隆庆皇帝手里,基本上就不上朝了。
万历皇帝登基,李太后非常害怕儿子走他爷爷、爹爹的老路,要求每天必须上朝。
可万历皇帝登基时还不足十周岁,上朝是一件繁琐痛苦的事,他年纪小又做不得主,与万历皇帝而言意义不大。
鉴于此,张居正提议每逢三六九例朝,李太后同意了。
因为万历皇帝没有亲政,所以这个规矩一直保持不变。
每逢例朝的日子,皇帝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可最近两次例朝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因为文武百官之首的宰辅张居正没有在场。
加上张大学士府和太医院戒备森严,这两个地方都不让人随便进出。不仅有明哨,而且有暗哨,搞得人心惶惶纷纷猜测。
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真个是撩拨得京城各路官员心神不宁。
京城和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万人。
寅时一到,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
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四射自是不容逼视。
鼓声一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像新郎新娘似的,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用象鼻搭成拱桥。
御钟响起,够级别的官员列队从象鼻桥下进午门,不够级别的官员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
进门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手持黄册名簿需要清点人数。
不大会儿,见传旨太监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陛下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皇帝要在京所有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场。
但凡这种情景,只有皇上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
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张居正作为百官之首,早朝的位置在金台御幄旁边,与万历皇帝只有咫尺之隔。
可此刻,他没有出席,金台御幄空空,万历皇帝也没来。
这更是加剧了京畿官员们的猜测,今儿个例朝,皇帝到底要宣布什么大事呢?
例朝嘛,首辅张居正是因为病重不能出席,可皇帝为何不来?
正当官员们纷纷猜疑时,忽听得皇极殿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道高亢的喊声:
“圣旨到——”
太监的嗓门儿本来就高,例朝传旨太监的嗓子更是训练过。
那三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地传到午门之外。
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文武百官呼啦啦地一起跪下。
刚才还是一片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笃笃笃。
一阵脚步声响起。
跪着的官员也不敢抬头,只听那脚步声走上金台前的丹墀,接着听到有人喊道:
“陛下今儿个不早朝,命奴婢前来传旨。”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首辅不在,当以次辅为大。
张四维抬头,狐疑地问道:“冯公公,陛下为何不御朝?”
冯保看了张四维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张阁老,还是听旨吧。”
按大明的规矩,接旨的人肯定是内阁首辅。如果首辅不在,那自然就是内阁次辅。
所以,张四维小心翼翼地朝前膝行一步,差不多已经到了张居正平常站着的位置,说道:
“臣张四维率文武百官接旨。”
这话一出,让人不禁觉得,莫非这是要顶替张居正的节奏?
因为张居正病倒,一连几次都没有上朝,以致于外界纷纷猜疑首辅是不是要换人了?
临时代理首辅的消息倒是没有传出去,也没人敢瞎传乱猜。
所以朱翊镠越过张四维而用申时行的建议仅限于几个人知道。
冯保左瞧瞧,右瞧瞧,好像故意卖关子似的,忽然喊了一声:“请申时行申阁老接旨!”
这下,张四维傻眼,丢脸丢大发了,首辅不在越过次辅却让阁臣接旨,这是什么节奏?
让他不禁想起了九年半前,也就是隆庆六年的夏天,高拱被逐出京师的那一幕。
那时传旨的是皇极殿掌作太监王蓁,也是绕过首辅高拱让阁臣张居正接旨。
时隔将近十年,情景好像要再现了……
冯保的话断然不会说错,诸位官员也听得真切,张四维和申时行难道还能搞错?
可为何要绕过次辅?大家心下狐疑,但没人敢言声,只能互相以眼睛询问。
申时行确认冯保是在喊他,膝行向前,刻意压低自己嗓门道:“臣申时行接旨。”
第048章 历史的拐点
慈宁宫正殿。
李太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她和两个儿子的决定会引来朝臣的非议,以致于朝局动荡。
朱翊镠在旁陪伴着,抚慰道:
“娘,这点小事儿你担心啥?想当初将高老逐出京师,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地度过?当时高老在朝中有多少门生故吏?”
李太后点点头,幽幽言道:“理儿当然是这个理儿,可娘亲心里头总感觉不踏实。”
朱翊镠倒是能理解李太后的心态,毕竟当初可谓攻坚阶段,而如今属于守成阶段。
两阶段的心态自然不同,攻坚阶段魄力定要足些,而守成阶段定然趋于保守。
“娘,你就放心吧!孩儿保证平安无事。”
朱翊镠信誓旦旦的样,随即又补充道:“张先生还在呢,选临时代理首辅这事儿,甚至远远不如当初张先生夺情一事来得猛烈。”
这个李太后也认同。
她又说道:“娘还担心,这次没有给张阁老机会,待张先生康复后还朝视事,张阁老会不会给张先生使绊子。”
“不会。”朱翊镠脱口而出。他倒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因为历史上,张四维的父亲在张居正死后一年就去世了,也就是万历十一年(1583年)。
按《大明律》,张四维要回家守制,张居正已夺情过一次,张四维断不会再夺情。
这等于是说,如果能治好张居正的病,哪怕让他多活一年,就不用担心张四维的问题了。
可这些心里话,朱翊镠当然没法儿对李太后说。
也只能安慰道:“娘,放心,只要张先生仍是首辅,娘和皇兄向着他,就断不会出岔子。”
“但愿如此,哦,付公公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快了,娘别急!”
……
皇极门前。
冯保看了看张四维,又看了看申时行,然后双手将那黄绫卷轴圣旨展开,一板一眼朗声读道:
“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懿旨,皇帝圣旨:
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首辅张先生得痔疮,身子急需调理修养,暂不能操劳国事。
我母子三人征得张先生的同意,拟定一位临时代理首辅,由东阁大学士申时行担任。
张先生仍是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张四维仍为次辅。
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期间,遇有不能决断的大事,请示慈圣皇太后定夺。
你每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用心办事。
钦此。”
冯保读完圣旨,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递到申时行手中。
只这一个动作,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明白,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在张四维与申时行两个人当中选择了申时行。
虽然圣旨上特别强调,张四维是武英殿大学士,又是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可实际上已经将他这个次辅架空了。
权力明显偏向于申时行。
而在场的官员都知道,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是申时行的“座主”(即殿试时的考官),对申时行极为器重。
申时行掌翰林院,后出任吏部右侍郎,后又被举荐入阁,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
张四维唯有凄然一笑,脑子里有点懵逼的感觉。
不过,他又能怎么着呢?
冯保完成差事,便飘然回宫。
可皇极门内外,仍是一片静寂。尤其是原本还想着张四维会不会顶替张居正的那些官员。
看来,还是天真了呀!
……
付大海观摩了一会儿现场,然后跑步回慈宁宫。
“娘娘,娘娘。”还没到门口,他就喊起来了。
李太后站起身来,稍显紧张,问道:“怎么样?”
付大海气喘吁吁:“娘娘,现场安静得很,没啥乱子,连叫都没人叫唤一声咧。”
朱翊镠得意地道:“娘,孩儿说什么了?娘与母后、皇兄下旨,难道有谁还敢质疑不成?”
李太后松了口气,然后一摆手吩咐道:“去,让皇帝赏赐给张阁老白银一百两,绸缎一百匹,以示安抚,这时候朝局可不能乱啊!”
“奴婢这就去。”付大海连忙挣扎起来,又跑向乾清宫。
朱翊镠觉得李太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这样的人事安排根本不是事儿。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临时代理首辅已经定下来了。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大明的历史将会朝着他期待的方向逐步发展下去。
因为无论如何张四维是不可能再坐上首辅的位置了。
即便张居正半年后依然会按照历史的剧本演绎,溘然而逝,朱翊镠照样有办法阻止张四维上台。
只要张四维不上台,如果是申时行的话,那绝不会通过启用张居正曾经弃用的一批官员。
那张居正和张家人的命运或许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张居正的改革也就不会被全盘否定,最后只剩下不太健康的“一条鞭法”了。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
还得看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的心情。不过,朱翊镠相信自己能搞定这两个人。
一个是娘,一个是哥,都那么宠爱他。怕什么?
付大海走后,李太后接着又担忧地道:“会不会有人认为,咱这么做连张先生也给架空了?”
“娘,你问心无愧就好,张先生还不相信你吗?”
李太后点点头:“大事问我,我还得依赖张先生。嗯,张先生该不会那样想的。”
朱翊镠有心,缓缓言道:“娘,既然让张先生在家好生休息,那最好不要再打扰他,若怕冷落了张先生,娘大可每日派孩儿去探望,至于国事,能不让张先生操心就不让他操心吧。”
“可娘终究是个女人,国家大事只能酌情参谋,不能像张先生那样明谋善断啊!”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娘是女人,孩儿是男人啊!”
李太后摇头哂之一笑:“你?你别胡闹,娘就谢天谢地喽。”
“娘,这几天孩儿胡闹没?”
“嗯,这几天倒是还好,日后你若能像这几天,既能给娘亲和你皇兄出主意,又能陪娘亲说说话,那娘也没算白疼你一场,后半辈子娘可无忧啊!”
朱翊镠撒娇地挽着李太后,趴在她的肩膀上,道:“娘,孩儿已经长大,又受过观音菩萨的点化,以后尽量不惹娘生气,好不好?”
“好,好,好。”听着如此暖心的话,李太后喜极落泪,摸着朱翊镠的头,“镠儿真是长大了!镠儿真是长大了。”
正说着,见付大海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娘娘,张阁老在皇极门前晕倒,醒来后嘴里直念叨要乞骸骨回乡,万岁爷问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后一激灵,霍然站起。
朱翊镠叹了口气,感觉刚才在李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拍胸膛拍早了。保证平安无事?嘿嘿,非得给来点事儿!
这张四维,不是比张居正还年轻一岁吗?抗压能力还是不行啊!
第04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作假时假亦真
“张阁老现在人在哪儿?”李太后着急而关切地问道。
付大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还在皇极门前坐着。奴婢刚才回宫禀报时张阁老还安然无事,谁知他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李太后诧异道:“张阁老醒来后一直在皇极门前坐着?”
“是的,张阁老或许真蒙了,晕倒匍匐在地竟失去知觉,直到缇骑兵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走下御道,他才霍然清醒,可他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
朱翊镠嗤然一笑:“这不是癞皮狗耍赖的节奏吗?”
“镠儿!”李太后眸子如刀,精光一闪,斥责道,“刚夸你几句,又开始胡说八道!”
“娘,本来就是嘛,当着京城文武百官的面,没让他临时代理首辅却让给申阁老了,他不就是觉得没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嘛!”
“此乃人之常情!”李太后富有同情心地道。
“依孩儿看,他就是心眼儿小胸无大度之风。圣旨上明明强调他仍是内阁次辅,又是柱国太傅兼太子太傅,已经照顾到他面子了,是他自己想不开。”
“就是!”
付大海神补刀道:“娘娘,奴婢觉得潞王爷言之有理,张阁老虽是三朝老臣,可首辅之位能者居之,又不是只看资历、年纪。”
“想当初,张先生入阁时才四十二岁,荣登首辅也才四十八岁。如果只是看资历看年纪,那张先生还没资格呢。”
李太后沉吟不语。
付大海接着又道:“再说了,张阁老赖在皇极门不走什么意思?他是要表达心中的不满吗?还是想抗旨不遵?”
“都有。”朱翊镠甩出两个字的同时,偷偷冲付大海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
李太后紧锁眉头。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娘亲不方便,要不孩儿去皇极门看看吧?”
见李太后不吱声,付大海连忙见缝插针地道:“潞王爷,还是让奴婢陪你一道去吧。”
“好!”
李太后这才同意。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屁颠屁颠地去了。
刚一出殿,他便扭头笑道:“哟呵,你小子长进不少哈,知道打配合。”
付大海一副掇臀捧屁的样:“潞王爷,我自认为还不笨呢,不然娘娘也不放心让我打理慈宁宫。”
“你还挺自恋的,再接再厉!”
付大海又觍着脸道:“只是潞王爷,你有个要求可不怎么好,让我们都不称奴婢,可在潞王爷面前叫习惯了,我还真怕在娘娘和万岁爷面前也这样称呼呢。”
朱翊镠一摆手道:“随你便,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确实,在这个世界,让身边的人都按自己那一套行事,很难。
像付大海,让他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不称“奴婢”而称“我”,他不感到心虚才怪?人家冯保都自称“奴婢”。
……
到了皇极门前。
果然见有一堆官员还没离开,都围着张四维苦苦劝说。
旁边侍立着一小队儿缇骑兵,但也没有拢过去。
见朱翊镠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缇骑兵一字排开。
“潞王爷。”
“潞王爷来了。”
尚未离去的官员见了,也纷纷过来行觐见之礼。
然而,张四维依然坐在地上。
没想到这个人还有点脾气哈!朱翊镠笑呵呵地走过去了,忽然脸色一沉,大惊小怪地嚷道:
“是谁吃了豹子胆将张阁老推倒在地?啊?推倒了也不知道扶他起来!想找死啊?”
官员和缇骑兵都是一头黑线,面面相觑,谁推了?没有啊,潞王爷就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习惯了习惯了……
朱翊镠瞬间又转为笑脸,比翻书快多了,伸手道:“张阁老,本王拉您起来,您不好意思拒绝吧?”
这话说得……张四维不想起也得起啊。他敢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可不敢那样对待朱翊镠。
否则,万一朱翊镠跑到万历皇帝面前告状,像军马场事件一样给人安一个“蔑视亲王”的大罪,那不是膈应死人?
张四维爬起来了,反身望了望重檐飞角的皇极门,以及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皇极门一揖到地。
这一幕,在场为数不多的官员依稀记得,高拱被逐出京师时,也是那样一副神情。
只不过,高拱当时遭遇要比张四维凄凉多了。
人家是真正被逐出京师的,可张四维只是过不了自己心理一关。
“张阁老,您这是何意?”朱翊镠笑呵呵地问。
“潞王爷,臣年迈眼花,刚才是自己晕倒的,实在体力不济,恳请娘娘和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张阁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比张先生还小一岁吧?张先生卧床不起都想着国事,内阁如今只剩下两位大臣,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是要甩手不干吗?”
朱翊镠平心静气,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让旁边的官员听了不禁胆寒,感觉随时要找人算账似的。
“母后、娘亲和皇兄刚刚联合降旨,你就要乞骸骨回乡,往小了说您是在怄气,往大了说您这是蔑视皇权抗旨不遵吧?”
张四维的脸色如同猪肝,他哪里不知道潞王爷混蛋又难缠?在紫禁城就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潞王爷,臣真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潞王爷体谅!”
“好,本王会将张阁老的苦衷与难处告诉我娘亲知,不过你得先回内阁或回家行不?坐在皇极门前算哪门子事?不怕为天下笑?”
张四维受了委屈似的,又为自己辩解道:“潞王爷,臣真是体力不济晕倒在地,不是故意的。”
“张阁老,本王没说您假摔,当然相信您是真晕啊。”
朱翊镠冲缇骑兵招了招手,吩咐道:“来,你们扶张阁老回内阁,哦不,回家休息吧。”
“不不,潞王爷,臣还是回内阁写辞呈吧,不用他们送。”
显然,张四维胸中的气儿还没消,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哦,”朱翊镠应了一声,笑呵呵地道,“如果张阁老实在想回归故里,那要不要本王在娘亲面前为您说合说合?”
朱翊钧阴一句阳一句的,反正也都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张四维拱手道:“那有劳潞王爷了!”
说罢,拂袖而去,目光中分明充满怨恨。
尽管离开时张四维竭力保持了他的镇定与孤高。
可就在迈出皇极门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烦乱的心绪让他鼻子一酸,一任浑浊的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流淌。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回慈宁宫。
付大海带着几分鄙夷道:“潞王爷,张阁老哭了呢。”
朱翊镠道:“宰辅之位唾手可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娘的,是你你也哭。把你从慈宁宫正殿调到偏殿,你都哭得稀里哗啦呢,还好意思说别人!”
付大海顿时蔫巴。快到慈宁宫时他又问:“潞王爷,你真的会帮张阁老在娘娘面前说合呀?”
“当然会!助人为乐嘛。”
“潞王爷,张阁老只是怄气,他又不是当真要辞职。”
“本王心眼儿少,分不清。”
“……”
第050章 不管真假,遂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