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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菀     我在三界摆地摊txt下载     我在三界摆地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五章 这叫做还魂酒

    张老将军看康飞作个揖就要跑,赶紧一伸胳膊就拽住了他,“别跑,跟老夫我弄两杯喝喝……”

    康飞顿时苦着脸,“老爹爹,你就是我的亲爹爹,你看看我,喝得醉醺醺的,还喝?”其实他并没醉,只是,双鱼白天示意他晚上一起,要教他怎么杀鱼,怎么刮鱼鳞,怎么扒鱼鳃……一想到把那层层叠叠粉嫩鲜红的鱼鳃给扒开,康飞就坐不住。

    【白古】的杨过是一见杨过误终身,【黑古】也不让人讨厌嘛!无鱼虾也好,双鱼虽然皮肤黑了点儿……

    康飞自己也承认自己这个想法渣了一点,但是,架不住这具皮囊年轻,荷尔蒙旺盛,天天一旗冲天,也要找个人收收旗。

    老将军人老精鬼老灵,如何听不出他搪塞自己的意思,当下嘿嘿一笑,枯瘦的胳膊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人家的亲老子在,你这么肆意妄为,天天睡人家双鱼,也不怕人家逼你把女儿给娶回家去……”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就扭头左右瞧,随后,涨红了脸蛋,“老爹爹,我们虽然是忘年交,但是,你不能瞎说,我什么时候天天睡双鱼了?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看他这副表情,老将军嘿嘿直笑,“小伙啊,你跟我打马虎眼,还嫩了点儿……”说着,就拽住他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对质一下。”

    他做出这副姿态,康飞顿时就秒怂了,赶紧脸上堆笑,“老爹爹,别啊!你看你今儿个天色好……”

    老将军假意手搭凉棚,看了看天。

    仲夏夜。

    这时候已经是戌时,可天光还放着亮,一轮夕阳懒洋洋挂在西天边上,死活不肯退下去,把大片大片的云彩给染得彤红,艳了半边天空。

    康飞看了一眼,随即,意有所指就说道:“现在是戌时三刻,老爹爹我们打个赌,再过一刻钟,这太阳公公要是不家去,我就把头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就说:“小子你这是嫌弃老夫我,我告诉你,我身子还精壮得很,能开一石弓,砍十个八个人也跟玩儿差不多,砍完了还能再吃三斤肉……”

    康飞未免就回他,“老爹爹,话不是这么说的,廉颇还斗食呢,那又如何,还不是留下一饭三遗矢的笑话,不是我笑你,你老人家都八十二了,就认个老,又竟敢?”

    他这么一说,老将军顿时就老脸一红,人老了,排泄系统必然出问题,加上老将军年轻时候那也是奢遮人的人,表子、戏子、门子,都没少玩,这一上年纪,前列腺顿时就给他颜色看。

    是,老将军是还能打,这个我们承认,但是,老而弥坚,坚而不久,这就成大问题了。

    他们这些天天天处在一条船上,康飞自然就看出来老将军这个尿频的毛病,这时候一说,老将军是个好脸的人,自然就难为情了。

    于是他气呼呼就把手一松,“森森森,你不陪我喝,难道我自己不会喝……”他这么一说,康飞本待要走,可是,看见老将军脸上神色,虽然是让自己滚蛋,可自己分明能感觉到老人家的期待……

    他的心顿时一软,当下把双手一举,“行行行,张爹爹,我怕了你了,弄两杯就弄两杯……”

    老将军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把袖子就一撸,“我们把桌子抬到这个庭院里头,正好乘凉。”

    大明的驿站,规格基本都差不多,开国年间,天下大约有驿站两千个,交通干道上几乎每隔六十里就有一个驿站。

    后世都说崇祯裁员把李自成的驿站工作给裁掉了,这天下才亡了。可实际上,嘉靖年的时候,在位的这位天子也很是裁汰了一批驿站的,原因无他,太费钱。

    像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他就是基本靠着大明的驿站系统把天下玩了下来,动不动就要让驿站派几个驿夫伺候他……要不然,他又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能在野外吃出鸡肉味来,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早挂了。

    大明的驿站分上中下三等,上驿要有八十匹马,中驿五十匹,下驿三十匹……

    这只是说马,要是水乡,船只另外算……就算是五百年后的高速公路休息区,你说每个高速公路休息区都要有八十俩汽车随时等候着给官老爷们用,这是多大的铺张浪费?

    驿站可不像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大约就是一座楼那么简单,她占地庞大,功能复杂,驿丞往往都是朝廷任命,从九品的小官,而且任期九年……

    所以他们这院子大,也打搅不到旁人,等把桌子和酒菜都搬到院子中,太阳终于下山,让人感觉热意稍降。

    两人喝了几杯,这时候天色愈发黑,因为湖州是水乡泽国,驿站临水,外面一片蛙鸣,又有凉风习习,康飞吃了两杯酒,听着老将军讲古,被风一吹,却也惬意得很,一时间,都把双鱼给忘记掉了。

    一边喝酒一边吹牛,康飞嫌弃老将军说得不够好,未免就嘲笑他,“老爹爹,你这个讲古,跟扬州城里面杨笑天说书差远了,人家那个抑扬顿挫,那个抖包袱……你老人家要多学学,我跟你说,像是今儿个,你要先来个应景的定场诗,比如说,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话说这……”

    老将军当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听个白大,还嫌东嫌西的,白吃枣你还嫌核大?要听就听,不听就森……”

    “别啊!”康飞嬉皮笑脸的,“我要是走了,你老人家一肚子的故事,憋了八十二年了,俗话说,酒越陈越香,故事何尝不是。我跟你老这边多听听,等以后,要是碰上什么贵人,我就戴个方巾,拿个诗扇,故作沉吟,说,我有故事,你有酒么?”

    老将军听了嗤笑就道:“这个贵人怕不是个女的吧?”

    康飞诧异,“这个你老人家都能听出来?”

    老将军顿时鼻腔出气,“切,多新鲜,你再新鲜,那能新鲜得过黄金坝的菱角么?这世道虽然变了,可人心却不会变,老夫年轻时候……”

    康飞一听,我是听你讲道理来着,可你讲着讲着,就开始吹嘘自己年轻时候,你年轻时候无非就是玩表子、玩戏子、玩门子……赶紧打岔就说道:“人心异变,这是老话,你老人家连老话都忘记了,你老啦!”

    “放屁,我说的人心,跟你说的人心,那能是一回事么?”老将军未免就瞪他,他不买账,当即就吹口哨,老将军一听,顿时坐不住,起身就往茅房跑,一边跑一边就说:“小子你有种别跑,等爹爹我回头来教训你。”

    他哈哈一笑,把酒杯里面的酒一口喝掉,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抬腿要走,结果在院子门口迎面就碰上唐荆川,他顿时诧异,“荆川哥哥怎么这么快就醒酒了?”

    唐荆川脸色发白,加上胡子在军中也没打理,未免显老得很,这时候一笑,颇为憔悴。

    “此处驿丞仰慕我名望,给我备着醒酒汤,一大碗下去,可不就醒了。”

    康飞一听,这是有粉丝啊!不过,有粉丝你也别折腾啊!可别跟王阳明一样,被发配贵州做驿丞去。

    虽然很想去双鱼那儿,但是,他这时候不得不又回转院子里头,请唐荆川坐下,随后,就准备自己去泡个茶给他吃。

    唐荆川伸手把他一拦,“吃什么茶,酒便好。”

    康飞未免就有些担心,“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晓得爱惜身体……”

    唐荆川未免就大笑,“这叫做还魂酒……”正说着,院子那边也传来一声,“这叫做还魂酒。”

    康飞一瞧,当即就说:“扬州卫指挥使张桓老将军,哥哥你也是见过的。”

    唐荆川顿时起身,跪下就行了大礼,“晚辈唐荆川,见过老将军……这一拜,是为了同年曾子重。”

一百三十六章 堂屋教子,房里教妻

    唐荆川这一拜,张老将军也不谦让,实实在在就受了他一礼,随后这才说道:“我要不受你这个礼,怕你是要睡不着……小唐,老夫我托大,叫你一声小唐……”

    “老将军千秋豪士。”唐荆川顿时拍了他一句马屁。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极为受用,便用手摸了摸自己胡须,旁边康飞立刻就说:“老爹爹你洗手没有。”

    张桓一听,未免就瞪了他一眼。三人分宾主坐下,唐荆川也不嫌残酒剩菜,先自干了三杯。

    “好。”张老将军未免就赞了一声,随后再白了康飞一眼,这才说:“你也是个快士,不像这小子,连喝酒都要偷奸耍滑。”

    康飞顿时就叫撞天屈,“老爹爹,说话要凭良心,你们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五岁,我今年才十九岁,虚岁,你说我喝酒偷奸耍滑,拜托,我连那大姑娘都不去睡,陪你一个糟老头子喝酒,你还要怎么样?来,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老人家十九岁的时候,是陪大姑娘时间多呐,还是陪自家长辈时间多……”

    老将军是个实诚人,闻言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家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不管是大明还是五百年后,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旁边唐荆川闻言大笑,放下酒杯就说了一句,“夫子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不过,我们和你,那是忘年交,这世上岂有重色轻友的道理?”

    张老将军听了顿时点头,一脸言之有理的表情,康飞不得不悻悻然说了一句,“行行行,荆川哥哥你是会试第一,天下屈指可数的大才,你说的最有道理了。”

    正说话间,外面二狗子挑着个灯笼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驿卒,又背又扛的,连那个江都县的押解衙役张三都背着个大包裹。

    二狗子进来后,把手上那盏【扬州卫千户】的灯笼转手交给旁边的驿卒,喜滋滋就对康飞喊道:“哥哥你瞧,我买了许多好东西……”说着,献宝一般就把东西拿出来,板着手指数到,“这个是湖州当地最知名的自研斋的毛笔,据说取的是天目山野狼的爪尖毛,十几匹野狼才能凑一支笔呢……”

    唐荆川和张桓老将军相视一笑,唐荆川是江南文宗,张桓老将军虽然是武将,可他也曾为监生,不像二狗子,他哥哥张大郎小时候,家境尚可,等二狗子出生没多久,他老娘被他老子拿刀剁了,闹出好大风波,后来家境就每况愈下了,故此二狗子在卫学里面也就开蒙了两年就不读书了。

    康飞看二狗子这番举止,当下没好气就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扶桑买个马桶盖子回来呢!”可惜,这句话用错地方,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根本没人懂这句梗的意思。

    二狗子抬头就诧异,“哥哥不是每常说扶桑连个瓷碗都烧制不出来,故此他们要来我大明做买卖,咱们大明不肯,那他们就只能跟着咱们大明沿海本地大家族去抢了……那些穷鬼不是只有破扇子烂打刀么,为什么要去扶桑买马桶?咱们扬州的描金马桶天下无双……”

    唐荆川和老将军原本只是浅笑,这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康飞忍不住捂脸,辣块妈妈,二狗子这王八蛋,真是浅薄……

    他忍不住一下就站起身来,指着那押解衙役张三就喊道:“张三,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不如我给你们江都县正堂递张名刺,给你换个工作,譬如说……”他说着就冷笑,“去做个牢子。”

    张三一听,顿时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他这个衙役,那是真卖了房子才租赁了二十年,这几年刚捞了一些,像是这次押解曾贾氏,他可是收了银子的,整整一百两。

    曾子重是清官不假,史书上也说他【家无余财】,可是,官老爷的家无余财,和普通百姓的家无余财,那能是一回事么?

    比如说海瑞,说清官必定要说起的一个人物,可这位爷,七十几岁死的时候,身边【二媵四仆】,也就是说有两个小老婆四个奴婢,这个待遇,哪个老百姓有?

    像是曾子重,比如说,当地某大家族死了老人,请他写墓志铭,然后,给润笔费,作为三边总督,给你家老人写墓志铭,收三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吧?这个在大明,是合理合法的收入。

    后来有人也学这种路数,说,我儿子是书法家,一幅字要两百万,可惜,我兔不认可,一查,一样给逮了起来。

    所以说,张三是实实在在收到银子的,曾贾氏也不是穷光蛋,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康飞威胁张三说要让他去做牢子,那怎么行,牢子,那就是狱警了,这个工作不管在哪儿都不算是肥差,指着做牢子那三瓜两枣,他张三不得穷死么?

    张三大声叫冤,“小老爷明鉴,小老爷明鉴……这是狗爷有孝心,贤良淑德,这湖笔,是专门给小老爷你家里头的老爷准备的。”

    康飞一听,哦,给我老爸买的,可是,什么叫贤良淑德?

    当下他上去就是一脚,把张三给踹翻在地,大骂道:“辣块妈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随后,指着二狗子就大吼道:‘让你好好念书不念,专门走歪门邪道,狼毫,狼毫,那是黄鼠狼的尾巴,你还真以为是野狼的爪心毛?人家看你大白天打个【扬州卫千户】的灯笼,就知道你是个措大,这是摆明了骗你哩,二百五……”

    他脸都气红了,心说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二狗子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眼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康飞看他这个样子,未免格外来气,辣块妈妈,你以为你真是傻孢子,露个香肩就能上头条?

    “你看看瞧你这个样子。”康飞真是怒其不争,“给你换一身扬州样,你就能去艳压群芳……问题是你以为你自己是小东门十二金花么?你现在是扬州左卫千户,不是小秦淮的表子,你做这个官,但凡把兵练好,走遍大明都不怕,老是搞那些歪门邪道,有什么出息?就算老子真睡了你,把你当个门子,你瞧瞧张老将军身边那老门子,难道你想老了老了成那个样子?”

    二狗子含在眼眶里面的眼泪水终究没忍住,就扑哧扑哧往下掉。

    旁边老将军看着不是个事儿,当下就干咳了一声,“小子浑说什么呢?”

    康飞把手一拦,“老爹爹你别做拦停,我今儿个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老将军未免就把眼睛瞪了起来,“堂屋教子,房里教妻,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大庭广众之下,把他训成这样,成什么话?你要真当他是个门子,领回房里面教训去,老夫我还高看你一眼……”

    张三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两个驿卒缩在院子门口瑟瑟发抖,这一庭院的老爷,他们哪儿敢插嘴。

    康飞被老将军这么一说,未免悻悻然,再看二狗子垂泪的模样,心里面未免一软,唉!算了算了,这臭小子才十五岁……

    这时候,二狗子抬手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爹爹我不要你做拦停,哥哥这是为我好……”这话一说,未免把张老将军给气乐了,当下就冷笑,“是,老夫我多事了,俗话说,小夫妻吵架,狗都不愿意搭理……”

    康飞看着这话越说越不像个样子了,当下就呵斥二狗子,“快森,看到你就来气,回房间把我写的兵书誊抄二十遍……”

一百三十七章 工夫十年矣

    旁边的唐荆川原本没插嘴,可一听康飞说起兵书两个字,眼前顿时一亮,“兄弟,你是个大才,这兵书,不妨让哥哥我瞧瞧先……”

    他这么一说,康飞未免就有点难为情,赶紧把双手连摇,“哥哥大才,我随便瞎写的东西,哪儿能入你的法眼,不行不行……”

    唐荆川看他大摇其头的样子,未免就误会,这时代,兵法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别看他文武两途名气大,可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你要没读过李白的诗,怎么也想象不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豪迈,就如宋代写《梦溪笔谈》的沈括,那是当时最牛的大才了,可掘地得青铜弩机,发现零部件可以互相更换,大为诧异,认为祖龙时代的弩机居然如此厉害……就这种大才,发现秦始皇时候的弩机可以互相更换零件,都要感慨技术断代。

    唐荆川是文武双全不假,可他又不能生而知之。

    所以他误会了,当下未免歉然一笑,“是我唐突了,想来,这是你家传的学问……”这时代,传子不传女,传女不传婿,这是默认的规矩。

    他这么一说,旁边张桓老将军未免就撇嘴,“他哪是什么家传的学问,他写的粗俗,老夫我瞧着还帮他改了改……他是怕污了你这位江南文宗,一代大侠的眼。”

    老将军这么一说,唐荆川再看康飞,见他果然脸上一红,“哥哥你不要误会,我写的东西,那是从左往右写,怕你见了笑话。”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就诧异,这意思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看,却不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这里头意思,相差极大,当下格外来兴趣了,就非要他拿来一看。

    旁边老将军要显示存在感,当下就吩咐二狗子,让他去房间里面把这臭小子胡乱写的东西拿出来……康飞无奈,这时候看那衙役张三还跪在地上,忍不住就呵斥道:“还不快去掌灯来。”

    张三如蒙大赦,一咕隆就爬起来,一叠声的是,屁颠颠就拽着两个驿卒走了。

    这边二狗子把康飞写的东西拿出来,那边张三还不曾回来,唐荆川等不及,借着月色就要观看,康飞连忙伸手阻止,劝他不要坏了眼睛。

    明代可是有眼镜的,仇十洲以辟邪画和唐伯虎并称,实际上仇十洲的《清明上河图》才是毕生功力,画的是苏州市井百态,里面两千个人物栩栩如生,其中就有试眼镜的眼镜店,就是不知道那家开店的老板叫不叫吴良材。

    唐荆川不顾他劝,展开就凑近了细看。

    本来,他们在院子中吃酒,那是雅事,辛弃疾说【醉里挑灯看剑】可见是要喝醉了,而且还要赏玩大宝剑,才需要挑灯( ̄▽ ̄)~*

    今天的天气极好,月色如水,庭院中亮堂堂的,唐荆川展开细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就瞧进去了……

    等张三拽着两个驿卒找来牛油蜡烛,儿臂粗细,点起来明晃晃的,他亲自去搬了一张细腰高低凳的花茶几,小心翼翼把花茶几放在唐荆川身边,把牛油蜡烛连着烛台就放在花茶几上面。

    唐荆川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张三还殷勤伺候,拿个手掌替他挡着,就怕他不小心烧到头发,旁边康飞看了,忍不住就翻白眼,觉得这厮的奴才心态真是入了骨髓,想跟他好声好气说话都没办法。

    见唐荆川仔细看书,他这时候未免就去问张桓老将军,低声就说道:“老爹爹,要不要请曾氏出来拜见一下?”

    张桓老将军就说道:“人情练达是文章,所以说,小伙啊,你别看你是个神仙弟子,还是要历练,人家唐荆川说要见了么?这见了,双方尴尬不说,关键是,容易在官场落下口舌……”

    明代的驿站,兼着这种犯人流放的接送工作,驿站门口往往就写着【符验勘合】的大字,像是张三,他在驿站盖个章,就不需要再去湖州城里面找衙门里头的老爷了。

    驿站是迎来送往的地方,人多眼杂,吃个酒,正常应酬,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见了面,涕泪交加,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老将军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康飞听,康飞听了哦哦不止,顿时涨了学问,末了就夸他,“老爹爹还是你牛。”

    “那可不是。”老将军掀须,“老夫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

    “是是是。”康飞接口道:“你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你老人家就不齁啊!”

    老少两个相互打趣,这边唐荆川看到妙处,忍不住拍手叫好。

    “恨不早见到你这本书。”唐荆川忍不住,“为兄我也写了一本兵书,跟你一比……”

    他说着,未免就摇头,“回去我就把书烧了,省得贻笑大方。”

    康飞写的也浅显,他倒不是不能写得很深,有胖迪在,愁什么?但是,这个时代,你写本步兵操典出来,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就戚爷爷的纪效新书,颇够了,日后曾国藩一介文臣,也能凭借纪效新书自己练兵。

    就这个,便足够,甚至都嫌多,他未免还要精简,然后,再在书里面添加一些民族主义的东西,足矣指导当世了。

    起码,唐荆川看来,自己写的兵书,跟康飞一比,顿时高下立判。

    他这个人,在常州武进二十年,名气极大。

    日后有个三侠五义,那御猫展昭展雄飞,是哪里人?就是常州武进人,那是写三侠五义的作者老爷参考了唐荆川的生平。

    唐荆川在江湖上人送绰号,江南大侠,这个名号,可见一斑了。

    他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号,很多时候,都是单挑来的,他也经常叹息,说自己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戚继光书里面还提到他,说:

    巡抚荆川唐公于西兴江楼自持枪教余,继光请曰,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也?

    荆翁曰,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益,而我之力尽难复。

    此说极得其精。余又问曰,如此一圈,其工何如?

    荆翁曰,工夫十年矣。

    要不怎么说戚继光狡猾呢,他练兵,最恨花枪,是不许抖枪花的,因为在战场上没用,但是,书里面又把唐荆川写进去,可见,隐约的意思是,荆公此人,武艺是高的,单挑可以,但打仗不行。

    看唐荆川写的兵书《武编》也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要知道,这时候他的书已经写成了,可是,他辞官二十年,也没打仗啊!怎么写的?

    可见都是参考旁的兵书,尤其像是什么【鬼门关】【辟箭法】一看就是从《阴符七经》这类道书里面采摘来的,然后靠着自己的聪明,触类旁通,写出来的东西。

    不过唐荆川也还算老实,书名就叫武编,可见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从旁的书里面采编而来的。

    像是戚继光写纪效新书,明显,这就是孟德新书的意思,表示,古兵法不管用了,我这是当代的新兵法。

    总之,像是唐荆川这样的学霸,东西好坏,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就大为赞叹,说康飞写的好。

一百三十八章 吾非相,乃摄也

    康飞是五百年后新时代的人,孔家店被打倒,儒家那一套早不管用了,故此他被唐荆川夸了也是理所当然,未免还吹了一句,“那是自然,我来自人人如龙的时代……”

    他这个神仙弟子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故此唐荆川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赞了又赞,叹了又叹。

    是人都有虚荣之心,康飞被他这么夸赞,未免洋洋得意,忍不住吹牛逼,“要说起来,尉缭子兵书早就说得通透,杀一半,天下无敌……”

    尉缭子说的杀一半,可不是杀敌人,是杀自己人,说白了就是让底下的士兵畏惧军法甚至于畏惧生死。

    唐荆川听了这话,当下就正色道:“祖龙纯行霸道,故此秦二世而亡,此非正道也,当以仁义约束,武者,止戈也。”

    康飞未免就撇嘴了,“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兵是杀人的,岂是好看的……”

    旁边老将军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忍不住就哼声说道:“终究还是纸上谈兵,要说杀倭寇,老夫我承认你是厉害的,可要讲军法,你小子就不要吹嘘了,你小子也就是仗着自己武力卓绝,领着一帮人赶羊一般,也只能打打顺风仗,要是碰到硬茬子,老夫我敢保证,你会碰得满头血……”

    “难道我就不会走么?”康飞未免奇怪,“老爹爹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硬刚正面?”

    “朝廷自有法度,那总督、巡抚手上的权柄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张桓未免就嘲笑他,“说起来,曾子重虽然死了,他要是活着,还做三边总督,就你这个言论,他便先要治罪与你。”

    “治我罪?”康飞把嘴巴一撇,“我先剁了他再说。”

    老将军未免大笑,看着唐荆川说道:“瞧见了罢,他那个兵法,只是写给别人看的,管不到自己头上来。”

    康飞听了这话,理直气壮就说道:“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都说太祖朱重八是乞丐出身,格外知道民间疾苦,晓得体恤百姓,可我看他儿子胡乱杀人,还屠村,他也没把儿子怎么样啊!由此可见,人都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旁边张三和两个驿卒听了,真是恨不得把耳朵给捂上才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听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唐荆川倒是也没觉得诧异,他是读书人,而且还是把书读到骨子里面去的读书人,这种人眼中的皇帝,那就应该是圣天子垂拱而治,皇帝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用来喷的么?读书人骂皇帝的少了?康飞这话,对他来说简直不疼不痒。

    至于张老将军,直接被气乐了,“这么说来,你小子就是个贱人咯?”

    康飞未免嘻嘻笑,“老爹爹你听过一句话么?有刀不练你练剑,金剑不练你练银剑……”老将军这种话,对他来说全无杀伤力,他上大学的时候,室友们一张嘴就是,儿砸,孙砸,像是那些读研的学长前辈,一说到自己的老师,那都是一口一个,老板,金主爸爸,那真是贱到骨子里面去了。

    倒不是说五百年后没有廉耻,只是,廉耻标准很低就是了,像是这个时代的表子,放五百年后,那都是女文青的标准配置,像是刘清江那样,你说你是表子?你好意思么?一点都不敬业,整天伤春悲秋的。

    所以说时代不同,标准两样,康飞可不吃老将军那套。

    唐荆川倒是颔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武力卓绝到遇仙这个地步,的确可以把规矩不当一回事,这个,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大明朝在这上面,还真是不大讲究,什么祖制不祖制的,说实话,祖制这个东西,那是读书人用来喷皇帝的时候的借口,哪个读书人真把祖制放心里面的,也就是跟夜壶差不多,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一下,其实根本没人在乎的。

    他这么一说,未免就把天给聊死了。

    老将军气呼呼就说道:“小唐,你这个样子,那就是骄纵他,以后是要吃大苦头的。”

    唐荆川全然不在意,觉得能吃什么苦头?难道还能造反行废立不成?

    就算是行废立,讲真话,这对唐荆川这样的读书人来讲那也不是个事儿。

    读书人么,谁还没点【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子觉之而谁也】的心思?

    这话谁说的?说的是谁?

    是亚圣孟子说的,说的是伊尹。

    问题是,霍光伊尹,这都是行废立的权臣,一般说,伊霍之事,就是指废立皇帝。

    一个优秀的读书人,要是没这点小心思,那还说什么读书读通透了?

    唐荆川是什么人?二十三岁的会试第一,这种大学霸,可着一千多年的科举史,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他会在意康飞说的这点话?

    日后张居正也曾经说过【吾非相,乃摄也】,意思是说,我不是阁老,我是摄政王。

    康飞这点大逆不道的话,对唐荆川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他这个态度,康飞未免就很感动,当下就劝唐荆川,说,哥哥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小弟生受了,哥哥,我有一句话,如鲠在喉……

    他说着,未免就劝唐荆川,老老实实练兵,真要练个半年,那完全能够拉出去打倭寇了。

    唐荆川听了他的话,未免就苦笑起来。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来。

    第一,练兵要银子,第二,练兵要时间。

    可是,这两点,他都没有。

    他的同年赵梅村推荐他出来抗倭,赵梅村本来就是个佞臣,本职只是工部右侍郎,因为进东南倭乱七事,加右副都御使,被委任住持东南防倭事,那也是要成绩的。

    他进的七事里面,其中有两条,一条,一夫有田过百亩者,重课其赋税,二条,募通倭旧党并海盐徒……

    意思很简单,一,要收富人的税,二,招伪军。

    唐荆川作为赵梅村的一榜同年,又是赵梅村亲自举荐出来的,他能不去做么?。

一百三十九章 古道热肠戴康飞

    苦笑着,唐荆川就把自己的苦衷给说了,非不知也,实不能不为也。

    康飞一听,哎呦卧槽,不是都说赵梅村是个奸臣么?听他上的这个七事,抛去时代局限性的祭祀不说,毕竟,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个东西不能说错。

    像是其余的,说的都很在点子上啊,像是募通倭旧党,隐含的意思分明就是,陛下,这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就许了他……

    不过,再想一下,不对,倭乱其实就是土地贵族和商业贵族的新旧之争,这个赵梅村,要重课土地赋税,又要募通倭旧党……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啊!

    怪不得都骂赵梅村是个奸臣了,怪不得唐荆川左右为难了。

    他当下就叹气,“满朝朋党之争,老哥哥这样做实事的……这真真是为难老哥哥了。”

    他这一说,唐荆川未免诧异,嗯?你都懂了?

    康飞瞧他奇怪的眼神,转念一想,明白唐荆川为什么奇怪了,年未弱冠,就懂朝廷纷争,这个有点妖孽了。

    当下他就撇嘴,“老哥哥,我跟你说,天上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卯时就要起床,然后,学习,要学到子时……这个只是普通人,那喜欢学习的,继续入太学深造,一步一步,一直读到博士。不是我笑话老哥哥你,要论聪慧,你会试第一,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才,可要说知识涵盖,对不起,老哥哥你大约,还不如普通人……”

    唐荆川听了未免长叹,这是我儒家先贤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啊!

    康飞看他叹气的样子,心里面未免就说,不是我打击你,换个的哥的姐来,能把你给侃晕了。

    “不就是宋代新党旧党之争么,看史书,怎么这么多君子,又这么多小人,其实就是党争互相抨击罢了,没有君子,也没有小人,都是一帮政客,老油条……”

    那张三和两个驿卒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脑子不够用,二狗子听了打瞌睡,眼皮子一撑一撑的,老将军倒是自得其乐,酒中乾坤大,壶里日月长……

    唐荆川一拍桌子,真是要仰天长啸了,“遇仙,你真是,生而知之者上也……这个道理,我也是在家读书二十年,方才悟出来。”

    康飞连忙摇手,假假也谦虚一下,“老哥哥,这也不是什么艰深的东西,多听听也就懂了,小弟我也就是个声闻众罢了。”

    两人聊得快活,互相斟酒,又吃了几杯。

    这是,这里头有个关节,道理都懂,但是,这个天底下的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譬如一条小溪,两村争水,水就这么多,你多用了,我就要少用,甚至没得用……

    唐荆川吃着酒,未免就唉声叹气……

    他这个江南文宗,名气是极大的,文也来得武也来得,文是进士及第,会试第一,武是江南大侠,荆楚长剑大家……各路朋友都抬爱得紧。

    但是,这个抬爱,假的很,或者换个说法,并不那么值钱,起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钱。

    那三国里面,经常有某公一张嘴,我借你三千部曲,这个借,我们都清楚得很,实际上就是把与你了。

    要不怎么说三国不能看呢,看久了,就当真了,以为人性便该如此。

    可实际上,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汉代,若以文明比人寿,汉代相当于天朝骄阳正盛的年轻岁月,正风骚得不行的年纪,可到了大明,这个文明已经垂垂老矣,快挂啦!

    小姑娘脑子一热,为了爱情可能就跟你走了,可一个老女人,自然就要考虑你是不是有车,你是不是有房,你有车有房,是不是写我的名字……

    你还想一百块在校外的小旅馆开个房间就让人跟你走?

    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仁义礼智信是五贼的时代,你还想一张嘴就跟人要三千部曲?

    大人,时代变了。

    康飞明白他的苦楚,对他来说,正如挠到痒处,但是,也只是挠到痒处……

    他一杯又一杯的吃酒,本来下午吃得就多,这会子再这么猛吃,未免上头。

    康飞也拦不住,看他这个一心求醉的样子,一时间没忍住,脱口就道:“既然如此,老哥哥你放心,小弟我帮你一次。”

    唐荆川趴在桌子上面,醉眼朦胧,摇着手就说道:“遇仙,你是生而知之,又兼武力卓绝,可是,能打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一边说着,手一滑,胳膊在桌子上面就拨了一下,把碗筷俱都打碎在了地上,随后,脑袋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没一忽儿,却是鼾声大起……

    康飞瞧着,忍不住摇头。

    旁边张三蹲在地上收拾打碎的杯盘,起身后谄笑,“小老爷,是不是把唐大人送回房间……”

    康飞这时候就沉吟了一下,随后,喊一声二狗子,让他和驿卒去叫张大郎。

    二狗子揉了揉眼睛,起身就去了,这时候,老将军看他这样子,未免就有些诧异,“你不会是想……”

    康飞这时候未免傲然一笑,我一个挂逼,能打解决不了问题?开玩笑,当下就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唐老哥说我不能解决问题,我偏偏就要解决给他看看,也好好臊一臊他这个会试第一……”

    老将军听了未免也笑,“你这个小子,老夫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古道热肠……”

    康飞顿时就跳了起来,“你才谷道热肠……”

    说话间,张大郎匆匆来了,看见唐荆川趴在桌子上面鼾声大作,忍不住,就埋怨康飞,“你也知道老爷下午就吃醉了,怎么不劝他一劝,还吃成这般模样。”说着,就过来要搀扶唐荆川。

    “哎!大郎哥哥,不忙。”康飞伸手就阻拦他,“我是想问你,你说在莺脰湖畔当地,哪些大家族不肯听我荆川哥哥的话,那族人不把与他做兵的?”

    张大郎一听,顿时也就诧异,“康飞你这是个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康飞这时候就睥睨一笑,大声道:“二扣,去把我的御赐飞鱼服兼指挥使腰牌拿来,我这就去连夜会一会他们……说起来,我只在书上瞧见锦衣卫的风光,每每都说【鲜衣怒马做京师语】,今儿个,我也要来这么一回……”

    他说着,转头看向张桓老将军,“老爹爹,你说,少要张狂老要乖,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将军看他都这般说了,还能说什么,当下苦笑,“是是是,是这个道理。”

    二狗子兴奋极了,【欧】了一声,转头猴子一般就去了。

    张大郎这时候有些张口结舌,可是,他到底是跟康飞是老乡,而且还是关系比较亲近的街里街坊的老乡,未免就要劝他,“康飞,你听我说一句,老爷这事体,那是朝廷的大事,哪里要你一个年不满二十的人去撑这个场面,再说了,你要万一出点事情,回去四娘娘岂不是要骂死我。”

    四爷虽然不大待见老张家,但是,四娘娘到底是女人家,虽然瞧不起张氏,可是,两个孩子却可怜了,有时候未免暗低下也给点,当然,我可怜你是一回事,但是你老是跟我儿子纠缠不清的,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做娘的心态,是要斟校清楚的。

    即便如此,张大郎未免也要维四娘娘这个人情,故此,有这一说。

    康飞未免就笑,“大郎哥哥,你枪棒功夫好,但是,没见识过真好汉……”意思就是说,我康飞才是真好汉。

    他这么一说,把张大郎嘴都气歪了。

    张大郎气的是,这话分明就是水浒里面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说九纹龙史进的,哦,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我日夜苦练枪棒的时候,你小子还跟二狗子在尿尿和烂泥玩哩。

    这时候,二狗子从屋子里面把飞鱼服拿了出来,双手一抖,就快步过去给康飞披上……

    这飞鱼服,实际上就是胖迪绣的那一件了,用的是扎实的好料,雀金裘纹绣的飞鱼,这雀金裘,就是孔雀翎毛和金箔绞扭成线,大明在这方面的手艺是天下无双,那金箔能敲得呼吸大一点就飞起来,把这金箔切成丝,再和孔雀翎毛几股绞扭,就叫做雀金裘,这玩意儿纹绣的图案颜色鲜艳,而且,在不同的光线下面会显示出不同的颜色,最是一等一的骚包。

    他把这飞鱼服一穿,雀金裘在牛油蜡烛下晃出耀眼的光来,差一点晃瞎了两个驿卒的眼,眼见得这位老爷如此威风凛凛,一时间忍不住,下意识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

一百四十章 天霸凄惶斩

    莺脰湖,铁家庄。

    铁家祖上是颍州人,跟随刘福通起事,后来刘福通事败身死,小明王落水身亡,铁家又跟了朱重八,因是老卒,太祖体恤臣子,多有让老卒去做粮长,铁家从那时候便落籍湖州,从一个粮长做起,繁衍百五十年,子弟遍及当地,俨然当地豪族。

    庄主铁蟒,三十多岁,一手打弹子的绝活,一路家传的青蟒剑法,打遍湖州方圆百里无敌手,他家老爷子在湖州衙门里头做六房书办,他弟弟是捕快头领,只他在家中闲住,结交往来江湖上的朋友,因手面大,为人仗义,人多称铁胆孟尝。

    他前几日刚娶了第六房的小妾,江湖上朋友多有来贺礼的,他多般挽留,客人重他这个主人的意思,陪他夜夜饮酒,通宵达旦。

    今晚,他又和一帮朋友吃酒,看月色亮堂,就叫管家让人,把酒桌搬到院子里面去。

    在月下吃了几巡,客人们多有鼓噪,说,庄主打遍江南无敌手,今天月色,可见老天爷赏脸,庄主何不使出家传的青蟒剑法,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日后逢着人,也好说说庄主这家传青蟒剑法的奥妙。

    周围人一阵鼓噪吹捧,他听得高兴,趁着酒兴,大喊了一声,“拿我家传的宝剑来。”

    旁边服侍的小厮听了就转身而去,等拿来了,递在铁庄主的手上,众人定睛一看,那剑足足有一人高,铁大侠双手执了剑,顿时渊停岳峙,气度凛然。

    桌子上有个常州武进的生员,姓沈名应奎,最好武,是个仗义的性子,在铁家庄逗留多日了,这时候看铁莽这双手执剑的架势,顿时就鼓掌叫好。

    众人看他这时候就鼓掌,顿时不解。

    江湖上朋友性子直,这时候有个叫铁臂阿童木(注1,阿姓,多是鞑官出身。)的,是河南汝南县人,祖上和铁家就是好友,乃是世交。

    铁臂阿童木五短身材,剃个光头做释家打扮,这时候忍不住就说:“沈兄弟,你这叫好,好在何处?”

    沈应奎这时候正色就道:“阿大哥,你是河南人,不知道我们江南,有一位江南大侠,姓唐,号荆川的……”

    阿童木听了,忍不住就撇嘴,“沈兄弟,俺虽然是河南的,却也不是不知道唐大家……”

    这年月娱乐少,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就如不管什么地方,当地都有传闻说某公公爬灰,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和儿媳妇粘起来分不开用被子裹着之类,简直胡说八道,人又不是狗……怎么可能粘起来分不开,无非就是谈资少,只能在这个上头即兴发挥。

    古人为何都要读书种状元?因为真的就是一朝闻名天下知,别说中状元了,你就中个举人,在当地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肯定家家做父母的要拿你做个举栗子。

    像是唐荆川这样的会试第一,又是【嘉靖八才子】之一,还兼习武艺,是双手剑的大家,这样的人,要是没人知道,那才叫奇怪了。

    阿童木这么一说,沈应奎面不改色,“是了,正是唐公荆川,唐大侠和我家有亲,我要叫一声世叔的,你不曾见过我这位世叔的剑法,那真是……”

    他在月下,先是把唐荆川的双手剑法一阵夸,随后,话锋一转,就说道:“我这位唐世叔,剑法乃是古传,铁庄主的这路青蟒剑法,便和我唐世叔一脉相传……”

    他这边说话,那边铁庄主在院子中间舞得嘿嘿赫赫的,两两相映成趣。

    旁边不知道底细的,纷纷大声叫好,只有阿童木,他家祖上是河南的赤马探军,后来投降了太祖朱重八,虽然不受重用,却也是有个世袭千户的身份传下来的,当然,阿家在汝南县勉强也算个大家族,这世袭的千户,万万轮不到阿童木的头上。

    阿童木心中骂了一句粗口,铁家底细,我老阿还不知道?无非就是军中赤佬,使的是军中双手剑法,如今发家了,自个儿觍颜起个名号,叫青蟒剑法……看他那路数,怕是十天半个月练不到一回……

    他心中这么说,但是,毕竟两家是世交,嘴上却万万不能这么说的,只能捏着鼻子,顺着沈应奎的话,“沈兄弟倒是有些见识,铁大叔这路剑法,那是要蓄势的,蓄势越久,发出来威力越大……”

    这时候,门外面一声嗤笑,就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辣块妈妈,我可算是是见着胡说八道的了,明明是不知道多久没练,心里面明白,身子跟不上了,结果到了你们这些人嘴巴里面,却成了蓄势,难道,蓄力还能发大招么?大招叫什么名字?是叫狂风绝息斩呢?还是叫天霸凄惶斩?”

    说话间,一个身穿大红色柿蒂妆花过肩飞鱼袍的年轻人施施然就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天青色妆花过肩曳撒的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短褐的汉子。

    众人正待叫骂,这时候院子中间的铁胆孟尝铁莽铁大侠一个转折,把长剑甩了一个硕大的剑花后擎在身后,大踏步就走了过去。

    铁大侠卖相好,身高八尺,天气热,他只下面穿条裹裆长裤,腰间一条猪婆龙腰带系着,把腰杀得细细的,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猿臂狼腰好相貌。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这时候老管家才匆匆赶了过来,看见家主后顿时就叉着腰长舒了一口气,“老爷……”

    铁大侠一伸手,随后把手上剑递给身后小厮,又接过衣裳披在身上,这才脸上露出笑来,“衣衫不整,叫阁下见笑了,在下铁蟒……”

    “知道知道。”进来的正是康飞,脸上带着不耐烦就打断了他的话,“铁胆孟尝铁蟒铁大侠,湖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都是江湖上朋友抬爱。”铁蟒矜持一笑,随后又说,“前几天在下纳小星,这湖州地界上朋友们都来了,连湖州知府万石梁老大人都派着师爷来贺,却是我失礼了,不曾请阁下,不知道阁下是什么时候到了我湖州地界的?”

    康飞一听,哎呦,你一个土豪,连劣绅都算不上,待人接物着实不丑,讲话不卑不亢……

    后面二狗子却见不得别人不拿他康飞哥哥不当一回事,当下顿时就抢着说道:“一个湖州知府,鼻屎官儿,我家哥哥,那是兵部尚书都要……”

    康飞转身呵斥了他一声闭嘴,随后才笑着转了回来,“噢?纳小星?铁大侠是说娶小老婆罢?原来铁大侠好闺阁……”

    铁蟒听了这话,未免心中就抨击对方粗俗不堪,连纳小星都要连蒙带猜的,不过这人被称为铁胆孟尝,的确是有一套,脸上却正色说道:“唉!我这个人,平生只喜欢【打熬筋骨】,却最是见不得女人,若是有个女人,我隔着三间房子就能闻着臭气,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下独独一个女儿,也是没奈何,才屡次三番地纳妾。”

一百四十一章 似蝇逐臭

    康飞一听对方这话,什么隔着三间房子就能闻着女人的臭气,他不是女拳,却也觉得这家伙讲话太难听,忍不住想揍他,辣块妈妈,你这厮,一边娶第六房小老婆了,一边还要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做人太也王八蛋了。

    故此,他忍不住就要嘲笑对方,“铁大侠,打熬筋骨这个东西,又不治七损八益,你需要去观摩龙泽老师的作品,在心中细细揣摩……”

    以他阴暗的心思,这打熬筋骨的,都是第一次跑马,然后觉得自己昂扬好汉,怎么如此不堪?至于要娶小老婆,那是因为小老婆屁都不懂,还不是听他吹,等小老婆懂了,他牛皮炸了,只能再去娶小老婆……

    可惜,他这么说,人家铁大侠不懂,只以为龙泽老师是哪路好汉,当下便要请教,康飞一看,得,这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这时候,那桌上之前拍马屁的沈应奎着急了。

    沈应奎看康飞皮肤白皙,一身曳撒穿在身上,在那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映照下,曳撒闪着说不出颜色的光,看着煞是好看,格外衬托出脸白……

    这是一个小白脸了……沈应奎心里面未免就想。

    之前铁臂阿童木,他还不放在心上,这阿童木五短身材,铁大侠招婿,绝不可能找这样的,故此,虽然知道阿童木是铁家的世交,这次大约也是冲着铁大侠的闺女来的,但他还真不放在眼里面。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让他大为忌惮。

    江南这个地方富庶,民风趋于奢靡,曳撒也不是非得官老爷才穿,像是康飞他老子戴春林,不也经常穿着个曳撒招摇过市,至于有人说你穿个蟒袍,僭越了,对不起,我这个上面叫做草兽……

    再说,大明还有服妖的现象,故此,穿着上面僭越,大家几乎都视而不见,最典型的,娶老婆的新郎官都穿翰林装,戴官帽子,这是典型的僭越了,可是,也没见谁出来管一管……这就是朝廷对市井,对民俗的妥协了。

    是此,沈应奎倒是没觉得这人真是什么大官,至于他身边的伴当讲什么湖州知府鼻屎小官,这个么,谁还不兴吹个牛逼呢!他沈应奎不也吹嘘,说唐荆川是他的世叔……他一个生员,还是三等,廪膳,增广,附生,这廪膳,就是拿奖学金的学霸,增广,就是扩招生,至于附生,允许你旁听。

    他一个三等附生,见鬼了才认识唐荆川,无非就是吹个牛逼,反正也不怕戳破了,你说我说谎?行,你把唐荆川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眼下他看对方做大言,心里面未免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只是拍马屁,铁大侠享誉湖州,想必这马屁是听得够了,他虽然别出机杼,那也只是锦上添花。

    好比赞一个漂亮姑娘像一朵花,个个这么赞,漂亮姑娘都听厌烦了,他去赞人家姑娘像一首诗,这个,有些清新,姑娘还是喜欢的,但是,终究还是一条舔狗。

    像是这种做大言说反话的,岂不是就激起人家的逆反心理了么?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逆反心理,但是,隐约就觉得,自己只是拍马屁,似乎错了。

    当下他就腾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就说道:“这位少侠,莫不是也冲着铁庄主的令爱来的么?”说着,就左右一拱手,“诸位,我知道,诸位说是来贺铁庄主纳小星,心里面怕不都是听说了铁庄主想招一位乘龙快婿,铁庄主的令爱说了,只要胜她一招半式,便无不可……”

    对面康飞看着这家伙突然站起来说了这番话,心里面未免就啼笑非非。

    我叫康飞又不叫杨康,你搞什么比武招亲嘛!

    这时候铁庄主被沈应奎说破,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铁家在湖州百五十年,俨然豪大家,如今女儿不听话,找个女婿都要放出话去必须胜过自己才行,这,成何体统。

    不过,到底是被叫做铁胆孟尝的,他心里面不快,脸上却不露声色,干咳了一声正色就道:“小女顽劣,叫诸位见笑了……”

    这时候,那位铁臂阿童木这时候也腾一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沈应奎,这时候抱拳就说:“胜男妹妹那是天真烂漫,哪里是什么顽劣……铁大叔,我们铁阿两家,从刘平章(注1,刘福通,官枢密院平章)那时候开始,世代交好,几近二百年,小侄不才,愿意招赘在铁家,与大叔养老送终。”

    他这话一说,周围顿时哗然。

    虽然说招女婿,可这只是民间的说法,是父母不舍得女儿离开,让女婿来家过日子,其余一切照旧。

    可是,加一个赘,就不一样,赘婿,那是要到衙门登记的,生了孩子要从女姓……赘婿地位很低,几近于囚徒。

    大家哗然的是,这家伙几乎就是恶意竞争,等于做买卖把价格拉到一个亏血本的线上,然后把没本钱亏的人给赶走。

    先前,大家看铁臂阿童木五短身材,又留着寸许长的头发做释家打扮,觉得这和尚也做梦想吃枣……不曾想,手段如此厉害。

    沈应奎一听这话就急了,顿时就说:“铁庄主春秋正盛,哪里来养老送终这个说话?阿大哥,你这话讲的,简直是在咒铁庄主……”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顿时心里面就赞了一声,随后,一个瘦瘦的汉子站起来就说:“可不就是么!如今铁庄主的令尊,还在湖州衙门做六房书办,那也是花甲之年了,府尊须臾离不开的,还要留着再干三十年哩,我虽是嘉兴人,却也听说,铁庄主的祖上多是高寿……”

    这话里面意思,谁先死谁后死,可还说不定哩。

    一众人顿时就嚷嚷来,争先恐后,旁边康飞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辣块妈妈,这叫个什么事情?

    那铁蟒这时候未免被众人吵得脑壳疼,忍不住就按手说道:“诸位,诸位,小女实在顽劣得很,当不得……”

    “怎么就当不得?”一声脆生生的声音顿时就把铁蟒的话头给打断了。

    那铁蟒昂扬大汉,这时候听到这个生意,顿时身子软了半截,身高明显就矮了下去,脸上堆笑,软语说道:“女儿,这么晚,你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康飞一听这声音,知道了,这是个女儿奴。

    当下他立刻就嘲笑道:“铁大侠,你刚才不是说,你生平最见不得女人,隔着三间屋子都能闻到女人的臭气,怎么这回子却像是……似蝇逐臭……”

    他这话一说,那从旁边花厅转过来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一百四十二章 我家耕武传家

    “哪个叫你开口了?”那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伸手,不知道从哪里擎出一根棒槌来,拿在手上冲着康飞就喊道:“看你这模样,就是个登徒子,看打……”

    说话间,拔腿就要往前冲。

    还是旁边不远处铁蟒,知晓女儿的脾性,早做准备,扑上去一把就拽住女儿,“胜男,不得鲁莽,不可鲁莽,不要鲁莽……”一连串三个鲁莽,就这样,还是被他女儿给带得趔趄,差一点摔倒,还是他女儿看在眼里面,自己停下脚步,不住就埋怨他,“白白(注1),你弄啥……”

    康飞看着好玩,哎呦,这是天生神力啊!我就喜欢这样儿的……揍起来爽。

    当下他故意就喊,“铁大侠,你这个人,也太虚伪了,说是给女儿招女婿,可我看她,腰细腿长,眉散奶高……你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嘛!贵千金洞房那日要是能见着二月红,我把这双眼珠子攫了给你……”

    嘴上这么说,那是因为谁还没上过生理卫生课呢!像是这种运动型的女孩子,早就破裂了,哪里等得到洞房……当然,万一有例外,譬如肥大坚固之类,故此要打个补丁,嘴上笑嘻嘻就继续说道:“真不行,我陪你一个女婿。”

    这一席话,那妥妥是个登徒子了。

    那铁蟒的女儿从小就表现出千斤神力王的征兆,一顿饭要吃三碗,还是粗瓷大海碗那种碗,吃完了,还要炒米、圆眼、莲子、菱角、肉饼搭嘴,**岁的时候,湖州铁家年轻一辈的,没一个是这位大小姐手下一合之敌。

    等到她十二岁,天葵至了,气力又大涨,这时候,她老子那个湖州方圆百里无敌手的名头就要让给她,因为她收拾她老子也不过两下。

    她那个在衙门做六房书办的爷爷未免就叹气,说祖上若有这等武力,何至于只做个粮长,封公封侯不敢说,一个世袭的千户指挥使,那却是手拿把攥的。

    故此,铁家上下对她格外上心,她老子尤其如此,那真真是,捧在手上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爱如珍宝,拱如明珠。

    这么一来,格外助长了铁胜男的骄娇二气,待人颐指气使,把旁人也不大当人看。

    有次当地一个农户家的牛跑了,这人看着似乎跑进了铁家庄,便上门去讨,铁庄主如何耐烦接待这些泥腿子,三五次拒绝,后来被他女儿碰上,二话不说,一棍子就把人打晕过去,等家里面人来,身子都凉了。

    那农户家里面人不依了,哭哭啼啼上门来闹,说,好歹都是当年跟随刘平章的老兄弟,如今你们铁家发达了,俺们也不指望你带挈着俺们,却不该,让你女儿把人给打死……

    铁蟒也暗中叫苦,当地往上数几代多有沾亲带故,他又有个大侠的头衔,吃相不能那么难看,若不然,脸上须不好看,不得已,捏着鼻子,把牛还还给人家,又说要赔几两银子。

    结果人家不依,张口非要一百两不可,这话被他女儿又听见了,顿时发作,势若疯虎,大闹那人家的灵堂,把祭拜的人都打伤了不少,这还是她赤手空拳,要是手上有平素用的棍棒,怕不是要死一堆人。

    这件事情,惊动了湖州府衙,湖州知府万石梁是扬州府高邮州兴化县人,家里面是贩私盐出身,从小那也是苦练过枪棒的,后来改武习文,中了进士,如今虽然官至四品黄堂,却也犹自喜好枪棒。

    万石梁把铁家人叫来,这一府至尊,虽然铁家是坐地虎,铁家上下却也头疼得紧,可铁胜男愣头青,居然跟万石梁说,都说石翁枪棒是浙南第一,我家父亲都只敢叫湖州第一,我不服气,我们便用枪棒说话。

    万石梁身上有盐枭气,当下大笑,居然真就跟这个小女孩动了手。

    他为官多年,老于政声,旁人都称呼他浙南第一,实际上这路数早不练久矣,哪里敌得过铁胜男这样天生神力的,只一合,手上枪棒都飞了出去,当时把铁胜男的爷爷吓个半死。

    再怎么坐地虎,要是把知府老爷打死了,恐怕,也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幸好,铁胜男没有乘胜追击,当时执棒就说,你太老,我打了你,须不好看。

    这话一说,万石梁哈哈大笑,就说,此铁家猛虎也。

    万石梁这个人有政声,哪里至于要跟一个小女孩计较,这话,其实暗含警告,从那之后,铁家便收敛了些。

    可即便如此,架不住当地说话和整个湖州府都不一样,天生不跟旁人服帖,而且这些颍上老卒后代,大多有祖传的功夫……

    别说什么老农种田那一撅锄头暗含农耕文明的精气神,所以我这个心意把就是模拟老农种田,故此天下无敌,这纯是没练过的文人瞎编的。

    身怀武艺,胆气无匹,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练过武的和没练过武的,那能是一回事么?

    这就跟读书人都说耕读传家一样,练武的都说自己是耕武传家,其实,都可以把那个耕田的耕字去掉,你什么时候见着读书老爷真去耕田的?他说自己耕读传家就耕读传家了?这些都是借口。

    你三更鸡鸣闻鸡起舞,苦练了一身的本领,难道是为了去耕田的?耕田有佃户好不好,有黄花闺女的种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你只需要管理佃户就行了,当然了,出去说,你自然要谦虚一下,我家耕武传家……

    唐荆川为什么想在当地招兵,就是这个道理。

    铁家在当地,不管是好名声还是恶名声,这都不要紧,就跟五百年后所谓黑红也是红一样,有名气,就能换银子使唤,不管是好是坏,也不管古今中外。

    从那以后,铁胜男就被人称为铁家的母老虎,结果铁胜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自得得很,这也是铁蟒愁得要死的缘故,不得不放出风声去,要给女儿招一个女婿来家过好日子。

    铁胜男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经常在外面晃悠,有心的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问到铁家母老虎,旁人虽然要撇嘴,却还不至于故意说铁家的闺女长得跟母夜叉似的,只老老实实说话就是,铁家闺女啊,喜欢穿一身扬州样,腰细腿长,眉散奶高。

    注1:父的古称。铁家是跟随刘福通造反的老卒后代,当地多是颍州老卒后代,颍州靠近河南,河南沿袭了不少宋代古音,之前张大郎就误以为当地人是河南的,其实铁家是颍上人。

一百四十三章 你这坏人还不老老实实挨打

    民间一说眉散奶高,顿时就懂了。

    眉毛散着,这是说没修过脸,开脸绞眉那是已婚妇人的表现,老一辈女人多有会这个的,拿两根打过蜡的细线在手上,就跟玩绳艺一样,七八下,就把脸上给整治干净了,叫做开脸。

    奶高么,顾名思义,等做妇人生孩子,想高那也高不起来,市井间妇人相骂,多有这么说的,看你胸前挂两个破口袋。

    故此这眉散奶高,格外是说对方是黄花大闺女。

    当然,腰细腿长,眉散奶高,这八个字,也不是夸,意思是说,长得像是叉棍一样嫁不出去的黄花大闺女。

    什么是叉棍?丫字型的棍子,民间拿来晾衣服的。

    这话后来到了读书人耳中,以讹传讹,传出眉散奶高不是处子的说法,结果文人笔杆子厉害,写到书里面去,就流毒数百年了。

    康飞也是受了这个流毒,故此这么一说。

    讲真,这话要是在五百年后,屁的杀伤力都没有,那三十岁没嫁人的,难道你还真以为是老处女?结了婚不是还流行离婚么,谁还在意这个。

    谁还结不了婚,只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婚姻的意义,从经济的角度看,那是降低生活成本……

    那些【被离婚】的男人中是一脸懵,认为我也没啥不良嗜好,连大宝剑都不会耍,怎么就被离婚了?

    他却根本不懂,离开你,人家日子说不准更加好过,为什么不离?

    所以说,一定要懂经济……

    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有鸟没鸟开一枪。

    但是,正因为如此,就格外地打脸,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见不着二月红,那是把脸打得啪啪响。

    五百年后孩子们学习那么繁忙都要早恋一下,古代也没什么事情干,出点小意外小事故岂不是很正常,别说什么小姐都有丫鬟跟着,旁人偷不着,人家要偷,还不是丫鬟小姐一起偷了,有那狠人,连上灶的老妈子都一锅端了,回去也不浪费,照样上灶就是了,你找个上灶婆子还要使银子呢!

    日益次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呢!

    古代藏红花为什么卖得那么火?就是如此了。

    当时妇女界当中,有一种婆子,其中多有尼姑,专门走街串巷,往往会看一两门妇女病,掌握着一两个用藏红花的方子。

    出点小事故不要紧,我这儿有一味药,用了藏红花,你只吃了,到晚上肚子疼,上马桶拉出来就没事了,日后我保你一样嫁一个老实的男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这样的人,合称姑婆,是古代一个相当大的群体。

    这种姑婆,一样懂得拉伤那什么,以前就劝过铁大侠,说大小姐不能老是这么野着,那一撂腿,就过了头顶,这样日后嫁人,怕见不到二月红,婆家会说话。

    以前铁大侠很有底气,我铁家的闺女还嫁不掉?

    可这两年,他真不敢这么说了,要不然,为啥放风出去招女婿呢?

    这好不容易的,有一帮才俊,结果女儿自己又不乐意了,说要比过才知道嫁不嫁。

    这可把铁大侠愁的,虽然常州武进县哪个沈应奎长相着急了一点,世交的阿童木又是一个矮矬子,别的那些人,也或多或少有不如意的地方,道理也很简单,真要有车有房相貌堂堂,何至于上门招女婿……只是不管怎么说,到底肯上门,也不错了。

    可是,康飞这么一说,顿时就把铁大侠臊得面红耳赤,在座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这小子这么一说,日后我家胜男还怎么嫁人?

    这人不愧是个女儿奴,这时候了,居然想的不是我铁蟒怎么做人,而是我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可见人很复杂,不管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还是恶名远扬的恶人,内心深处,总是有那么一块柔嫩的蚌壳肉的。

    一时间,他气得面红耳赤,嘴皮子直哆嗦,伸手就指着康飞说道:“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你怎么就深更半夜私闯人家,还血口喷人……”

    这位铁大侠极为了得,都到这时候了,他说话间还给康飞扣一个【深更半夜私闯人家】,这在大明律里面,属于【登是打死,无罪】,可见,这人闯出一个铁胆孟尝的名号,不是妄得虚名之辈。

    对面康飞看他涨红了一张脸,这人又长得正派,不化妆去演个我兔地下工作者都大把有人信,顿时心里面给他点赞,你说你一个当地的土豪,演技这么了得,不给你发个影帝,真是对不住你啊!

    他这边一脸玩味地笑,可对面铁胜男忍不住了。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自家老子,有那么几分畏惧,别的不说,她老子每年娶个小老婆,以她的武力值,那还是不是打死拉倒,可她也从没说什么,可见父女感情不一般。

    从后世心理学分析,这是有恋父情结了。

    她一着急,就涨红了脸,从她老子身边一下就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了过去,口中还嚷道:“我打死你……”

    说时迟那时快,她举着棒子就冲到了康飞跟前。

    康飞完全没把对方当一回事,心说,我一个挂逼,开挂的人生不需要……

    乓一声,铁胜男一棒子就砸在了他脑门上,随后,他发现视线模糊,并且火辣辣地,忍不住使劲砸了两下眼睛,结果鲜血格外刺激眼膜,一时间忍不住,双手捂着眼睛哀嚎,“我的眼睛……”

    对面铁胜男未免疑惑,低头看看手上的棍棒,咦!是自己使惯了的啊!再抬头看对方,双手捂着眼睛踉跄,嗯?怎么回事?从没有人扛过我这一棒子,头这么铁?莫不是练过什么铁头功?

    她是个蛮性子,也不深究,既然一下不倒,那便两下就是了,我还不信你不倒。

    棍棒在手上叫唤,她往手心吐了两口药芯子,一脸兴奋,一抡手上棍子就挥了过去。

    旁边铁蟒铁大侠看了大骇,尖叫了一声不可,可他又不是言出法随,一声尖叫的同时,铁胜男也一棒子挥了过去。

    这一下子狠辣至极,是冲着康飞的太阳穴招呼过去的,铁大侠是个会家子,所以看见了大骇,这是必死无疑的招式,女人这蛮性子又上来了……

    对面捂着眼睛的康飞耳中也没听到风响,真要听到风响再躲,脑瓜子该开瓢了,他眼膜被头上流下来的鲜血刺激,火辣辣地,可指缝间眼角余光瞧见对面那疯丫头一棍子横着扫过来,明显这是冲着太阳穴来的,顿时也吓得赶紧一低头。

    呼一声。

    铁胜男一棍子就把他头上的冠连带着网巾一起打掉了,一头顺滑的长发顿时披散了下来,随着他脚下踉跄,风中长发飘扬,众人看了,倒是有些惋惜:这厮倒是好皮囊……

    康飞连连后退,伸手把头发一撩,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擦眼睛,他身后二狗子吓得魂不守舍,脸都吓白了,扑过去就扶住他,随后,抬头大喊,“混蛋,你们可知道我家哥哥是什么人……”

    所以说,二狗子还是欠缺历练,到了这时候,旁人怎么会管他是什么人。

    对面铁蟒铁大侠一看,这年轻人脸头上的网巾都被打掉了,心里面未免就叹了一口气:看来,又要坏一口井……

    至于康飞,这时候把眼睛擦了,再抬头看,瞧着对面那疯丫头,这时候,就有些郑重了。

    是了,我小瞧旁人了,难道,只许我有胖迪开挂,就不许老天爷给这疯丫头开挂?

    或者,这不叫挂,只是叫几率。

    同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的人就能美得惨绝人寰,五十年一见,可绝大多数人,不过碌碌罢了。

    难道,这不算挂么?

    既然有五十年一见的美人,自然就有那天生神力武力卓绝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觉得自己今晚是托大了,果然,**oss死于话多……

    倒是对面,铁蟒铁大侠这时候正色就说道:“这歹人夜入我铁家庄,想要非礼我女儿,诸位都是一个见证,胜男,还不打死他……”

    他这么一说,其中有个道理。

    前文说过,这时代男人披头散发,等于女人只穿个小裤衩……过去人主招募天下英雄,为什么披头散发去见了,英雄腰杆子就软了,要感激涕零,废话,你去人家姑娘家,姑娘暗解衣袍,你也得心中暗喜,浑身酥软。

    仇十洲流世的《清明上河图》其中人物两千余,里面每个人头上都戴着网巾,君子死不免冠,庶人虽然戴不得冠,可网巾也是要戴一个的。

    你把人家头上网巾打掉了,等于街头捉小三扒衣裳,这个仇,结大了。

    康飞听对面铁蟒说让自己女儿要把自己打死,随后,那旁的人,也都目光不善,俱都围了上来,一时间心里面还诧异。

    他心里面还说,这些人怕不都是神经病罢?

    倒是那个铁胜男,到底还是稚气,这时候居然就说:“我看你连躲两下,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耥耙,给他一根棍子……我要直接打死你,怕你不服气,看你长相不错,手上拿着棍子,死了也不冤枉,到了阴间,见着小鬼,也还能拿棍子驱赶……”

    康飞被铁胜男这番话说得啼笑皆非,随后,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气鼓鼓就拿着一根棍子走过来,“你这个坏人,还不老老实实挨打……”说话间就把棍子递给了他。

    伸手接过棍子,康飞把头发捋到耳后,随后把二狗子往身后一拨,“一边去,看哥哥我的威风。”

    他这个动作极潇洒,对面铁胜男看了未免眼前一亮,这时候才仔细看他,方才发现,这人双目俊美,皮肤雪白,倒是个俏郎君。

    注:谁那么贱,又把我举报了?

    一百三十章【康飞扒鱼鳃】你从哪个字眼看出低俗了?

    我老老实实整治一条鱼下锅,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要做一锅奶白汤,鱼要煎两面,你是不是得想到3p去?

    辣块妈妈。

一百四十四章 大伙儿并肩子上

    康飞这一头黑油油的长发,眉目流转,实在颇契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譬如扶桑,传世画作中但凡美人,必然是一头黑油油长可及地的长发,名著《源氏物语》中但凡赞人美丽,必然也是一头长发。

    中国亦然,那孝宗皇帝唯一的女人张皇后,诨号就叫【秃姑姑】,朱佑樘不至于眼瞎娶个光头,大约是头发不美,被人嫉妒,要起个难听的诨号,由此反推,可见长发在当时是美的。

    至于其他,譬如《金瓶梅》里面多次描写潘金莲头发,小潘是书里面头号美人,由此可见一斑。

    整个东亚文化圈一直到五百年后,依然把【黑长直】视为极美的象征。

    故此,康飞一头长发被打落网巾滑落下来,那铁胜男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登徒子是个俏郎君。

    俗话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这话,纯是不假,铁胜男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那猫儿狗儿还知道这回事哩,何况是人,万物之灵长,十二个时辰随时能发情的高级动物……她顿时就一呆。

    她呆不呆不要紧,对面康飞可不管她。

    双手把棍子握在手中,左手满握棍把,右手虚扶在左手前,这是双手剑的架势,同时,也是几乎所有双手兵刃所推崇的,连杨家枪这样的长杆兵器,戚继光都赞,杨家枪妙在满握棍把……

    他把棍子这么一握,眼睛微微眯起,郑重神色……眼前铁大侠是个识货的,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这厮怕不是个行家里手,年轻人这么狂,又穿个飞鱼曳撒在身上,必然身怀绝技。

    他顿时就大喝了一声,“大伙儿并肩子上,跟这等淫贼,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众人听见铁大侠这么一喝,纷纷呼应,可是,对面康飞却再不给他们机会了。

    他是打全甲的,有甲和无甲,区别很大,后世流传的武术,几乎都是无甲武术,讲究什么格挡,什么对招,什么妙到巅毫,可有甲武术不一样,三国时候就有防御力很高的环子甲,也就是演义小说里面经常提到的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有甲胄在身,连建安七子这种文学家都敢拎一把刀上阵砍人,曹操和他的儿子譬如曹丕都有上阵砍人的记录,三国游戏里面曹操的武力值一直很高,问题是,武王武力高,是他儿子曹丕说的,此外并无记录,倒是说【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你说你一个短腿小个子有多么能打,这个谁信?

    但是,一身铠甲穿在身上,武力为5的弱鸡大约都能提升到55,如果本身有50武力,岂不是要到100?

    影视作品里面甭管多厚的甲,都是一刀货,看的时候挺爽,可仔细一思考,不对啊!要都是一刀货色,何必穿甲呢?

    现实是,哪怕是孔融这样的文人,穿了甲,拎着剑都能剁你这样的十个,像是曹操的唯一战绩【太祖手剑数十人,余者披靡】说的都是在这个前提之下,他又不是港漫里面的曹操。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防守动作都成了笑话,有甲武术几乎没有防御动作,攻高防低,当然,甲一穿,那是攻高防高。

    剑经九势只有九招,扶桑剑道也只总结九招,岛津家示现流格外疯魔,把其余的都删减了,只剩下一招,拿个棍子一顿嗷嗷叫着乱劈,简直跟疯子一样。

    这种剑法,看着不美,可在战场上就非常之了得,戚继光也说,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

    铁蟒铁大侠祖上家传的双手剑,那就是战场双手剑,只得两招,一招力劈华山,一招拨草寻蛇,力劈华山是砍脑袋的,拨草寻蛇是砍脚脖子的,他在家传剑法的基础上,自己又添加了二十招,合称二十二路青蟒剑法。

    可是,他练到骨子里面的,也就只是那两招,故此,掸眼一看康飞,他眼瞳顿时一缩。

    有甲武术,翻来覆去攻击的无非几个地方,脑袋不去说,剩下的,也就是脚脖子是个好下手的地方,这地方,别说一般穿不到甲,就算是鞑子的蒙古战靴,那里面纯是铁片,可是,脚脖子没有肉做缓冲,被双手剑抡起来砍在脚脖子上面,有铁护着,脚也扛不住,这是战场上一等一毒辣的招式。

    铁大侠一声喊,大伙儿并肩子上,康飞心里面乐坏了,你要跑,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哩。

    他双手执棍,率先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阿童木就是一棍子。

    这一下,正扫在阿童木的孤拐上,虽然是木棒,可是这么一抡过来,阿童木又没有练过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实际上即便练过也扛不住,脚脖子顿时钻心地疼,一下就滚到在地。

    康飞一棍得手,更是得理不饶人,左劈又扫,三下五除二,一人就是一棍子……也就是一愣神的时间,除了那个常州武进的秀才沈应奎狡猾,冲在最后面没上来,还就是发呆的铁胜男以及心中掸不着深浅,撺掇别人并肩子上自己没上的铁蟒铁大侠。

    这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

    铁蟒铁大侠惊怒交加,看着满地哀嚎的好汉,忍不住就道:“好个恶贼,下手如此毒辣,你这是要得罪我们浙南所有江湖上的朋友么?”

    康飞伸手把滑落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很是潇洒又挽了一个剑花,哂笑就说道:“铁大侠,刚才喊并肩子上的是你,结果这会子谴责下手毒辣的又是你,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话都被你说尽了,你不去做群众工作真是屈才了。”

    那边铁胜男一愣神,结果这时候满院子躺了一地,未免不可置信,她身边的丫鬟耥耙更是瞪大了眼睛,犹自不信,还伸手拿手背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康飞看她这个小动作很可爱,忍不住就开口调笑了一句,“你叫耥耙?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耥耙也排不上号啊!看来你不是你家小姐最得用的丫鬟,以后想被抬举起来做个小老婆都难喽!”

    躲在后面的二狗子这时候未免就神气活现地站了出来,看着满地的人,一手叉腰就趾高气昂喊道:“都是冢中枯骨,泥胎木偶……就凭你们,也敢跟我康飞哥哥动手?我家哥哥,阵斩倭寇一千,杀的人比你们见的人还多哩……”

    他这个姿态,让康飞啼笑皆非,这小子一看就在学四爷,把四爷骂人那个架势学了一个十足十。

    倒是发愣的铁胜男,这时候眼睛就一亮,“是那个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千目修罗戴小相公么?”

    她这么一喊,康飞未免一愣,嗯?原来我的名声已经传到浙江来了?

    铁大侠则是惊怒,未免转首怒视女儿,“胜男,你在做什么?”

    在他想来,女儿自小天赋异禀,十二岁来天葵后,把自己都能打得狼狈不堪,但凡女儿出手,何至于此?

    他这么一喝,铁胜男未免羞赧,她到底不是那种见着帅哥真就什么都忘记的,这时候便拎着棍子就往前走,“好罢!即便你是千目修罗戴小相公,可是,谁让你得罪了我们铁家庄……”

    倒是一直在后面没敢上来的沈应奎,这时候居然上来就拦住了铁胜男,随后,脸上正色,把手上家伙往地上一扔,就双手一抱,“敢问,可真是邸报上那位扬州府的戴小相公么?”

    康飞一听,心里面还有点小激动,邸报,这不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民曰报或者内参么,哥们我还有这一天?未免嘴角就露出一个微笑,小爽了一把。

    对面沈应奎看他一笑,以为这是表示善意,顿时就大喊道:“啊呀!这……真真是从何说起,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看他觍着脸说一家人,康飞未免皱眉,还没说话,旁边二狗子不乐意了,“谁跟你是一家人?刚才你这厮还喊打喊杀的,瞧你这模样儿,满脸麻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这么一说,对面沈应奎未免就涨红了脸,格外显得脸上麻子碍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怎么能……”

    “我就以貌取人怎么了?”二狗子一脸蹀躞就打断了沈应奎的话,“我家哥哥身边,哪个不是才貌双全,像我这样儿的,还轮不到陪哥哥睡哩,哪里轮得上你……”

    他这么一说,对面铁胜男身边那小丫鬟耥耙顿时大张了嘴,康飞听了未免气得要死,转首怒视二狗子,“张二扣,你有完没完?我看你不应该叫二扣应该叫二哈……”

    二狗子一脸懵,“哥哥,二哈是个甚?”

    看他这副傻狍子的样子,康飞真是……转头不想搭理他,要不是这是自小尿尿和烂泥的发小,老早一脚踹远了去了。

    对面沈应奎看了,未免心中就想,这人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他立下如此大功,都上了邸报,朝廷定是要大大封赏的,封公封侯不敢说,怕是要封个世袭指挥使罢?他还年轻,日后何尝不能博一个封公封侯?既如此,我何不就跟随他,也好博一个功名富贵,至于胜男……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脑子里面这么一转,暗中走过去伸手就拽了拽铁大侠的衣袖,随后,正色对康飞说道:“戴小相公,请听我一言,今天实在是个误会,铁大侠在湖州,广有田地,戴小相公,以你的聪慧,想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康飞听了,未免就问他姓甚名谁,他一听,脸上堆笑,双手一拱,“在下常州府武进县人士,沈应奎,为诸生,生平最好,抱打不平……”

    诸生?哦,这是个秀才,又或许,是个监生,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是进士老爷能出仕做官,平均一下,其实举人都少,秀才在当地其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他的话,康飞懂了,广有田地,那就是乡绅老爷了,跟倭寇必然不是一路人,有路子玩海贸的,也不会带挈你一个当地土财主……

    沈应奎的意思,你戴小相公是杀倭寇起家,那么,你岂不就天然跟铁大侠是一家人?

    道理固然没错,可是,架不住康飞有一颗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天然不跟旁人是一家。

    故此,康飞一撇嘴,心说不管你们是广有田地的地主老财旧贵族,还是做海贸发家的新贵族,你们都姓赵,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倒是旁边,铁胜男不耐烦,也听不懂两人想表达什么,便只是拿着棍子就问康飞,“你打不打?”

    康飞一听,当下便一笑,随手又捋了一下头发,“打啊!当然打,今天我要不打你,我念头不通达啊!”

一百四十五章 我打你就跟打小孩一样

    铁胜男这个女子大约是个武痴,一听要打,脸上神色都不一样,就跟猫儿见着好玩的一般,瞳孔都放大了……当下就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兴奋就道……

    她话还没出口,对面康飞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一招迎门大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劈在了铁胜男的脑门上……

    旁边铁蟒看得冷汗淋漓,手心更是湿漉漉出了一手的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儿命休矣。

    康飞这一招,气剑体三合一,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韵味,速度更是无与伦比,用五百年后的科学分析,就是快到比对方的神经反应还快……

    众人只听得他一声大喝,随后就看见他一棍子劈在铁胜男脑门上……俱都目眩神离,大家都是江湖上好汉,谁还不知道一个至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对面铁胜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自己已经中招了,当下不服,大声嚷道:“我不服气,你这是偷袭……”

    康飞似笑非笑把手上棍子收了回来,心说我要不是为了装一波,一棍子就把你小命带走了,你到了阎王那儿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当下他棍子在头上挽个剑花,姿势潇洒至极,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撇,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白牙,“不服气?那再来啊!”

    铁胜男这时候神色郑重,把平时摩挲得都包了浆的棍子执在手上,双手握住,斜斜就指住康飞。

    康飞看她双手下垂,握住棍子用棍尖指着自己的头,忍不住哂笑,当下高声就说,“你这双手剑法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

    对面铁胜男看他长发垂直,半遮着脸,月光下黑白分明,脸颊白皙,黑发垂顺,忍不住又想,这家伙是真好看,随后便不服气,“我剑法哪里有破……”

    她刚开口,旁边铁蟒铁大侠未免就跺脚,乖女,你傻么?

    他这一脚刚跺下去,果不其然,康飞又是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随后,再一次一棍子劈在了铁胜男的脑门上头。

    铁胜男都傻了,连续两次被劈在同一个位置,她也知道自己招式上头不如对方,可是,对方两次都使诈,她又实在不服气,当下就叫道:“你使诈,我不服。”

    康飞收回棍子,依旧在头上挽个剑花,长发一甩,姿势飘扬,笑着就说,“你不懂,这在佛郎机人那边,叫做舌剑,你家剑法,我看也有佛郎机人的影子……”

    “胡说。”铁胜男恼羞成怒,“我铁家在湖州二百年,正经的耕武传家……”说着,她就把棍子举过头顶,双手握在自己右边太阳穴处,“有本事再来,我看你怎么打我头……”

    她家剑法,虽然只是朱重八时候的战场之技,战技粗陋,可这世上,任何一门武术,她最初肯定都脱胎于战场之技,而且论杀人,还是原初的好使。

    康飞一看她这个姿势,有点像是扶桑的霞构,他胜就胜在眼界开阔,这世上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剑法,他肯定在五百年后的网络上看过,至于说失传,别逗了,技艺都是相通的,譬如说他那时候的琵琶大家杨锦龙,一样挖掘失传的五弦琵琶,大家都是拨弦乐器,凭什么我就不会呢?人还会上百种乐器呢!

    同理,欧洲剑法几乎都失传了,人家有看着香江武打片长大的爱好者,一样根据东方武术再把自家的剑法复原出来。

    什么叫知识爆炸的时代?你视若拱璧,可实际上,飞机航母都量产了,光是设计图就要用卡车来拉,你一个古兵法,薄薄一本小册子,还当宝一样,至于么?

    连霍去病都知道【观其方略即可,吾不至学古兵法】晓得与时俱进的道理,霍去病是什么时代的人物?还古代的更厉害,别逗了,老祖宗活过来都能被气死过去,你这败家玩意儿,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所以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也算是半专业,打全甲的。

    这霞构,算是古流里面经常出现的,但是在现代,属于被抛弃的,大家都在研究怎么更加快速的得分,当然,你要非说古流厉害,现代是棍子流,那就没法说了,还有集团说我这个就是厉害能治癌症,不也大把的人相信了。

    故此,康飞看了一笑,你在古代算是个专业,到我这儿,属于被吊打的。

    他当下就对铁胜男说道:“我还打你头你信么?”

    铁胜男这会子学乖了,不吱声,只是,心里面却也是不信的,心里面未免就说,我信你个鬼……

    她心里面刚反驳,问题是,你一个念头,已经有时间差了。

    只见对方似乎一动,随后,那棍子就稳稳地停在了自己的左边太阳穴旁。

    康飞微微一笑,心里面未免极爽,这种傻妞也少,真让自己有机会用德剑直升机斩,话说,这种招数,除了玩《巫师3》的时候用白狼能耍耍帅,哪里还有机会用,都是被时代抛弃的剑术。

    看着对方扁着个嘴,康飞念头通达,忍不住就哂笑说她,“说砍你头就砍你头……我打你就跟打小孩一样。”

    铁胜男气急了,把棍子往地上一扔,大喊道:“你耍赖,你这是砍么?你这是斩,从上往下才叫砍……”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哎呦,听你这一说,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用规定的招式才能打你?”

    他这么一问,铁胜男即便是妇孺,有耍赖的资格,未免也脸红了,只是,她终究败得不服,当下就喊,“不错,我家剑法,是古剑法,是要披甲的,你可敢么?”

    这披甲执剑,实际上也不算古剑法,佛郎机那边这个时候也还正当打,双手剑士比比皆是,一般用来撕开敌人防御森严的大阵,没错,就是穷鬼德国雇佣兵,一般被雇来冲西班牙人的方阵,拿着两倍的雇佣兵薪水,干的是决死冲锋的活儿,也属于快被淘汰的剑法。

    当然,这时候还没有德国佬这个概念,如果你是一个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拉恩河下游的拿骚伯国的剑客,你叫做查理,那么,你可以叫做拿骚的查理。

    在战场上,古今中外还是以长矛为中坚,披甲执剑,多用来冲锋破阵,决死冲击,好用是好用,可是,不划算,即便是后来的老奴,白甲兵算得精锐,里面一个普通白甲兵都号称千里挑一,可阵亡率那也不得了,而且有一个算一个,真是死了都会心疼的。

    战争终究是号称兑子游戏的,再好用,放在那儿不敢用,死一个都心疼,那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被淘汰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百四十六章 请小老爷带挈俺

    铁胜男敢这么问,康飞自然没有不敢的道理,可是,他们两个敢,铁大侠不敢啊!

    大明民间不禁火器,倭乱之起,地方上捐献佛郎机炮,那真有乡绅上百门地捐,可谁敢捐铁甲?

    要说地方上土豪没有,佛郎机炮的锻造难度可比甲难,你都有佛郎机炮,却说没有甲……这个我是不信的,但是,大明禁甲不禁炮,私藏铁甲三具,那可是斩立决的,哪里有土豪乡绅这么毁家纡难的。

    所以铁大侠不敢承认,苦笑就说:“胜男,不要胡说,家里面哪里有甲……”

    可惜,铁胜男是个夯货,在康飞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下,顿时就大声嚷嚷,“耥耙,去把我平时穿了练习的铁甲拿来……”

    她这一喊,铁大侠真是……虽然说,这也是心知肚明的东西,就如同后来程冲斗写兵书,演义里面说那个紧背花装弩,他就是祖师爷,说自己是【掘地得弩机】,问题来了,你是超级玛丽么?随便一挖就能挖出前朝的弩来?可见,肯定家族没少干摸金校尉的活儿。

    很多时候,不是没有,只是大家嘴上不说。

    铁大侠臊得满脸通红,康飞旁边二狗子看了未免撇嘴就说:“你这厮,好不晓事,我家哥哥,那是来带挈你们,跟着我家哥哥,升官发财,等闲事耳,可惜你们一帮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都以为我家哥哥图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家哥哥图的?那倭国公主来我大明朝贡,如今北上去见天子爷爷了的,还不是屁颠颠地要送上几十万两银子给我家哥哥做小马马……”

    二狗子这么一吹嘘,地上躺着的人都不喊疼了,一个个眼睛都放光,正所谓,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康飞忍不住就呵斥二狗子,“浑说什么?哪里有几十万两银子?你以为人家扶桑的银矿是你家的么?”

    随后,他这才施施然说道:“无三不成几,实在没有几十万,也就是二十几万……我那小老婆上杉蚜子,也不是什么扶桑公主,她乃是关东管领,这个位置么,大约等于咱们大明世袭的侯爵罢,有一块比湖州府这么大还略大一点儿的封地,只是,扶桑小国,不知道王道教化,故此,这个侯爵听调不听宣,关起门来自家称大王罢了,什么公主,贻笑大方了……”

    他这么自曝其短,反倒更加可信,地上群豪纷纷羡慕得不行,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想来铁家庄招女婿的,可见平素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铁蟒只是招待他们吃喝,目前也绝口不提自家女儿招女婿,那是因为这帮人长相都欠缺了些,用读书人的话,叫做相貌清奇,或者相貌高古。

    这种长得又丑又没钱的,看见康飞这样又帅又有钱的,可不就是羡慕得紧。

    后世说金主爸爸带带我,那是玩笑话,你见着马爸爸难道真扑上去磕三个响头喊爸爸么?

    可这个时代喊爸爸,那是真爸爸,真给你磕头,真俨然以儿子自居的,正德年间,钱宁得势,拜武宗皇帝为干爹,入主锦衣卫,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这位爷的名刺上可是【皇庶子钱宁】,江湖人称【干殿下】。

    康飞比不得武宗皇帝,可是,对于江湖上好汉来讲,已经具备一切成为爸爸的条件,故此,人人自欲成儿子而不得。

    这时候,就看见地上一个光头一滚,随后,连磕三个响头,抬头正色就道:“小老爷,俺与倭寇,有深仇大恨,请小老爷带挈俺……去杀倭寇。”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江湖上人称铁臂阿童木的阿大侠。

    这些人心里面一个个唾弃,阿大侠,你这是连脸都不要了么?

    他们却不知道,阿大侠心里苦哇!他们阿家,在河南汝南县繁衍生息几近二百年,已经是丁口上千,勉强也算是大族,俗话说,树大有枯枝,族大有败子,他老子阿拉丁生性豪奢,好声色犬马,谁也没规定没钱就不能好声色犬马不是,故此,坑蒙拐骗,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死了,连口薄皮棺材都没有,用席子草草一卷也就下葬了,他娘都改嫁跟人跑了,家族里面虽然同情,可是,谁家也不缺儿子,尤其是这么大的儿子,故此把他送到庙里面做了个小沙弥。

    跪在地上把头上头皮刮得发青的时候,阿童木那时候就发誓,要有钱,要有钱,要有钱。

    这也是他为什么之前说愿意招赘在铁家做赘婿的缘故。

    什么都阻挡不了他阿童木要富贵的心思。

    眼前可不就是一个富贵的机会么?

    他阿童木第一个投效,哪怕是千金买马骨,那他阿童木也要有个好结果。

    他这么想的,康飞也是这么做的,当下问他叫什么名字,阿童木便大声道:“汝南阿氏,阿童木。”

    阿童木?康飞眼角一抽,心说你咋不叫阿凡提呢!

    不过,管他叫什么,有人投效,那还愁什么,康飞当下看他那寸许短发一眼,格外顺眼,当即就对二狗子说:“把那官照拿一张出来。”

    二狗子嘟囔个嘴,觉得这帮穷汉,哪里需要给官照,许诺他们一句,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康飞恨铁不成钢,转身伸手就从他怀里面掏,摸了一张官照出来,看了看,随后往地上一扔。

    那告身啪地一声就落在地上。

    这动作,看似折辱,可是,地上一群人眼睛都放光……

    低头看着阿童木,康飞撇嘴就道:“嗟!拿去,从今天起,你就是扬州左卫世袭的百户,朝廷正经的六品官了。”

    阿童木双手捧起官照,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

    他们阿家,虽然也有个世袭的千户,可是,一来,世袭千户轮不到他阿童木头上,二来,那是开国年间,开国年间还一堆的公侯伯呢,现在可能封一堆公侯伯出来么?

    故此,这世袭的百户,已经很是了不得的大本钱了,这可是铁饭碗,与国同休的。

    一时间,阿童木真想仰天长啸,哈哈哈大笑三声才快活。

    他顾不得,乓乓乓就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抬头后大声就道:“门下汝南县阿童木,谢过老爷的提拔,日后惟老爷是从……”

    康飞心里面未免就叹,果然,功名利禄腐蚀人啊!他便冲着二狗子努了努嘴巴,“日后你的直属上官就是张二扣了,正经从海西侯时代就是扬州卫,如今朝廷正册的扬州左卫千户。”

    阿童木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又给二狗子乓乓乓磕三个响头,把二狗子欢喜得脸上都笑开了花,心里面又学了一招,不管像是哥哥这样收买人,还是像眼前这个叫阿童木的巴结人,可见,本钱要下足……

    当下他赶紧学着扬州城里面秀才老爷的做派,弯腰伸手去扶阿童木,“快快请起……”说着,就一皱眉,这个表情,细微入骨,要是有熟悉的人看见,就知道这厮是在学四爷。

    阿童木看他皱眉,心里面未免咯噔一下,心说这位上官年纪不大,做事又有些莽,怕不好相处……

一百四十七章 二斤八两和东晋遗风

    阿童木疑惑张二扣这位上官不好相处,结果这时候二狗子接着就说:“为官当有威仪,你这身打扮,实在见不得……我看你身材与我差不多,待会儿回去,我那儿有合适的曳撒,与你一件穿。”说着,未免还要显摆一下,“那可是扬州城里面多子街上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胸前的蟒绣得极精细,等闲见不着。”

    这最后一句,实在有些画蛇添足了,可是,阿童木依然感激涕零,赶紧就要跪下磕头,可是二狗子却拽住他,“哎!你我日后就是一卫的兄弟,我们又是世袭,子子孙孙都要至亲骨肉一般……对了,你这头发,回去我与你一顶冠戴。”

    旁边康飞听着,未免诧异,心说二狗子这个二百五,居然超常发挥了。

    阿童木更是感激得不行,挣扎着就还是跪下来给二狗子磕了个头,二狗子笑眯眯的,咧开嘴巴露出里面被蛀掉的后槽牙就笑。

    他们这边跟唱戏一样,旁边冷眼旁观的铁大侠心里面未免又酸又妒,忍不住便瞧不起阿童木,觉得这个世侄,眼皮子实在是浅了,一个世袭的百户值当什么?哼!想要收买自己,不说总兵,起码也得一个参将罢!

    旁人也是又酸又涩地,心里面未免就说,你早说这话,我们何必挨这一顿打?当下未免有人就喊,“这位小相公,俺叫杨曲阿,使一口三十六斤重三尖两刃刀……虽然敌不得小相公你,等闲三五十膀大腰圆的汉子那也是进近不得身的。”

    说话这人习惯吹嘘,却也知道给自己打补丁,顺手拍马屁。可是,康飞一听什么使三十六斤的三尖两刃刀,这种人顿时就不想要。

    普通人一听三十六斤,未免就要大赞一声这是真好汉,三十六斤暗含天罡之数,显然本事了不得……可康飞又不是普通人,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胡吹大气的。

    他或许是使三十六斤的三尖两刃刀,但是,那是在家用来打熬力气的,真要这么说,明代还有号称使一百二十多斤大刀的一代猛将刘铤刘大刀呢!问题是,那是读书人吹嘘的,读书人还说红衣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呢!你敢信?你这炮,怕不是叫【胖子】或者【小男孩】罢?

    真正上阵的家伙什,西方的双手大剑,也不过五到八磅,或许有人要不服气,说西方也有传世的实物二十斤重的,问题是那东西叫【parade-sword】仪仗剑,阅兵用的,拿来以壮观瞻的。

    扶桑的野太刀,传世的大包平,重1.35公斤,清江大太刀,重1.5公斤,备前长船伦光,这个刃长一米二,重2.5公斤。

    戚继光最老实,说自己缴获倭人长刀,然后试制一批,【刃长五尺,后有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长六尺五寸,重二斤八两】

    作为一个打全甲的冷兵器爱好者,康飞怎么能不知道这些知识呢?

    后世信息爆炸,全球大力士比赛,那些身高两米两百多斤的北欧大汉,一使力气,的确有把两百多斤水泥桶给扔过头顶的……问题是,人家身高两米开外,体重二百多斤,平时类固醇当饭吃,而且爆发也就一下子,有些大力士,甚至挣得满脸通红,额头爆筋,毛细血管都裂开,导致满脸血……

    看完这些,再看传武吹嘘自家老祖宗,说我家祖师爷爷,那一拳能把人打飞出去好几丈……你家祖师爷爷身高多少?体重多少?

    ……可是架不住有人一听这些就嗨得不行,比土味摇还嗨,还信誓旦旦的,搞得跟信仰一样,这就说不起来了,你都信仰了,这还说什么,或许等哪天信仰破灭再来聊这个话题罢!

    所以康飞一听这三十六斤的好汉就知道是假好汉,根本不想用。

    况且,赏不可滥。

    任何东西,泛滥了就不值钱了。

    他就嘿然一笑,正要说话,这时候,铁胜男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瞧见自己的丫鬟耥耙果然把铁甲给拿来了,顿时大喜,转身就喊,“你不要收买人心,俺们还不是一路人哩。”

    铁蟒铁大侠看女儿真把铁甲给搬来了,忍不住眼角抽搐。

    当然,也就只是眼角抽搐罢了,后世顶风作案吃穿山甲都不怕,那还是法治时代,这年月,皇权不下县,他能有多怕?

    甚至他心里面也有些期盼,盼着女儿穿上铁甲,真把眼前这小子给教训了,女儿从小就是个饭桶,披了甲就跟一头蛮牛似的,说不定真能把这小子教训一顿。

    当下他就捏着鼻子装傻,他家老管家缩在后面看老爷装傻,更低着头,拼命把身子往院子里面阴暗的地方藏,只恨月色太好,亮堂堂的脸上纤毫可见,老天爷有时候真是讨厌得紧。

    铁胜男在耥耙的帮助下穿好了铁甲,她家这甲,乃是铁叶子扎甲,就是把穿孔的铁片一片趴在另外一片上,再用牛皮绳子从孔中双双穿过……这是中国传统的甲胄技术,商代就有了,那时候是青铜扎甲,随着锻造技术进步,铁片不用火,用冷锻,号称五十步强弩不能入。

    等她把甲披好,再接过耥耙递上的头盔,自己就把秀发一挽,随后把头盔往头上一扣,

    她这头盔,边上肿大一圈,看起来奇怪,其实就跟皮包一翻……就把关键的地方保护住了,顿时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皮包在头,铁胜男这时候胆气雄壮,又找到了在家横行乡里的感觉,接过耥耙手上的铁棍,这时候就叫嚣,“你可敢上来么?”

    康飞看着对方这副捂得严严实实的架势,忍不住就叹气,想起自己打全甲的时候,那一身可是足足八十斤……一时间就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五百年啊!我又没有月光宝盒,胖迪看着又是个不靠谱的,我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再说了,就算回去,连皮囊都换了,看这个架势,像是电脑换了操作系统,我,还是我么?

    大家伙儿看他摇头,心中未免嘲笑,你勇则勇矣,碰上铁包皮,还不是一样摇头。

    那武术里面,讲什么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铁布衫铁布衫,不就是把铁穿在身上么?还有哪一种铁布衫比眼前这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铁甲更加铁布衫的?

    按照铁布衫的描述,练到这一步,应该天下无敌,再想想,为什么连秦王李世民都有穿铁甲冲阵的事迹,除了港漫里面说李世民练得有天子龙拳,武功了得,谁还说过李世民武功高的?

    所以说,呆功夫骗不到人,你需要吹嘘,我这个内气外放,人家没有参照物,还不是听你吹。

    康飞这边脑袋里面开运动会,还是阿童木,阶级转变,身份不同了,立场也不一样,顿时就大声呵斥道:“我家老爷那是何等尊贵人?还与你们一般见识么?俗话说得好,珍珠不与瓦片争光……”

    阿童木这么一说,地上一圈好汉顿时大声鼓噪起来,有些坐在地上,就用手掌拍地,大声哭道:“阿大侠,阿大哥,你怎么就死了?还尸骨无存,你死得好惨呐!”

    这是嘲讽阿童木不要脸,以前那个阿童木,已经死了,阿童木听了这话,他到底陡然为官,还没有学到为官的要诀,脸上未免就挂不住,臊得满脸通红。

    还是旁边二狗子怕他脑卒中,当下瞪眼呵斥,“混账东西,你知道个甚么?阿大哥如今报效朝廷,以后还可以给父母请诰命,刻在墓碑上,那是何等光宗耀祖……似此等,不是好汉,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汉?难道学你们这班人,与人家招女婿,混吃喝么?”

    二狗子这话也极为打脸,这些人都是混的不好,不然何至于要到铁家庄来谋求招女婿,这些江湖上汉子,到底还要脸,闻言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有个想说,刚才阿童木那厮,还要做赘婿,把名录登到衙门里面去哩,他才是真真不要脸的……但再一想,如今人家正经官照在手,世袭的六品……一时间懊恼不已,埋怨自己刚才怎么就不滚身上去磕三个响头,请那位小老爷带挈自己……

    这时候,铁胜男一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铁甲,热得不行,忍不住就瓮声瓮气喊道:“你们都闭上嘴,我说你,你到底打不打?不敢打?那就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康飞回过神来,把手捋了捋滑落的长发,大声笑了三声,随后,一扯身上衣服,就把上衣给脱了,只露出一条犊鼻裤,就是史记里面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典故。

    随后,他又施施然走过去,从人家铁胜男的丫鬟耥耙头上摘下一根簪子来,随手挽了几下头发,就用耥耙的簪子把自己的头发簪定,一边还要调笑人家耥耙,“耥耙啊!你这个簪子才是个铜簪子,不值当几个钱,你家小姐想必是个吝啬鬼,晚上点灯都只肯点一根灯芯……你放心,回头我赔你一根金簪子……”

    他脸皮厚,穿沙滩裤出去撸串那是常事,有什么丑不丑的,可这时候接受不了,觉得太奔放了,耥耙更是被他调笑得脸上赤红一片,低着头都不敢看他,觉得他一身雪白也似的白肉,好生俊俏,想到这个,更是觉得脸上烧得发烫,眼神只敢看自己的裙角,一丝儿都不敢抬起来。

    这时候,那默不作声的常州府武进县沈应奎,到底他是个诸生,是读书人,未免就吹了一句,“小戴相公豁达,有东晋遗风……”

一百四十八章 沙包大的拳头瞧见没有

    面对沈应奎的吹捧,康飞一笑,到底是个诸生,拍马屁也是不阴不阳的……他在中学课本上又不是没学过,魏晋南北朝,中国史上最混乱,最痛苦的时代,也是精神上自由解放的时代,他记得他中学的老师讲到这一节的时候两眼放光的样子,说,你们知道他们聚在一起服食五石散像什么么?对的,嬉皮士开沙龙……

    他迄今记得他们老师头发中间白了一块,班上同学私下都叫他奥利奥。一说到下一节是奥利奥的课,大家都要哀嚎两声,又是奥利奥的课,魏晋南北朝短短一节,他能给你发散五节课,一直讲到六十年代某仁波切在西方和学生们集体开趴体服食五石散……时间跨度一千多年你敢信?

    最关键是,这厮拖堂,他一个历史老师,敢让下一节课的数学老师站在门口等十分钟你敢信?

    魏晋六朝么,看杀卫玠,何郎傅粉……这厮一个出过天花的麻子脸,肯定看我脱得只剩一条短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羡慕妒忌恨,所以阴不阴阳不阳来一句东晋遗风。

    沈应奎要是知道他心里面的想法,肯定能冤屈死。

    他又没有一个叫奥利奥的历史老师,能短短一节文字发散出五节课的知识面,他的老师只会念【大学之道在亲民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念】还不能问,要是敢问,老师一戒尺就抽过来,末了还吹胡子瞪眼,告诉你读书千遍其义自见……

    他读了千遍,好像意思也没显出来,至于知道东晋遗风,还是他在南京国子监做监生,从同学口中得来的知识点,当时他未免还心中暗赞,认为果然是国子监,同学们都很有学问。

    换一句话说,他沈应奎知道这个知识点,在大明已经算是很潮了,大约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读书人,当然,不考中功名,一切皆休。

    他从南京国子监回到武进老家,有一次跟当地一个举人吃饭,那举人做过一任知县,他就吹捧,说,宰相必起与州郡,唐太宗时候……

    这吹捧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恼了,说他,小小年纪,读的什么闲书,我不晓得什么唐太宗,只晓得当今天子重文章,你不在经艺里面做功课,一味看这些闲书,成何体统……然后,对方拂袖而去,留下他呆立当场。

    他其实也是在国子监跟旁人听来的,一知半解,宰相必起与州郡,这句话更是韩非子说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明了基层干部的重要性。

    从那以后,他在老家就有点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在江湖上混饭吃,要不然他何必来铁家庄招女婿,他还指望做了铁家的女婿,能借用铁家的银子,他一个国子监诸生,按说也能出仕为官了,只可惜,他没钱。

    总之,他是实心吹捧康飞,还真没有阴不阴阳不阳的心思。

    康飞被他一吹,虽然觉得他阴不阴阳不阳,却也一笑,“要说打全甲,你就是个弟弟。”

    铁胜男闻言恼了,我虽然是个女儿身,怎么大家一个个都惋惜的样子,没有弟弟怎么了?

    她也学到乖了,不敢搭腔,这时候,闷着个嗓子,憋得难受,实在不行,瓮声瓮气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别说废话……”

    康飞不答,扭头四下看看。

    铁家这个院落,修得跟个练武场似的四四方方,旁边尽放了不少兵刃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管如此,在四方的一角,还是宛如狗啃的一般留着个小小的水面,有几块假山石在水里面,大约垫着脚能踩过去,靠着墙壁,就有假山石叠上去,虽然只是乡下土财主,可是,湖州湖州,濒临太湖得名的,这假山石,最有名的,不就是太湖石么,近水楼台,当地太湖石大约也不值甚么钱,这假山修得还不错。

    他这么打量,是在计算距离,要诱着对方到水边,那几十斤铁甲穿在身上,不就是一个秤砣么!

    扫了两眼,他把棍子在掌心敲敲,“我让你三招。”

    铁胜男肺都气炸了,实在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哪个要你让。”随后就旋身扑了过来。

    披甲有披甲的好,可是,单打独斗,游场校技,那还是不披甲来得轻便,后来老奴的白甲兵,那也不是什么战斗都撒出去,是用来打硬仗的。

    没有任何兵种能通吃一切,98k吃鸡真稳么?真要这样,突击步枪这个概念怎么来的?可不就是装备了98k的国家发明出来的,装备了第一代突击步枪stg44的不到一个班的兵力,可是灭过英国佬一个排。

    武器虽然是读书人搞出来的,可是,战争一定要让读书人走开,不然,读书人老是把战争浪漫主义带进来,别说吃鸡了,连外星人打来了,都能用98k给打回去。

    康飞虽然也吃鸡,但是从来不偏爱98k,作为猛男,肯定是一哆嗦就是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更爽不是,打一枪还要拉一下大栓算怎么回事。

    他逗着铁胜男,连连后退,铁胜男身上披着几十斤的甲,动作肯定没他灵活,铁胜男虽然一顿饭吃三海碗,她爷爷也感慨她是千斤神力王,可是,这个千斤是修饰词,绝不是量词,作为直立行走的猿猴,人类绝对举不起一千斤来。

    她只是力气比旁人更大,气力也更悠久,吃的多么。

    即便如此,披着几十斤甲在身上,被康飞领着乱转悠,一时间她也忍不住心浮气躁,吼叫连连。

    康飞遛狗一样溜达着她,一边还要开玩笑,“你看你,穿着打不过我,脱了肯定更加打不过……”铁胜男被他这么一激,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一低头,两脚加力就撞了过去。

    这招有个名堂,叫做野蛮冲撞……

    腾腾腾数步,她眼中看不清楚,耳中只听得隐约一片叫声,随后,脚下一空,顿时暗叫不好,赶紧扭腰摆胯,只恨功夫不到家,不能左脚踩右脚背……

    一片叫声中,铁胜男咣当一声就摔进了池子里面,脑袋还磕在了一块垫脚的石头上,幸亏那水不深,也就是大腿深浅,这一角的池子乃是活水,在墙角假山下面能通外面铁家庄一圈的护庄河。

    既是活水,自然不是绿色看不到底,俨然也称清澈,里面养着不少的鲤鱼,平时看着鲤鱼在水里面游来游去,心情畅快,可是,一头栽进水里面,随后,有一尾鲤鱼从面罩钻进去,那就绝对谈不上心情畅快了。

    铁胜男狼狈不堪,跌跌撞撞从水中爬起来,那鲤鱼的尾巴,还在她脸上乱摆,扑腾扑腾甩得全是水。

    使劲把头盔从头上扯下来,她一甩脑门上水,伸手抹了一把脸,这时候,才看清楚,眼前一张笑脸,齿如编贝,雪白整齐。

    她一怔,随后,那笑容淡去,一个拳头的影子就飞了过来,耳中还听见一句,“沙包大的拳头瞧见没有……”

一百四十九章 躺倒挨锤

    嗡地一声,铁胜男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咣当咣当在水里面踉跄,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旁边又飞来一拳,一下就轰在她鼻子上面。

    身子往后一仰,鼻腔一酸,随后,她就尝到了嘴巴里面的腥甜味道,脑子里面更是一片懵……

    康飞大学时候被师姐拉去练极真,极真不允许打头,拳头只能往身上招呼,康飞甚至记起来,他跟师姐对练,拳头打到对方身上的尴尬……一时间忍不住,就想高歌一曲。

    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摇摇晃晃不肯倒。

    其中滋味我最知道。

    在歌声中如狂风暴雨一般就把铁胜男一顿胖揍。

    岸上院子里面铁大侠看得心疼,他是个女儿奴,一时间忍不住,就要抄家伙上。

    这时候,旁边阿童木阿大侠幽幽就说道:“世叔,听我一句劝,老爷只是把世妹揍一顿,世妹皮糙肉厚,不妨事……”

    铁大侠闻言忍不住瞪大眼珠子就恶狠狠看着阿童木,心说去你妈的皮糙肉厚,那是我闺女,我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

    阿童木这时候可不怕他,慢条斯理就说:“世叔抄家伙上去,是准备杀官造反么?”

    他这么一说,铁蟒悚然心惊。

    看了阿童木一眼,这时候他到底要领阿童木这个情,是啊,他拎着家伙上去,难道要杀官造反?

    可是,那边铁胜男这时候被揍得神志不清,哭爹喊娘,他实在忍不住,当下一咬牙,把双手剑往地上一扔,随后,大喊一声道:“胜男,乖女,你摆怕,白白来救你。”

    说话间,把身上衣裳一扯,拔出两条膀子就冲了上去。

    二狗子在旁边抄着手不说话,这时候,他才砸吧着嘴说,“哼!上去也是被我康飞哥哥揍的命。”他说着,扭头看了阿童木一眼,“不过,老阿,以后说话,记得要请示我这个上官。”

    阿童木顿时一抖,心说是了,刚才说话轻佻了,如今我是正经的官身,当知尊卑,晓规矩,明上下……当下就磕了一个头,双手一抱拳,“江湖上浪荡惯了,是我的不对了,多谢千户提醒,以后还要请千户多多提点才是。”

    二狗子咧开嘴就笑,伸手拽他起来,“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们军中人家,不作兴磕头,行军礼就是了。”军礼也就是打佥儿,各大卫所通行。

    他们说话的当口,铁蟒跳下水,甩开两条膀子就往铁胜男身边走,这水不深,蹲下来也不好游泳,可水的阻力大,铁大侠叫铁蟒,可却不是真的蟒,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康飞看了,这时候就不唱了,戏弄铁胜男就说:“哎呦,你家爸爸来救你了,你还不继续喊?”

    听了康飞这话,铁胜男执拗的劲儿倒是上来了,咬着牙就说,“你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你要不打死我,你也有娘老子……”

    她话里面威胁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其实罢,这都是死鸭子嘴硬,输人不输阵,就跟江湖上好汉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一样,完全属于场面话。

    但是,康飞未免就听不得了。

    辣块妈妈,你还想等事后杀我全家还竟敢?

    眼中未免凶光一闪,噗通一声,他就从石头上面跳到了水中。

    这池子当中是有可供走路的石头的,假山水假山水,自然是要假,真的山要爬,真的水要游,可假山水,那是供老爷小姐们一边走一边赏玩的。

    他刚才站在石头上面,居高临下,唱着歌儿把铁胜男一顿胖揍,可也就如此了,他哪里知道铁胜男在当地有什么恶迹,是不是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一个脾性不好的刁蛮丫头,胖揍一顿可以的,至于拿根棍子动不动往人头上招呼,人家也没当场打死人,难道他就因此要把人家打死?

    靓坤说的好,执政党也没你这么凶啊!

    可这会子铁胜男威胁他全家,那可就不一样了。

    屁股决定脑袋,威胁别人全家,只要没出事,自然不是我的事,可威胁我的全家,不管出不出事,那都是我的事。

    故此他就要打死铁胜男再说,难不成还留着这个祸害?

    那铁大侠说起来好像腰腹间也还有人鱼线,可是,那是他常年练功,下意识含胸拔背,可他要是一松懈,肚子指定就掉下来了,这是自然规律,毕竟人到中年。

    可是康飞这具身体,那腰腹间是真人鱼线,身体健康精壮,下了水比铁蟒灵活一百倍……十倍。

    跳下水后,他一下就绕到了铁胜男身后,随后一脚飞起,带出一溜水花,咣当一脚就踢在铁胜男的头上。

    这一下可不是方才,用拳头砸在脸上,如果刚才是小砸炮,现在就是野战炮。

    被他一腿ko的壮汉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何况铁胜男,打头,脑浆摇晃,跪,这是身体生理结构导致,穿着铁甲也没用,甚至铁甲在身上反倒成了负担。

    哗啦一声,铁胜男直愣愣就一头栽倒在水里面,吓得对面铁蟒大叫,可是,短短数步,就好像千里之遥。

    康飞冷笑着看着铁蟒,弯腰伸手,在水里面揪住了铁胜男的头发,随后拽着她的头发就往水池边拖,后面铁蟒跳着脚追,一边还喊,“乖女,乖女,摆怕。”

    把铁胜男拖到地上,他一松手,铁胜男一颗螓首噗通就砸在地上,脸色惨白,人事不省,看得水里面铁蟒心如刀绞一般,大喊道:“姓戴的,有种你冲我来,对妇孺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边喊一边迈开大腿往前面追。

    眼看着,还只一步就要踏上地面,可正在这时候,岸上康飞一咧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随后,一脚就踹了过去。

    铁大侠心叫不好,下意识要躲,可是,他一来在水里面,阻力大,动作要慢一拍,二来康飞本就比他武力高,擅长以快打慢,故此这一下哪里躲得过,被踹得一个踉跄,身形站在水中摇晃不已。

    看着戴康飞揍完小姐揍老爷,那院落一角站着的老管家眼角抽搐不已,他是铁家三代的家生子,如今在湖州当地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大儿子读了几年私塾后如今做买卖,有两爿店铺,小儿子自幼爱舞刀弄枪,跟铁蟒铁大侠也算是自小一起玩大的,如今在驿铺当个铺长。

    老管家也算得对铁家忠心耿耿,可是,眼睁睁看着老爷小姐被打,他不敢上去。

    康飞进来的时候,他眼尖,看见了康飞腰间的腰牌,要说起来,明代老爷们的腰牌,大约等于佛郎机人的玺戒,普通人根本用不上。

    民间有穿蟒袍的,服妖么,大家见怪不怪了,你有钱,把金子穿在身上都没人管你,但是,僭越,穿个蟒袍,那叫好看,有面子,僭越,你私刻个腰牌,冒充官员,这有何意义呢?

    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也就是说,面子是要认识你的人才把你面子,不认识你的,何来面子?

    你僭越穿个蟒袍,大家知道你发财了,现如今是个财主,吹捧你一下,你僭越私刻腰牌,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还不知道你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这就不是吹捧你了,而是要到衙门去出首,举报你。

    老管家是个见过世面的,当年铁家也想开拓事业,到宁波巴结过宁波市舶司的织造太监,当年老管家还不是老管家,跟着上上代老家主,见到织造太监那个锦衣玉食,飞扬跋扈。

    那是什么年间来着?正德年,武宗皇帝,那位爷,谁也弄不住他,太监们势力也大,有所谓八虎,后来,刘瑾更是人称立皇帝。

    等现如今的天子嘉靖爷登基,海内玉宇澄清,织造太监全部被罢了,天下【有识之士】俱都拍手称快,说方今明主临朝,老百姓可以过几年好日子了。

    老百姓过没过好日子,老管家不想说,只是,被禁的双桅大船越来越多,海贸发达,他铁家因为巴结过织造太监,被人举首,随后,全浙有识之士都不跟他铁家玩了,他们铁家只能在湖州做土霸王了。

    老管家年纪大了,思想容易走神,未免就联想到,眼前这位,比之当初宁波织造太监,似乎更加……飞扬跋扈。

    康飞要是知道老管家的心思,肯定啐老管家一脸,你不识字就不要乱说话,那是叫飞扬跋扈么?分明是独立人格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至于为什么太监有独立人格,反倒当官的老爷们没有,这个么……

    总之,老管家不敢管,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挨打。

    至于旁人,我们为你铁家,孤拐都差一点被敲碎了,难道还不够义胆忠肝么?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只不过吃你几顿酒席,足够了。

    一时间,满院落的人都眼睁睁看着铁蟒铁大侠这位湖州大豪,铁胆孟尝挨打。

    水池子里面水花四溅,康飞在雪地上撒了一把野,不是,在池子里面撒了一泡尿……一把野。

    他在水中痛揍铁大侠,辣块妈妈,我叫你不好好管教女儿……把铁大侠打得鼻青脸肿,昏头转向,眼前只见个人影,脑子里面嗡嗡作响,根本做不出什么应对来。

    平时练的功夫,这时候全然不管用,什么【你一拳打过来,我这么一挡,再一拨,这叫四两拨千斤,赢得毫无烟火气,方才能称得上一句大家】这些,事到临头,根本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

    铁大侠这时候只晓得双手抱头,跟个大忘八一样,被对方疾风骤雨一顿揍,他脑子里面这时候突然就想到四个大字。

    躺倒挨锤。

    想他铁胆孟尝铁蟒,江湖上好汉见了谁不要挑起大拇指赞一声,铁大侠真豪杰,怎么就如此这般了?

    一时间,铁大侠忍不住,眼泪水夺眶而出,淌了一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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