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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菀     我在三界摆地摊txt下载     我在三界摆地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七十章 大佬的厚黑学

    闻得新任兵部尚书是张半洲,唐荆川未免颔首,“果然是此老……”

    张半洲是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嘉靖初,傍了天子宠臣桂萼的大腿,桂萼罢厂卫,张半洲就是其急先锋,嘉靖十六年,张半洲以兵部右侍郎衔总督两广军务,三平苗侗,战功甚大。

    后来,安南莫登庸加九锡,僭称帝。朝廷大怒,叫他自缚了来降,勿谓言之不预也……当时张半洲就是主持剿抚安南的。

    莫登庸这奴才,一看主子真的怒了,吓得屁滚尿流,阖朝上下文武大臣四十余人白衣散发,自缚了过镇南关跪地请罪,献上地图、金珠,又割让了永安州等十数处地方,我朝这才饶了这奴才,封他做了个安南都统使,安南内政事,叫他自做主。

    因此功,张半洲又加兵部尚书衔,兼都御史……

    这是个老督师了,如今做南京兵部尚书,显然是理所当然的。

    唐荆川拽着下巴上的须髯,沉吟就道:“你们写一道求粮草的文书往兵部去……”

    几个幕僚互相看看,为首的便道:“抚臣,如今咱们在淮安,占着盐漕之利,南京,大约是不肯给了,何必去讨这个没趣。”

    冷笑了一声,唐荆川看看几个幕僚,他这些幕僚,都是些学生、好友子弟,亲近人,扔在他身边,美其名曰【摔打摔打】实际上就是镀镀金,故此,唐荆川要把道理给他们说明白了。

    “如今的南京兵部尚书,乃是个火山口,任谁,都不好坐。何况,张半洲当年与桂文襄做急先锋,裁汰厂卫,那时候天子年轻,任他们哄骗……”

    唐荆川说道这儿,几个幕僚懂了,今上手段老辣,这不假,可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天子鹰犬,当初天子年轻,骤继大统,被张璁和桂萼忽悠着罢了厂卫,如今焉能不痛?也就是张璁和桂萼死的早,天子还能念着他们的情分,如果这两位没死,大约,夏言、曾铣殷鉴不远……夏阁老和曾子重能死,张璁和桂萼凭啥不能死?

    为首的幕僚是唐荆川的好友罗念庵的儿子罗后岗,这时候恍然大悟,“抚臣是说,咱们广积粮草,任谁做兵部尚书,咱们都无所畏惧……”

    唐荆川暗中摇头:念庵此子,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他唐荆川是心学一脉,张半洲当初做桂萼的急先锋,多次上书弹劾阳明公,心学一脉的大臣也多有被贬黜……简单一点来说,他们分属两个党派。

    唐荆川的密友聂豹,也是被张半洲弹劾,不得不告老还乡……

    张半洲如今做兵部尚书,可是,东南半壁,抗倭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张半洲又有一笔小账被当今天子记在心里面。

    说玄乎一些,唐荆川完全可以掐指一算,然后说,此老,短则半载,长则三年,吾料其必死也。

    这种有污点的敌对派别的大佬,唐荆川自然不吝顺水推舟,给他加一点罪名……你看,我作为淮扬巡抚,奋战在抗倭第一线,可是,就有张半洲这种政敌,宁愿东南涂炭,都不愿给我粮草,其心可诛。

    都做到巡抚了,如果还不会这种政治手腕,那还不如不做。

    罗后岗是唐荆川的子侄辈,虽然调教子侄,大可掰开了揉碎了,但是,太厚黑的,只能靠子侄辈自己体会了,就好比大宝剑,你怎么去跟子侄辈细说?只能靠他自己体会了,可以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都把你带在身边了,处处让你体会,你看不懂,怪我咯?

    微微摇了摇头,唐荆川就说道:“你写便是了。”

    那罗后岗闻言便在下面铺陈笔墨,他文采还是有的,把个文书写的对仗工整……

    这时候,外面就有亲兵来报。

    “老爷,外面有两个信使,说是有他们老爷戴康飞的手书密信,要亲自呈给老爷。”说话的是张大郎。

    唐荆川一听,嗯!是康飞派来的人,赶紧吩咐,快请进来。

    张大郎未免暗中撇嘴,他和康飞实在是太亲近了,就如佛郎机那边的谚语【仆人眼中没有伟人】一般,那个和他弟弟一起尿尿和烂泥的家伙,在他看来,打小也没看出多出色,老爷堂堂巡抚,却如此抬举他,连他手下都要把个脸面,要快快请进……只能说,老戴家祖坟冒青烟了。

    张大郎转身去了,不一会,把两个家丁领进帐来。

    两个家丁一瞧堂上坐着的这位老爷,修眉凤目,白净面皮,下颌一部短须,真真是个相貌堂堂,果然是个抚臣老爷。

    噗通一声,两人就往地上一跪,“标下与大老爷磕头。”唐荆川这时候起身下座,把两人虚扶了一扶。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跟随我那贤弟的?”唐荆川一边接过书信一边就问二人。

    两个家丁互相看一眼,便实话实说,“俺们是咸宁侯爷在九边招募的,跟着咸宁侯进京,入了三大营……”

    听了前因后果,唐荆川顿时便皱眉,眉心悬针纹便紧紧压了下来,“哼!咸宁侯好生大胆……”他这么一说,两个家丁没奈何,赶紧又跪了下来。

    唐荆川便把信看完,这才叫两人起身,这是替康飞敲打敲打他们。

    “既跟了我那贤弟,便要好生做事,不可辜负了……”唐荆川把个圣贤书白话了与他们两个听,两人忙不迭点头。

    说了半响,唐荆川这才让张大郎领两人下去休息,两个家丁出了大帐,忍不住擦一把冷汗。

    旁边张大郎不免冷哼了一声,“俺们老爷那是读书老爷当中的表表者,百五十年才出这么一个,可不是康飞那般,没甚规矩,要俺说,要把你们两个好生在老爷身边调教了,再与康飞那边去,省得日后你们奴大欺主……”

    张大郎碎碎念,领两个家丁到营帐歇息,两人看张大郎离开,这才面面相觑,“这位抚臣老爷好生大的规矩,连个亲兵都这般厉害,俺们果然还是适合在俺们老爷手底下混饭吃……”

    另外一个未免沮丧,“这位抚臣老爷到底是文官,怎么肯把俺们这种厮杀汉放在眼里面,之前客气,不过是给老爷的面子,知道俺们以前跟咸宁侯的,自然要敲打一番。”

    两人之前在路上,暗中商议,要是这位唐抚臣老爷肯招呼两人在麾下,虽然说之前在老爷跟前说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但那只是寻常话,哪里能当真,真要有大前程,谁还不去?

    可他们也不想,他们是北边的厮杀汉,唐老爷却是南方人,之前对湖州铁家客气,那是因为铁家是湖州当地土著大豪,能大用的,折节下交,能收拢数千劲卒。

    对他们两个折节下交,能得到什么?

    天下之事,概莫如此。

二百七十一章 学霸的好友必然是另一个学霸

    话说大帐内,唐荆川看完康飞的书信,拈须沉吟良久,便亲自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与他的同年赵梅村,一封与自己贤弟戴康飞。

    旁边罗后岗瞧了,一时间忍不住,他父亲罗念庵是唐荆川的挚友,当初唐荆川因为赵梅村举荐,他还犹豫要不要出山,专门写信问好友罗念庵,罗念庵回信曰:向尝隶名仕籍,此身已非己有,当军旅不得辞难之日,与徵士处士论进止,是私此身也。兄之学力安在?

    看了好友的回信,唐荆川这才决意出山,应了赵梅村的举荐。

    康飞说他跟赵梅村穿一条裤子嫌肥,那真是胡说八道的,他跟罗念庵才真是穿一条裤子嫌肥,两人一榜同年,一个会试第一,一个殿试第一,学霸的好友必然只能是另外一个学霸,后来两人一起上【东宫朝贺疏】一起被嘉靖皇帝罢免,那真是铁杆。

    正因为有这个交情,罗后岗对唐荆川来说,那是至亲的子侄辈,故此才敢这时候插嘴。

    “先生何不写信与南赣周抚臣?”罗后岗很疑惑。

    唐荆川看了身边罗后岗一眼,实在不想说他,但,终究是自家子侄,叹一口气,当下便说:“此乃朝廷公事,岂可私信……”

    罗后岗就不明白了,那戴康飞,不就在信里面大模大样写朝廷公事?

    唐荆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呵斥,“糊涂,遇仙与我,乃是私交,就如我与尔父,那南赣巡抚一职,绰号四省总督,永顺土司乃其麾下,我焉能与其私下往来?”

    这个道理,就如后来戚继光做蓟镇总兵,结果山海关总兵不经朝廷允许,私下去见戚继光……你们私下串联想干什么?

    吃唐荆川一斥,罗后岗还要寻思了一下,这才明白,顿时面有惭色……

    唐荆川摇了摇头,心中感慨。

    如今我大明,缺的是什么?缺的是人才啊!

    一时间胸中颇有感触,便提笔给挚友罗念庵写了一封信:

    念庵如唔:

    古之所谓儒者,岂尽律以苦身缚体,如尸如斋,言貌如土木人,不得摇动,而后可谓之学也哉!

    天机尽是圆活,性地尽是洒落,顾人情乐率易而苦拘束。

    然人知恣睢者之为率易矣,而不知见天机者之尤为率易也。

    人知任情宕佚之为无拘束矣,而不知造性地者之尤为无拘束也。

    窃意当时圣贤用心专而用工苦者,岂特百倍方外人之修炼而已?必有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者……

    写到此处,他把笔搁在笔架山上,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蠢人何其多也。

    可惜,遇仙不在身边,其年岁虽齿,却有大性情,且触类旁通,学不甚精,却得其博……

    要是康飞在这儿听到他心声,肯定会笑嘻嘻来一句,荆川哥哥是说我不学有术么!

    虽然说康飞那也是现代大学僧,可他上大学那会子就顾着和师姐切磋球技了,走上社会……不是作者老爷瞎说,有几个人大学毕业后还专研学业的?大约都还给老师了。

    可唐荆川除了写兵书水了一点,平时爱好就是刷题,正所谓,刷题使我快乐……这厮虽然以江南文宗、江南大侠出名,但实际上,他是个数学家来着,精通弧矢割圆,动不动就求个黄赤道坐标什么的。

    一个四五十岁还以刷题为乐的变态,正常人跟他有什么可比性?

    康飞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之前跟唐荆川吹牛聊天,早就知道这位老哥哥的真实水平,那真是……大佬,请喝茶。

    当然,他的兵书是真水。

    这种大佬赞你一句不学有术,那真是可以了,何必好高骛远。

    每个人自有其才具所在,像是唐荆川,康飞就愿意跟这位老哥哥吹吹兵法,以他后世军训加自我爱好研究的那点水平,吊打当世足矣。

    最可怕的是,唐荆川在当世,俨然兵法大家,至于读个孙子兵法就【以边才自诩】的读书人,那更是比比皆是……

    你说,让一个爱好武术的数学家去当将军,还有比这更加蛋疼的事情么?

    当然,康飞不是天子,操不了那个心。

    如今他的精力,全放在给自家二哥卞狴犴操办婚事上了。

    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连和田姬一起采蘑菇都没时间……

    向大爷和卞二爷看在眼里,心疼得紧,都劝他:三弟,些许事,何必忙成这般。

    康飞就对两位哥哥说,当年楚霸王就是以红白喜事当做磨炼兵法的手段,两位哥哥放心,我心里面有数。

    看三弟这么说,二人就不好继续劝了……这就好有一比,五百年后的家长们看自家小孩做题做到夜里两三点,早晨六点半又要上学。

    苦是苦,可有家长说,你不许做题了……即便心疼,也只能动心思把早餐格外丰富起来,再多给零花钱。

    天下道理是相通的。

    卞狴犴更是格外愧疚,就和俞家小姐商量:三弟为了你我的婚事,如今忙得昏天黑地的,劝了,也不肯听,我意把篆儿送到三弟身边伺候,你瞧着可好么!

    俞家小姐听了卞二爷这话,略一犹豫,就与他说:“原本,篆儿以后要与你做个体己人的,你既肯,我哪里有不肯的,只是,篆儿是个木讷的性子,平时锯嘴葫芦似的,我怕送到三弟那边,反倒遭埋怨,好事却不成了坏事了。”

    俞家小姐这番话,其实只是说给卞二爷听,二爷是个武官,心思粗,俞家小姐却不能不多做考虑。

    她这个贴身的丫鬟,论姿色,只能说是清秀,论笔墨,是好的,以前是叫彩霞,到她身边伺候,跟着她学了一笔小篆,改名叫的篆儿。

    可是,三弟那是什么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这还且罢了,她还听下面人说,那个跟三爷相好的木家大奶奶,是土司家的小姐,麾下三百土狼兵,以兵法治家……这便容不得她要多寻思,她若是把篆儿送到三弟身边,那位大奶奶会怎么想?

    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要把心腹往三弟身边安排……

    这要是康飞在这儿听到她心里话,大约要说,你们这些女同胞,一个个内心戏真多,不宫斗不舒服……

    卞二爷听了俞家小姐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三弟好绝色,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便只能长吁短叹。

    俞家小姐便劝他:你同三弟,骨肉至亲一般,他肯如此,那是敬重你这个二哥,你要是拂了他的好意,反倒不美,你们既是一辈子的兄弟,日后长久着哩,且放在心里面就是了。

    卞狴犴叹一口气,心说只好如此了,日后,三弟哪怕造反,我拼着一身剐……

    其实,康飞整天嚷嚷着要造反,真造反的人谁挂在嘴边的?他操心卞狴犴的婚事,那真是玩游戏的心态……倒不是说玩心,而是要达成目标,这个月我要练到一百级。

    游戏只要努力必然有回报,生活却不如此。

    有些人玩游戏,越玩越废,有些人玩游戏,却能从游戏中得到给养。

    康飞惯会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把玩游戏的今天要升一级变成……比如说,我今天要练一千个侧踢。

    慢慢的,这个目标会变成,今年我要在大运会上拿个跆拳道冠军。

    他如今的小目标就是,借着给卞狴犴操办婚事,带动建宁府的商业。

    建宁商人罢市,连知府程习斋都没办法解决。

    那四省总督南赣巡抚,也只好收个城门税。

    这些,落在康飞眼中,自然好笑,不由生出一种,我来干,比你们都强。

    我来我也行,这本是人之常情。

    康飞自觉多五百年见识,还办不成这事?

    他以五千两银子为本钱,大肆操办婚事,这五千两,他甚至当五万两在用,因为可以赊账啊!

    那某某木材商人,我家二哥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卞狴犴卞老爷要成婚,要摆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你给我把这儿搭建起来,价格按行情涨三分,你干不干?

    那某某行商,我家二哥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卞狴犴卞老爷要成婚,要摆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举凡南北货,都与你们经手,价格按行情涨三分,你干不干?

    那某某酒楼,我家二哥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卞狴犴卞老爷要成婚,要摆三天三夜不歇息的流水席,这山珍海味,八碗八碟八冷八热,都与你们掌席,你干不干?

    什么?你们问多大规模?

    我家二哥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自然要请整个建宁府都来吃这个流水席……

    那商人们一听这话,天爷爷,这要多大的场面?

    那酒楼老板最先笑眯眯搓手,“老爷放心,我家惯与这一府两县做各种席面,十几桌山珍海味那是等闲手段……”

    康飞闻言,冷冷一笑,“十几桌?我家二哥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你以为,是你们那些乡下土财主?我要摆三百六十五桌……”

    酒楼老板一听,顿时傻眼,“老爷,这流水席流水席,指的是一桌吃完继续摆一桌,却不需要三百六十五桌的……”

    “老爷我有钱,怎么?你有钱不挣么?”康飞斜眼看他,“老爷我就要三百六十五桌的流水席,你要没那个能耐赶紧滚一边去。”

二百七十二章 好看钱

    那酒楼老板吃康飞一阵骂,非但不生气,反倒挺高兴的。

    正所谓,嫌货才是买货人。

    本就是赚钱买卖,再按照行情涨三分,这买卖做得,大大地做得。

    大家扳手算一笔账,这近乎是一本一利的赚头……

    这是什么概念?前朝蒙元时候的【斡脱钱】年息100%,次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时称【羊羔利】,民户一旦沾上,破家灭门只是等闲。

    到了我大明,洪武爷爷出身泥腿子,深知农民之苦,就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一本一利,这已经是驴打滚级别的赚头,谁都不是傻子,有钱不赚么?

    自己吃不下也没关系,可以联合别的老板一起赚嘛!

    故此他就问,“小老爷,俺麻着胆子问一句,这银子,能先给么?”

    康飞听这话,嘴角就一撇,“你想的恁好事,谁家是先给银子的?”

    先吃先拿,一年半载以后再会账,这种勾当,哪怕是五百年后的公家都免不了俗,何况大明朝?

    旁边一些老板拼命给酒楼老板使眼色,大家都是老经济了,自然懂,意思是说,最好能让这位老爷预付些银子……

    酒楼老板苦着脸就哭穷,“小老爷,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小老爷你这……俺们也垫不起啊!”

    旁的老板们趁机也就都哭起穷来,意思都一个意思,小老爷你好歹先给个三成押金……

    康飞任他们哭穷,端起茶盏来慢慢吃了片刻,这才装着不耐烦的模样呵斥道:“瞧你们这一个个,都跟葛朗台差不多,小爷我在扬州,那分分钟都是几百两银子的想头,哪里耐烦跟你们鸡毛蒜皮……”

    别问什么是葛朗台,问就是佛郎机……

    他说着,转身就冲后面喊了一声,“线娘,你过来一下。”

    康飞所处的花厅,后面有门往里面去,门口往往还放着屏风,那什么红楼梦之类明清话本里面,说到小姐们纷纷往屏风后面躲去,讲的都是类似的房间格局。

    徐线娘听姐夫喊,就到了屏风后面,高声说:“姐夫,我怎么好出来见这些人……”

    康飞嘿嘿一笑,“你魏国公府上的大小姐……我教你个乖,你别把他们当人就是了,当他们是一个一个大萝卜。”

    这些商人一听【魏国公】三个字,膝盖都软了三分,那酒楼老板更是劈口就接了他的话,“是是是,俺们都不是人,都是大萝卜……”

    里面徐线娘噗嗤一笑,抱着一只猫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她上面穿一件沉香色雁衔芦花样儿的对衿袄,白绫竖领,小指肚大小的珍珠钮扣儿,下面是一尺宽的海马潮去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裙子下面隐约露出杭绣的镂金锦缎面儿的鞋……

    那些老板们,不过见过些乡下土财主家的女主人,也称个【安人】【夫人】,不过是僭称罢了,哪里见过似魏国公这般大明朝顶儿尖儿的勋贵家里面大小姐,一个个大气儿不敢喘一声,唯恐惊吓了贵人,眼神只敢看五姑娘抱着的猫儿。

    那猫儿生的好看,浑身雪白,一揸长的毛柔软蓬松,一对鸳鸯眼儿,竖起的瞳仁只露一丝缝儿……

    徐线娘一边摸着猫一边看康飞,心说,要不是为了姐夫你,我才不见这些低贱的商贾。

    她是顶尖勋贵家的姑娘,固然心地善良,在南京城也爱抱打不平,是出了名的女侠,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自矜身份。

    康飞先让徐线娘坐下,随后,撇着嘴看众人,就说道:“我看你们也都是老经济了,我把这一本一利的买卖与你们做,你们不说给我吃回扣,居然还问我要定钱?”

    说到这儿,他一抬腿,就把旁边一个箱子给踢开了,箱子里面尽是一锭一锭的官铸细丝雪花银。

    大家不是没见过银子,可是,成色一样规格一样的银锭堆积在一起,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康飞这时候再一指旁边,“看见没有,这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银子,小爷我有的是银子,但是……规矩不能坏了。”

    他看了一眼有些呆滞的众商人,“回扣,懂么?回扣,别一个个给我装傻,我这么大的买卖给你们做……哪怕在街口上果子铺买二斤梨,那也要搭一个频婆果哩!”

    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康飞就沉声说道:“要来做我给的买卖,先得掏五百两……算了,看你们一个个,到底是乡下小地方的商人,俺们扬州,那些商人,为了买几百窝本,就敢几千两银子掏出来给人做回扣……”

    这些商人内心苦笑,你这位小老爷,真是不知道民间疾苦,你也说了是扬州,俗话说【扬一益二】,跟俺们建宁府,那能一样么?真要有几百窝本,俺们也敢掏几千两银子出来,那可是能一代代传下去的盐引,世代的富贵……

    当然,这话,就不好当着小老爷的面说出来了。

    “就三百,算了,二百两罢!”康飞继续说道:“你们谁掏二百两银子来,我这买卖就交给谁去做……”

    有个木材商人这时候赶紧就说:“小老爷这话,好没个道理,俺们才挣几个钱,你就要拿二百两,何况俺们还要垫本钱,小老爷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康飞闻言,顿时一瞪眼,冲门外就喊,“来人,把这厮给小爷我给扔出去。”

    门外顿时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三千营好汉,一左一右,往那商人腋下一叉,就把这厮给架了起来,转身就往外面去,那商人还拼命扑腾,一边还喊,“天下哪儿有这样做买卖的道理……”

    康飞这时候看剩下这些商人就冷笑,“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的,建宁府怎么也是八闽入口,要冲所在,爷就不信了,这么大的建宁府,没有眼光好的商人。”

    看一众商人不言语,康飞继续哼声道:“怎么?担心我讹你们银子?”他说着,伸手就捏起身上的衣裳料子一阵抖,“看看,飞鱼服,当今万岁赐的,小爷我好歹也是锦衣卫千户官,能讹你们银子……”

    这时候一个商人忍不住就说道:“小老爷这话说的,能讹银子的,不都是当官的么?”

    康飞听了这话,未免老脸一红,他又不是不知道大明有个制度叫【和买】,那可是真坑爹。

    比如说你家开衣帽绸缎庄的,这时候来个卫指挥使,说,俺们卫所今年的胖袄就交于你家来做了,三千身胖袄,每身搭鞋两双……

    你是不是高兴坏了?这可是大买卖啊!

    别急,还有下文。

    卫指挥使说,衣鞋钱算六百文一身好了,记得与我一百文一身的好看钱……对,好看钱,就是回扣。

    这时候你急死了,一身胖袄加两双鞋,这成本就得一两二钱左右,你大喊,这位长官,这个价钱,不能啊不能啊!俺们要亏死的。

    可长官才不管你这个,而且,他是当场就要好看钱,不给好看钱?你试试看……

    长官拿了好看钱,笑眯眯把银子收起来,随后一板脸,记住,三个月,三千身胖袄,六千双鞋……要是到时候交不出来,我与你讲交情,朝廷的律法可不与你讲交情。

    三个月后,你东拼西凑,差一点倾家荡产,把三千身胖袄加六千双鞋交给卫指挥使了,算是完了差事。

    你就指着卫指挥使能给你银子,好歹,少亏一点,可这时候卫指挥使慢悠悠说一句,衣鞋不错,这银子么,今年兵备老爷没拨足饷银,明年开春你再来罢!

    ……

    这,就叫和买。

二百七十三章 买苹果搭梨子,娶马马搭小姨子

    虽然说能讹人的都是官老爷,这话,商人们说的也不假,可是,康飞不能接这话茬……

    当下他便把脸一摆,骂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腹诽朝廷……心都太脏,讹你们银子怎么了?谁叫你们不缴税?都想着多拿多占,掏银子的时候都不肯掏……我来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可都是老经济,说道经济,那些官老爷在你们眼中大约屁都不是,这话,可对么?”

    一帮商人面面相觑,有心点头,说,小老爷你说的太好了,那些官老爷,屁都不懂,我明着做假账,大约他都看不出来……

    康飞看他们表情,继续冷笑就说,“是不是一个个在心里面说,给那些官老爷一本假账,再给他个算盘,他们也算不清楚……是不是?”

    一帮商人不知道这位小爷到底想说啥,为首一个五十来岁做南北货的,跟建宁首富木家比身家,大约差了,但是他也是建宁商界的翘楚,家族中虽然没大官,但是举人还是有的,于是便一拱手,“小老爷想说甚么,直说便是。”

    康飞闻言,就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实在是你们在座的都是麻绳拎豆腐,提不上手……我话都讲那么清楚了,官字两张口,跟你们比什么经济?想一想木家,把你们抄家拿问,有什么不对么?”

    你们拿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来鄙视别人,为什么旁人不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对付你们呢?

    有人未免不服气,劈口就道:“在商言商……”话音未落,旁边做南北货的家伙一伸手,就拽住了他。

    这时候做南北货买卖的,可不是五百年后菜场卖咸鸭蛋卖豆瓣酱卖花椒八角的,乃是货通南北的意思,这人在建宁,大约算得上第二富……跟木家没法比,木家是异数,当年徐阶做建宁府推官,把木家硬生生捧出来的,木家自己也争气,出了个进士老爷。

    那人拽住旁边人,若有所思,随后一拱手,“小戴老爷这话,我隐约有点明白了……”

    康飞闻言一拍手,“我看你,长得像个建宁首富的样子,果然有点门道……所以说,做人要学会换位思考,你们仗着自己都是老经济,罢行罢市,那是大大得罪了建宁知府程老爷,木家有个兵备道,都被搞掉了,你们有什么?”

    他说着,伸手指着一个胖胖的商人就说道:“就比如你,我打个比方,你垂涎手底下店小二家里面婆娘长得俊俏,暗中偷了……”

    那胖胖的商人脸色一变,这时候康飞继续说道:“我只是打比方,对吧!你把人家婆娘偷了,你是个财主,人家没法子,可是,难道你就不许人家心怀杀心,天天夜里磨杀猪刀,说不定哪一天就给你来个捉奸捉双,割下你和婆娘的脑袋,送到官府,还有银子拿……”

    那胖商人脸都白了,嘴唇微动,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别老是念叨朝廷亏待你们,你们要先想一想,你们亏待朝廷了吗?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绫罗绸缎,这要是太祖爷爷那会子,都是要砍头的……朝廷让你们富起来了,俗话说的好,穷**计富涨良心,你们要涨良心啊!要先富带动后富啊!别特么整天就惦记着那点银子……”

    康飞把在场商人一阵狂喷,说实话,道理是人都会讲,可康飞那是抗倭英雄,阵斩一千,他讲道理,旁人只能听着……

    ……

    “别看我年轻,我身有宿慧……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康飞把这帮商人喷了大约半个时辰,随后,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转身就对后面坐着撸猫的线娘说道:“线娘,把箱子打开,与他们一人三百两银子……”

    徐线娘和众商人闻言一愣。

    你大老爷把我们骂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不给银子?

    康飞乜眼看众人,随后,从怀中掏一沓纸出来,“本来,规矩是不能坏的,不过,谁叫小爷我心善呐!就先预支你们每家三百两银子好了……”

    说罢,他把纸往桌子上一拍,“都给我写个收据,今收到扬州戴康飞官铸纹银五百两……”

    有个商人顿时就喊了一声,“不是三百两么?”

    康飞把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想把好看钱给省了?”

    旁边有人伸手拽了拽他,银子落袋为安为上,这年月,哪有做买卖还预支银子的?知足罢,见好就收,这好看钱么,是免不了的。

    于是众人纷纷写下纸笔,又按了指模,画个押。

    等最后那做南北货的写纸笔,康飞笑眯眯就问:“还未动问,老先生高姓大名啊?做的是甚么买卖?看老先生,似乎是其中翘楚。”

    “不敢,小姓管,号半斋,随便做点南北货买卖,翘楚不敢当……”说着,他未免叹一口气,“木家被抄家,俺们都被吓住了,小戴老爷这番话,也算是掏心掏肺了,小老我回去就组织人手,开行开市。”

    康飞闻言,顿时笑眯眯就点头,“就是就是,咱大明又不是穿林腿常凯申,朝廷也还没天怒人怨,旁的地方我不敢说,我从扬州一路走来,南直隶和浙江,老百姓还是能吃上一口饭的,就是倭寇实在闹得凶……”

    管老爷听康飞这话,话中有话,不敢搭腔,要说起来,闽广那是倭寇遍地,你要没跟倭寇做过买卖,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合格的商人。

    康飞这时候把一沓收据就交给徐线娘,又亲自把这帮商人送到门口,把这些家伙弄得又惊又喜,这位小老爷好歹是个赐飞鱼的锦衣卫千户,真说起来,权势未必比他们建宁知府程老爷就小了,你见过程老爷送谁到大门口的?

    那管半斋未免就叹气,“这位小老爷是个厉害人呐!”

    旁边有个商人,闻言未免撇嘴,他们这些大商家,自然都有伴随的,他便从伴随手上把木匣子一拎,“这三百两银子不是到手了么!我看这位小老爷,不过如此,话说得再厉害,还不是给银子了……”

    管半斋心说幸亏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乐意教你,当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随后一拱手,“不管怎么说,生意就是生意,诸位,咱们回去,便好生把这买卖做起来。”

    众人哄笑,“管老放心,有银子俺们哪儿能不挣哩!”

    话说回里面戴康飞,徐线娘看他回来,恨恨一跺脚,“姐夫你是不是傻啊?如今谁家做买卖,哪里有先预支银子的说法?俺们魏国公府,那些商人也是一年才敢来结一次银子,有时候还拖着不给哩!”

    康飞闻言把脸一板,“所以说你们这些勋贵人家就是不行……”

    线娘着急了,“那些文官家里面何尝不如此?姐夫你大约是没做过买卖,不瞒你说,我们在南京,有个小七义的结社……”

    她们这些富贵人家孩子也不是恁事不懂,真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后嫁到人家,怎么管家?别的不说,你作为大奶奶,账本拿在手上两眼一抹黑……连算盘都不会用,那怎么成?

    大奶奶那么好做的么?难道每天好吃懒做,把个脚缠得小小的就能做做大奶奶?

    康飞闻言未免就笑,“哎呦!你们还有姐妹团啊!我来问你,蓉娘在你们小七义里面么?”

    徐线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康飞顿时懂了,这小七义大约不止七个人,凤蓉娘在里面估计不是最初的七个人。

    他故意撇嘴,“我就讨厌你们这些勋贵家孩子,还抱团,还结社,都不带我们老百姓一起玩儿……”

    康飞这话,纯是嘴上快活了,他们家【天下香粉,戴春林为上】这可是写在史书里面的,怎么都算不到老百姓那个阶层,四爷往来相与的是扬州首富,没事要去小东门找个表子,还不给钱,要表子倒贴哩!

    老百姓能让表子倒贴么?那必须得是读书老爷啊!

    徐线娘未免跺脚,“姐夫,人家在说银子的事哩!”

    “银子么,不就是花的么。”康飞满不在乎,“你看人家李太白的诗写的多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正说着,外面张桓老将军抱着头盔进来,“哎呦!千金散尽?小伙哇!你怎么不把几个给我帮你花花……”

    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张老将军都八十二了,进出自然也不避讳,对于魏国公家的这位五姑娘,也挺喜欢的,觉得徐线娘这姑娘挺大气。

    徐线娘看老将军进来,未免就对老将军诉苦,把话说了一遍,随后把一沓收据拿出来,气鼓唠叨地就说道:“老爹爹你看看瞧,银子就换了一沓纸……”

    张老将军听了这话,再把那收据拿起来看了看,未免一皱眉,“小伙哇!我看你们家戴春林香粉店,赚几个钱,不够你败的,你是缺心眼啊?这天底下做生意的,哪块有先把银子的道理……”

    康飞未免就抗辩,“老爹爹你这话说的,我给三百,人家写收到五百,光之这一个纸笔,我就赚了几千两银子了……”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买苹果搭梨子,娶马马搭小姨子,搭两个钱,这个是理所当然的。”张老将军劈口就嘲他,“你张嘴就赚了几千两银子,银子哩?你把银子拿出来我看看瞧撒!”

二百四十七章 我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老兄

    诗经上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可见,女人想男人,这是个天地至理。

    徐线娘听张老将军说什么【买苹果搭梨子,娶马马搭小姨子】,顿时脸上就闹个大红脸,把一张娇靥染得红馥馥的,低着个头,怀里面就像是踹了只小兔子。

    “老爹爹真讨厌,尽瞎说……”线娘低着头喃喃自语,话音低到旁人根本听不见。

    张老将军和小戴老爷顾不上徐线娘这小儿女状态,一老一小就吵了起来,吵了几句,康飞未免就嘲笑老将军,“老嗲嗲,你不懂这个里面的道理,好歹晓得【少要张狂老要乖】这个道理罢,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能乖点儿……”

    老将军闻言把眼珠子一瞪,“老夫我放你奶……”话到嘴边,收回去半截,“放你的七十二个连环屁,我看你是吃的灯芯草,放的轻松屁,老夫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不懂?我看你小伙是不懂装懂……”

    康飞赶紧把双手一举,“好好好,我不懂,是我不懂,老嗲嗲,你老把我当个屁放的,行不行……”

    张老将军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老……老子才懒得管你个龟孙孙……”说着,把头盔往地上一掼,扭头就走。

    康飞弯腰去把头盔捡了起来,一边弯腰一边还嘀咕,“一大把年纪了,非要跟我争,就不怕来个脑溢血,哽儿,到时候还要我替你扛幡。”

    这扛幡是白事里面孝子贤孙要做的事情,按理,也轮不上康飞,不过,张老将军是个老绝户了,自家扬州卫指挥使的职位都传不下去……

    老将军走的远远的,耳朵可尖着哩,听了这话,未免心中就一软。

    康飞这话里面的意思,就是【你是我爹爹我是你孙子】,在老将军来看,康飞这孩子,能耐大,能耐大的人脾气就应该大,孩子都把软话说道这个地步了,他还能不借着梯子下台?

    于是老将军脚步一住,叹一口气,转身就又回来,“小伙哇!不是我说你,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掏出来的这些银子,能养三千兵,三个月,你晓得哇?这是多大一笔银子,当初我跟老南赣巡抚,那时候我还是个游击将军,为了跟老巡抚多要一千两银子,那真是,撒泼耍赖,老巡抚没法子,笑骂了我一顿,多给了我八百两……”

    “老爹爹,我把上万两银子捐出去建塔,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败家?”

    老将军被他说得一哽,忍不住就瞪眼,“那能一样,这修建七级浮屠,那是大有阴德的事情,如何能比?”

    康飞顿时就笑了,“阴德就好像耳鸣,大概只有自己晓得,你老人家怎么就晓得是大阴德?真要有大阴德,那皇帝老子应该听说我在扬州阵斩倭寇一千,晓得我是霸王再世,要把我召到京里面收我做干儿子,旁人都要称呼我干殿下,那才像是个有大阴德的嘛!”

    老将军被康飞这话说得,气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天子的干儿子,而是老天爷的干儿子,要不然,怎么这么甩哩?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人家也不说你了……”

    “哎!别啊!你老人家一天不说我,我浑身都难过……”

    “你个惫懒的小子,我懒得理你。”老将军说不过他,从他手上把头盔夺过来,转身就走。

    “老爹爹你别跑这么快,当心跌个大跟头,要是跌断根把骨头,到时候还要我端屎端尿……”

    老将军听了背后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刚转身瞪他,结果康飞跐溜一下跑过来,搀扶着他就说:“我来搀到你老人家,你看我孝顺不孝顺……”

    一时间,老将军又好笑又好气,把手一挣,“滚你个蛋,老子还没一饭三遗矢……”

    “老爹爹你放心,你看看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那扶桑公主都要倒贴几十万两银子巴巴地给我做小马马,你还怕我败家?就算是败光了,到时候我再多娶几个小马马……”康飞满嘴跑火车,随口又说了一句,“到时候你老人家不嫌弃,我就把一个把你,承继你的香火,你老人家这个身子骨,我看能活到一百二十岁……我来扒扒手指头看看……乖乖,还有足足三十八年哩!”

    康飞这话一说,老将军顿时动心了。

    康飞真不在乎这个,且,封建残余……但是,在乎这个的大有人在。

    老将军平日里面潇洒,可你要说他不在乎,那不可能,别看他是个鞑官,可问题是,他打小卫学,学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大明扬州卫世袭指挥使……他儿子不争气,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儿,他嘴上不说,心里面着实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

    从海西侯爷那时候开始,老张家几代,难道要在他手上绝了?

    故此老将军听康飞这一说,顿时就接口,“小伙,我记得你以前也说过这话,你既然三番五次求我,我就当真啦!”

    康飞闻言,未免要翻白眼,老嗲嗲,你这个……还拿上乔了?

    不过呢,他也不在乎,当下就说:“真,真得不能再真,真金白银一样滴真……我要说谎骗你,叫我天打五雷轰……”

    老将军嘴都笑歪了,“乖官,不枉我疼你……”

    康飞闻言顿时浑身一麻,我去,你老人家是不是接下来还要学贾母,把宝玉抱在怀里面……赶紧哄了老将军几句,顿时开溜。

    回头看见线娘,线娘脸上还红扑扑的,低声就对他说:“姐夫,亏便亏了,咱们又不是没银子……”

    “谁说亏了?”康飞劈口就道。

    他把桌上收据拿起来往怀里面一揣,心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们都不懂……

    想到得意处,他未免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随后,伸手一挑线娘下巴,“傻妞儿,咱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说亏就亏了呢!你且等着,看姐夫我这就去赚银子去,哈哈!”

    他只管撩,却不管下一步,哈哈笑着转身出去了,把徐线娘扔在原地,双手捂着脸,只觉得脸上滚烫,一颗心也是砰砰跳个不停。

    毛半仙去建阳给他刷书去了,身边没个智囊,不过,他不是还有大哥向鼎么!

    去找向大爷,然后就说,大哥你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番话,把向大爷听得眉飞色舞,“想不到三弟还有这等经济手段,那几十年老经济怕也不如你……”

    康飞未免得意,哈哈一笑,大哥,你我兄弟,就别互相吹捧了,咱们赶紧去程老爷哪里赚他一笔。

    兄弟二人出门,自有跟随牵马,上了马就往建安县去。

    那建宁知府程老爷正在知府衙门后花园赏玩新近得的字画,门子来报,老爷,外面有汀漳道同知向老爷求见。随后,又加了一句,还有上次那位小戴老爷。

    程习斋一听是戴康飞,有心不见,但是,向鼎乃是正经汀漳道同知,二甲进士,他倒是不好不见。

    没奈何,把字画收起来,随后便让门子请两位进来。

    向鼎和康飞一进门,向大爷就先喧哗起来,“程老兄,小弟我有一桩大富贵,要与老兄你共享……”

    读书老爷们虽然都假清高,但是,这大富贵,那也是喜欢的。

    程老爷不动声色请两人吃茶,说起来,之前和康飞相与的那位扶桑外交僧人周良和尚,留下【初渡集】【再渡集】里面大量和读书老爷交往的文字,都是【相见,吃茶】【吃茶饭】后来到我大清,才开始端茶送客了。

    向大爷看了一眼康飞,康飞从怀中把一沓收据拿出来,向大爷接过,递给程习斋。

    程习斋接过一看,顿时一愣。

    向大爷这时候便说道:“老兄,我那二弟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卞狴犴要和河南布政使的嫡女成亲,我们兄弟要掏万把两银子出来,请建宁府百姓吃个流水席……”

    按说,俞家小姐属于私奔,可是,这话你不说,他程习斋成知府也不知道啊!

    故此,程习斋一听,那卞狴犴居然娶河南布政使家的嫡女,顿时羡慕得不行。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为官到了知府一级,大约就触碰到天花板了,并不是说你就必须要升官,不然,个个当官都要往上升级,岂不是个个都能做阁老?

    为官一辈子也都是知县的,那也是大有人在的。

    到了知府这个级别,想再往上升级,你要么,功绩特别大,要么,后台特别硬。

    河南布政使,程习斋也是知道了,邸报上登过,赞为天下第一知府,这个,就属于功绩特别大,后来果不其然,升河南布政使。

    只有到了布政使这个级别,才能称得上一句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既然是大富贵,那肯定不是请建宁老百姓吃流水席这么简单,程习斋顿时很感兴趣。

    向大爷这时候,端起茶盏来慢慢吃茶,撩得程老爷心里面猫爪挠心一般。

    向鼎慢慢吃茶,一边拿眼角余光观察程习斋脸色,等差不多了,觉得火候已到,这才放下茶盏,说道:“这预支的银子都花了差不多上万两,自然是要办大事,你老兄难道不觉得,这城墙有点小么?”

    程习斋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要扩城。

    在文官系统中,想扩城,并且能把城池真的扩成的,无一不升官。

    像是康飞的父母官,扬州知府吴桂芳,他就是个例子,把扬州城扩了一圈,因为在北城所扩都种植梅花以做花园,人送雅号【吴花园】,他没升官,那是因为他背后的大佬吏部尚书闻渊压着,等日后好一步到位。

    后来吴桂芳从知府直接官两广总督,后来总督河漕兼抚凤阳,进工部尚书,太子少保。

    总之,这事儿只要办成了,考功必然上上,升官十拿九稳。

    程习斋程老爷那一颗功名利禄的心,顿时炽烈地燃烧了起来。

二百七十五章 渐觉他乡胜故乡

    九月廿四,宜赴任出行,求财见贵。

    海面上泊着的数艘大船缓缓扯起了硬帆。

    码头上,扶桑贡使周良和尚身穿经制袈裟,头戴僧帽,和一群人挽手作别。

    “和尚,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啊!”

    说话的是宁波当地文人代表沈明臣,周围一圈穿道袍头戴方巾的朋友。

    之前官方送行之人是朝廷的送伴使,当地衙门则是宁波府推官,这会子已经离开了,官方代表走了,民间代表自然就出来了。

    周良和尚听沈明臣这话,未免垂泪,旁边未免要赞,说和尚感情真挚……

    和尚心里面有话说,贫僧不想走哇!回了扶桑,吃茶吃的都是陈茶……他又不是傻子,难道有新茶不喝非要喝82年的老班长?

    想到此处,和尚格外难受,拉着沈明臣的手就说:“明臣,你上次请我喝的吓煞人香可能送我半斤么?”

    周围未免哄笑,纷纷打趣和尚是讹诈。

    一帮人在码头上唱酬作和,此乃文人风雅事。

    这时候有人就说了,和尚,你是个诗僧,今日作别,之前践行酒我们也吃了,你还欠着一首诗哩!

    海边风大,和尚头上的僧帽是个软帽,他一边扶着帽子一边低头就想了想,随后,口占一首:

    中华风物古来昌,渐觉他乡胜故乡。

    南贡蛮琛东海货,朝迎楚舵幕吴樯。

    愿言蓑笠伴渔隐,不料袈裟裹御香。

    欲写诗篇还自愧,行行棘句又钩章。

    张松溪在人群外看着,听这扶桑和尚做诗,心中未免诧异,心说这和尚倒是好才情,可惜了,生在倭国,若是在大明,怕不是能中个进士……

    这诗一出,众人纷纷叫好,果然是个诗佛。

    一群人就站在码头上畅谈,把时间都给忘记了。

    还是周良和尚身边一人,忍不住提醒,说,诸位,我看那大船上都放小舟来催三回了……

    这人姓张唤师古,是前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的幕僚,鄞县人,和沈明臣是同乡。

    韩石溪暴卒,张师古顿时失业,他到是想抱新任兵部尚书张半洲的大腿,可他认得张半洲,张半洲不认得他啊!难道要扑过去喊,你姓张,俺也姓张,俺们不如连个宗罢!

    韩石溪是个带兵的老督师,文臣领兵,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使银子,故此他对手下并不苛刻,幕僚待遇也高。

    可张师古有个毛病,寡人之疾,银子都扔到秦淮河的表子那儿去了。

    无奈之下,张师古跑去秦淮河找个老相好,舔着脸想借几个钱,不曾想他那老相好看他没钱了,顿时翻脸不认人,骂他不知羞,老娘撇开大腿才挣几个钱?平日里,因着你隔三差五来,老娘都没买卖做了,和你一起喝风喝露,这也便罢了,如今你既没了营生,怎么好意思问老娘要钱?我把你个乌龟王八……

    这一番骂,把张师古骂得脸色发绿。

    他做韩石溪的幕僚,一年也苦百把两银子哩,在这老相好身上,连着砸了不少钱。

    按说,普通人家一个月一两银子也够生活了,可是,那表子好吃懒做,每天还要圆眼蜜枣吃着玩儿,动不动还要打几副头面换着戴……百把两银子,也就将将够。

    你让她这时候倒贴银子,她哪里肯。

    张师古又不是什么小白脸,能凭脸吃饭,再说了,也不是每个表子都爱俏,看见如康飞那般的俊俏郎君就走不动道的。

    讲感情多费银子呀!

    咱们还是讲银子吧!

    张师古被他老相好骂乌龟王八,真是伤了心,一发狠,不就是银子么,老子之前只是有底线,如今,既然都是乌龟王八了,这做人的底线,不要也罢。

    他之前与那五峰船主汪直也是相与过的,这时候便铁了心,要去扶桑跟汪直混,汪公奢遮人,银子不值一提……

    于是他便把去年韩石溪赏赐他的皮袄子拿去当铺做了个死当,当铺朝奉脸上戴着个铜丝玳瑁眼镜,看了两眼,就唱,虫蛀鼠咬破皮袄子一件……张师古要死要活的,最后只当了十八两银子。

    拿着这十八两银子做盘缠,他回到宁波,将将好,那扶桑贡使周良和尚一行要从镇海出海回扶桑。

    沈明臣是当地财主,看他这个同乡落魄,暗中还赞助了他五十两银子,又专门拜托周良和尚,说我这个同乡要去扶桑……和尚一听,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自然答应。

    张师古既然给韩石溪做幕僚,说白了,那也是高级清客,清客么,正所谓,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这种人,刻意去跟人相处的话,几乎都会让人如沐春风。

    虽然短短数日,他跟和尚顿时就成了好友。

    这时候张师古一催,和尚转眼去看,果然,海上连着放了三艘小舟来岸。

    周良和尚未免内心叹气,心说这位景虎殿,性情急躁,怕不能长寿,上杉公主大约是……所托非人了。

    不过,那是关东管领家的家事,他一个和尚,虽然众人把面子,却依然只不过是个和尚罢了。

    当下和尚与一众人依依作别,随后便于张师古一道登上小舟,往海上大船去了。

    沈明臣一行人送别周良和尚,回转镇海县城。

    这镇海县城下辖七乡,乃是上县,又是浙江巡抚衙门驻扎地,颇为繁华。

    沈明臣是个大财主,虽是鄞县人,在镇海也有别院,还养着个别宅妇。

    一行人刚进城,就见前面一阵混乱,却是个锦衣卫在城内纵马,把人给撞了,当地人不饶,拽着那锦衣卫就要说法。

    锦衣卫一行三人,其中一人冷笑就说,向来只有俺们锦衣卫问人要说法的,不曾想,到了你们镇海,却被人要说法……

    镇海人也不虚,当地自古乃是浙东门户,但凡要出海跟外国交涉,必然就要从镇海县进出,当地所谓【海道辐辏,南则闽广,东则倭人,北则高句丽,商舶往来,物货丰衍】故此当地人眼界颇为开阔,十有六七都是做买卖的。

    人的精气神和眼界有极大关系,要不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镇海是个要冲地方,当地有市舶司衙门,还有浙江巡抚衙门,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县城……

    锦衣卫怎么了?那浙江巡抚家的管家出门买个水果,俺们也要调侃他们一番哩!那市舶司太监新娶的新娘,就是俺们家隔壁街上三姑姑家的老亲,俺们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一群当地人说话,把三个锦衣卫说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真假,真要市舶司太监说一句话,他们三个普通锦衣卫,那还真扛不住。

    撞人那个忍不住,高声就叫,你们莫瞎说,那市舶司太监怎么还娶新娘……

    围观人群里面未免有人高声就叫:太监怎么就不能娶新娘了?太监只是没那话儿,又不是没了想头……

    旁边就有人高声附和,说,俺家卖盐焙西瓜子的,市舶司太监就好俺家的西瓜子,隔三差五来俺家买,俺瞧他嗑瓜子那叫个厉害,舌头一卷……

    周围一阵哄笑,有个促狭鬼高声就喊,市舶司太监说不好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小心你家婆娘……

    三个锦衣卫溃不成军,不得不赔了些银子了事,匆匆往巡抚衙门去了。

    那些人未免闲话,有人就说,怕不是朝廷又下旨呵斥朱都堂了罢!

    沈明臣一行人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回到别院,他对周围友人就说,浙江巡抚危亦。

    道理其实很简单,连浙江的百姓都不拥护浙江巡抚,这个巡抚,大约是干不长了。

    浙江虽是倭寇重灾区,可通倭的人更多,尤其是做买卖的,你不跟倭人做买卖,算什么合格的买卖人?

    至于倭寇犯杭州,火烧雷峰塔……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又不是杭州人,雷峰塔又不是我家的。

    人之常情罢了。

    闲话不提。

    话说,康飞和向大爷纠合了建宁程知府老爷,算是一拍即合了。

    比起远大的前程,程老爷刚刚查抄木家的银子,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若是能从知府升上去,别说十万,二十万,那也要花出去啊!

    故此程老爷把包文卿叫到身边,两人合计。

    包文卿这个人颇有想法,既然东翁想升官,这银子么,自然是要花的,之前商人罢行罢市,如今再开行市,大约,这银子要多花出去不少。

    即便如此,这也是沾了建宁行都司卞老爷结婚的光,要不是他那位奢遮的三弟小戴老爷掏这一大笔银子,以行都司衙门那穷得要当当的家底子,大约是花不上几个钱的,至于什么流水席云云,更是不要想了。

    对于那位小戴老爷的想法,包文卿是颇为激赏的。

    用这流水席做鱼饵,实际上干的是花钱买徭役的活计。

    古人为什么要读书,要功名,最关键的其实是免徭役,要不然,朝廷每年合理征发你,这免费给公家干活,换谁也不肯啊!

    像是什么挖河道,修城墙,那都是征发徭役,把老百姓征来干活,你还得自带干粮,要是你被水淹死了,被石头砸死了,对不起,我表示哀悼,但是,赔偿款就免开尊口……

    对于徭役,老百姓是畏如蝎虎,甚至,即便有些清官名臣,想花钱征发,老百姓下意识地也不想去。

    万一你不给钱咋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在家闲着嗮太阳不好么?

    累死累活的不提,这伤了残了,算谁的?

    老百姓肚子里面都有一笔账,板板手指头都会算的,不划算,干嘛要去?

    但是戴康飞这一招,我这儿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流水席连轴转,你们来吃……到时候那戴康飞一张嘴,哎呀,我家卞二哥衙门如今驻扎了不少土狼兵,校场太小了,我想把城墙扩大一点。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即便十个来吃的只有五个肯留下来干活,那也是赚到了,要是知府衙门出通告,哪怕花钱买徭役,大约十个里面也不会来一个人。

    故此包文卿大为激赏,就对程老爷说,干,为什么不干,太划算了,花银子能办好的事情,那就是小事情。

    末了他反问,东翁,如果这时候朝廷说花二十万,能加佥都御史衔干南京兵部尚书,你干不干?

二百七十六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后来的复社张浦,为了让他的老师周延儒做阁老,可是掏了二十万两白银的。

    程习斋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可是,若真的能加佥都御史衔,再干一任南京兵部尚书……砸锅卖铁老夫也要凑这二十万啊!

    包文卿看他脸上神色,未免一笑,“东翁,别的不说,如今花的可是府库的银子。”

    虽然是府库的银子,可是,程习斋也是肉疼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自然是要从府库里面【捞】出来的,要不然哩?难道老百姓送你十万?

    肉疼归肉疼,他也还算是有决断的,当下一拍桌子,“好,本官就大开府库,文卿,放手去做……”

    包文卿一抱拳,“敢不从命。”

    随后,包文卿就把银子送到了行都司衙门去。

    康飞这时候正和大哥向鼎二哥卞狴犴吃酒,卞狴犴听了老大老三的话,怀里面像是揣了个兔子,没办法,他是武人,胆子不够大。

    康飞满不在乎,小爷我凭本事挣钱,怎么了?

    就建宁如今【把行罢市】的局面,他此举可算是【搞活经济】了,按说,建宁知府要感谢他八辈祖宗。

    劝了卞狴犴一杯酒,他大大咧咧就说:“二哥放心,你看着,天色晚了,那程知府的幕僚师爷包文卿肯定亲自来送银子……”

    卞狴犴苦笑着吃了一杯酒,正要说话,外面衙兵来报: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外面知府老爷跟前的包师爷求见。

    康飞顿时就笑,“二哥,我没说错罢!”

    其实康飞的手段很粗糙,就是地方衙门炒房地产的路数。

    朝廷屡控房价,可地方上房价始终降不下来,为何?

    地方衙门有需要呗!

    举个栗子。

    扬州知府吴桂芳高价把地卖给西商领袖张石洲,张石洲买了地,随后开始搭搭建建……

    吴桂芳手上有钱了,开始扩城,那些城下町一般的房子,吴桂芳一拍胸脯,拆? 本老爷手上有银子? 给他们赔偿款。

    老百姓高喊【大老爷公侯万代】低着头拿着每户三百两赔偿款喜滋滋地去了。

    有钱了还不花差花差?

    给女儿买新衣裳? 给老婆打银头面? 自己么? 花两把银子,买一顶秀才老爷们戴的方巾来玩玩……

    那狮子街上的旺铺一百二十两就能买到?买买买。

    那么多人手握三百两? 都想买狮子街旺铺,把价格都炒翻倍了……

    这时候? 吴桂芳又叫来徽商领袖万雪斋,就问他? 雪翁,之前石翁在我这儿花大价钱买了一块地? 雪翁你要不要也买一块来玩玩?

    在天朝,但凡买地? 就没有不挣钱的,更何况,扬州知府老爷一口一个雪翁? 你不把这个面子?

    这**,眉来眼去? 吴桂芳又卖一块地,手上又有银子了,随后,再次扩城……老百姓都等着大老爷公侯万代来拆房子哩!举双手欢迎。

    这时候狮子街上的铺面三百六十两都买不到了,翻了三倍还不止,但是哩,老百姓手上有银子,买不到狮子街可以买别的地方的嘛!

    吴桂芳春风得意,他背后大佬闻渊看在眼里,就把他叫到京师,说,桂芳啊!这地,都有个定数,朝廷一直抑制买卖土地,你老是这么卖,不大好罢?

    吴桂芳就说了,老大人放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老大人秒懂,等我不在任上,就跟我没关系了。

    吴桂芳离开扬州进京,地方上未免就有飞短流长,说,吴知府这次怕是悬了,我三姑姑的六舅母家孩子是御史老爷的长随,都说吴知府被许多御史老爷弹劾,弄不好这次朝廷要摘他的帽子……

    没多久,吴桂芳回来了,人背后有大佬,御史弹劾?等闲事耳。

    继续卖地,知府老爷又找来一个盐商,和颜悦色问道……梅翁,想买地么?

    梅翁不吱声,心说好地都被你卖给张石洲和万雪斋了,俺每就这么没牌面?

    吴桂芳看梅翁不吱声,就劝他,梅翁,我知道,这城里面好地没了,可是,扬州城没有了,瓜洲有啊!难道瓜洲不是扬州么?

    梅翁一想,也对,反正瓜洲离扬州才半日路程,这么看来,俺每还是有牌面的,再过两年,说不好,知府老爷要卖泰州、高邮州甚至通州的地了。

    这话一点没错啊!泰州、高邮、南通,他都属于扬州啊!

    六环的帝都就不是帝都了?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市场才能搞活嘛!

    这个路数,也不难嘛!

    康飞就用这个野狐禅,轻而易举在程知府那里敲了十万两。

    就这,他还给包文卿打预防针,文卿,咱们是老熟人了,我实话实说,在扬州我捐了两万两银子盖个七级浮屠,那主持大和尚叫真圆,是禅宗祖庭出来的,擅长开光,还打得一笔好算盘,和尚扒拉过算盘,告诉我说,那七级浮屠,大约要花四万五千两银子……

    包文卿是个聪明人,顿时懂了,这位小爷意思是说,十万两未必够。

    当下他笑着就对康飞说道:“小戴相公,不瞒你,我跟东翁说了,准备这个数。”他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康飞一看,顿时满意就笑,“你们程老爷是个大气的,不过,我说一句闲话,你回去转告程老爷,真别嫌贵,别的不讲,我只说一个,当地名宦祠,你们老爷能进了罢!地方志,你们老爷能进了罢!青史斑斑,留名千载,这银子花得值得啦!”

    天朝上千年科举史,真正被历史记住的才多少人?

    像是扬州吴知府,日后免不得被导游们提起来,游客们注意了啊,这个老城门,就是当初扬州知府吴桂芳修建的新城城门……

    至于当年的小东门十二朵金花,导游倒是狠想知道,可是想知道也没地方知道哇!

    包文卿闻言点头,是这个理。

    送走包文卿,康飞继续和向大爷卞二爷吃酒。

    说起来,向大爷能留下吃酒,要感谢南赣巡抚周良臣。

    他是汀漳道同知老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留在建宁行都司衙门,与惯例不合。

    如今南赣巡抚占了半个建宁行都司,因为南赣巡抚【兼领汀漳道】,故此,南赣周巡抚实在是他的领导,跟领导走,那绝对没有错的,向大爷这才能留在行都司,要不然,他就得回驿站去休息。

    不过,康飞这会子很兴奋,未免不大想跟两位老哥哥一起。

    向大爷也是个风流人,就说,我跟二弟再仔细寻思寻思……意思就是老三你想干啥就干啥去罢!

    康飞笑嘻嘻起身,告了个饶,就往后衙去了。

    卞二爷看康飞背影,脸上惭愧,叹口气就说:“实在亏欠三弟良多。”

    “自家兄弟不消说这般话,二弟,我与你说,你若想请南赣周巡抚保这个大媒,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卞狴犴听向鼎这么一说,他也不傻,自然知道大哥意思。

    脸上犹豫,他未免就说:“这……都是老三挣来的银子,我这个做哥哥的……”

    向鼎劈口就打断他话,“老三何曾把这些银子放在心上?难道你还看不出三弟是个游戏风尘的性子?真说起来,他不远千里,去把俞小姐接来,这个恩德,岂不比这点银子要值当得多?”

    卞狴犴自然知道因果,有康飞给他抢来俞家小姐这个因,才有如今这个果,真说起来,他和霜华欠这位三弟,大约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那边康飞到后衙,就去跟徐线娘吹嘘,你看我**不?

二百七十七章 不想不念,不是太监

    行都司后衙颇大,不但住着卞狴犴这个都指挥使,此外,还有二把手都指挥同知,三把手都指挥佥事……

    就如一般说到知县老爷在后衙关起门来玩耍,县丞就没牌面的么?没资格住后衙?不存在的,县丞老爷也住后衙的。

    康飞匆匆下楼,经过一道回廊,旁边是都指挥同知康友泽所住,康同知老爷四十九岁了,之前朱都堂剿倭寇,从建宁也调遣了两个营头过去,康同知的儿子作为营官,运气不大好,攻打双屿的时候吃了颗流弹,当时便不治了。

    康同知白发人送黑发人,天底下再没比这个更痛心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日子总要过,尤其康同知老爷本职是邵武卫指挥使……这世袭的职位,总要有个儿子传承下去。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说,他一个邵武卫指挥使,怎么跑建宁来上班呢?

    那是因为,建宁行都司本就是由建宁左卫,建宁右卫,邵武卫,汀州卫,将乐千户所……等等卫所组成。

    大明的卫所又分【实土卫所】和【非实土卫所】,这个很好理解,如字面之意。

    这么说罢,如今只有辽东和四川有实土卫所,指挥使们军政一把抓,其余什么山东、湖广、福建……等等,都没有实土卫所。

    这些卫所依附于当地衙门之下,由当地衙门拨给粮饷。

    这也是为什么建宁行都司被当地兵备道老爷随便一掐就无法呼吸的缘故了。

    断你几个月粮饷,你手下兵丁都要哗变的。

    这就是南兵不能打的缘故了。

    天下卫所如今都靠兵备道拨粮饷,北边好歹有实实在在的土地,把军户当农奴养,集中供养精锐的家丁,好歹好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

    南边么,连实实在在的土地都没有,一切都只存在于纸面上,等于一个壮汉咽喉被旁人给掐着……

    或许,咽喉不足以形容其重要,等于一个壮汉**被旁人掐着……

    像是康飞的老丈人凤指挥,好歹,扬州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富庶地方,凤指挥的扬州卫能捞点钱,养点精锐。

    而建宁行都司,理论上半个福建的军事衙门,还不如一个扬州卫能捞钱。

    像是邵武卫? 还不算最惨,如汀州卫? 按说? 一卫下辖十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听起来挺唬人的? 可汀州卫没有实土? 都只存在于纸面上……汀州自己本身有文官的军事力量? 向鼎向大爷可就是汀漳道的海防同知。

    此外,汀漳道还要受南赣巡抚管辖,一个衙门上面一堆婆婆,本身又是穷衙门……

    这一堆指挥使能拿得出手的大约也就是建宁行都司衙门了,好歹还有后衙? 虽然用不起下人? 可是好歹能把衙兵当下人使唤。

    卞狴犴他们一干都司老爷? 一个个眼珠子发绿? 之前合伙去驿站打康飞的秋风,真不是没有原因。

    这位康友泽康同知因为儿子挂了? 虽然悲伤,却不得不花钱又讨了一房……他前妻走的早? 本来也没打算续弦? 只说把钱留着,给儿子日后上京袭职用的。

    可这会子儿子没了,钱留着还有什么用?故此便把钱拿出来,买了一个婆娘。

    说是同知老爷,他身家未必比普通商人强,找了人牙子,专门说了,要尻大一看就会生养的,若是生养过,便愈发好了。

    那人牙子收了康老爷五十两银子,内心未免有些鄙夷,不过,钱少有钱少的找法。

    恰好当地有个商人,家里面主家婆发现自家老爷把个尻大的漂亮丫鬟偷了,嘴上不说,还给了一副头面,说是要抬举起来,又花五两银子买了个丫鬟伺候……那商人一看,哎呀!夫人真是个贤德。

    这尻大的丫鬟当时就坏上了,商人把玩了半年多,终究要出去苦钱,收拾了行李刚出门,主家婆顿时转脸,连个由头都不找,直接叫人牙子来,把大尻丫鬟就给发卖了,连之前五两银子买来的丫鬟一起,打包只要二十两银子。

    人牙子做的就是这个买卖,自然要讨价还价,最后十两银子成交。

    随后,人牙子一转手,又卖给了康同知。

    康老爷一看,这,怎么是个大肚婆?

    人牙子就说了,哎呀老爷,你瞧瞧这尻,绝对是个好生养,之前那个主人家,刚上手,便怀上了,岂不是正合老爷你的要求?如今还有个两三月就生了,买一送一,不对,买一送二,还有个丫鬟,这等好事,老爷你都不要么?

    康老爷听人牙子说得天花乱坠,恰好那大尻丫鬟实在颇有几分颜色,一时间迷了心,之前五十两银子不说,又贴给了人牙子三十两……

    这八十两银子,别有一番滋味,康老爷表示不好细说……

    三个月后,八十两奶奶一朝分娩,生下一个男婴,她不免犯愁。

    康老爷这时候就自嘲,说,我这个穷同知,连送上门的儿子都养不起,日后大约只能给他谋一个千户了。

    康奶奶顿时转愁为喜,她是个穷出身,不是康老爷这般的穷老爷,是最底层那种卖儿卖女的穷家庭。

    老爷们的穷,要看跟谁比,跟读书老爷们比,的确很凄惨了,可是,跟卖儿卖女的底层百姓比,却又不一样。

    她有时候伺候完康老爷,半夜躺在床上听着康老爷的打呼声,其实内心是窃喜幸运的……别的不说,康奶奶如今那是正儿八经的朝廷诰命夫人。

    再穷,能比她原来的家庭穷么?她以前不也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故此这位康奶奶满月后便精心伺候老爷……那人牙子虽然王八蛋了一点,但是,有一点没说谎,康奶奶的确是个好生养,又怀上了。

    当地一位老名医诊断出喜脉后,康老爷手舞足蹈,差一点癫狂……康奶奶买来的时候,是附赠一个丫鬟的,康老爷又花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丫鬟,整个行都司后衙几位老爷,除去卞二爷外,就他家有两个丫鬟,实实在在的体面。

    康飞一转过回廊,就碰上这位康奶奶,四个多月的肚子,很是显怀。

    康奶奶身后跟着当初一起来家的丫鬟,她是苦出身,也不学那富贵气,丫鬟要搀扶她,她一摆手,鼻腔出气,说,俺上一胎的时候,临盆前三天,还给老爷做饭哩!

    正在忆苦思甜,转脸就瞧见了小戴相公,虽然黑灯瞎火的,却也瞧见对方脸上红彤彤五根指头印子。

    噗嗤一声,康奶奶就笑了,说,小相公这是吃了谁的排头……

    康飞红着脸,就对她说,康奶奶,你姓康俺也姓康,咱们是一家哩,怎么倒笑话起小弟来了。

    康奶奶心说,你也不姓康,俺也不姓康,怎么就是一家了,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反倒笑着就说,既是小弟这么说,姐姐便厚着脸皮应下了……小弟这是,没地方去了么?到姐姐楼上去坐一会,这天气也怪凉的,俺烫酒给你吃……

    说着,她未免眼角一转,拿手捂着嘴,低声笑着就说,就怕小弟嫌俺丑,连着酒都不香甜。

    像是康奶奶这样的苦出身,不乏生活智慧,康飞被她架得没台阶下,只得随她。

    上了楼,康飞以为那位康同知也在,结果康奶奶端一张板凳打横在他旁边坐下,笑着就说:“在前面伺候巡抚老爷哩!那位巡抚老爷也真是,规矩恁大,我家老爷好歹也是个指挥同知,却依然要到他那边庭参伺候着哩!”

    这位康奶奶特别会聊,其实这里面学问也不大,无非就是顺着老爷话头吹捧,若是能有一两句吹捧在点子上面,说不定老爷还以为你是个红颜知己……

    康飞本来就是想去显摆能耐的,结果吃了生火,这会子被康奶奶一撩,顿时眉飞色舞……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同样的,做了一番事业,若是不对人吹嘘,岂不是白瞎了?

    猴子身上哪儿能摆的住虱子。

    他这一吹嘘不要紧,把那烫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就喝下肚子里面去。

    当地建宁老酒,乃是上等糯米糖化发酵,吃着醇香鲜美,一不小心就上头了……

    那油灯下面,橘黄色一团光芒摇曳,康奶奶笑盈盈不停劝他吃,那笑容在他眼里面,居然说不出地柔媚可人……

    一时间没忍住,他脱口就说道:“怪不得都说灯下看美人……”

    康奶奶闻言脸上顿时一晕,随后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把头上发簪拔下来,伸过去就把灯芯挑了挑,灯芯饱满沾油,顿时又烧得格外火热,把个康奶奶娇靥映照得红馥馥的……

    康飞一瞧,不好,这不对劲……顿时拔腿就要走,可是,荷尔蒙里面的天性又把他给死死按在凳子上面,连屁股都抬不起来。

    康奶奶把挑了灯芯的簪子复又簪到头上,随后起身弯腰去帮康飞把酒杯满上,弯腰的时候一缕头发就从眼前滑落……黑白分明相映成趣。

    阿弥那个陀佛……

    康飞垂下眼帘,随后伸手拦住,“酒不能再吃了……”

    康奶奶一反手,就把他手按住……拿眼白了他一眼,笑话他就说:“这风大夜凉,不吃酒,吃什么……”

    阿弥陀佛,青菜豆腐……

    不想不念,不是太监……

二百七十八章 魔眼修罗,躲懒偷闲

    第二日……

    徐线娘扭扭捏捏地找康飞道歉,垂着眼帘红着脸儿,声如蚊蚋,“姐夫,昨晚我不该……”

    康飞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线娘以为姐夫脾性好,未免又活泼起来,毕竟,很傻很天真嘛!

    她皱着鼻翼未免就说:“谁叫姐夫胡说八道的,人家还是姑娘哩,不老大耳刮子扇你,怎么做人?”

    康飞瞧她皱着鼻翼鼓着两腮,样子极可爱,虽然不好伸手去捏她腮帮子,可一时间还是忍不住,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线娘你知道什么叫春水玉壶么?典型标志就是一笑鼻翼两边起皱褶……乃是十大……”

    这话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面滚出来,终究还是被他硬生生给咽了半截回去,“不说了不说了,正事要紧,线娘,这接下来,银子都交于你保管,不过你得把账都做了……”

    “什么是春水玉壶?姐夫,你把银子都给我保管,是想躲懒罢?”线娘到底太年轻,被他一下转移话题。

    康飞正色,“我这是为你好,你以后总要嫁人,到人家家里头做大奶奶,连账都不懂,被人骗了怎么办?我跟你说,这红白喜事啊!最是锻炼人,当初楚霸王就是靠给人操办红白喜事锻炼本事,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至于后来被刘邦抢了江山,却只是因为刘邦脸皮够厚……你看后来他的灰灰孙子刘备,那也是个脸皮厚的主儿,故此才能三分天下。”

    “谁说要嫁人,我才不嫁呢!”线娘红着脸低声就说,“不过,人家也愿意帮姐夫做事……”

    “好好干,我看好你。”康飞老滋老味,伸手拍了拍线娘肩膀……好歹没脱口而出那个笑话【小伙子胸肌练的不错,报告首长我是女兵】一时间自责,自己果然是被污染了……

    他把事儿甩手扔给线娘,自己却跑到田姬那边去了,迫不及待,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把田姬拽着一起去采蘑菇,田姬羞红着脸? 却不过他,半推半就……

    事后? 康飞未免感叹,果然? 硬件决定一切? 那些德艺双馨的影视圈大老师们,年轻时候大约都是顽主,只是年纪大了,硬件扛不住? 便只能德艺双馨了。

    这便譬如你手上有一张过气卡皇680至尊版? 想玩骑马与砍杀2千人大作战? 进了战场却尴尬地发现,根本无法流畅玩耍……

    还是老祖宗总结得好? 人不风流枉少年……康飞叹了一下? 看田姬坐在梳妆台前,脸色红扑扑的,一时间把持不住,又采了一回蘑菇。

    此中滋味,不好细表,诸位读者老爷请自行发挥读书人看【牝常以静胜牡】散发一万字脑洞的水平,自行脑补。

    至于线娘,被康飞坑了一把,顿时忙得不可开交,连着好几天,每天连四个时辰的觉都睡不到,那些商人们求见,她拿个屏风隔起来,让人把账细细报了,她一笔笔记下,刚送走一个又是下一个,此外,诸如杯碗盘碟,这些都要去各大酒楼租用,若不然,谁家也没那么多碗筷,可供建宁当地老百姓络绎不绝来吃流水席的。

    线娘这时候才知道,管家不易,许多钱看着小,集腋成裘,却也顿时成了不小的数目……

    卞二爷瞧在眼中,未免就跟向大爷说,三弟怎么把这许多琐碎事,都交给魏国公家这位大小姐。

    向大爷摸着下巴短须,未免就想,这位魏国公家五姑娘跟三弟不清不楚的,日后不好说,不过,红白喜事,最是锻炼人,真要历练出来,魏国公府上,说不定还要来谢。

    这话不算乱说,要不然,你瞧红楼梦里面【要请西府琏二奶奶来管事】实在是,旁人都没那个能耐。

    五姑娘若真锻炼出来,魏国公知道了,还真要送礼来谢。

    向大爷想定了,就对卞狴犴说道,三弟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如此安排,咱们便随他心意就是了。

    两人就把衙门上下人等叫过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叫大家好好听着,莫以为五姑娘年纪小,就可以哄骗,且先不说人家是南京魏国公府上的嫡女,即便你们大爷二爷,也轻易饶你们不得,更不要说你们三老爷,杀起倭寇来眼睛也都不眨一下,要是三老爷发火,你们大爷二爷也不敢拦着……

    一番话,把上上下下吓得不轻,本来有些看线娘年纪小,有些怠慢的,这时候也都提起了十二分小心,谁叫三老爷人送绰号魔眼修罗,杀人不眨眼……

    一时间,整个行都司,那些值衙的老衙兵也好,洒扫的粗使婆子也罢,走路都踮着脚,连放屁都要夹得细细碎碎的,方才敢小心翼翼排出来。

    朝廷要兴旺,要基层干部得力,与此同理,这些下面人小心翼翼做事,徐线娘顿时就觉得办事轻松许多,把个事情吩咐下去,虽然不说妥妥帖帖办好,但态度都很端正,未免觉得一天能当以前两天用。

    她这时候未免就叹,怪不得以前都听五叔公说什么【以兵法治家】那时候还觉得五叔公蛮横,怪不得父亲被五叔公借了东园去,也不敢去讨还回来……现在来看,怕不是父亲觉得,把东园拿回来,大约自己也保不住。

    由此细想,便也能明白,父亲扛不住兵部韩尚书,要与守备太监勾结,甚至把自己许给那个骤发起来的咸宁侯……

    “还是姐夫说的对,打铁还需自身硬。”线娘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把手上账本放下,起身推开旁边窗户,便伸了一个懒腰。

    随后,她便皱起鼻翼,恨恨道:“臭姐夫,也不知道去哪里浪……”说是不知道,心里面很清楚,大约,是在那个土田鸡那里,一时间气闷不已,把个手帕子在手上绞扭得不成个样子。

    这时候外面一个老衙兵家里面女儿拨来与她使唤的进来,说,姑娘,外面那个木材商人又来了,说之前把的银子不够使,要请姑娘开恩,姑娘见是不见。

    徐线娘听了这话,未免轻哼,果然,姐夫说的对,无奸不商,这些商家,一个个都想着赚昧心钱……

    想到这儿,她便说,“既如此,便见一见罢!”

    在外面待客的花厅,线娘坐在屏风后面,那木材商人影影倬倬瞧见屏风后面人影,先磕个头,随后起身,就一叠声抱怨,“姑娘,俺们不是抱怨,只是,如今这木材价钱大涨……”

    线娘在屏风后面就哼了一声,“怕不是你们这些人坐地起价罢!”

    那木材商人叫起撞天屈,“俺们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买卖,何况与姑娘这样的贵人做买卖,俺们感恩戴德,巴不得亏本做成这买卖,贵人开心,俺们与有荣焉,只是,亏一些便罢了,实在是,要把家当都给亏没了……”

    线娘心说我信你个大头鬼,你们这些商人,当下冷哼一声,“你这话,我却是不信,你们商人,不是说,要杀仁义礼智信五贼,方才好生发么?”

    说着,她把桌子一拍,柳眉倒竖,把被姐夫冷落的气都给撒出来了,痛骂了这木材商人一番,把个商人骂得冷汗涟涟。

    末了,线娘高声就喊,“外面进来两个喘气的……”

    外面进来两个衙兵,双双一抱拳,“任凭姑娘差遣。”

    “把这厮架出去,你们与他一起,哪怕大小解也须臾不离监督他,倘若是他耍什么花样,不需来报,直接去请你们三老爷……”

    两个衙兵把那木材商人架出去,线娘犹自生气,恨恨跺脚,“只晓得自己花天酒地,却不管旁人死活……”

    她身后那个丫鬟,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临时拨来听用,不是打小训练出来的大户人家丫鬟,身上由有些野性,瞧姑娘生气跺脚,一时间忍不住就说了一句,“姑娘只敢在背后跺脚,三老爷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里晓得。”

    线娘性子烂漫,本就不是喜欢拘束的,便喜欢这样直爽的,闻言未免就笑,“好哇!你也来打趣我,看我不来撕烂你的嘴……”

    两个女孩顿时笑闹成一团,那丫鬟虽然莽,却架不住线娘是个女侠,真有功夫在手上的,马也骑得弓也开得,没几下子,顿时被反扭了手,不由气喘吁吁讨饶,“好姑娘,再不敢了,饶了我罢!”

    线娘欺负她未免没有成就感,未免想起蓉娘姐姐,好歹能跟她放对往来,有输有赢。

    放开丫鬟,她未免叹气,觉得最近叹的气实在太多了,把之前十几年的气都给叹没了,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蓉娘姐姐如今怎么样……”

    人经不起念叨,远在扬州的凤蓉娘未免耳朵根子发烫,忍不住搓了两下。

    倒是康飞,在田姬那边待了些天,先开始还好,后来,那些土狼兵的衙内们纷纷前来奉承,关键是,他不耐烦跟这些人打交道。

    好歹是五百年后的大学僧,那些衙内们虽然都是卫学出身,也算是读书人,限于见闻和局限性,在康飞看来,大约水平还不如小学僧,偏偏这些小学僧还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

    他未免就跟田姬吐槽,田姬也为难,这些人,等于是她的乡党,难道要六亲不认?

二百七十九章 徐线娘扮莽张飞

    王二麻子是建宁城外的山民,平日里砍柴打猎,拿到城里面换吃食。这天他运道好,猎了一头四不像(注1:鬣羚,又叫山驴子)脖颈处一圈白毛,看着卖相极好。

    他未免叹气,可惜被兽夹夹伤了腿,大约卖不上价格了,若是个活的,说不定能卖个十两银子,可以好生吃喝几年了。

    大明朝卖儿卖女,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要是荒年,大把人牙子,能把价格压到百十文钱,父母也只能接受,卖了,好歹还有个念想,孩子说不定有个活路,不卖,那是活生生要饿死的。

    他拿个双缱独轮车就把四不像推着往城里面去,这车是大明朝民间很常见的,有点钱的,前面可以用驴拉着,没钱的,自己去推,也能走。

    那货栈里面,南来北往的,多有这个,许多传世古画中都有这小车的身影。

    进城门的时候,守城门收税的一看,顿时惋惜得很,说这四不像卖相好,可惜,死了,肉么,卖不上几个钱,要是活的,他倒是可以做个中人,保管能卖个百八十两。

    王二麻子一听,能卖百八十两?

    城门官未免撇嘴,就说,俺们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穷苦得很,拿到南直隶去? 那里的读书老爷们就好这一口? 哪怕买了不骑,养也要养一头,那是身份的象征? 就如老爷我……

    他说着? 得意洋洋抬脚? 说,瞧见没有,缎绫靴子……

    王二麻子赶紧舔着脸拍马屁,城门老爷恁贵人,穿个绸缎靴子不算个甚。

    这也是底层百姓的生存智慧了? 好听话么? 舌头打个滚儿,又不费钱……至于说什么自尊云云,字都不认识? 懂什么自尊,古代大贤说人人如龙,讲的就是人人有自尊? 倒不是说人人家里面趁百万两银子。

    城门官就爱听这样的话,便指点他,你这个,在建安县是卖不上银子了,不过,去隔壁瓯宁县,那边行都司衙门都指挥老爷大喜,准备摆流水席,把个阖城酒楼都给包下来了给他操办,肉价腾贵了三成。

    王二麻子一听,又要缴一笔城门税,未免肉疼,不过,肉价腾贵三成,大约能多卖出来不少钱,当下狠狠心,在怀里面摸出十枚成色颇好的永乐通宝,这玩意儿大抵都是福建那些通倭的大户人家私自铸造了拿去扶桑国的,因为成色好,大明民间颇认,许多百姓得了这钱,都愿意揣怀里面不舍得花出去。

    城门官摆了摆手,老爷我何曾瞧得上你这十个钱……

    王二麻子点头哈腰,是是是,俺把老爷的好心给瞧轻了,俺实在该打……城门官顿时一乐,就指点他,你呀!这城门税,我也不收你,你绕一截路,从那边进去,把这四不像的肉卖了,也别着急回去,行都司都指挥老爷把自家衙门靠城墙一边给拆了,要扩大校场,说是好练兵报效朝廷剿灭倭寇,但凡肯搬砖扛石头的,每天二十个钱,还管两顿干的。

    王二麻子一听,伴着手指数了数,不由咋舌,这是,一个月六百个钱,都够一家五口一个月吃喝了。

    他千恩万谢,推起个车,绕了半个城,从欧宁县那边进城,进城门的时候,被头上裹着包巾的土兵硬收了十个钱的城门税,弄得王二麻子进城后最里面还骂个不休,该死的蛮子……

    车上的四不像轻而易举卖了五六百钱,每一百个钱拿个麻绳串着,称之为一小吊,揣在怀里面沉甸甸的。

    捂着胸腹弯着腰,王二麻子就往行都司衙门去。

    到了行都司衙门,果不其然,衙门旁边的校场后面靠着城墙那一段被拆了个七零八落,以前挨着城墙的棚户被强拆了,住棚户的都拿了一笔安置钱,颇满意。

    倒是有一个,是当地花子教的丐头儿,那一片棚户区都属于他的地盘,眼睁睁看着被拆掉,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厮也是麻了胆子,纠集了十几个所谓好汉,就要在行都司衙门门口闹事。

    王二麻子去的时候,那厮正挺胸腆肚,后面跟着一帮精瘦精瘦的汉子,还三四个长相很是老实的婆子。

    这些婆子,别看着长得都是慈眉善目的,实际上,想拍花子,拐卖孩子,你长得恶形恶状的,那指定是吃不上这碗饭的,真实情况就如眼前,看着都是慈眉善目,好似隔壁街上的街坊奶奶一般。

    哪怕是大明朝这种老朱家一家一姓的家天下朝廷,那也是**度的,但凡讲道理,就必须按照一个规矩来,哪怕他剥削你,也要在这个规矩内办事,譬如说收你的粮食,好歹也要打个白条盖个萝卜章,不可能空口白话明抢你的,真要那样,那就不是朝廷而是有活力社团了。

    但凡朝廷,都讲究【只诛首恶,胁从不究】,说白了,都是怕【聚众】二字。

    或许有读者老爷说,那拍花子的花子教,都是千刀万剐也不冤屈的,怎么就不能杀个干净?

    这话说的,朝廷做事,讲究师出有名,哪怕隔壁老王跟你家媳妇眉来眼去,你必须在事发地点当时就诛杀了奸夫**,拎着他们脑袋去官府,老爷才会激赏你,若是你只砍了一颗脑袋,对不住,老爷要借你脑袋用一用,因为你违法了……是人都知道,捉贼捉脏,捉奸拿双。

    若是朝廷不**律,自由心证,那还了得?今年杀花子,明天也能杀你……

    故此,即便是衙门,也怕聚众二字,倒不是说人家怕你,人家是怕坏了规矩,规矩就是,既得利益者能收你的税,若是没规矩,那就是【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那真是要赤地千里的,事实证明甭管哪个闯王,最后都要收税的。

    王二麻子在旁边看着那些花子闹事,行都司衙门的衙兵是朝九晚五站衙的衙兵,说白了就跟五百年后扶桑的自卫队一样,属于公务员性质。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花子教有软有硬,软硬皆施,别的不说,直说那几个婆子,衣裳一脱,在地上撒泼,能整治这等人的就没几个。

    周围倒是有南赣那边来的土狼兵,可是,人家土兵也不拿你的钱,凭啥管你的事?故此都是远远地看着,不爱插手。

    衙兵里面有那机灵的,一转身就跑了去求见管事的五姑娘,没一忽儿,徐线娘领着一帮家丁匆匆来了。

    看到眼前情况,线娘顿时大怒。

    虽然在南京城里面有女侠的名声,可是,再怎么天真娇憨的魏国公家的嫡女,那也是顶尖勋贵家的孩子……什么叫勋贵?每年不打死几个下人,那好意思叫勋贵么?

    线娘打小耳濡目染,她心善却不代表她不懂。

    姐夫把恁大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怎么能辜负了姐夫……

    她当即娇喝了一声,“与我拿下,死伤勿论……拿了赏五两,死了赏二十两。”

    这话一听,就是要立威了,果然是魏国公府上出来的,换了康飞这种祖上三代老百姓出身,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儿的话来。

    她身后一帮家丁,有两个是魏国公府上世代的家生子,其余是康飞拨在她手底下,原来九边的好汉,吃了就是刀头舔血这碗饭。

    这些人跟着康飞,虽然也颇满意,其实对老爷还是有些微抱怨的,老爷什么都好,就是,不肯扰民。

    这就是典型的现代意识了,但这放在大明,尤其还是带兵,未免就显得优柔寡断。

    兵是什么?戚继光有一句话,兵是杀人的东西。

    即便到了我兔那时候,说实话,那些能打的,也都是个刺儿头,规规矩矩的,大约都不算能打。

    戚爷爷说【手上有茧,脚上有屎,就是好兵】,那是从组织度来说的,严格来讲,应该在后面加一个字,源。

    近现代军队,兵源不犯愁,是个人从小都接受的组织训练,什么队列课间操,上学听老师的,上班听领导的,这还需要说么?直接给把枪就能拉出来……要不然,后来我大清搞洋务运动,王爷们出国一看,回来就说【洋人以兵法布勒学子】

    在这种兵源基础上,那些气血方刚,一刺激就嗷嗷叫的,自然能打,你只看体育院校动不动千把学员出去打架上头条的,什么时候瞧见普通学校有这样情况的?至于什么衡水,就不要说了,你要喊人出去打架,人家大约拿白眼看你,觉得你是个傻子。

    故此,这些九边好汉,一听五姑娘这话,心中大喜,可算是能松快松快了,线娘话音刚落,一群人就如猛虎扑羊一般扑了上去。

    两个魏国公府上家生子虽然也愿意听主人的话,可听话跟主动求战,差别却很大。

    只一愣神的功夫,十几个家丁就把一帮花子连同几个婆子一起给干掉了,等两个家丁醒悟过来再扑上去,为首那人笑眯眯把带着血的腰刀给纳刀入鞘,“两位哥子,不好意思俺们抢了个先……”

    对方一起也就十来个人,仔细分一分,一个人平均才分配一个,二十两银子,那也是三个月的饷哩!

    远远的,彭德轩彭老爷瞧在眼里面,未免就对身边儿子说道:“彭琪子你给我看清楚了,这些人与我土兵想比,孰高孰下?”

    小彭土司一愣后就回答他老子,“我看对方勇猛矫健,却未必如咱们麾下土兵,效忠我们彭家五百年……”

    他这话也没错,彭家在当地,那是能上溯到唐代的。

    彭土司听了这话未免脸色一黑,当下骂道:“蠢,真要效忠有用,我彭家该当坐天下才对……”

    这话未免僭越,只不过,大户人家,好多道理,讲讲就好,即便诸葛武侯,鞠躬尽瘁讲得那么漂亮,不也没阻止他们诸葛家分别下注,分仕三家,难道他不知道这种手段一点也不鞠躬尽瘁么?

    把儿子骂了一通,彭德轩这才拽着胡子说:“我素知边兵能打,以前没交过手,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比之咱们土兵,的确要强上一筹。”

    这血淋漓的场面顿时煞住了歪风,老百姓也不兔死狐悲,这些花子,大家素来都晓得不是好货色,被杀了,真真是个活该,俺们要鼓掌叫好的。

    线娘当即就把银子给赏了下去,随后高声说道:“若还有谁,知道这等江湖恶势力,只管说来,本姑娘与你们做主……”

    两个魏国公府上家生子家丁刚才没报效上主子,这会子都抱着将功赎罪的念头,大声就宣扬,“俺们姑娘是配享太庙中山王府上的嫡女,杀这些拍花子的猪狗,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线娘听了这话,差一点气个仰倒,顿时呵斥他们,会说人话么,还不与我下去。

    两个家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讪讪然退到后面,不过,效果依然不差,老百姓们都知道,说书先生们常常讲的,中山王爷,异姓王之首,天下兵马大元帅……

    一想到是这样的贵人监督着俺们,想必不能贪墨俺们那几个辛苦钱。

    虽然没人真敢来举报什么,可是,当即踊跃报名来搬砖扛石头的人就有数百,其中就有打猎的王麻子。

    徐线娘等了一下午,也没做成为民做主的清官大老爷,不由怏怏不乐。

    等她回了后衙,还没坐下来吃一口热茶,结果康飞匆匆就赶来了。

    康飞听说了线娘今天的举动,顿时就把她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还说,若是我,怕要被那些刁婆子拉扯,我最头疼这样的事儿,还是线娘你厉害,嗯!比我厉害……

    线娘吃他这么狠夸,未免心里面欢喜得不行,只是,嘴上却说:“姐夫莫夸我,我是小儿女,只能做这些小事,姐夫是大英雄,保家乡,卫朝廷,杀倭寇,才是真正得能耐哩!”

    她说着,又加了一句,“姐夫是三国里面关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是恩怨分明的好汉。”

    康飞一听这话,未免笑了,“真要按你这个说法,你岂不是莽张飞?”

二百八十章 人言否

    线娘夸康飞是关云长,说的那话,是三国演义里面,曹操败走华容道,陈昱说的,意思是说,丞相对关羽有恩,你说几句软话,他肯定放你走……

    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没有大局观了。

    不过我天朝把关羽捧上神坛,便只说他【善待士卒,骄与士大夫】了,不再提背后的大局观。

    与之相对的,就是张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了,这个小人,说的可不是【小人】,而是底层的意思,就如周朝百姓分【国人】【野人】其实就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绝对不是神农架野人。

    康飞说线娘是个莽张飞,就是这个意思了,倒也不是讽刺她,实在是,有些感慨,出身好,到底是不一样的。

    别说线娘是个好姑娘,即便她【闹市袖锤】,做出什么不可言的事情,大约也就是褫夺、圈禁这类下场了。

    水浒按说是个**,可即便五百年后,康飞不也和广大群众一样,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什么小泽老师,泷泽老师,深入学习批判一番……水浒么,在这个时代一个道理,一堆大佬喊封杀,可看过水浒的比比皆是。

    线娘也是当即就懂了康飞的意思,要说她自己看水浒就能悟出这样的道理,那是绝无可能,可她看的是点批圈红版的水浒,就是大佬注解过的版本,什么【此处当浮一大白】之类。

    说起来线娘也是可怜,按说,女不看金庸男不看琼瑶,问题这时候连红楼梦的祖师金瓶梅都还没有,你想看什么百万字长篇巨著的宅斗?根本没有。

    要不然,读书人为什么看着【牝常以静胜牧】六个字能自己在脑海里面敷演出上万字的刘备生平?

    想想康飞他家店里面大伙计小潘,有一套藏书,宝贝得不行,大约唯老婆与书,不可外借。

    得到【爱敬君子】这样的评价,线娘可欢喜,至于什么【不恤小人】云云? 她是漫不在乎的? 白莲花那是要持续不断用皿煮和石油来洗脑的,大明既没有皿煮也没有石油,线娘自然也不会去抚恤难民反倒被难民反推。

    故此她脸上一晕? 低声就说了一句? 姐夫岂不就是个君子么!

    康飞装听不见? 赞了他两句,匆匆离开,留下线娘满是失落,可片刻后便自己给自己打气,红线啊红线? 你可不要半途而废? 总要把事情做完整了,叫姐夫也高瞧你一眼……

    那边康飞要走,却被得到消息的向大爷给拦下了。

    有那老衙兵给两位老爷上了茶? 向大爷皱着眉头端着茶盏吃了一口,放下来后边问康飞,你把事情全都扔给魏国公府上这位五姑娘? 自己怎么就躲起清闲来了?

    康飞脸上一红,讷讷半晌,就把事情原委给说了。

    大哥,我不是躲清闲,我是躲康同知家里面那位康奶奶……

    向鼎听了康飞的话,不由啼笑皆非。

    看着康飞满脸尴尬的样子,想想那位魏国公府上五姑娘,未免就对方不值。

    “荒唐。”向鼎叱了他一句,“岂不闻,少年戒之在色……”

    康飞满脸无奈就打断了大哥的话,“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那天我不该开了个玩笑,结果吃了线娘一记生火,想我堂堂七尺,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起身就出来了,正好碰上那位康奶奶……”

    其实,向鼎也能理解,读书人么,他未必听说过换位思考这个四个字,但道理一样懂的。

    他向大爷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有一次,他在家多吃了两杯酒,看着自家夫人脸色红扑扑的,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脑热,舔着脸就说了一句,夫人,今晚可能做一个倒浇蜡烛么!

    他那老婆,那是正经八百当地簪缨世家出身的嫡女,听了这话,当即变脸,啐了他一脸,说,你把我当成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表子么?

    他老婆吐了他一脸,他大老爷不要脸的么?顿时甩着袖子就出了门。

    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想他向某人,那也是正经人,以前瞧见半掩门的,从来不拿眼睛看的,可是,当时那一口气,瞧着隔壁街上一个半老徐娘依着门嗑瓜子……

    当时向鼎鬼使神差一般就走过去问,倒浇蜡烛可会么?

    那半老徐娘先是一愣,毕竟,戴方巾的读书老爷这么直接的可不多,幸亏她不认识向鼎,要是认识,大约更要癫狂,这个是真·金主爸爸啊!他们那个地方,文风不大盛,举人老爷是真金贵。

    毕竟敬业,半老徐娘当即一笑,就说,这位老爷,莫说倒浇蜡烛,还有那白虎跨涧,担山走穴,燕子衔泥……妾无一不精熟,老爷与我进来,我细细说与老爷听。

    说实话,事后向老爷就后悔了,那时候他还是举人……想我向鼎,堂堂举人老爷,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找这么个半掩门,年纪好做俺娘,按说倒给我银子也不肯的,我怎么就做这样的蠢事?

    自此向老爷再不去隔壁那条街。

    故此,他是真能理解康飞,可越是理解,越发不屑。

    他未免苦口婆心劝说康飞。

    康飞也郁闷,心说大哥你不开导开导我,反倒训上我了?你也不是我老子……

    故此他忍不住,“老哥哥你这话说的,你年纪大了不懂,可你总归年轻过罢?我这会子正懊恼哩,想我戴康飞,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我亏大啦!你应该去批判批判康同知,怎么好叫自家奶奶老牛来吃我这个嫩草,虽说暂时我在他家隔壁住,可我也不姓王啊!”

    这一番话,把向老爷怼得嗓子眼全是话儿……忍不住就说,我今日方才知道三弟你脸皮这般厚,我当年要有你这般厚的脸皮,给今上写两篇清词,阁老不敢想,说不定,也能干个六部侍郎啊!

    康飞理直气壮,我这是脸皮厚么?我只是实话实说,想我在扬州城,还没碰上吕祖点化的时候,那时候脑子不灵光,几乎是个傻子,都有隔壁漂亮的小媳妇趴着墙头撩拨我哩!大哥你只算个五官端正,不懂我的苦恼……

    康飞这话,把向大爷气得一个仰倒,差一点没上来气……

    人言否?

二百八十一章 向同知言之有理

    康飞说了两句犯嫌话,自顾走了,向大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最后没奈何,捏着鼻子,还要去替他揩屁股,便转身去找康同知。

    康同知看向老爷来拜访,顿时屁滚尿流,虽然大家都是同知老爷,可是,一个文同知,一个武同知,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向鼎看这位康同知头发花白,还一口一个卑弁,倒也有些不落忍,不过,文人面对武人自带优越性,当下和颜悦色:康老兄,你我同为同知,向来少些走动……

    这话一说把个康同知骨头都软了三分,连道不敢,可脸上的光彩,就如五百年后打了一阵玻尿酸,着实年轻了几岁……

    康同知赶紧叫后面康奶奶来敬茶,向大爷一瞧,顿时心里面叹气,怪不得三弟遭不住,这桃窈柳致的,宛如*****,想三弟正是气血方刚……想到此处,未免觉得这位康奶奶不自重,眼神未免就严厉了些。

    向大爷吃了一口茶,把茶盏往旁边花茶几上一顿,板着脸就说:按说,这话,本不该我来讲,但是,康老兄,你这位宝眷,既长得这般颜色,便该深藏后宅,不要胡乱走动,这行都司衙门? 颇多气血汉子? 如今南赣巡抚又驻扎了进来? 这瓜田李下的? 总是不妥当。

    说了这番话,向大爷一拂袖子就走了,把个康同知楞在当场,许久,这才叹气,我说哩? 这位向老爷怎么无缘无故来拜访俺这个无权无势的武同知……

    康奶奶也是涨红了一张脸? 任凭是谁? 被别人跑自己家里面来指桑骂槐,脸上都要挂不住。

    一张脸红了转白,白了又转青,康奶奶这时候才高声叫道:“即便是个同知老爷? 也管不到俺们老爷头上来? 怎么就大大咧咧跑来俺们家说长道短……”

    康同知一把抱住她,伸手掩了她嘴,“老婆千万别高声叫……”

    康奶奶挣扎了几下? 终究放低了声音? “妾只是替老爷不值当……”

    “我一个武同知,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康同知松开康奶奶,叹气就说:“人家是正牌子出身的进士,像俺们这种靠着点祖上余荫的角色,自然不入人家的眼,你也莫生气,说起来,还是老婆你生的好看,大约,有南赣巡抚老爷麾下哪一家土司衙内瞧上老婆你了,这位向老爷来把丑话说了一番,说起来,大约为咱家挡了……”

    康奶奶心知肚明,谁不知道这位向大爷和自家衙门卞老爷还有那位小戴相公,三人乃是个八拜之交,心里面未免忐忑:俺是千肯万肯,这位小戴相公,未免嘴也太不稳……

    不过女人么,再怎么慌,嘴上决计是不肯松的。

    这便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的,女人哪怕外面有了相好,那嘴上是决计不肯承认的。

    男人哪怕外面没有相好,那嘴上也是要吹一下自己外面有几个相好,不如此唯恐自己被人瞧不起。

    至于什么刻把钟时长,那都不好意思吹,要吹也得吹半个时辰,不然怎么张得开口?

    明明慌得一比,康奶奶却是说道:“老爷放心,妾心中那也是有一杆秤的,也只有老爷宝我爱我,妾,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

    康同知掩住她的嘴,“说这话做甚么!你也莫怕,咱们只在后衙,难不成还怕有人来后衙抢人不成……”

    夫妻二人商量抵定,康同知便去前面南赣巡抚老爷处上衙,别看他是个同知老爷,谁叫他是武人哩,按规矩,要上宿直到五更。

    当然,旁人来了也不至于,可是南赣巡抚号称小一号的四省总督,在朝廷来看,或许不过如此,可对于地方上这些武职来讲,不亚于天老爷一般了。

    康奶奶有两个丫鬟,一个是之前夫家大奶奶替她买的上灶丫鬟,一个是后来康老爷替她买的丫鬟。

    既然有先后,自然就有个亲疏。

    康奶奶把后买的那个放在奶妈身边一起带孩子,自己身边这个是跟她一起嫁过来的,那时候她丫鬟初上位,两人还有些共同语言,天天在一起,感情自然亲厚一些。

    丫鬟替她铺床叠被,一边就说,那小戴相公吃干抹净,倒是不认了……康奶奶吓一跳,左右看看,随后,伸手就打了她一记。

    “你倒是想哩!人家那个出身,难不成还能挑俺做正房奶奶不成?”说着,她未免狐疑,那眼睛仔细看了丫鬟两眼,“莫不是你起了心思?想给人家做小罢?”

    那丫鬟脸上顿时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康奶奶未免长叹,“你倒是想的恁好事,那小戴相公什么人?还能瞧得上你?那天若不是我使出手段,他又着实吃多了酒,你以为俺们能有这机会?春桃我与你说,像是俺们这种身份的人,攀着男人上位,那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你得看准了,哪些是露水姻缘,哪些才是可以死死栓住的……”

    有些男人总觉得自己睡了人家一次就要对人家负责,可问题是,你肯,你问人家肯不肯?

    女人天生比男人早熟,男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女人就已经开始明白事理了。

    谁是露水姻缘,谁是可以接盘的老实男人,人家早早分辨清楚了。

    像是之前调戏康飞,康奶奶心中很清楚,只把自家身子快活罢了,难不成还能做个长久的夫妻?

    她是点到为止了,可康飞却傻傻以为会有麻烦事……同样的,她这丫鬟,也是痴心妄想了。

    康奶奶把丫鬟训斥了一番,丫鬟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之前只是抱着万一的态度,被奶奶一番话,说得心甘情愿,这丫鬟到底年轻,沾了枕头就睡了。

    康奶奶却是翻来覆去,把两条腿夹得跟个棉花一般……一直到五更时分,眼睛迷迷瞪瞪地才想睡,听见外面敲门,披了衣裳下去开门。

    康同知一身夜凉,瞧见是她来开门,未免感动,说,还是老婆心疼我,那两个丫鬟真是不知道轻重,等老爷我睡足了起来,把她们两个狠狠骂一顿。

    按下康奶奶不表。

    那边向大爷让人给康飞递话,赶紧回这边衙门来,大哥我都替你摆平了。

    康飞对于这位老哥哥的操守倒是有点信心,既然说摆平,想必真摆平了,便从田姬那边打道回府。

    他回来后,却愕然发现,线娘那边已经上手,虽然忙,却完全不需要他了,他唯一的用处,大约就跟庙宇里面的泥胎木偶一样,只需要坐在那里受人香火……

    康飞未免就对向大爷抱怨,说大哥你叫我回来作甚。

    向大爷看在眼里,对那位魏国公府上五姑娘真真是一个赞不绝口。

    一路上走来,也没看出这位五姑娘如何,不曾想,三弟无心,把她推到那个位置,居然历练出来了,果然是开国中山王之后。

    康飞未免要撇嘴,心说你这个是以血统论啊!真真是一个要不得。

    不过,自己何必去挣这个,难道要把线娘赶走然后自己去?那岂不是傻了?

    当下他自然顺着向大爷的话说,随后又开始过起没心没肺的日子……只等着好日子来临,把二哥卞狴犴和俞家姐姐送入洞房,他戴康飞的任务便圆满了。

    不过,其实这日子挺没趣的。

    古代娱乐少,无非就那些个调调儿,能听个戏,就算是顶尖儿的享受了。

    可这时候的戏剧,乃是南戏的天下,以吴语体系为主……像是建宁府唱戏的,当地谓之【土优】,唱起来那叫一个催人欲睡。

    幸好,这时候的南戏,还比较三俗,经常往下三路去,老百姓喜闻乐见,康飞也勉强还能瞧个乐呵,等再过些年,文人士大夫开始改编戏曲,把三俗给反掉,就不能看了。

    行都司衙门这边整天热火朝天,到了晚上,搭台唱戏,更是堵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慕名而来,就是要听个小戏。

    唱戏这一出,还是线娘想出来的,康飞赞过她一回,她当时一笑,说自己也是跟叔公学来的。

    她家那位东园公,那的确是个奢遮人物,家里面的园子戏班子,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连应天府尹上任,都要亲自登门问他借戏班子。

    由此也可见,当时娱乐的匮乏,故此线娘把当地土优请来唱戏,顿时轰动。一开锣,当即就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路都走不动。

    那些土优也念这位魏国公府五小姐的好,恁把这扬名机会与他们。

    康飞瞧了两天就没兴趣了,说实话,还不如在校场打两遍拳。

    这天他正在和一帮手下家丁在校场打熬筋骨,后面来个婆子来请,说是曾氏请他吃酒。

    他一听吃酒,顿时皱起眉头,不过,既是曾氏来请,这个面子要把。

    去后面吃了一回,曾氏嘴拙,也说不出一朵花来,康飞吃了三杯酒,又添了一碗饭,吃完了就告辞去了。

    他刚走,那婆子就没地埋怨曾氏,大娘子你这嘴,未免也太……

    曾氏也晓得自己嘴巴笨,讷讷说不出话来。

    那婆子未免就念叨,家花不如野花香,为甚?就是因为如大娘子这般,不懂伺候男人。

    她说着,未免就拿隔壁康娘子来说事儿,说那位康奶奶,拿眼瞧人都要挑个眉儿,有三分的姿色却要放出七分的情趣来,这样的娇娃,男人才喜欢,说白了,你若不马蚤起来,岂不就是庙里面泥胎木偶,即便天仙也似,哪个喜欢?

    那边康飞回到校场,借着酒劲,就打了一趟拳,周围轰然叫好,他未免得意,还是打熬筋骨来得有意思。

    等过了些天,眼瞧着卞狴犴卞二爷要结婚了,这时候,却又出了一桩事。

    原本,卞狴犴花了钱,请南赣周巡抚来与他主婚,周良臣囊中正羞涩的时候,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自然满口答应。

    可随后,一封调遣文书,却是让周良臣勃然大怒。

    这文书,自然是淮扬巡抚唐荆川,以南京兵部的名义,调他麾下永顺土司的土狼兵前往淮扬。

    周良臣赖在建宁府不走,不就是想着等机会,好让他周巡抚立个大大的功劳。

    不曾想,机会没等到,却把黄鼠狼给招来了。

    周良臣吹胡子瞪眼,把一块心爱的砚台都给摔了,下面有幕僚这时候就说了,这肯定是有人捣鬼。

    周良臣心说这还需要你说么?

    旁边又有幕僚说,抚臣,学生听说,如今在建宁的那位扬州府小戴相公,可是和淮阳巡抚有八拜之交……

    一众幕僚七嘴八舌,最后断定,是因为抚臣占了建宁行都司的半个衙门,那卞狴犴一干人等心下不服,暗中使坏……周良臣越听越生气,忍不住咆哮,把汀漳道向同知与我叫来。

    向鼎向大爷的汀漳道海防同知正是南赣巡抚麾下,如今就在衙门办公,巡抚相召,顿时匆匆赶去。

    到了巡抚老爷堂上,周良臣黑着脸就问,向同知,本督平日,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么?

    向鼎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哪里还不明白,他的事儿发了。

    今日这局,从康飞开始说要调遣土狼兵,向鼎就料到了。

    设身处地,向鼎觉得,自己也难以接受。

    不过,他既然是和康飞穿一条裤子的,那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老大人,这事,是我那三弟办得欠妥当了。”向鼎先伏低做小,认个错,随后,话音一转,“可是老大人,如今,严阁老圣眷正浓,督办东南抗倭的是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而赵梅村又跟淮扬巡抚唐荆川是一榜同年,换一句话说,唐巡抚,是严阁老的人……”

    他这话一说,顿时就把周良臣后面的话全部给打落回肚子里面去了。

    他是南赣巡抚不假,可是,也不过是个南赣巡抚,真要说重要性,南赣和淮扬几乎没法比,淮扬那地方,有盐漕之利,朝廷依赖甚重,若是能用自己的南赣巡抚去换淮扬巡抚,他大约睡觉都能笑醒了。

    另外,他是个阉党,他的后台是御马太监张佐,可御马太监张佐虽然是潜邸旧人,论权势,却是大不及严阁老的。

    甚至,御马太监连新近的咸宁侯仇鸾都比不得,那咸宁侯正是炙手可热,执掌三大营,而咸宁侯,却又和严阁老【约为父子】换句话说,他的后台连严阁老的儿子都比不上。

    向鼎看堂上周良臣脸色转变,顿时心中大定,当下继续就说:“老大人,即便我那三弟不提土司兵,可是,老大人麾下万把人驻扎在建宁府,难道,建宁知府就不提了?”

    这是祸水东引了,你们万把土狼兵和壮勇营在建宁吃喝拉撒,建宁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出名富庶的地方,这地方也没什么倭寇大肆虐,知府老爷会心甘情愿养着你们?

    像是康飞以前在扬州知府面前动不动还喊两句你们不要逼着我造反,大家捏着鼻子认了,不就是因为倭寇动不动窥视扬州,大家只当养条恶犬。

    这万把人得队伍常年驻扎在当地,谁养得起?谁吃得消?

    你们这万把人,把当地都吃穷了,人家还怎么收刮钱粮?人家知府老爷来当官,千里为官,只为吃穿,难不成要讲奉献?

    故此,周良臣哪怕明知道他是祸水东引,却不得不一拍案几,叱骂程知府没有大局观。

    随后,向大爷一拱手,就说了,老大人,何不上书朝廷,就说自己在建宁,靡费钱粮,于心不忍,宁愿替当地扩建城池,也好备倭。

    这,是向大爷早早与康飞商量好的,要不然,真把南赣巡抚惹恼了,话说,还指望南赣巡抚给卞二爷主婚。

    至于建宁程知府,那得罪也只好得罪了,总不能处处好事占尽,人家还千恩万谢罢!

    这话一说,周良臣先是一愣,随后,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周围幕僚这时候却是炸锅了。

    原因无他,这是能够在自己履历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日后说出去,我当初跟南赣周巡抚,把建宁城给扩建了……这个履历,任凭哪位老爷,都要高瞧一眼。

    周巡抚首席幕僚顿时一拱手,抢着说道:“抚臣,向同知言之有理……”

二百八十二章 毛半仙陈年故事

    “一拜天地……再拜祖先……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爆竹声声中,康飞抹了一把汗,可算是把二哥这婚事办了。

    那边南赣周巡抚虽然主持婚礼,到底心不甘情不愿,不错,他给朝廷上书,又给御马太监张佐上了供,这建宁府扩城的功绩,大约,他是从程习斋程知府那里抢来了。

    可是,这个功绩,对于知府老爷来讲,那是天大的,但对于南赣巡抚来讲,却是……

    他这时候想起三国演义里面那段【鸡肋】的故事,真是满肚子地……感同身受。

    但是要说翻脸,他却也做不到。

    九十九拜都拜了,难道要到最后枉做小人?

    最关键是,严阁老,他得罪不起啊!

    满腹的故事……他自然是早早走了。

    他一走,众人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南赣巡抚这种高官在座,他们也轻松不起来,反倒这么一走,顿时率先有人就划起拳来。

    一身飞鱼打扮的康飞看周良臣走了,这时候未免撇了撇嘴巴,“还算这位周巡抚识趣,晓得自己在,大家吃酒都吃不好。”

    向鼎一身的翰林打扮,虽是冬日,却是一头的汗,他被康飞撺掇,说是佛郎机人那边国王成婚,那也是要有伴郎的……其实是以前做过几次伴郎,被折腾的不轻,这时候故意想看老哥哥笑话。

    向大爷算是个君子,秉持阳明先生那句【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故此,对三弟揶揄之意,只装不知道,也愿意给二弟卞狴犴这个脸面。

    卞二爷左青龙右白虎……不是,左翰林右飞鱼,那真是个,神鬼辟异,威风一时无二,大约几十年内这建宁都要流传他的传说了。

    等他进了洞房,挑开俞家小姐遮头巾,俞家小姐头一句话,却是说,老爷,要请大伯和三弟来,无论如何,我要拜一拜? 方才心安。

    卞二爷听了妻子这话? 心说是了,果然是我良配。

    夫妻二人请来向鼎和康飞,随后,郑重拜下? 康飞想拦,向鼎却是把康飞挡住,随后,卞狴犴夫妻二人拜到地。

    所谓人情练达,向大爷便是如此了。

    随后,行都司衙门这流水席足足又开了二十一天,硬生生拉动了当地经济。

    所谓五日一集十日一市,要说某地,日日都像是赶集一样,那是莫大的奖掖了,小农经济时代,大约也就如此了。

    康飞这才动身,带着百十个家丁,和大哥二哥洒泪而别。

    这次上路,未免和之前不同,那百十个家丁,都是一人双马的骑士,曾氏坐马车,虽然颠簸,却也算不上太苦楚。

    他们如今走的这条道,就是后来我大清南下的路了,走了个把月,眼瞧着就到广州了。

    毛半仙骑着一匹温顺的牝马从后面赶上来,到了康飞身边,指着前面府城就说了,“小老爷请看,前面便是府城了。”

    说到这儿,他未免有些自傲就道:“广东一省,墟市数百,其中府城一地就百十个……”

    康飞听他吹嘘,未免冷哂不已,墟市?

    这个词,听着牛逼,那仙侠故事里面,动不动什么九龙拉棺,要去某某墟市……什么是墟市?就是乡村赶集,草台班子。

    这就好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看着挺优美,其实蒹葭就是芦苇,含义很低贱,古人常常自谦,吾出蒹葭之间……这就跟说自己儿子是犬子一样。

    所以说若是叫蒹葭的,那必须得嫁给叫二狗子的,那是天生的一对。

    康飞冷笑着便冲着后面喊了一嗓子:张三。

    张三因为在杭州绞了个倭寇头,这时候就拿大花帕子把脑袋包着,看起来,倒像是个佛郎机海盗。

    听小老爷一声喊,他赶紧屁颠颠就赶了上来,“小老爷叫俺有神马吩咐?”

    “来,你给毛半仙讲讲神马叫市集。”

    康飞这么一说,毛半仙顿时尴尬,这天,聊不下去了。

    “小老爷是欺负我没去过扬州么?”毛半仙忍不住顶了一句,毕竟,康飞是他老板,不是他老子,“扬州苏州杭州,我也是走马观花过的,要说市肆之盛,还得是苏州。”

    这话也不是瞎说,明代苏州还不是园林甲天下,而是市肆甲天下,商业极为发达,而扬州园林甲与天下,商业虽茂盛,到底因盐漕之利,说白了都是官商,有点不大正经。

    康飞闻言一笑,“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只是想表示广州市集不咋地……对了,毛半仙,佛山有叫黄飞鸿的么?”

    毛半仙拽了一把胯下牝马的鬃毛,有些郁闷地说道:“不曾听过。”

    “那,有叫叶问的么?”

    “这个……也不曾听过。”

    康飞哈哈一笑,“你看,你毛半仙也不是半仙啊!毛半仙,咱们朋友相交,你不必非得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话说,你毛半仙的价值,我自然很清楚的,之前你去建阳印书,就办得很好嘛!”

    毛半仙有些尴尬,未免低头揉了揉鼻子。

    他在江湖上浪荡久了,骤然抱上康飞这样的金大腿……办事唯恐不尽心。

    你瞧那些家丁骑士,拿的是六两家丁银子,这个价钱,存两年银子,能在山东临清县买一套沿街带铺面的两层小楼。

    放五百年后算算,等于两年工资能在深圳买一套房子,这个价格,无论如何都不算低了罢?

    当然,你别跟康飞比,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劳苦大众,可实际上妥妥是个富二代,还是顶尖那一拨,换句话说,他都不能叫土豪,而是应该叫神豪。

    在大明市井,一两银子一个月,那便足够养家了。

    康飞给毛半仙一个月二十四两银子,年节另有供奉,这待遇,等若五百年后年薪几百万。

    毛半仙自然要着紧些。

    康飞意思就是告诉毛半仙,这广东数百墟市云云,对我来讲,那就如浮云一般,咱们朋友相交,我若真有事,自然请教你。

    毛半仙是个灵醒人,故此未免自嘲一笑,“是了,我只需要陪小老爷吃好玩好……”

    康飞未免把手一拍,“着啊!我既不是来赴任两广总督,也不是来做这个广州知府,我要知道广州有多少墟市作甚。”

    这种无欲无求的主子是真难伺候。

    毛半仙心中吐槽了一句,不过,好歹他还晓得小戴老爷喜欢吹牛逼,算了算了,只陪着小老爷吹牛逼便是了。

    他心里面这么想,不过,好歹也是坐过监的,文化人,未免要牢骚一下,当下笑着说:“说起来,我也有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只是,四季衣裳什么的,还需要小老爷赏赐……”

    康飞顿时听懂毛半仙的牢骚,当下哈哈一笑,“话说当初咱们刚认识,你吃了酒,非要睡人家卓丢儿……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诗酒风流毛半仙嘛!”

    毛半仙听他这么一说,当即老脸一红,卓丢儿那事,的确是他丢人了。

    康飞这边在马上笑着继续就说道:“毛半仙你放心,四季衣裳绝不能少你的,只是五子围棋我不乐意下,这戏曲么,日后我若是发达了,养个家戏班子,请你编个六折戏,七言绝句想你毛半仙是妥妥的,那八张马吊,我也不耐烦玩,九品头衔你放心,我也必替你捐一个……”

    毛半仙笑着一拱手,“小老爷既如此,我便十分笑纳了。”

    旁边张三看着,未免气馁,心说想拍小戴相公的马屁,肚子里没点货色实在不济,可惜俺只开过两年蒙,好多字他们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们……

    他低头看着自己宛如怀孕六七个月的肥硕肚皮,揉了揉,没奈何,只能在后面看着小老爷跟毛半仙吹牛逼,想插嘴都插不上。

    后面曾清在马车上看着,未免嘴巴一撇,低声就说:“十足一副昏君和佞臣的嘴脸……”

    旁边曾氏听了这话,一慌,可她既胆小,又嘴拙,除了顶着个前三边总督夫人的头衔,实在就是个市井妇人……当然咱们必须得承认,曾贾氏姿色是出众的。

    这叛逆期的熊孩子,亲妈来了都制不住,何况她这个没甚大用场的嫡母?

    嘴巴动了动,手上帕子绞了绞,曾氏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把一颗螓首默默低了下去。

    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到了广州府城,他们要在府城修整,随后再往佛山去。

    城门口守兵想来收税,结果乌仲麟一鞭子抽上去,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还是旁边一个老卒灵醒,一把拽住身边人,脸上堆笑,用一口蹩脚的官话连叠声道:“老爷们快请。”

    他一边说着,还把旁边那些行人往边上赶,倒是门口有几个读书人,头上戴着方巾,瞧见康飞一行百十人趾高气扬的,未免不忿。

    为首一个,把手上扇子往后脑勺一插,就往当街一站。

    古代街道,除非给皇帝走的御街能宽敞些,正常的别说跟后世国道比,大约比小巷子也不如。

    他这么一站,顿时就拦住了。

    乌仲麟是京师人,骨子里面就带着天子脚下的混不吝,跟了康飞,那是小老爷是开挂的神仙,再则说,跟了神仙,不代表就能把自己的脾性给改了。

    康飞在后面些,坐在马上就瞧热闹。

    或许有读者要说,咱们这位小老爷,一点英雄心肠都没有,还欺压良善。

    这便是看问题角度不同了。

    前文说过,康飞在五百年后其实也是拆二代,就他所见,什么民风淳朴都没有,反倒是一张嘴要三五套房的比比皆是。

    他家隔壁有兄弟两个带着老娘,明明给兄弟两人一人一套房了,结果兄弟两个不乐意,说,俺老娘也必须有一套,不然俺们就不走。

    康飞其实也表示能够理解,兄弟两个又没什么学历,眼瞧着这辈子财务自由的机会大概也就是这一次,还能不多讹两个?

    理解是一回事,可是,我家面积明明比你们家大,怎么着?你家就因为无赖一点,就能拿的比我家多?凭什么?

    这根本不是个例,而是比比皆是,至于私搭乱建什么的指望多赔点钱的,那都不叫事儿,反正,法不责众,今天来拆了,明天继续盖上去,谁也没辙,难道三千城管真能统一全球?

    故此康飞对什么民风淳朴向来是持怀疑态度的。

    我就不说话,多看两眼,总可以罢!总不能谁是弱者谁就正义罢!

    再说了,我也不是正义使者,假面来打。

    故此,康飞把双臂一抱,就看着不吱声。

    乌仲麟怎么说也是个三千营副都督,放在京师,算不上什么,可出了京师,那也能算个高官的……好歹他知道如今跟了小戴老爷,凡事要看小老爷的脸色态度。

    下意识微微扭头,看小老爷就在后面不吱声,他当即心中打定,随即,嘴角一撇,露出个邪魅狷狂的笑,“呦!这是,谁裤裆没扎紧,把你给露出来了?”

    拦着当中的读书人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呔!你这武夫,可是仗了谁的势?敢如此说话?”

    旁边有个矮个儿顿时捧臭脚,“外乡人,莫以为穿个锦衣骑个大马就能横行无忌,这是前阁老梁厚斋老大人家中的后辈,廪膳生员,明年定然是要中的……”

    后面毛半仙一听前梁阁老家中后辈,顿时面颊一抽。

    康飞凤目修眉,眼外眦狭长,那是被赞为白面关二爷的,眼尾余光顿时就瞧见了毛半仙脸颊上表情。

    当下他手上用力,拽了拽马缰,胯下马儿吃劲,连连后退,他这时候便微微一侧身,低声问旁边毛半仙,“毛半仙,这便是你的仇家?前阁老梁厚斋家么?”

    毛半仙眼眉一阵抽抽,到底叹了一口气,“小老爷,当年那事,我家也大为不妥,说白了也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没甚冤屈的……”

    他到底流落江湖多年,经历人间冷暖,这些年历练出来了,很是清楚,当年自家横行乡里,实在是取祸之道,若说冤屈,死在他家手上的也不是一两个……既如此,人家死得?你家死不得?

    不过,康飞却是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毛半仙,你这话便不对了。”康飞笑着就说道:“是,你家是犯了法,可你家已经付出代价,既如此,他家犯了法,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哩?这如何彰显法律的公平,俗话说的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毛半仙忍不住苦笑,“小老爷,就莫要安慰我了,太史公说的好,千金之子,不死于市,至于王子犯法云云,那是拿来哄骗底层百姓得,我不信以小老爷的聪慧,不懂其中道理。”

    康飞却是打了一个哈哈,“毛半仙,你不是说,做人当要有理想么,我的理想,自然是依法治国,人人有书读,若是犯了法,那便当该受到惩罚,而不是因为自家老子是阁老,就乎乎做个表面功夫,把个两百多条人命给湮灭了。”

    他这么一说,到底触动了毛半仙,想到当初,自家那八十余岁老叔祖,带着自己藏身于井中,因为发出了些声响,老叔祖嘱咐自己莫要做声,自己却大声呼喊起来,被那人从井中拽出去【刺其心,剥其皮】并且把人皮挂与通衢示众……恨只恨,自己贪生怕死,缩在井中不敢发一声。

    想到悲痛处,毛半仙脸上泪水滚滚而下。

二百八十三章 新箍马桶三日香

    剥皮者,从头至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蜀龟鉴》

    虽然说,自古得国之正,莫过大明。

    可不得不说,因着大明之前的元朝是骚达子入主中原,把许多蛮夷风俗给带了进来。

    旁的不说,前宋时候,是分食制,经过元朝以后,大明却是团食了,一直到五百年后,天朝反以团食为傲。

    有人考据说,分食是贵族,民间早就团食了,老百姓的条件不允许分食。

    可佛郎机人那边老百姓住地窝子哩,人家条件更加不允许,怎么就依然分食制了。

    可见,终究还是蛮夷入主中原,把些不好的东西带来了,这个,毋庸讳言。

    此外,剥皮这个风俗,也是如此,【元史】中就有许多剥皮的事迹。

    到了我大明,太祖朱重八到底是农民出身,把个剥皮更加给发扬光大了,以至于后来鲁迅大大写【病中杂谈】说【大明一朝以剥皮始,以剥皮终,可谓始终不变。至今在绍兴戏文里和乡下人的嘴上,还偶然可以听到‘剥皮揎草’的话,那皇泽之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剥皮是非常之残忍的刑罚,更别说剥了皮,还要悬挂在城门口给过往行人看了。

    康飞总算是出身在文明进步的社会,根本无法想象,得罪了一个衙内,就会被剥皮,还要把皮挂在城门口,但凡受过现代教育,大约是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刑罚的。

    所以,毛半仙可以不说,但他戴康飞却不可以坐视不理。

    如今碰上这个梁家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 搞他。

    康飞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 这? 还是线娘绣的? 他把帕子扔给毛半仙? 毛半仙在马上手忙脚乱地接过。

    “毛半仙? 你这一把年纪了? 哭得眼泪鼻涕把胡须都弄一塌糊涂,实在看不得。”康飞说了一句? 随后? 冲着前面就喊道:“乌仲麟。”

    乌仲麟正和那些人相骂,他虽然跋扈? 到底要守着小老爷的规矩? 他们这些人都是眼眉挑通的,看得出来,小老爷虽然动不动喊一嗓子造反,可骨子里面却是性子好? 故此,他们私底下互相商量? 有着一条底线,不可以闹出人命来。

    说起来,这也是康飞的功德了,拘束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兵油子,若是在潘德大陆,这些家丁头上大约会顶着【流氓骑士】四个字。

    他听着后面小老爷一声喊,赶紧拽马准备回头,不想小老爷继续一嗓子大声道:“莫要打死了,留条命。”

    乌仲麟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他当即喜滋滋答应了一声,便冲着那些家丁喊道:“都听见老爷说话了罢!既然老爷要在广州立个威,你们都与我打起精神来。”

    这些家丁们以为老爷要立威,立威么,他们又不是不懂,那些将主爷新接营头,不一样是要挑个把爱闹事不识趣的刺儿头来立威,不死伤几个十几个人,怎么凸显将主爷爷的威风?

    不过四五个读书老爷,一身青衿,为首那个梁赞,是梁家子弟,打小延请当地名武师学习枪棒,被誉为文武双全,那些师傅们都说,梁少爷如今去考个武举人,那是三个指头捏螺蛳,十拿九稳的。

    他一个秀才,又被证明为有武举人的实力,文武双全,岂不自傲?

    关键是,他叔叔梁次摅(sh?)那是广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整个广东的兵,都归他叔叔管着。

    也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他作为梁家的衙内,原本也不大有机会到城门口来看收税。还是他学校里面一个同学,娶了新妇,姿色着实出众,吃酒的时候,眼波流转,他看在眼里面,未免就跟同学商量……同学大喜,赶紧请他去家里面玩耍。

    那新妇与他一夕欢好,就说了,妾身有个不争气的哥哥,如今可能请衙内照料则个么!

    梁赞听了这话,自然满口答应,又不是什么大事,应有之意嘛!

    他便把对方给弄去城门口收税,这是个肥差,料想对方应该知足。

    果不其然,那新妇得知哥哥做了城门税官,感恩戴德,又请他去家里面玩耍,把各种手段就拿出来,极力奉承……梁赞虽然是个衙内,平日里头没少玩,但是哩,这个不同寻常,不是外面那些表子……故此宝爱得很,为了方便,他还专门给他那同学弄了个巡河大使,那正经也是个八品的功名,他那个同学欢喜得紧,急吼吼就去上任了。

    新箍的马桶还三日香哩!何况个姿色出众的新妇?

    梁赞故此为了这新妇,专门又去看了那个大舅子一次,不曾想那舅子着实也知趣,懂奉承,就与他说,赞少既好这一口,何不去香山番耍耍?若不去香山番睡上几个番婆子,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一遭了。

    他把那香山番细声细色描绘一番,说那番婆子如何之白,连皮肤下面筋骨都瞧得清楚……把梁赞欢喜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当即就去。

    所以这一次,他是带着几个平日学校里面的狗腿同学,要一起去香山番耍耍,却正好,碰上康飞进城。

    乌仲麟这些人,都是些杀胚粗汉,乌仲麟虽然擅长拍马屁,手上功夫也着实不弱,起码,比梁赞这吹嘘出来的所谓有武举人实力不知道强了多少去,顿时好似个猛虎入了羊群。

    可是,这么一来,却也惹恼了众怒。

    广东这地方,譬如同属于广州府城依郭,那南海和番禺两个县,平日里头说不定为了抢水,人脑子能打出狗脑子,可是,一旦碰上外乡人,却又格外抱团,这个习俗,一直到五百年后都不改,混个矮骡子,古惑仔,都要分一下,你是潮丰的,我是五邑的,甚至还要细分下去,大家都是五邑的,你是新会佬,俺是恩平的……

    如今乌仲麟他们鲜衣怒马,却当众暴打本地显贵名流梁家赞少爷,这,如何使得?

    有人在人群里面喊了一嗓子,这些锦衣佬,欺负俺们广省人,揍他娘的。

    广省土骂,自有风味,不过作者老爷只会江淮官话,学不来,请诸位读者老爷自行体会乌蝇哥那句【食屎啦你】若能配合表情包食用,风味更佳。

    这一番打,有诗为赞:锦衣与青衿一色,鸡蛋与鞋底齐飞。

    后面康飞看在眼里面,未免目瞪口呆,一时间忍不住,喃喃就道:“记得以前看闹闹不爱闹那死太监写的书,说广省人性子古怪,为了面子,敢拿鸡蛋去碰石头,今日果然是瞧见了……也怪不得大名鼎鼎的袁都督绰号袁蛮子,果然是蛮得很。”

二百八十四章 修罗霸王靠华山

    虽然广府人喜欢说食脑,康飞也挺欣赏这句话,但是,你要让他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食脑人,他还真不乐意。

    原因其实很简单,体劳疗效快……你狠下心来练,哪怕没基础,六个月就能有六块漂亮的腹肌,没事能给姑娘们秀一秀,可换成脑劳,六年大约也做不到。

    要是有天赋的,譬如历史上赵道新,练武几个月,就能把那些大师摁在地上当弟弟揍。

    甚至康飞自己,当初在大学的时候,扎着一根黄带子,那也是横扫大学生赛事的。

    有意思的是,在一次挂着某某杯国际赛事的地区比赛中,他的强劲对手,是个二毛家的留学生,扎的也是一根黄带子,据说才学了三个月,要不是他,那一次比赛就是二毛家那个留学生夺冠了。

    食什么脑,我把你脑浆给打爆出来……

    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明明我有疗效更快的,干嘛要用疗效慢的呢?

    所以康飞可没打算在后面看西洋景,当下一掀裙摆……就从马上一跃而下。

    揍人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他大踏步就冲了上去,随即,陷入了广府百姓的汪洋大海。

    康飞他们一行如今有数辆马车,曾贾氏坐着一辆,徐线娘又坐一辆,康飞孝敬张老爹爹一辆,老将军嘴上说自己筋骨强健,到底有时候骑马累了还上车去歇一歇,此外,还有几辆是装银钱和衣物的。

    徐线娘落在后面,这时候担心姐夫,就从车上下来,却被张桓老将军给拦住了,老将军懒洋洋就说? “五姑娘,莫上去,这等斗殴? 死不了人,你若是上去,万一出点事,就不好收拾了。”

    线娘听老将军这么一说,顿时醒悟? 这可不是动刀动枪,而是街头殴斗? 若自己一不小心被扯破衣裳……到时候姐夫一发怒? 打死人怎么办?

    当下她甜甜一笑,“线娘多谢张老爹爹提醒了? 爹爹,你说? 姐夫会吃亏么?”

    老将军闻言? 未免翻了翻白眼,康飞那小子……当下就说:“五姑娘只管放心? 除非当地人懂得把姑婆们组织起来,不然? 大约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话是这么说,其实? 线娘心里面也明白? 可是? 姑娘家,一旦被什么情啊爱的迷了眼睛,十足的聪慧也只会剩下一成了。

    前面马车上曾贾氏瞧着也着急,旁边曾清瞧见,未免哼了两声。

    作为一个合格的熊孩子,他突发奇想,觉得自己也算是练过的了,在建宁那些老衙兵都夸他,说他只是限于年岁尚不足,在力气上有些欠缺,本事却已经是有个六七成了。

    当然,一想到康飞一膀子把石头垒砌起来的校场石墙都能撞个大窟窿的蛮劲,他未免不屑,俺才不跟蛮牛比较。

    想到这儿,他顿时来劲儿了,当下一扯身上衣裳,海马扣子就都绷掉在马车车厢里面,他里面是一身劲装,一根三指粗的带子,把腰杀得细细的……再加上嘴边细微的绒毛,已经颇看出几分英武了,虽然人小了一套,但是,广府人身高到底欠缺些,许多人其实身高还没他高。

    曾贾氏看大儿子从马车上跳下去,急忙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眼睁睁瞧着庶子就这么冲进了一堆乱战的人群中。

    康飞在人群里面看得清楚,心中未免叹气。

    他毕竟不好用出那些吓人的手段,真要一刀横扫,把并排的几个人腰斩在地,那场面……别说是广府的老百姓,即便是广州卫的卫所兵来了,也要吓得尾椎骨发麻,说不准扭头就跑。

    至于一拳把人打晕云云,却是唬不住人的。

    看曾清这熊孩子也冲了上来,他不得不叹一声气,把许久都没点开的界面给点开了。

    曾清这熊孩子虽然跟他别别扭扭的,但是,在建宁跟那几个老衙兵打熬筋骨,就被默认收为麾下,可以给他加点了。

    这熊孩子力量只有7,最普通的铁甲他都穿不动的那种,天赋实在平平,还是康飞私底下偷偷摸摸给他加了几点,却也给了这熊孩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心,觉得自己虽然未必能如父亲那般做三边总制,但是,日后做个副将甚至总兵什么的,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也不知道谁给了他信心,这天底下的总兵都是有数的,那是他想做就能做的么。

    虽然是个熊孩子,但是,谁还不是熊孩子过来的哩!

    康飞当下看也不看,毕竟睡了这么多天了,曾清早被他睡升级了,力量直接点到25。

    曾清刚冲进人群,突然就感觉脚下一软,差一点一跤跌个大马趴……随即,旁边两个家丁看见曾清,自然不能看着曾小衙内挨揍,顿时护了上去。

    曾清被两人挡在身后,却是感觉到脚下一软之后,就有一股子力气从尾椎骨窜了上来,随后,顺着背脊就往上一路蚁行……

    他这边好似武侠小说猪脚吃了天材地宝,随时要打通天地玄关,前面两个家丁挡得可就苦了。

    这时候的广州其实也算是天下数的着的通衢,并且,由于广州凭海,当初因为备倭,有不少卫所,是【实土卫所】,不像山东等地,那几乎是没有实土卫所的。

    虽然这实土卫所不多,可到底还有些,不像那些没有实土卫所的,像是扬州卫,早就沦为小商小贩,卫所衙门是有几个,可那是给老爷们用的,普通卫所兵,有卖牛肉的,有卖牛杂汤的,有卖猪头肉,甚至有张二扣和张大郎这样,赊账些花儿来卖给街上妇人,张大郎可是实打实的百户。

    要不然,扬州人骂人,说这个人做事不行,就说,你赶快歇操罢!

    卫所兵连操三歇五都做不到,校场成了专门卖牛肉汤和猪头肉的美食街了,这,还能有战斗力么?

    即便上面老爷想振作一番,可是,下面卫所兵也要养家。

    长官,我家牛肉铺子要开门做生意了,我得回去了。

    长官,我家熟食铺子要开门做生意了,我得回去了。

    你要威胁两句,说不准人家要回你一句,我家的熟食,南河下钱举人最爱吃……

    你说你是百户千户,正经的朝廷命官,那举人算什么东西……这话,你敢说么?

    反倒是有些实土卫所,因为下面的旗兵是以一种农奴关系依附在你身上,你要他死,他便生不如死……你要有心振作,还能有点作为。

    有些地方兵备道,也能监督卫所保持操三歇五,卫所兵也还能保证一丢丢的战斗力。

    而且这时候的广州,苗垌瑶等少数民族也还颇多,海上还有疍民,这些人,也往往被花钱雇来充数。

    甚至,因为这时候广东省还算是朝廷流放犯人的所在地,毕竟烟瘴之地嘛!许多犯人也被编入卫所,成了卫所兵。

    故此,其实广州卫的战斗力在比烂的情况下,居然也还不俗。

    像是在城门口这队,都是广州左卫的,里面居然有大半是瑶人,当然,穿着打扮已经完全汉化,有点像是后来米国的墨佬,专门干脏活累活的。

    此外,广府这地方,因为宗族械斗厉害,当地多有练习拳脚的习俗,故此,真论打起来,这些人也还真不弱。

    即便后来大明铁骑,因为在高丽许多马匹得了烂蹄病,也因此被猿秀吉麾下揍得不轻……

    由此可见,特种兵归来暴打一群黄毛其实非常不靠谱,你要说他手上有一把枪或许还更加有说服力一点。

    当然,真要那样,大约就要被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镇压了。

    这些略有战斗力的家伙,跟乌仲麟这些三大营骑士居然打得有来有往的,我一个人打不过你,我还不能上两个三个四五个么……

    揍人毕竟也是力气活,即便是打老婆,多打几下,你也要气喘吁吁的了。

    又由于当地人同仇敌忾的心思,随着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法不责众……俺也要为家乡父老奉献几分力气。

    对手越打越多,尤其这些人许多都经历过宗族械斗,有些被打破头,见了血,反倒亢奋起来……

    一时间,一众家丁暗中叫苦不迭。

    这时候,曾清突然就觉得那力气在全身走遍,一时间大喜,尖叫了一声,那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听着极为难听。

    发了一声喊,他便主动冲上前去,前面一个广州左卫的卫所兵,是个瑶民,被广州卫雇佣着充样子好些年了,虽然三十多岁,但自小在山里面打猎的,筋骨强健,并且有和猛兽搏斗得经验,实在是个好手。

    看曾清小鸡崽子一般扑上来,他咧嘴一笑,一伸手,就搭住了曾清的肩膀,随后一捏拳头,就往曾清脸上砸去。

    曾清到底经验不足,被对方在脸上砸了一记,顿时眼冒金星,脚下踉跄,可他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不怕,反倒激起年轻人的凶性来了,一低头,腾腾腾,脚下发力,就撞了过去。

    那瑶民猎过野猪,自然晓得这种猪突看似不雅其实威力十足,被撞一下,一条命要去掉半条。

    不过眼前这半大小子……他未免轻视,伸手就要拦住对方,刚一伸手碰到曾清的肩膀,顿时眼神一变。

    砰地一声,这瑶民整个人都被曾清给撞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三丈开外,还砸倒了两三个人。

    看那厮在地上呻吟,大约,肋骨都断好几根了。

    曾清一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这一呆,又有两三个人冲了上来,眼瞧着要吃亏,旁边斜刺里杀出小老爷,一伸手,搭住一人,一拽,一扯,再一扭,顿时就贯在地上,随后张开双臂,夹住另外两个,两条膀子一叫劲儿,往中间一合,那两人脑门碰脑门,磕了一个满堂彩,双双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康飞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曾清,“你这个小老虾,这打起来了,还容得你发呆?”

    曾清脸上一滞,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的,“你不来,我自己也能解决,你没瞧见,刚才我一下把那大汉给撞飞出去么?”

    康飞顿时哈哈大笑,“瞧见啦!野蛮冲撞,你还不是偷学了我……”

    曾清脸上当即就如烧红了一般,讷讷就道:“谁……谁学你了,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着,未免嘀咕,“什么野蛮冲撞,难听死了。”

    康飞一伸手,把旁边一个拽住胳膊就是一个背投,随后转脸看着曾清就笑说道:“嫌名字难听?那你改个名字就是了,比如说,修罗霸王靠华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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