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废墟29
风暴终于平息，带着水汽的阳光落在原来曾经是城市的垃圾场上，杜正一站在瓦砾堆中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山，就像是站在汪洋中的一片巨轮残片上看着彼岸。
午夜过后，城市会重生，抹掉那个疯狂法师在这里干的一切。杜正一觉得这里有些像琼林地下的立方体，一座城市就像一个大的多的立方体。以前他在琼林值班的时候，有时候会被分到分析和观测的活，评估立方体里的疯子究竟疯到了什么程度，观察他们的魔法行为。他不愿意拿现在的情形跟那时候作比，却吐不掉嘴里的苦涩。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了嘴里，烟头自燃起一簇火星，他吐出一口烟。有三个影子在缓缓地接近他，他早就发现了，如果放在从前他能处理得更轻松一些。有些人可怜他现在这种状态，其实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他一直戴着镣铐，现在的当然是被迫带上的，但最开始的镣铐却是他自愿带上的。他接受义务，接受职责，自愿做了拉车的牛。
不是抱怨。——算了吧，想到这句话就已经是在抱怨了。杜正一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够了，想的太多了，被罗奇传染了傻病。
他有十七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可以使用高耗能的闪电把看不顺眼的一切碳化，他可以用低耗能的方法瞬移突刺像个劳模一样一个一个地干掉对方。他可以操纵气候魔法借着方才的风暴天气把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耗子洞都灌满水，把那些傀儡、疯子和罗奇都逼出来。他可以在这里布置下传感魔法，计算每一个魔法痕迹，像他过去那样有条不紊地排查，找出罗奇移动过的所有路径，把他翻出来。
但他今天没有那种认真工作的心情。也不想为了这件事使用高能魔法，把自己送到临界点上去碰运气，他今天同样没有那种自我牺牲的心情。改天吧，改天他会像上次跟罗奇一起对付赵教主和小丑鱼那样不畏牺牲。
他能确定项乾法师和刘子予都已经离开了沙盒，他感应到了沙盒通道开启过一次的魔法能量。他抬起头，凝望着前方的虚空。他没有形式化任何魔法，没有刘子予那样的金色网格和自动计算的公式，他能感应到魔法本身，魔法跟他的存在遥相呼应，在他集中精力打开的另一重视域里，魔法以另外一种形式展现。
刘子予翻译魔咒，拆分结构，修补计算公式，这些从学校得来的技术他也具备，他自己就修正过空间魔法的信标。但还有另外一些东西，一些他与生俱来的力量，会让魔法世界自然地为他打开，无数接口，无数底层的结构，琼林把这个称为杜氏拥有最接近始祖的血统，罗奇会把这个叫做基因。孤山守卫的缠结作为枷锁就束缚在他的本能力量之上，但平生第一次琼林的尊者之间产生了持久的冲突，沙盒是范矢带来的，傀儡的使用方式模仿的是异形的组织结构，依旧是范矢的手笔。缠结在数个逻辑之后变得脆弱，琼林的行为和守卫孤山之间产生了不一致，此时此刻杜正一要做什么都不再有束缚。
无数精巧的结构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小时候曾经猜想过，也许在始祖法师的年代他的祖先能够看懂这些魔法，他无法对这些复杂结构做出大规模调整，但有些操作他也可以修改。
比如，撤销沙盒的壁垒，打开这个充满戏剧性的世界的第四面墙。
力场中一场风暴悄然开始，杜正一注视着远山，仿佛游戏的显卡出了问题，蓝红色条在远山上闪电一般地撕裂着。远山融化在一片马赛克之中，魔法世界的另一层视域里静电吱吱咔咔地爆裂着，这种巨大的魔法实现让高能傀儡们本就失控的头脑难以忍受。
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嚎叫，高能法师们本能地被高浓度的魔法力量吸引。就像被公共驿站吸引住的精神分裂者，向杜正一接近的三个高能傀儡迟疑了，远山正在撕裂的沙盒边际燃烧着浓烈的魔法气息强烈地吸引着他们。
杜正一加入了从范宁那里观察到的密语，所有在他身边发生的细小的魔法流都难逃他的感觉，他们最好背着他玩魔法，当着他的面谁都不会有什么秘密。他等着风暴过去的时候就琢磨过范宁的魔法，的确是他从未了解过的，也许是范氏一族持有的少量密语，所有老家族都有点秘密魔法。他用这些密语呼唤着，沙盒给了他回应，加快了沙盒打开的进程。
一个又一个高能傀儡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个个站定，渐渐向沙盒燃烧着的墙壁跑去。豁口隐约出现，杜正一猜测着现在外面都感觉到了剧烈的能量变化，可能已经乱做了一团。第一个冲出去的高能傀儡说不定已经撞进了哪个法师的怀里，他不怎么担心那些法师，各行各业的高能法师，数个战斗法师，几十个一级大法师，还有尊者在。他能想象到外面的兵荒马乱，不过干嘛这些时候都要他去收拾烂摊子，大家都分担一些工作才合理。
他跟高能傀儡保持着距离，逐步靠近沙盒撕裂的墙壁，最后在距离出口不远的一个堆的像座小山的瓦砾堆上站住。高能傀儡有六个，一个个试探着走出了沙盒，对他简单的大脑而言，大概是扑向了更高的能量。
紧接着，地下传来了震荡，杜正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大量的脚步声，一道铁门被轰然推开，地下的那股洪水终于找到了能爬的出来的闸口。
渐渐的，傀儡从地下的各个出口涌出来，对站在小山上的杜正一视而不见。杜正一思索他们是靠着本能在行动，罗奇和刘子予的判断是对的，傀儡靠意识相连，成百上千的大脑连成网络进化出了一个独立的意识，现在这个意识主体发现了一个生命的出口，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向那里狂奔。
杜正一向下望着，在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傀儡僵尸中，他一眼看到了罗奇，跟着队伍疯狂地狂奔，身前身后全是僵尸。就连他自己都跟僵尸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木讷呆滞，跟着队伍节奏一样的狂奔。
第四百八十三章 废墟30
瓦砾堆隐约还能看出街道的形状，傀儡们向着沙盒打开的方向前进，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带着拼命的架势在街道间狂奔，越来越像西班牙的奔牛节。罗奇就在其中，跑的跌跌撞撞，不断被其他傀儡推挤刮蹭。
杜正一站在高处沉默地观察着，如果罗奇已经被编进了傀儡的队列，那就是罗奇第二次弄丢自己的脑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以前他救回一个人来，只要一趟就可以了。但自从遇到了罗奇，居然这事就说不准了。他可能至少要跑两趟，一趟取是罗奇的身体，第二趟是取罗奇的脑子。话说回来，一个连脑子都能弄丢的人，真是太蠢了。
不过，罗奇比其他傀儡显得更加不协调。傀儡们并非更灵巧，其实傀儡要比活人僵化很多，看起来很像是人类幻想的僵尸——也许不是幻想，谁知道人类是不是真的见过法师玩这套东西。但是当一群傀儡以同样僵硬的姿势飞速前进时，僵硬就变成了一种协调，罗奇在队伍中的不协调，就在于他跟他们僵硬的不是一个节奏。
有一瞬间杜正一怀疑罗奇是装的，那也是罗奇能干的出来的事，他就算为了一时兴趣也能这么干。但随后杜正一就意识到那不可能。傀儡这种半生物一定会痛殴他们中间的异类，罗奇要想要混在里面，就一定也处于傀儡的状态。刘子予说过，罗奇知道自己被沙盒定为目标，他要离开刘子予并且躲藏起来，罗奇也的确从沙盒的魔法监控里消失了。他本以为罗奇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让自己昏过去，好好地当个睡美人。但是对一个意念法师来说，同样可以自我暂停一部分意识，只凭借一点低频的意识活动。这种状态就像处于假死状态的人类，只维持着极低的呼吸频率，几乎能逃避检测。
唯一让他恼火的就是，罗奇为什么这么戏剧性。他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当一个孤零零的僵尸，但是他选择了跟傀儡军团混，还把自己半接入了军团系统。傀儡军团的冲刺越来越快，不能跟军团动作协调的罗奇就变得越来越困难，突然一个傀儡重重地撞到了罗奇。罗奇踉跄了一步，又被另一个傀儡带了一下，侧着身向下倒去。按这支军团的无脑行军态势，罗奇很快就会遭到践踏，对于这只由军团合成的巨人来说，掉了一个罗奇就像脱了一缕头发，根本不会特别在意。
杜正一从容地微微向下俯身，降低了身体的重心，接着从废墟高地上猛然跃了下去，踩住了一只傀儡的脑袋，再掠过半个傀儡军团，像鱼鹰从水下抓出一条鱼一样，把就要摔倒的罗奇一把拎了出来。水面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已经迅速撤离，远远地离开了傀儡阵营。
落在地上，他把手里的罗奇推开，重重地搡了一把。这只傀儡果然对他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像个受欺负的孩子一样腿脚不稳地退了两步，张着手恢复着平衡。杜正一近距离地再一次确认，罗奇身上的伤痕、血染的衣服，每处都对的上刘子予的描述，这应该确实就是罗奇。像是要佐证他，一只似猫非猫的黑毛生物从罗奇的衣服里窜出来，跳上罗奇的肩膀，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杜正一看了那只猫一眼，不再对罗奇那么粗鲁。可是罗奇没有任何反应，那双抬起来望着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就像罗奇已经被抽走，眼前的只是罗奇剩下的一点渣子。
这个感觉不太好受，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仿佛世界已经作废不再存在，手掌下握着的肩膀又只是朋友的一点残骸。这已经是第二次，不，第一次是被始祖法师换掉灵魂，第二次是在方尖碑广场看到的小傀儡，这是第三次了，而他永远都不想再来一次了。意念法师，真是太他妈的烦人了。
杜正一晃了晃罗奇，“所以……安全词是什么？”
罗奇没有反应，杜正一琢磨着他总归会给自己设计一个唤醒机制。罗奇的思路他差不多都已经熟悉了，基本能想到他会怎么做。他胆子很大，连主动关闭自己，直接把自己推进深水里都干的出来了。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会在确定安全之后自动醒来，他不信任外人，不会把唤醒自己的权限交给任何意念法师。他本来以为罗奇在看见自己以后就会醒来，但这会想想，罗奇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意念了，他怎么才能确定确实是自己站在这里呢？以罗奇鸡贼的性格，他可能会把这个口令验证弄的稍微绕一点。
杜正一琢磨了一会，试探地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叫你大狸猫王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罗奇没有反应，果然不是这个。
黑猫在罗奇的肩膀上舔起了爪子，像是完全放松了下来。杜正一知道猫认识他，他望进了黄色的圆眼睛，“你在里面吗？……肯定不在，卧槽这真是太傻了，我竟然都开始跟猫说话了。”
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抬起头来，眼角瞥了沙盒的豁口，傀儡军团的先锋已经抵达了豁口。时间还有的是，他随口说道，“要不然我先揍你一顿吧……”他的话顿住了，因为罗奇就在这时深吸了一口气。他惊讶地感受到罗奇的呼吸、心跳、体温都随着他的这句话发生了变化，迅速地流向了接近法师的身体参数，而且直接飙升到了法师的上限。罗奇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他的袖子，靠他撑住了自己，接着大口大口喘息着，颤抖地咳嗽了起来。
“原来开机密码是这个。”杜正一睥睨着他，“头脑还是挺清醒的啊，小伙子。”
罗奇还是说不出话来，抖的厉害，头上出了一层汗，不过硬撑着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杜正一。很快杜正一就感觉到罗奇的意识向他伸了过来，贴在他的意识壁垒上。他心软了，放松了一些壁垒，让罗奇能轻微地渗透进他的精神世界。在现实世界里，罗奇就像嗑了药一样，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全身松弛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修复罗奇
有一阵子罗奇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视线没有聚焦在杜正一的身上，仿佛视网膜和大脑处理视觉的功能一时半会还没能协调起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没有焦点又血红可怖，脖子上的伤口沾着泥土，身上的衣服撕裂了，外面糊着一层血水混合的泥。杜正一默默地看着他，原本那个温和又古怪的少年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鬼。
他在指尖凝出一个充满水的气泡，把它塞进了罗奇干裂出血的嘴唇里，气泡在罗奇的口腔里破裂，罗奇吞咽下了这口水。他刚要继续，罗奇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腕，沙哑地说了一句“不用了”，要不是因为熟悉，他几乎听不出来他说的什么。杜正一微微蹙眉，刚要抬起手罗奇又把他摁了回去，“省着点。”
“你知道咱们两个现在这副样子就像两个穷困潦倒的人在凑钞票。”杜正一说道。
罗奇迟钝地笑了出来，突然被呛的咳嗽了起来。他三心二意地想着罗奇嗓子里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真像要吐血了，罗奇就在这时倒上来了一口气，咳嗽着吐出一口带着血泡的血。血泡带着不吉利，鲜血把罗奇的嘴唇涂的刺目，杜正一的心口重重地跌了下去，“我马上带你”
罗奇拉住了他，“不要紧，我知道我哪里受伤了，我可以自己修复。”短暂的一次用力喘息之后罗奇低低地说道，“我不用欠琼林的人情。”
“你自学的那点解剖学知识主要还是针对脑神经的。你打算这么修复自己吗你想过接错管子的后果吗”杜正一错愕地说道。但今天的罗奇不同以往，罗奇一向想法多，但是并不坚定，要是杜正一坚持什么，他就会选择听吩咐，可是今天杜正一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罗奇的意志。在意念的空间里，罗奇的史莱姆离他很近，但不像以往欢欣地在他的堤坝上糊了一圈，他只是待在他的附近。
“你奶奶送了我一套医学百科全书。”罗奇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一直懒得打开，其实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直到在这里迫不得已要活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的箱子底有这样一本宝书。”
“我奶奶”杜正一困惑地看着他，“你脑子还没有完全复原吗”
“你知道吗，我觉得高地法师继承了始祖法师的植物学，巫山神女继承了始祖法师的医学魔法。”罗奇说，他擦掉了嘴上的血，杜正一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变的稳定，肺上的瘀伤应该真的在好转。
“巫山神女你说时先生”杜正一蹙起眉，心头松了一些，又十分不放心，“在烤肉店的时候你们背着我传递东西了你就把他给你的东西装进脑子里了”
“只有意念法师之间才能把另一个意念法师的知识完整地装进脑子，成为自己的知识。”罗奇说道。“要不然我就会把这些共享给你。”
“我谢谢你这么想着我你想过也可能里面包含着她的意念吗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另一个意念夺取过脑子了吗她给你，你就揣着还揣进脑子里”杜正一知道他绝对不应该在一个人还吐血的时候跟他吵架，但这个人是罗奇，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住的了。
“我觉得她是向着咱们的，她看起来好像你奶奶。”罗奇也忍不住回嘴道。
“我奶奶就算你真的看见了我的亲奶奶，都不要相信她。”杜正一恼火地说。
“你还有奶奶活着”罗奇惊讶地问道。
“我奶奶早就死了，我是在打比方你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关心这些闲事”
“没事的。”罗奇吞了一口，安慰道，“我已经修复自己好几次了。”
杜正一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亲身经验，你还是把血吐出来会更舒服一点。”
“马上，就好了。”罗奇说道，他抬起袖子捂在嘴上，把血沫抹掉。
杜正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真不想承认，每一天我都更觉得你爸可能是对的。”他浑身是血，嘴里吐着血，居然真的在奇迹般地复原，他眼睛里的血丝在迅速地消失，就连麻将都没法自己治疗自己。道理就像衔尾蛇不会真的存在，蛇不能靠吞食自己的尾巴生存，法师也很难在身体受到重创的时候治疗自己。罗奇的感觉可能是对的，巫山这个小派系继承了琼琳法师所不知道的医疗魔法。“如果一切能回头，我真希望我们顺利结束了调研。周末我们在商场见面，打的是电动不是这个。”
“然后有一天你就消失了。”罗奇眨了眨眼，他的视力开始恢复正常了。他突然怨愤地说道，“我以为你真的消失了”
“你这是小朋友撒娇吗”杜正一评估着他正在恢复的身体参数，“你给自己设的开机密码就是我。不是相信我会来找你，你打算一直长睡下去吗”
“不是在这里。是我第二天醒来，他们告诉我你走了，被琼林调去干别的了你就那么走了”
“嘘，嘘，冷静，罗奇，你的血压飙上来了。”杜正一抬起手，试探地落在罗奇的肩膀上，把他的肩膀勒住了。“即便我不得不走，我也绝不可能不告而别。”
“那也是测试的一部分，我后来想明白了。松树枝，琼林，你把谜底告诉我了，我才能沉住气。”罗奇低声说，“你作弊了。”
“谁在乎”杜正一笑了，“我就没守过他们的规矩。”
“你有你自己的规矩。”罗奇喃喃地说道，他的视力终于彻底恢复了，他一眼看见远处的僵尸军团正在通过世界的边缘。“那是什么沙盒被打开了”
“我把这个沙盒拆了。”杜正一说。
罗奇张大了嘴，半晌说道，“要赔吗”
“赔不起吧，所以大概就不用赔了。”杜正一说道，没有一点良心不安。“没事，他们用我的时候总是有不少附加损失，我想他们大概应该已经习惯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往外跑”罗奇震惊地看着僵尸犹如非洲动物大迁徙一样奔腾而去，“你真下的去手，调查委员会都在外面呢，是不是”
“没事，都是大法师，这点麻烦搞不定还当什么大法师。”
罗奇张大了嘴，这可不是一点麻烦，但是他们真活该。他把嘴闭上了，杜绝了飞扬的尘土，“这样很公平。”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天书
罗奇迟钝地转过身去，有些敬畏地看着世界尽头的破损，傀儡穿过破损的场面就像跳入一道光幕的大门。
“罗奇。”杜正一认真地听了一会，闲聊似的问道，“你听得见自己肋骨正在生长的瘆人声音吗”
罗奇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好奇的神色，“肋骨骨折，挫伤了肺。我用你们战斗法师的办法，把这部分神经都关闭了。”
“自学成才。”杜正一说道，忍住了教训罗奇这么做很危险，那堂课留到吃饱饭睡醒觉之后吧。“这是最后一道测试，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我过关了吗”
“就算沙盒坏了也不耽误提取数据，流程已经走完，到此为止了。这也是我同意测试的条件，不管成不成功这都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配合他们了。不过我觉得这次测试算是成功了，委员会最后会接受这个结果。虽然你可能以后会被琼林套上车，也成为一头拉车的牛，但至少眼下这个阶段已经结束了。你已经成为正统法师社会的一部分，我总算放心了。”
罗奇抬起眼睛仔细看着杜正一的脸，嘴唇微微发抖，看着像是要哭却突然笑了出来，“他们都是傻逼。”
杜正一担心地看着他。他笑得更厉害了，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肺部，“他们都是傻逼。他们把你弄走的时候，我其实完全屈服了，他们要我拉车我就会拉车。结果他们要测试我够不够资格做一个法师我什么时候在乎做个法师要我给他们干活。那他们给我什么报酬信用点欺负低阶法师的权力归属感”罗奇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扯住杜正一的胳膊，“让你活着，我就干活。去他妈的共同利益，伟大事业，我才不在乎，我又不是希特勒的喽啰。”
杜正一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罗奇说了逆反他一生追求的话，如果言语也能有力量的话，他能感觉得到罗奇在卷起一场飓风。但是他不能反驳不能恼怒，因为罗奇甚至没有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当一个人为你两肋插刀的时候，你如何能责怪他半晌他才说道，“你跟关歆月不是经常嚷嚷着，凡人皆有一死”
罗奇猛地抬起一只手堵在他的嘴上，“凡人皆有一死，我也可以死，但我要公平地死。不管裴枢是怎么拉你入伙的，那种话哥你跟别人说，我再也不想听了。还有，不管我要干什么，你都不要干涉我，只要我没越过最后一条线，你也不要阻拦我。”
“好。”杜正一说。
罗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平静地说道，“我们是朋友。”罗奇等了半天，杜正一没有下文了，仿佛是要转移话题，杜正一说道，“他们太整齐了，他们算是一个生物吗”
“你观察出来了”罗奇说道，“不知道最初的意识在这里待了多久，可能肢体报废以后补充了新的傀儡，但为了省事就直接装入了调整过的老意识。这个意识一代又一代地在这里存在，补充进来的新傀儡或多或少也会保存一点点原本的意识和记忆，为了协调行动，又被人为同步了思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集体意识开始产生了自我，每个傀儡的大脑活动能力虽然不行，但是成千上万个残缺的大脑合体之后凑成了一个几乎完整的大脑，一个自我。”
“完整如何定义”杜正一敏锐地问道。
“我把自己接入了进去。”罗奇低声说，“我感觉到了孤独，渴望，嫉妒。”
沉默了半天，杜正一才低语道，“真可怕。”
“就像弗兰肯斯坦。”罗奇说道，“法师们无意之中制造出来了一个人造人。我们法师到底是什么像原始人类一样野蛮，却比现代人类还有力量。”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有一个委员会来约束。”杜正一说道。
“有用吗我觉得早就失控了。”
“也许有一天你能组建一个更好的委员会来管理这一切。”杜正一说道，“琼林已经存在千年了，旁观人类就知道所有太久远的组织都不会太好，迟早会僵化。”
“你居然可以这样说话我以为你效忠的是琼林。”罗奇惊讶地皱起眉来，“你怎么了”
杜正一笑了，“谁给你的印象我效忠的是琼林呢我效忠的是孤山，还有你不让我说的伟大的事业。”
“我明白了，孤山守卫不效忠任何人本身，缠结没有把你依附到某个人身上。怪不得法师始终没有产生皇帝，也没有产生国家。”罗奇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琼林出现了问题，你反倒被释放了一部分自由。”
“我可算不上被拘押吧”杜正一说道，“你为什么要跟傀儡待在一起你本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我。”
罗奇的脸色像是胸口剧痛起来，“我看到有个傀儡抱着绒毛玩具狗，就像年岁还不大的人。”
“你就产生了深入调查的好奇心你确实知道会挨揍的吧”
“不，我发现傀儡在收集这些东西。我想起来，他们可能会收集到一种东西。”罗奇说道，他伸手进自己的衣服内袋，从里面掏出一卷破旧肮脏的布。
“这是什么”杜正一勉强自己保持着冷静。“一本高深的图文并茂的布做成的书。第一页画着一颗卷心菜，你辛辛苦苦去拿这个，是因为你的智商跟卷心菜差不多”
“这是婴儿书。”罗奇说。
“什么”
“婴儿看的书，所以是布做的，婴儿会撕纸。你没见过。”罗奇解释道。
“我生下来就不撕书，不需要这种幼稚的东西。”杜正一说道，突然心念一动，“等等，这是书，有文字吗没被销毁的有文字的东西不会很多。”
“我就知道你也会想到，所有纸都被毁掉了，图书馆空了。街上的广告牌也空了，墙体被清理过。我只能想办法找一些不是纸，可能有文字，还有机会侥幸保存下来的东西。”罗奇搓掉了卷心菜下的泥土，露出一行优雅的符号。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罗奇慢慢地翻着这本婴儿的书，“有意思吧”
“有意思。”杜正一慢慢地说道，他指了指一只羊下面的符号，“这个字我会念。”
“怎么念”
“我不想念。”
“这是上古法师咒语，这么神圣的咒语你不想念我根本不认识，我才三年级，还是个学渣。”
“我这会意识到，这是个拟声字。”杜正一干巴巴地说道。
“咩咩”罗奇问道。
“差不多。”杜正一点了点头。
罗奇把婴儿书又重新翻了一遍，“所以咒语不过就是一种失传的文字，根本就不神圣。只是我们使用的时候，会有力量，有些人使用起来就只是文字。”
杜正一没有说话，他受到的震撼比罗奇还要巨大。
“看看这里，完全是个人类的城市。”罗奇说道，“这些人曾经使用法师的语言，却像人类一样生活。他们现在去哪了是我们中没有魔法的人他们曾经聚族而居他们为什么消失了你猜是不是我们屠杀了他们”
第四百八十六章 颠覆
弗兰肯斯坦的大军已经走到了尾声，杜正一还是没有回答罗奇的问题，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卷婴儿书。罗奇顺势要把书递给他，他笔直地站着，情境变得有些荒唐，两个男人之间隔着一本婴儿书，气氛肃穆萧杀，琼林战神甚至始终不肯伸出手来碰一碰那本书。
“也没那么脏，我擦了。”罗奇说，在布书上拍了拍，“它又不咬手。”
“这里面的文字符号，只有能修到第七年的法师才有资格学习。”杜正一说道。
“所以我根本不认识几个。”罗奇嘟囔了一句。
“这些文字一直被视为始祖法师咒语，是神圣的存在。你可能不在乎，但大部分法师以能掌握超过一百条咒语为荣，古老的家族都会珍藏一些不外传的咒语，像刘子予那样最聪明的法师以发现新的古语为人生追求。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始祖法师的咒语会出现在婴儿书上。”杜正一郑重地说，接着又补了一句，“说不定上面还有口水。”
“这么说的话，这并不是孤山里埋藏的秘密”罗奇狡猾地问道。
杜正一沉默着，没有理会罗奇见缝插针的刺探。
“不开玩笑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罗奇说道，“我感觉到了伤害说不定就算我背后朝你捅了一刀，都不会把你伤害的这么深。”
“从我的精神世界里滚出去。”杜正一说道，语气却不怎么严厉。罗奇还赖在他的壁垒边缘，他也同样能感觉到罗奇的情绪，他同样也能察觉到罗奇精神上的伤口。罗奇的伤口是因为琼林几乎摧毁了他的尊严，琼林给他重重的一鞭子，他们可以剥夺他的生存权，仿佛他就只是一只牲口。他自己的伤口却是因为信仰的动摇，他的精神空间开始飘起了迷茫的灰色烟雾，若有若无的辛辣苦涩在他的舌尖掠过，那是遭到背叛的滋味，可是他却不知道背叛了他的那个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奇没有挪走，像是打算气死人，他还闭上了眼睛，更加投入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贴着杜正一的灵魂，体会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与之协调共鸣的乐趣。他早就明白，让心灵保持健康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与之共鸣的和弦。对于一个意念法师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他隐约猜测着是不是所有的意念法师其实都会将自己缠绕着别人的灵魂。因为一起聊天、吃饭、打球、看电影这些普通的人类社会活动，似乎不能满足意念法师的群体活动需求。
“恐怕最高委员会自己都不能解释这些。”杜正一没有心思把罗奇推出去，他也感觉到了一个低低的旋律，像是精灵在哼唱一个远古的片段，这声音并不是从耳朵听来的，但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就会感觉到旋律响起在自己的脑后。他就像被分了心，头痛也不再明显，那缠绕的旋律就像能抚平他一直喧嚣躁动的精神世界。“法师们对历史不感兴趣，这可能确实是很无知的。”
“你想没想过，我们不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的人”罗奇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起来累的像是要散了架，不管之前支撑着他的是哪种激素刺激，现在都开始消退了。他眯缝着眼睛把婴儿书藏进里侧的衣服口袋，“看看这里的规模，不管是谁干的，他们藏起了一个世界。这里是一个世界的碎片，这本书是碎片的碎片。碎片不可能只有一片，也不可能那么凑巧我们还能是第一个发现碎片的人。老队长知道的秘密就不少，他为什么宁愿选择死亡，也不登上法师的船黑市的时先生为什么宁可选择用最后的时间来喂狗，也不要船票。也许只要是个真正的大法师，活的够久，就会发现点什么。”
杜正一看着他，低声说道，“也许你父亲也发现了什么。”
罗奇的脸上掠过一连串复杂的神情，“也许吧。”突然他打了个寒颤，“异形”“你在这里发现异形了”杜正一问道。
“不。”罗奇退缩了一下，杜正一看在了眼里。他避开了杜正一的目光，他不想说他在这里产生过一次幻觉，在那场幻觉里他就是异形。他迷失了，迷失了一次。他在意念学会的藏书楼上读到过，认不清自我是意念法师的大忌，那也许就是精神分裂的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异形的记忆最多，所以他最开始的迷失就陷入进了异形的世界。
他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不想泄露出更多的信息。杜正一这个人可是根本不需要心灵感应也能看透人的。“我想起来，我爸接触过异形。”
“嗯。”杜正一说，“我想起来了，攻击咱们的异形就是你爸放出来的，你爸控制的。”
“那你现在还觉得自己错了，他对了吗”罗奇问道。
杜正一忍了忍还是笑了，“所以接触过异形会有什么特别收获吗”
“异形女王是从始祖法师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虽然他们很多时候都处在睡眠状态，但是他们毕竟被阶段性地唤醒过。”罗奇有些激动地说，“他们就是真正的见证者，我在女王的记忆里看到过始祖法师。至少我认为他们是始祖法师。”
“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些”
“始祖法师之一跟异形长的一模一样，不过比所有异形都高大。我跟你说这个，你是信我，还是会觉得我当时产生幻觉了”罗奇说，“我如果跟你说的这么详细，你只会给我吃药。”
“始祖法师不可能是异形。”杜正一几乎是带着厌恶地说道。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形的女法师。”罗奇说。
杜正一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们真的接触过一个始祖法师的复制品，她也的确是女人。”
“传说有三个始祖法师，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性别。”罗奇说道，“在异形女王的记忆中，当她再次被唤醒的时候，女人已经不在了，这也跟她被囚禁起来的情形相符合。最重要的是，女王认出了唤醒她的那个法师就是当年捕捉囚禁他们的巨型异形，那个法师的外貌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度衰老的男性法师。”
杜正一思索了一会，“没有任何记载显示过始祖法师能够变形成为其他形态，他们可以比我们凝聚出更好的无机体，但连在手指间开出一朵花来都不可能，那违背魔法的基本定律。”
“那这件事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也许以后我们能找到更多碎片来拼图。我看到了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是女王脑海中最深的记忆，这事跟他们被囚禁被奴役有关，对她的刺激最深刻。她的记忆还在我的脑子里，我一直没有进去仔细回溯，也许我能从里面找到其他重要的信息。”罗奇说道。
杜正一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地说道，“我对你们意念法师的事算不上了解，但你在脑子里存别人的脑子这件事我本能地觉得很危险。战斗法师如果感觉到了危险，往往就是真的危险。”
“哥，我没有存别人的脑子，只有记忆，静态的记忆，没有什么别的人的脑子。这些事太重要了，我们不能信任别人，不能找别的意念法师来跟我一起工作，我也不会把这部分记忆落实进晶体。”
“高地法师”
“高地法师也是一样，他们都是神神叨叨的家伙，说不定会直接把我的记忆删掉。”罗奇说道。
“我是说，至少你要答应去跟高地法师专心地学习做个意念法师，等到你的基础打牢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动这些别人的记忆。”杜正一说道。
“哦。”罗奇松了口气，“我保证。”
“说谎。”杜正一冷着脸说道。
罗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眯着眼看着杜正一，“那就看你了，如果你有时间，我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弗兰肯斯坦之乱
杜正一从不受人胁迫，罗奇的话让怒火在他的胸口猛地灼烧了一下，他危险地看向罗奇。罗奇回望着他，在一片末世的光景下，他从罗奇那双能瞪的滚圆的眼睛里看到潮湿的光泽，混合着恐惧、坚韧，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单纯。
“你害怕了”
罗奇没有说话，他评估地瞪着杜正一。
“恐惧是正常的，靠愤怒来克服恐惧是一种办法，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坚强。我的老师一直跟我说，磨砺会让人逐渐坚强。真正的坚强会帮你获得平静，不需要靠愤怒和仇恨来平衡自己的精神世界。”杜正一低声说道。
罗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杜正一突然伸出胳膊，搂紧了他的肩膀，在他的后背上种种地拍了拍。罗奇的神情变的松软了下来，还有些难为情。“别担心，我能克服。”
杜正一松开了他，“参数不错，你的内脏都长结实了。”
“什么你在给我诊断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温情。你就这么给我诊断靠拍的我的肺被你拍裂了这么办”他抬起手来抹了抹嘴唇边的血，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他的指甲上沾着黑泥，而且差不多十只指甲都裂开了。“我就像个土拨鼠，好像刚挖过一个大窝似的。”
“你的生理参数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能看出个概况，但我不是医生，我怀疑你也高明不了多少。咱们实际点吧，现在你能移动了，我们先出去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我”罗奇张嘴要说话，就被杜正一伸手制止了。
“万一你调整错了一个激素量，结果变成女孩子怎么办”杜正一问道。
罗奇愣了愣，“那可能我妈会高兴，我总觉得她一直想要个女儿。”
杜正一没有理他，静止了半刻，仿佛在倾听远处的声音。罗奇猜测他根本不是在听，是在测量魔法，不过还是闭上了嘴。
“现在外面的法师们应该已经把傀儡处理的差不多了，咱们该出去了。”
“你感觉到了”罗奇转过身去望着世界的边缘。这里真像一个世界，一个狭小的世界，但他有种感觉，法师的世界也没有多大，外面更大的世界已经与他咫尺之遥，触手可及。“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有了人的感情，太难办了。他们会直接杀掉”
“法师都是理性的，琼林的大法师更是如此。”杜正一说道。
“理性”罗奇喃喃地说道，隐约之间，在他的记忆里他听到另一段记忆回想着与这相关的一句话理性本身就是理性社会中的野蛮。他愣了一下，这是谁的记忆，又是谁的记忆在引述谁的话他想不起来，理不清楚。
杜正一看到罗奇的脸上出现了一层恍惚，几乎就在同时，他察觉到精神世界里的那只史莱姆突然离他很远。意念的速度可以在转瞬之间突破物理距离，一次远离就可以走到很远。“罗奇”
罗奇困惑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杜正一狐疑地望着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史莱姆又出现在他的身边，在意识世界里真实无比。以他的心灵感应能力，他根本无法肯定罗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走吧，我们回去。”
他抓住了罗奇，“直接从开放边际瞬移回去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我尽量把你整个带回去。”
罗奇一惊，“不是说笑吧，老大”
杜正一不理睬他的抗议，“准备好了别哆嗦。你不是挺勇敢的嘛，小英雄，都敢把自己拼进僵尸脑子里，那还怕什么过山车”
“我们可以步行通过”罗奇的话没说完，就像呛了一口风，声音被塞回他的喉咙。他模糊地意识到空间已经消失，就算杜正一跟他说过多少次被压扁的感觉都是他自己幻象出来的，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扭曲塞进了一只针眼，又从孔洞的另一侧被还原出来。
他的脑子总是拒绝接受空间的骤然改变，反应就像晕车，何况这次还是从一个“狭小”的广阔空间，落进一个“宽阔”的室内，严重的反差让他恶心了好一阵子。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他能更主动地调整身体参数，他肯定还会吐出来。幸好他不用瞬移作战，不然一边吐一边扁人，场面一定很惊悚。
“这是哪里”罗奇忍着恶心匆忙地问道，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这地方残存的魔法能量就像乱飞的火花刮擦过他的神经，他的手又开始哆嗦。
“高地法师的地下大厅。”杜正一平静地说道。
“安全吗”罗奇问道。
“还没完全结束。”杜正一抬起眼睛望着头顶，停了片刻之后更加确定地说，“在远一些的地方，地面上。我感觉到了高地法师的魔法，他们也参与了进来。”
“那肯定是因为踩着花了吧”罗奇说道，他的视线清晰了起来，首先看到了脚底下闪闪发亮的东西。他踢了一脚，破碎的水晶碎片飞溅了出去。“这是什技术法师的存储水晶卧损失惨重。”
罗奇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水晶碎片，掺着砖石土块，破碎的家具，还有一些第二次死亡的身体碎块。他把视线从那些肢体上移开，“挺惨的。他们也花了不少力气才控制住。”
杜正一神情有些讽刺，伸出一只手指头向上指了指。
罗奇向上看去，这才明白过来室内光源为什么那么像自然光。大厅的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大洞，在地下一层照出了圣光降临的效果。
他向前凑了几步，向上仰望，直直地看到了蓝天。“洞穿两层这是谁干的”
杜正一摇摇头，“可能是高反法师。不过也可能是某个大法师太激动了，用力过猛。”
罗奇打量着破洞的尺寸，琢磨着说道，“我还在想，没有楼梯傀儡们是怎么跑到楼上去的。”他的心中转过一个想法，“这下子高地法师肯定不高兴了，我们害的他们两周内两次大修房屋。”
“你在瞎琢磨什么”杜正一道，“别管他们了，我们直接去找麻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弗兰肯斯坦之乱（2）
“他们还没结束战斗。”罗奇缓慢地眨着眼睛，一阵疲倦向他袭来，他的眼皮开始粘在一起。他迟钝地想到自己可能调节了太多次肾上腺素，刚完成的组织自动修复可能已经把他的身体逼到了极限，现在他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都缺乏原料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我们也去看看吧。”
“看什么”杜正一问道。
他不解地转过头去，被杜正一抓住了领口猛地扯过去，他踉跄着一步，还以为自己会一头撞在杜正一的身上，谁知却是一步踏进又一个空间。他的脚落在实地上的，一步的距离已经是踏进了一间高地法师的卧室里。
他含含糊糊地抱怨了一句，但说实在的这次瞬移并没特别晕，可能是因为穿越的距离并不远，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精力在慢慢枯竭，实在是没力气吐了。
他强抬着眼皮，看着装饰着暗红色挂毯的房间，熟悉的单人床，简单几样高地风格的家具，熟悉的迷你房间尺寸。“小气的高地法师。”他嘟囔着，看向杜正一，“有人告诉我这里有监测水晶，可能会有人在监测。”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就闪过一道刺眼的光，像一道不耐烦的闪电。罗奇的反应向来就不算快，后知后觉地转头看了看，他不能说他看到了什么，但是空气中弥漫过一层瞬时燃烧过的味道。“你劈了什么”
“传感水晶。”杜正一说，“到床上躺着，麻将马上就来。”
“水晶也能被烧掉”罗奇纳闷地说，他的脚步有些摇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也在变慢，就像他的大脑进入了最后百分之五的电力阶段，脑子马上就要强行待机了。
“只要知道方法，没有什么不能烧掉的。”杜正一敷衍地说道，“你真要听理论讲解吗”
“不不。”罗奇连忙说，“饶了我吧，我不想上课。”
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艰难地转身朝着床走去。房间就这么小，走到床边不需要五步。“咱们真应该去看看，说不定有热闹。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我挺想亲眼看着他们毁灭自己缝出来的怪物的，太讽刺”
有人在他背后踹了一脚，他不敢肯定。他面朝下跌倒在床上。等他醒过来，杜正一肯定不会承认他用脚踹他了，除非他衣服后面上有鞋印。杜正一就是那个样子，一本正经，端方正直，却又无比鸡贼。
他默默地腹诽着，舒服地把脸贴在略微有些粗糙的床单上，含糊地说道，“你怎么知道麻将马上就回来哦，我想起来了，医疗性质的缠结。”
缠结。他想起来了，他跟小丑鱼之间有缠结。他感觉不到缠结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也不知道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这里面有巨大的风险，但也一定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听说缠结一直都是双向束缚的，就像穿透遥远的距离互相制约的两个能量点。这么做有很大的风险，他只听说两个甘愿结盟的人会这么做，不会有人单方面地决定这么做。除非除非某个人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看来小丑鱼这么干的原因只能是这个，为了从他身上获得巨大的利益。但他有什么用呢他只是罗奇，当小丑鱼有机会跟他缚上缠结的时候，他只是个小人物，是个nobody。他估计过小丑鱼唯一有机会跟他缠结的时候，应该就是在停尸房外暴揍他的时候，当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学徒，比今天还要无知。小丑鱼那样真正有能力的意念大法师为什么会跟他这样一个法师学徒缠结尽管他在有些人的眼中可能是个前途无量的法师，可小丑鱼怎么会看的上眼，他了不起也就是达到小丑鱼的级别。
等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转过。“前途无量”不是自吹自擂，他确实是个“前途无量”的法师，作为一名珍贵而罕见的意念法师，琼林非常想要使用他。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可能会像游戏角色一样不断升级走进高级别的地图。但，小丑鱼不是想要借助他未来的权力或是地位，他完全可以利用焚莲者在琼林的“影响力”。他一定是想要别的
小丑鱼好像真的不是想要对杜正一赶尽杀绝。
小丑鱼不是因为对杜正一的兴趣才来这里的。
小丑鱼对他更没兴趣。
但是，小丑鱼跟他们一起来到了高地法师的驻地。早不来晚不来
罗奇猛地睁开了眼睛，会不会是因为小丑鱼根本无法突破高地法师的结界。他现在出现在高地法师的地盘，是因为罗奇来了这里。他终于能走进高地法师的结界，是因为罗奇能走进来。结界是双向的公平束缚，所以没有人会随意使用，甚至绝大部分法师根本就不会用缠结。小丑鱼谨慎地选择了罗奇，一个跟他的魔法特征一致，能力比他弱，年龄比他小的人，风险完全可控。而罗奇日后注定会获得一项又一项的权限，这些权限在琼林的眼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外围的小丑鱼来说，意义重大。
太奸诈了。他又被利用了到底有多少人已经或者打算使用他
一只手盖在罗奇的眼睛上，他嗅了嗅，就知道是杜正一。
“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再使用脑子。”杜正一低声说。“放松。”
他顺从地放松了身体，意识几乎立刻转向了脑后，逐渐陷入沉睡。他实在太累了。将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开门声，他的猫咕噜了一声。有人好像把他不舒服的衣服弄掉了，接着就是声波或是光波贴着他皮肤的感觉，他分不清这种技术具体是什么，反正不需要水，他身上的污垢和血痕都被清理干净了。哪种感觉就像人类在处理古董嘿
罗奇没能再想的更多了，他终于陷入了沉睡。意识世界里的史莱姆卷成一团，滚向了一道意识的堤坝，倾听着堤坝那边熟悉的浪涛，仿佛正在被哄着入睡。
第四百八十九章 弗兰肯斯坦之乱（3）
罗奇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才刚刚合上眼睛，他是被乒乒乓乓砸门的巨响惊醒的，不但没睡够，而且还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他平躺在床上平复着呼吸，缓缓地地眨着眼睛，有人在他的房间里留了一盏灯。灯光不算明亮，但也足够法师的眼睛看清轮廓辨出色彩了。他的猫从枕头旁边的小窝里跳出来，踩上了他的胸口，焦躁地在他的新衣服上挠出了几条线头。
他缓缓地转动脖子，猜出来自己刚才一定是睡的一动不动，连脖子都睡的僵硬了。他身上的大部分肌肉都很酸痛，眼皮沉重，硬邦邦的小床铺这会儿就像一样甜美松软，让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全身都在抗拒起床，他看向床边，杜正一就安静地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看到罗奇转过头来，他就放低了一点视线，两人视线相接，罗奇那双眼睛都瞪大了。他迫切地望着杜正一，从他平缓的面部表情观察到敞开的领口，再到自然挽起的衬衣袖口，就连他衣服的每条褶皱恐怕都表现出了平静。
杜正一的视线里转出来一个询问的意思。他看上去懒得开口，一个询问的眼神就包含了多重含义，罗奇大致总结得出里面包括着询问他的身体，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以及询问他在起什么幺蛾子。
罗奇惊惶地看了一眼砰砰作响的门板，他还能听见至少五个人在吵架，分成三伙自说自话。他惶恐地回过头来，瞪着杜正一大喘气地说，“哥你听不见我只有我听见了”
杜正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罗奇看出那是一个恍然大悟的“哦”，他更惊讶了，眼眉都快挑上了天花板。
“我不想搭理。”杜正一轻描淡写地说。
“啊”
“麻将说你是昏过去了，身体陷入了自我保护状态，拍着胸脯说你至少会昏睡上十个小时，就算打雷都不会被吵醒。”杜正一不紧不慢地说，“可见是个屁话。他真是个庸医。”
“啊。”罗奇顺了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他居然在杜正一亲自给他守灵的时候陷入了幻觉。“怪吓人的。谁在外面太没素质了。”
“委员会急着把你挖出去，派来传话的法师不太通情理。”杜正一慢慢地说道，罗奇怀疑他正在压着脾气，他平时可没这么气定神闲。
罗奇也不想这个时候起床，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被使用，他能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医疗魔法在他的身体里缝补过一番，可能是麻将对他进行了医疗调整。他都能想象出来医生对他的医疗水平嗤之以鼻，如果把麻将比作能修太和殿的木匠的话，那他也就是个劈柴的伙夫。
“他们想怎么样又有新的斗兽场给我了吗”罗奇问道。没有什么通不通情理的，罗奇知道他们没直接进来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都知道杜正一在里面。
杜正一看着他，“用人类的方式来说，他们急着开庭对你进行最后的审判。”
罗奇眨了眨眼，很是琢磨了一番，“我不太了解调查组的行事风格”
“一共九个人，琼林喜欢遵循古老传统，总是九个。九个调查组成员首先要进行听证，以琼林的名义传召所有证人，还有相关人员向调查组成员讲解你的评估报告。哦刘子予坚持要亲自为你作证，还会提交她的报告。”杜正一说道，“你喝水吗”
罗奇现在不太关心喝水的事，“意思是只要有五个人认为我是安全的，我就没问题了吗”
“这并不完全是一个少数服从多数的事，调查组成员必须拿出一个一致的意见。”杜正一说道。
“他们怎么才能得到一致的意见”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在刘璃的监督下他们会有自己的会议。”杜正一说道。
“九个人里有一个人是范矢的弟弟，他怎么可能会偏向我”罗奇问道。
“我不觉得他是个问题。”杜正一说道。
罗奇惊讶地看向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在我看来，他是个有底线的人。”杜正一摇了摇头，罗奇不知道他是在否决自己的什么想法，自己压根没说话，但好像还是被杜正一看的明明白白。“法师社会并不大，绝大部分法师都生活在欧亚大陆上，在这个小世界里大法师都很爱惜自己在核心等级中的名声。如果九个人中有一两个人罔顾摆在眼前的事实，做出不公平的决定，他以后就很难在核心等级里继续存在了。就像我之前说的，最后的沙盒测试非常重要，刘子予对你的支持更是关键性的，按照正常的流程你就肯定是没问题的。”
罗奇听出了意外的意思，“出现了不正常的流程”
杜正一沉默了一会，走廊里的人不再敲门了，吵架的声音还在继续。罗奇现在听出来吵架的人里面有关歆月，还有麻将，不过麻将说的话很少，他不擅长吵架。大概杜正一就是从这些吵架里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所以他刚才的温和静默说白了就是在听墙角。罗奇咧嘴笑了。
“你居然还能笑出来。”杜正一嫌弃地低声说道。“这种调查组会议一般会持续很久，我记得以前最短的也要两周时间。但是现在高地法师介入了进来，要求调查组停止对你的调查，马上召开最终会议。”
“为什么”这真让罗奇吃了一惊，他之前从来没想到高地法师还会有态度。“要求停止对我的调查难不成高地法师是要帮我”
“那还不如说是琼林激怒了高地法师。”杜正一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卧室里踱了几步，“你把那些合在一起的玩意叫什么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我听说有一个高地法师也说了这句话。高地法师刚跟那些东西接触上，好像就立刻发现了他们的特征结果大发雷霆。不好意思，我这辈子还没想到过高地法师也能发火，没有亲眼看见所以有点怀疑，麻将说这话的时候可能是在夸张。事情就在这里出了变故，高地法师要求琼林停止继续对你测试，否则以后可能会断绝跟琼林的任何合作。”
“很好。”罗奇说，“早点结束早点解脱。高地法师很像修行的人类，心胸比我们宽阔，他们会有这个反应也算合理吧。”
“但是仓促举行最后的听证会，我不知道刘璃能不能弹压住局面。她是个了不起的法师，我很尊重她，但她不是个太油滑有急智的人，不适合这种场合。”杜正一停了停，眼睛望着罗奇，“另一方面，高地法师提出要你完全融入高地法师的圈子。如果你同意的话，琼林就没有必要再对你的安全性进行调查了。锚点的问题高地法师也承诺过，不会存在问题。”
第四百九十章 入伙？
高地法师想拉他入伙。
换个更体面的说法。高地法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们会接纳他。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罗奇估计自己后半生得种树。种树养花就是高地法师的生活，还有冥想，加入高地法师等于提前退休。
“我不想提前退休。”罗奇说出了声。
杜正一费解地望着他。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嘟囔了一句，“这事我再想想。”
“没关系，不急着做决定。你接着睡吧，睡够了再说。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你自己作决定。”
罗奇点点头闭上眼睛，他现在明白过来，杜正一肯定是在为这件事拖延时间，想要等他身体恢复，头脑清晰，能够负责任地为自己作个决定。不过他连拖延时间都没怎么费心，只不过像个瘟神一样坐在他的卧室里，恃凶装傻。嘿，他真有点可怜琼林的大法师们，就算他们想跟杜正一这个琼林的长子讲讲道理都没用，麻将在外面跟他们据理力争，杜正一根本就没搭理，连面都懒得露。他知道杜正一不讲究细节，但是喜欢控场，效率奇高。他敢肯定就算杜正一需要同时调查十二个高反法师，也能给自己安排出个年假。
“要耳塞吗”杜正一问他。
罗奇把眼睛睁开个缝，虚弱地望着杜正一，他可以肯定杜正一连一点内心的挣扎都没有。果然那张脸上明明白白没有一点犯愁，真是个不管怎么样都很自在的人，罗奇最羡慕他的这个范儿。不像他自己，走在路上总怀疑尾巴被人踩了，又担心口袋是不是漏了，硬币是不是掉了。
就像他现在，心里根本就静不下来，睡不着觉。他不但被新的消息扰的有些心烦，更好奇高地法师怎么就能瞬间发现傀儡军团的秘密，他自己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罗奇闭上眼，缓缓地放长了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再次陷入了睡眠。杜正一不会管他，他的意念也小心地绕开杜正一，史莱姆伸出细如发丝的触角，盘旋缠绕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他分辨出了几个熟悉的意识，只略略瞥了一眼就认出了麻将和关歆月。他没有碰他们，其他几个人的意识没有特别的武装，都是普通的法师。他轻轻碰触了他们的意识，像是轻巧地他们的身后推了推，跟傀儡军团和高地法师有关的片段自然地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罗奇静静地观看着漂浮在脑海中的影像，视角在几个人中间切换，不同的角度记录着傀儡军团凭空出现在大厅中时的混乱。混乱、嘈杂，疯狂的躯体在高等法师中间狂飙突进，他忽略了这些由人的主观记录的重点信息，向前推进着。记忆回溯到最初，最初的记忆是刘子予突然叫了一声，有人问刘子予出了什么事，她回答了一串力场的变化数据。罗奇敢肯定，能有所反应的人都没听懂，能听懂的人都反应慢。刘子予一定是当时就意识到了，在别人的记忆里，他看见刘子予长叹着骂了一连串的话，扯着几个人扬长而去。她刚消失在大厅里，几个高能傀儡就破壳而出。
在一群混乱的法师中间，紧接着就看出了谁是战斗法师。分布在大厅的各个区域的战斗法师，是最先有所反应的人，立刻冲了上去。有人在混乱的第一时间甩下了几个保护魔法，罗奇切换了几个人的记忆，找到了甩出护罩的人，是刘璃法师。
保护魔法施放的时间点非常关键，几乎在魔法起作用的同时，第一个高反傀儡就爆发出一场强攻击魔法。天花板没过多久就被炸开了，罗奇不太关心是谁炸的，又是谁力挽狂澜，他快速地向记忆的后半段走去。
高地法师又是几乎同时出现在上层大厅，通向花园的路被高地法师的魔法力场罩住，新的结界从内外两个方向保护着高地法师珍贵的植物园。罗奇在花园中冻死仙人球的时候，高地法师也是同时出现。
罗奇反复重复了几个人的这段记忆，从几个人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高地法师的出现都整齐划一，俨然超级男团隆重登上舞台。
罗奇停止了重复观察这段记忆，在一个人的后续记忆里，他看到了低能量的傀儡军团狂奔而至，整体作为一个生物在向着生命的希望盲目地冲刺，沿途几乎要毁灭一切。他忍不住叹息，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可怜这么丑陋肮脏又畸形的生物。生物，确实是一个生物，一个由至少几千个傀儡在精神上“缝合”而成的畸形生物。
他具备了独立的意识，完成了“存在”，他从杜正一打开的缺口狂奔而出，奔向一个能容纳他们的新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沙盒是一个盒子，盒子外面还是盒子，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们无处可去。他曾经将自己接入他的思维中，他记得那长达几个世纪的孤独，他狂奔而出的时候，最渴望的必定是一个同类。可惜没人能告诉他，在他所有的存在中，不管他奔向哪里都是注定孤独的。
回忆还在继续，他断断续续地听到大法师们在商量控制办法，顶级大法师们并不担忧，围捕不难做到，他们沉稳地商量着可行方案。这个顶级会议很短暂，打断他们的是高地法师的暴怒。
在这之前，他以为高地法师是没有暴怒这种情绪的。他们的暴怒就像夏夜的雷暴，连刘璃大法师都吃了一惊。
“你们竟敢”罗奇唯一听清的就是这句话，最年老的高地法师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愤怒让罗奇有点摸不着头脑，高地法师一向以情绪稳定闻名在整个法师世界。
罗奇漫无目的地分析着这些记忆，再也找不到什么有关的线索。高地法师的愤怒爆发的很激烈，但来的快也去的快，很快就被压制了回去。罗奇只看到这些高地法师们沉默阴郁地望着那些傀儡，战斗法师还在跟傀儡们作战，高能傀儡很难处理，普通傀儡数量又实在太多。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像有人切断了电源，所有的傀儡，不管是高能傀儡还是普通傀儡，整齐安静地倒在地上。罗奇甚至看到一个战斗法师来不及收住攻击魔法，直接打倒了一个大法师，几个战斗法师面面相觑。罗奇知道，地上的尸体已经死了第二次，而且这一次是彻底的死亡。
罗奇琢磨了自己能不能做到像这样掐断整个军团的大脑，可能他能做到，但是代价也会非常巨大。他在意识世界里估量着高地法师的能量，那沉甸甸的力量渐渐有如实体，在精神世界里推压了过来。
罗奇猛地坐了起来，狼狈地从意识世界里退了出来。杜正一也站了起来，神色有些迷茫，“高地法师来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你们好！
门被推开了，穿堂风吹到了罗奇的脑袋。
罗奇转过一个念头，这说明高地法师的屋顶还没补完。他抬起眼睛，看着高地法师最资深的那一位，哈希法师，还算的上罗奇的半个导师。
他看到杜正一的脸上纵然还有些微疑惑和警惕的痕迹，但是在看清楚来者是哈希法师的时候，还是流露出了一副见到儿子班主任的谦恭殷勤神色。罗奇赌气而愠怒地瞪着房梁。
哈希法师作为闯入者，向杜正一行了个低半阶的礼。这就讲究过分了，罗奇用眼角看到杜正一立刻还了更完整的低阶礼。他在意识世界里哈哈了两声，暗暗腹诽道他们两个只管礼貌下去，干脆把往下的九级礼都互相谦让完，就像两个在饭店门口互相争执埋单的傻子。
杜正一回头瞪了他一眼，就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罗奇一时紧张，真怕他会像他妈一样提点他的礼貌问题。杜正一当然没有，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罗奇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家都是意念法师，躯体不过是枷锁，在精神的领域内我们都是自由自在的。没有重力的束缚，哪个方向都可以是头顶，大法师，你就当我现在是站着的吧。”
他屁股底下的床颤抖了一下，杜正一不客气地在他的床脚上踢了一脚。
高地法师的脸上只有跟平常一样的浅淡微笑，罗奇知道他们本应该像这样从不被激怒的。高地法师向屋子中央走了两步，门在法师的身后合拢。“阳光之下的蝴蝶都让人赏心悦目，无光的夜下飞翔的同类却臃肿灰暗。”
罗奇略一思索，抬起眼睛，锐利地瞪向哈希法师。哈希法师的双手交叠在袍子的前面，微微欠身，似乎在请罗奇谅解他话中的冒犯。
“我没太听明白。”罗奇慢慢地说道，暗暗瞥向杜正一。像杜正一这样由琼林训练出来的法师，应该是听不懂这种要靠想象力脑补的话的。但是他也没见过还有比杜正一更聪明，领悟能力更强的法师，早晚他会明白。
“在旁人看不见的黑暗之处仍如白日之蝶一般，这关乎灵魂。”哈希法师说道。罗奇看向他，他有一张干瘦黝黑的脸，生着一些细微的皱纹。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也仍旧微笑着，眼神睿智而安详。被这样的人责怪，会让人十分不舒服。
罗奇知道他抓住了自己正在窥探别人的记忆，惭愧让他的下巴酸涩，但是他坚决地咽下了这种感觉。他反倒在枕头上躺的更加放松，目光随意地方向了天花板，“白日之蝶，夜下飞蛾，美与不美都是人的看法，它们又不关心，何况自然自有法则。”
“自然有自然的法则。”哈希法师点了点头。
罗奇笑了笑说道，“不管是蝴蝶还是飞蛾，都是毛毛虫变的，人类管这个都叫做变态。又有什么差别”
“罗奇。”杜正一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带着要他慎重说话的警告。
罗奇无所谓，抬起胳膊枕在脑袋后面，让自己躺的更高了一些，脖子不受委屈地看着哈希法师。他不会挑衅长辈，但目光已是不善，他也微微地笑了出来。杜正一没有再说什么，他了解杜正一，他从骨子里平等待人，如果他真的表达了态度，杜正一总会尊重他的想法。
“哈希法师，你知道人类的伏尔泰吗”罗奇突然问道。
哈希法师对他刚才拐弯抹角的讽刺没有反应，对他的突然改变话题也并没显露出惊讶。“人类窥见理性的一扇窗户。”
“啊，他让我想起高地法师。”
“高地法师从未启蒙过法师社会。”哈希法师说道。
“不，不，我没想得那么高深。我就是在书上读到过，伏尔泰声明他一生都只会微笑，不会被激怒，不会悲伤，也不会大笑。后来我见过伏尔泰的雕像，所有的雕像都是同样的微笑，就像高地法师这样笑。”
“那么他做出了理性的选择。”哈希法师说道。
“他不会是法师吧”罗奇突然问道。
“法师还没有拥有这样族人的荣幸。”哈希法师说道。
“我出去一下。”杜正一突然说道，罗奇瞥见他的表情，接近于关歆月无聊想翻白眼的样子了。“哈希法师，我想你一定是来找罗奇谈谈的，我作为琼林法师应该回避一下。”
哈希法师向他行了个礼，请他自便。杜正一利落简便地回礼，退了出去，在门关上之前给了罗奇一个警告的眼神。
门关上了，罗奇说道，“如果我加入了高地法师，以后我也会这样微笑吗”他给了哈希法师一个烦人的微笑，这个微笑能惹毛杜正一，给他的脑袋招来几个包，但是高地法师不受他的影响。
“就像人类在长久的沉寂之后，总会诞生一些罕见的个体，法师中也是如此。”哈希法师说道，他看向罗奇的眼睛，目光相接，精神世界也浅浅地进行了一次接触，就像潮汐拍击在陆地的边缘。罗奇分辨出这是一次接触，并非意图试探。
“哈希法师，一般法师是不会知道伏尔泰是谁的，你们对人类真是太了解了。”罗奇重重地关闭了自己的意识世界，瞬间便是永恒，在他的世界里壁垒在纳秒的速度下筑造完成。
哈希法师微微闭了闭眼睛，“这道心灵的壁垒跟杜法师的极其相似，你的学习能力比你的心灵感应的能力更强有力。可惜你缺乏信任的能力。”
“法师听过人类关于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吗”罗奇没有理会他的话。
“我愿意听你讲一讲。”
“那是人类的第一篇科幻文学，人类幻想自己制造了一个智慧生命，丑陋、智慧、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孤独，还比人类更强大。人对这个题材很着迷，他们不断丰富这个故事，思索其间的道德问题和末日风险。”罗奇缓缓地说道，“我对这个题材也很着迷，我看过不少电影。法师没有伏尔泰，没有伏尔泰式的人物进行思辨，如果法师无意之中制造了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也不会有人特别在意。不会有人像高地法师这样大发脾气。”
“是么”哈希法师微微笑道。
“如你所说，我是个旷世奇才哎呀，自己说出口感觉真棒。”罗奇大笑了出来。他狡猾地看着哈希法师，“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离天下无敌虽然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也不至于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从意念视域里推出去。”
哈希法师看着他。
罗奇也微微笑着，“除非你并不是你，你是你们。”
第四百九十二章 高地法师的橄榄枝
“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让你的朋友离开”哈希法师微笑地望着他。
不仅是杜正一，连门口的那些人也都走了，大概是被杜正一带走的。罗奇悠闲地躺着，慢吞吞地说道，“我最近怪事见多了，你们虽然真够怪的，但是都已经引不起我的敬畏之心了。”
“意念法师链接而存，与生物聚族而居一般无异。”哈希法师说道。
“要说你们说话的方式，怪而晦涩，怪晦涩的。”罗奇说道。他放平了心中的厌恶，思索了起来，从理论上说意念法师当然可以把脑袋全都连起来。但是从实际上来说，根本不可能。
“我思故我在。”人类书中的一句话在此刻滑过他的脑海，仿佛一丝温暖的火苗，他缓缓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因为当我怀疑其他时，我无法同时怀疑我本身的思想。`我的存在是我的底线，是我做一切的，也是终点。为了一些人，我可以赴汤蹈火，形神俱灭。我可以死，也可以活，我的存在位可以为1也可以被置0，这我不在乎，但我不能是05。哎呀，要是我的哪个没文化的朋友，听了一定会以为我在讨论性向。不过我猜你是听不懂这个冷笑话的”
“恰恰相反，我听的很清楚。”哈希法师说道。“我我们认为不应当大笑，这是为追寻心灵的平静，并非是指我们阉割掉了幽默感。”
“意思是把我加进你们的脑子以后，你们并不会觉得自己的灵魂突然有点上蹿下跳”罗奇嘲讽地问道。
“要想达到集体修行的级别，你还需要经历很久的个人修行。”哈希法师说道。
罗奇怀疑地看着他。
哈希法师理解地回望着他，“我们共享记忆，但在融合的世界里我们没有主次之分，融合是为了更好的修行，早登极乐世界。”
“不可能。”罗奇缓缓地坐了起来，他的身上还有些说不清楚的疼痛，但是心口尖锐的烦躁和厌恶让我他不想继续躺着了。“要么你们是被一个野心家骗了，要么你们就进化成了一个巨无霸缝合怪，一个精神体的缝合怪。”
“是真的吗融合真的如此罪恶吗”高地法师温和地说道，“你是否见过人类为一幅画而流下眼泪，为一支曲子而微笑”
“我自己也会。”罗奇低声承认，他怀疑地凝视着高地法师的眼睛。他的眼睛如同高地的湖水，纯净而深邃，仿佛有无尽的智慧。但是罗奇提醒自己，意念大法师自身生产信任，他的智慧很大，因为那本来就是盗窃来的集体智慧。
高地法师微微转了转目光，一道细微的魔法如同微风拂过，罗奇坐着的单人床变成了铺着毡毯的高榻，并且向外绵延充满了整个房间，高地法师盘膝坐在其上，跟罗奇保持了视线的相平。
“太好了。”罗奇干巴巴地说，“等会杜正一回来，打开门就会被绊倒在一面大炕上。哈希法师，你把我的房间搞成了大通铺。”
“你有一个幽默的灵魂。”高地法师微微笑了，“幽默、敏感、多思的灵魂是无法被禁锢的。”
罗奇习惯性地张口要继续讽刺，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普通人类没有丝毫心灵感应，对他们而言每一个灵魂都是一座孤岛，他们时常觉得孤独，偶尔怀疑自己的存在。人类想尽办法让灵魂的孤岛能够稍稍连接起来，所以他们绘画，作曲，拍摄电影，为的就是将自己的灵魂所见尽可能地传达给另一个孤岛。于是在看到一幅画，听到一支曲子，一部电影，或是读到某篇文字的时候，人类可能瞬间怦然心动，跨越空间和时间与另外一个相似的灵魂连接了起来。片刻之间，点滴之多，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你了解人类，是不是这样”
罗奇沉默了一会，“是这样。”
“在确知自己可以进行心灵感应以后，你没有渴望过跟某个灵魂连接起来吗”高地法师平静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想过连接三十个。”
“一和无穷，有区别吗”
“连一个都很难，何况无穷。”罗奇说道。
“这就要看你想连接的深度了。”高地法师说道，“修行并非为了解决孤独，要想加入高地法师的连接，必须尽量克制个人杂乱无章的思绪和欲望。连接是手段，目标并非是为了解决孤独，为的是彼此互助，共享经验和知识，解决个体的困难，让我们能在升天的路上走的更快。”
“还是说一句实在话吧，你们中的某一个法师，如果想要离开，可以离开吗”罗奇干脆地问道。
“大门始终是开着的。”
“换句话问，你们中的法师，有能力产生离开的想法吗”罗奇问。
哈希法师注视着罗奇的眼睛，罗奇一双鹿眼无惧地跟他对视着。片刻之后，哈希法师说道，“我们中的一个，认为你所指的是缠结的约束。”
罗奇吃了一惊。
“你不应该吃惊，年轻的法师。我们当然是各自思考，你可以想象成，在精神领域内，我们是坐在圆桌周围的一群人。”哈希法师说道。“在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些，我们不是被缠结约束的。我们的连接，是意念法师向彼此敞开心灵，交融头脑。所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们当然可以随时退出，只要像你一样将自己的心灵关闭起来，就会离开高地法师的融合圈。这与缠结不同，缠结是互补的约束，也可以说是自然的契约，那或许是无法自主的。”
罗奇分心了，高地法师的奇葩生存圈突然可以暂时后退了，现在机不可失。“即便心明眼亮，也无法抗拒缠结的驱使吗如果我有缠结约束，有人刀架在我爸脖子上，我也无法抗拒缠结的契约誓言吗”
“缠结不是誓言，它是无数逻辑严密而成的自然契约。”高地法师解释道。“你当然可以在刀下选择你的父亲。”
“那”
“那之后你会做出无数补偿，以消除契约下的悖论，让逻辑闭合。所以让自然契约退后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也许是比死亡更大的代价。”
罗奇的神色变的严肃了起来，那张线条还有些柔软的脸绷得紧紧的，“比死亡更大的代价”
“我或许知道你在思考什么。”高地法师说道，“停下来。以一人之力，无法计算命运。”
“用很多人的力量，就可以计算命运”罗奇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意思念头，“像你们这样把头脑联合在一起，可以计算命运”
“远远不够。”
“那就是说，还是可能计算的”罗奇问道。
“你是个狡猾的人。”高地法师说道。
“我不觉得。”罗奇低声申辩了一句。
“在任何场合下，任何情绪里，你似乎从来都不曾忘了自己的目的。以修行而言，有一道执念挡住了你。”
罗奇没有理会他的话，“有人告诉我，命运不可计算。因为一旦计算了，做出改变，未来就变了。除非我只肯做个旁观者，只算不动。”
“这是个聪明人。”
“不。”罗奇摇了摇头，“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他。现在我回想，他肯定是在骗我，至少也是在阻止我继续问下去。”
高地法师沉默地望着罗奇的猫钻了出来，小猫兴奋地在毡垫上踱步，脊背的猫霹咔咔地掠过了静电的声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罗奇，“你不肯跟人融合，却跟一只能够心灵感应的猫融合了。”
罗奇不为所动地望着他，“我想命运确实不可计算，但是通过计算不同的命运，却可以为未来做出选择。法师，你们这么做过吗”
“高地法师唯一的未来就是升天，命运不需计算。”
“那么我们，琼林计算。”罗奇问道，“对吗”
他想起了第一实验室，想起了无数心灵感应法师为琼林效劳，工作内容可能不止一两件。
“我们并不了解琼林，但我们看的出来，只要你继续留在低地法师的族群里，你会走上琼林的高位，总一天琼林的秘密会向你敞开大门。所以你并不需要在这里询问我们。”
第四百九十三章 高地法师的橄榄枝(2)
“当然。”罗奇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完全忠诚于琼林，最高委员会对一切自有安排。”
“忠诚。”高地法师重复了一遍罗奇口中的言语，但不再有下文。他抬起手自空中召来一只竹制茶盘，上面盛着一只茶壶，两只茶盏。“这是园中种的野茶，不妨品尝。”
罗奇伸出手接过茶，手抖得厉害，茶盏在他的手中颤抖着，他皱紧眉硬把洒了一半的茶送到嘴边喝了下去。
“套上枷锁，才有忠诚。”高地法师说道，“入我门来，终得解脱。”
“这是茶？”罗奇没接他的话，蹙眉说道，“这就是野地里采来的草叶子晾干了泡水。”
高地法师望向自己茶盏中小小的漩涡，搅拌得当才会有最好的口感。“法师的路很远，于凡尘之间的困守皆是被耽搁了，法师的应到之处唯有彼方极乐之地。”
罗奇被这话吸引了，这话听起来非常像佛教，要不是他在高地法师的驻地没有看到过他们有任何偶像崇拜的痕迹，他真要怀疑高地法师的信仰和佛教是同宗同源。但彼方之地这种称呼他又十分耳熟，在学校跟他混在一起的同班同学刘行就经常提到“彼方”，那是他祖父母说话的习惯，意指人类的地盘。除此以外，焚莲者似乎也会偶尔提起。
“哈希法师知道焚莲者吗？”罗奇问道。
“在我们看来，他们是你们的一部分。”高地法师和气却不怎么客气地说道。
“啊呵呵，也可以这么说。”罗奇打着哈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经常用彼方来称呼人类的地盘，所以指责我们吃了人类的莲花果子，停留在人类的岛上不肯离开，再也做不了英雄奥德赛了。”
“对远古记忆的错误解读。”哈希法师说道。
“远古记忆？”
“远古记忆就是法师们的口口传说，犹如人类口口传说的大禹治水，诺亚方舟，若有似无，细节缺失，解读的方式也就多种多样。”
“远古就是始祖法师的时代吗？”罗奇问道，他琢磨着这番话的走向，“焚莲者是我们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高地法师是另外一种法师，用人类的话讲，就是自混沌初开，高地法师就是另外一种法师。你们自始祖法师的时代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融合的状态吗？”
哈希法师望向罗奇的眼睛，“我们是做出了选择的法师。”
“如果我做出了选择，我也便是高地法师。”罗奇听明白了，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句解释。
哈希法师望着他点了点头。
“你们的祖先是在始祖法师的年代做出选择的人吗？”
“是的。”
罗奇注视着他，突然一刀直入，“不，你们其实是看守着叛逆女始祖的狱卒。”
在这近乎长久的瞬间，高地法师们与罗奇对视着。罗奇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在精神世界里意识可以转的飞快，如同梦境般一秒长如数日，他们在冥想后同步的精神世界里思索、探讨、商议、猜测着罗奇到底发现了什么，在哪里发现了什么，他们很快就能想到是在那个洞里，洞中有某种存在接触了罗奇。罗奇被逗笑了，他有个古怪的想法，“你知道吗，你们就像数台并行的计算机，你是这台机器的终端，机器的界面是哈希法师。”
哈希法师缓缓地露出了微笑，容纳了他的玩笑，向他温和地问道，“是狱卒，是修行者，这有什么区别吗？”
“关于始祖法师的神话有许多个版本，连他们的人数在传说中都不一样。有人说九个，有人说最后剩下了三个，如果是三个的话，一个是叛逆的女始祖，那么另外两个似乎刚好对应了法师的两大分支。我们的祖先，高地法师的祖先和一个或许没有多少后裔的叛逆女始祖，就是三位始祖法师。”
许久，哈希法师点了点头，“你说的没有错。”
罗奇暗暗地抽了一口气。
“始祖们在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后来到此方，建立了法师族群，希望重现种族的繁荣。但就像几乎人类所有的古老传说一样，本来同心同力的兄弟姐妹产生了分歧。”高地法师说道，“一位始祖坚守最初的想法，他就是最早的琼林第一尊者。一位始祖走入歧途，在始祖大战之后被剥夺了存在。还有一位始祖在大战中心灰意冷，最终皈依了一种更为古老的信仰，带领着自己的信徒选择高地而居。高地法师，是你们送给我们的名字。修行本可以在任何地方，你一定已经猜了出来，我们留在高地，是为了看守上古遗迹。法师大战的遗迹有无数种邪恶，世人最好远离。”
“据我所知焚莲者的上一任教主就来这里寻找过。”罗奇说道。
“对祖先记忆的错误解读让他走向了不归路。”哈希法师说道。
“确实活该。”罗奇干脆说了出来，他想到了小丑鱼就在这附近游逛。“我相信你们的话。顺便提醒你们，他们还会再来的。”
高地法师点了点头。
“按照你说的，你们的那位始祖，他现在抵达了彼方了吗？”
“是的。”
“成了神？”
“神的含义很复杂，且神是人类的说法，法师没有神。”
“那他获得永生了吗？”罗奇问。
“自然。”
“他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吗？”
“自然。”
“时间对他来说和我们的概念不一样了吗？”
“自然。”
“那就是神了。”罗奇说道，“不用谦虚。”
“我以为神应该是需要被崇拜的偶像。”
“谦虚的神。”
哈希法师无言地望着他。
罗奇犹豫了一下，“我向他许愿，他会应我吗？”
“若是许愿得应，你便要加入高地法师的行列，行使守卫的义务，追寻先贤的足迹么？”
“那我可能会考虑。”罗奇谨慎地说道。
哈希法师微微笑了，仿佛在与学徒辩论学问，“那么按照你对神的理解，神会不会应愿。”
罗奇的笑容渐渐变的失去了颜色，他垂下了视线，“不，我想不会的。如果真的有神，必然是一个更高的存在，人世的愿望和情感已然是一种渺小的存在，神根本不会回顾。如果没有神，叩长头转神山地乞求也没有任何用处。”
“你可以选择自己成为神，在升为更高的存在以后，昔日的愿望和情感便是渺小的存在，这或许便是神使你的问题得以化解的办法。”
“不。”罗奇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他被压抑的暴怒在胸膛里狠狠沸腾了一下，他连忙驱散了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们有真正的智慧，我不应该怀疑你们是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我愿意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我是人，哪怕有机会选择，我还是选择做愚蠢又平凡还套着枷锁的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高法师的橄榄枝（3）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罗奇问道，“高地法师都是意念法师对吗我假设你们所追寻的彼岸真的存在，但天堂的大门难道只对意念法师敞开吗
“始祖法师与神只有一步之遥，而意念法师在法师族群中最接近始祖法师。你大概已经发现，所有其他法师能够使用的魔法，意念法师经过锻炼和学习，其实都可以掌握。我们的心灵感应依靠头脑和心智而存在，而其他法师的魔法要借助魔咒来调用外在的魔法力量。”高地法师微笑地抬起一根食指向上指去，“终有一日，魔法力量会消亡，到那时只有几种罕见的魔法还可以使用，心灵感应就是其中一种。”
“我从没听说过意念法师比别人珍贵，我只听说意念法师很罕见。法师社会甚至有点敌视意念法师，你们亲眼看到他们现在搞出了多大的阵仗。”罗奇蹙眉说道。
“那很寻常，远远领先于群体的那些人，总会被无知的族人认为是异端。就像人类的布鲁诺，人类把他烧死在自己的广场上。”哈希法师说。
“我可不是哪种时代的巨人，我和别人没有两样。”
哈希法师审视地望进他的眼睛，似有所得。他下意识地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的自己的武装，确认他没有被意念突破。但接着他明白过来，高地法师是在用不知多少个体的阅历和经验来观察着他，他本身又并不是什么特别难懂的人。
哈希法师了然似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无法容忍不公平的想法。你不允许别人看低你，但也不接受别人高看你。你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乃是因为你相信所有人都与众不同，所以你厌恶被抹杀个性填充成巨大整体的傀儡。”
“对。”罗奇低声说。
“每个人都呼唤公平，但每个人的公平都是自己定义的。譬如在人类和法师的故事里，被低估的英雄，终要获得无上的荣耀，那才是补偿的公平。”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做个逆袭的o逼，在翻身之后被世人朝拜敬仰，要骑在别人的脖子上拉屎，然后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在翻身做龙王的喜悦里度过后半生。”罗奇冷静地说道。
“你说的很粗鄙，罗法师，但确实很真实。”高地法师说道。“等到有人称呼你为罗奇大法师的时候，你会想要做什么”
罗奇思索了一番说道，“应该是开个宠物店，五十块钱洗一次狗，包寄养。”
高地法师微微笑了起来，“我理解你的意思。不过，若干年后，琼林有极大的可能会是你的，你真的对权力不感兴趣吗在你这样的年纪里，谁会不渴望功成名就，立一番事业”
罗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同样审视着高地法师。“我听说有些人分辨不清权力的本质和外表的花纹。”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高地法师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话，“荣耀财富力量不灭的功业”
“都不是。”罗奇说，“权力的本质是折磨他人时所获得的乐趣。”
高地法师微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眼睛里也流露着笑意，罗奇怀疑这就是这些撒谎精的开怀大笑，他们并不是真的没有情绪，只是表现方式不同。
“折磨他人无法使你快乐”
“无法。”
“真是罕见，你生在低地法师的族群里，但却最有可能修行成功，达到彼岸。”哈希法师望着他说道。
“我没兴趣。”罗奇说，高地法师看起来像神棍。“回到刚才那句话，我不觉得我比别人高级。比如杜正一，他不是意念法师，可他比我要强得多。”“不。”哈希法师温和地说道，“杜法师强有力的魔法来源于他的姓氏。始祖法师的血缘后代，力量主要来自他们的血缘。意念法师是自法师中诞生的新法师，尤其是你，孩子，你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是怎样微妙的一个奇迹。”
罗奇琢磨了一下，“你说杜正一是始祖法师的血缘后代，是你有证据还是你就就根据传说随便这么一说”
“看见叶动，自然知风过。”高地法师说道。
这句话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是却说进了罗奇的心里。他想起了在黑市里老队长说起的往事，同样是杜氏的老队长，曾经跟随年轻的裴枢一起去过星台山地下的封印之地。裴枢作为意念法师能够驱使封印之地所需要的魔法，但他仍然需要一个杜氏跟他同往，按照魔法世界的思路，杜氏拥有特殊的血缘魔法。
但当时他就有另外一个想法，所谓的血缘魔法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方式。在一百多年前，也许他们只能说那是血缘魔法，但是一百年后的今天或许可以借用人类的世界观去看待这个问题。封印之地是由始祖法师封印的，开锁的并非魔法，而是始祖法师的基因。
法师们将始祖法师视为神，自认为是神的后裔，但这中间的细节严重缺失，神的后裔可以是生出来的半神，也可能是神的造物。在人类的传说中，神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人，又造牲畜供养人类。在法师的传说中，始祖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法师，又造人类供养法师。
“所以杜正一的魔法能力显着地高于整个魔法社会。”罗奇低声说道，他已经知道这是十分可能的。“可是这一族人如今已经走到了尽头，琼林却没怎么担心。”
高地法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罗奇自己也知道，人是如此复杂，一切结局都难以三言两语道尽，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在这个时候还研究那些已成定局的事。今天跟高地法师的谈话让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的都快要爆炸了。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如果他真的有始祖法师的血缘，虽然隔了几千几万年血统被稀释了，但按照你们的说法，他距离神的距离不是也一样很近吗他一定也可以通过修行达到彼岸的吧你们不考虑一下招募他吗”
第四百九十五章 高地法师的橄榄枝（4）
“孩子。”高地法师放下茶盏，手肘搁在盘起的膝盖上，双手掌心向上。罗奇勉强认得出古老礼仪的影子，虽然辨不出含义，他怀疑自己猜对了安慰怜悯的意味。
他想象在远古的时代，祭祀法师用这样的手势和眼神怜悯着求告无解的家属他已属于神灵，不再属于你们。可惜他生在理性的时代，知道失去的人也不会属于神，他们只是停止了身体的运行，呼吸停止，循环停止，细胞不再复制。他们只是停止了，而活着的人只能继续运行。
高地法师接着说的话，他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始祖法师都是心灵感应者，心灵感应也是能够成神者的基本特征。我不知道杜正一法师是否能够成神，但唯一已知的修行方法就是意念法师通过冥想将精神连接起来。杜正一法师，很遗憾，可能具备初步的心灵感应能力，但他到底还是并非真正的意念法师，无法通过集体修行的方式超脱肉体抵达彼岸。除此以外，即便不考虑这一点，修行也需要漫长的时间。虽然偶尔有些人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就达到了超脱，但更多的人一直修行到很老的时候才终得圆满。我听闻，杜法师病的很重，他的自然时间应该已经不够修行了。”
“嗯。”罗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才想起屋里没人继续说话，他笑着抬起头来又打起了精神来，“没关系，我大概也想到了。”
高地法师平静地看着他，他感觉得到高地法师们平静的精神之火，他想他们可能正走在通往彼岸的路上，人世间的这些离愁别绪，他们已经能杜绝大半。对于人世间的事，高地法师们并不是冷漠的，他们解决他们能解决的，阻止他们能阻止的，帮助他们能帮助的。从罗奇以前听到过的高地法师们的名声来看，他们从不吝惜援助，但对于那些他们无能为力的事，他们也从不为之伤感挂怀。
所以高地法师接下来说的话，顺理成章，罗奇也想到了。
高地法师继续说道，“对于敏感多思的那部分人类来说，孤独尚且不可忍受。对于意念法师，尤其是高阶的心灵感应者，独行是十分危险的。意念的森罗万象对你来说是午后的花园，也会是无间的地狱。一念倏忽之间，你也许会深陷于精神世界里，再也找不到来路，甚至认不清自己。”
罗奇想到一个恐怖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异形虫族的怪物。
“孩子，你不属于俗世。”哈希法师认真地说道，“不要急着反驳我，孩子，我在说的是你很危险。我看得出来你有智慧，也不缺乏理智，你应该能够理解加入高地法师之后获得的益处。在共同的意识连接中，导师可以引导你的精神，帮助你保证自己的完整。”
罗奇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感受得到高地法师的善意，可是他就像被外人踢惯了的猫，别人的好意总让他有点无措。
他含糊地道了谢，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有一个锚点。不过我做的不太好，他们说我应该以一些长久不变的东西做为锚点。换句话说，我不应该以人作为锚点。”
“啊。”高地法师轻叹了一声，“那不是你的错，选择人作为锚点，是人的本能。在始祖法师的世界里，同一个家庭中的人会建立一个稳定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本身就可以被视为锚点，年长者通过精神纽带抚慰年幼的孩子，平息少年的愤怒，成年人共同治愈彼此的创伤。虽然无缘亲眼目睹那个世界，不过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那是一个平静的社会，人们会更加内敛，但感情深邃。”
“那跟你们的情形是不是很像”罗奇忍不住问道。
“是的。”高地法师说道，“第一位高地法师，也就是你所言的三位始祖之一，总结了先前的经验，认为这种共享的相互连接的精神世界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得以升天的关键所在。所以他模拟了这种形式，教导法师中愿意皈依的高阶法师以类似的形式互相连接，共同修行。这种方法的确开阔了我的视野，稳定了我们的精神，让我们中的很多人成功地抵达了彼岸。如果你实在无意于修行，我们可以暂且不再提这些，只以你所熟悉的世界做比。如今低地法师中，大部分心灵感应者是隔代而生的。为了维持新生的意念法师精神稳定，往往家中的祖父母也会跟孩童进行浅层次的精神连接。我们假设，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罗奇点了点头，“我没有。”
“那么你在精神世界摇摇欲坠时选择了身边最信任之人，那是本能，你只需顺从本能即可，在那个时刻人所以为的理性反而并不可靠。”高地法师说道，“我们想最后一次明确地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否正式放弃加入高地法师的机会”
“是的。”罗奇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高地法师还有失望的情绪，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来。“那么我们还将继续对你的教育，就像我们早先与裴枢法师讲好的那样。”
“那是不是有些太不好意思了。”罗奇说道。
高地法师平淡地回答道，“降低你对法师族群带来危害，这是我们的义务。”
罗奇尴尬地吸了两口气，嘴疼似的。
他又抓住了一个念头，“既然始祖法师原本是以家族形式保持精神健康的，那最后只有三个始祖的时候，是不是他们”他忍住了想说他们都心理不健康的话。
“他们的世界覆灭了，他们当然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创伤。不过他们是族群中最坚毅的人，所以重新创造了法师延续自己的种族。”
罗奇不知怎么评价他们，既然都创造了新的族人，为什么不把他们创造的更擅长生育一些比如一年生一窝，一窝生八个什么的。
他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绪，摸了摸怀中的婴儿书，“始祖法师的文字，那些魔法文字，在高地法师中流传过吗”
“始祖法师从未将文字正式流传下来，高地法师对于魔法的数量没有低地法师那么贪婪。”
“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罗奇把婴儿书揣得更深了一些，“我不是在帮琼林打探。”
“今天我们需要谈的已经谈完了，等你的身体再好一些，我们建议你继续冥想课程。”
第四百九十六章 证明材料
高地法师站起身来，房间又恢复了原样，罗奇仍旧坐在他的单人床上。
“我感觉得到你的焦虑。”哈希法师突然说道。
罗奇注意到了人称的变化，意识到他们进入了私人会话的场合。
“嗯，我是有点烦心事。”罗奇避重就轻地说道，他笑了笑抬起眼睛友好地看向老法师。
“在远古的时代，家人分享彼此的精神世界，这是锚点的早期形态。除了家人以外，这种情况也存在于高品质的婚姻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之间。其实即便是完全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稍微敏感一些的也能感受到彼此灵魂的吸引，连人类都能识别出相似的灵魂，何况我们这些具备心灵感应能力的法师呢。我听闻过杜法师在广阔世界中的名声，他几乎用他的一切证明了他的灵魂。琼林不该测试你的品性，既然你的锚点是杜正一，灵魂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其他的都是不必要的，可惜”哈希法师摇了摇头，“琼林一直在做不必要的事，庸人偏爱自扰。”
罗奇恍然明白了高地法师为什么信任他，他的证明材料就是杜正一。别人兜兜转转于他的复杂情况，高地法师却简单地一眼就看得分明。“谢谢你。”
“多加保重。”哈希法师转过身来，郑重地正面面对着他，说出了一句高地法师的惯常祝福，“孩子，愿你一生不必独行。”
“谢谢。”罗奇愣愣地说，哈希法师转身离开，他还陷落在意念法师的祝福里，胸口泛起阵阵酸涩。连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杜正一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严格来说他完全知道杜正一靠近了他，不过他没有主动意识到，还是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来。
“怎么样”杜正一问道。
他扫了一眼杜正一的脸，满脸都是带着孩子去参加名小学面试之后又是心焦又想掩饰的虚伪模样。罗奇哼了一声。
“高地法师说了他们都对你很感兴趣吗”杜正一问道。
“说了。”罗奇说，“不过我拒绝了，我不想当和尚。”
“哦。”杜正一随口说，眼里有些一闪而过的失望，又好像松了一口气。突然，他又不放心地看了看罗奇，“他们也不能算和尚，你知道的吧他们解释过自己的生活方式了没有解释了你没误解他们吧他们要求戒酒，但是没要求不能吃肉，还可以吃甜食，你可以继续做奥利奥。你知道”
“我又不是傻茄子。”罗奇不满意地说道，“我都知道。”
杜正一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带着一些不自在，好像坐的不是自己家的椅子，有些没底气。“这是嗯怎么说呢，一次很好的机会。我跟你确定一下，你明白这点是不是如果你有什么不好意思问他们的，可以跟我打听。如果你是因为一些无所谓的顾虑而拒绝这个机会不是”
罗奇摇了摇头。
“好吧。”杜正一好像很庆幸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我不会干涉你做选择。你要喝水吗”
罗奇抱着毯子倒在床上，蹬了两下腿，意思是让杜正一闭嘴。
看来杜正一完全清楚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啧”了一声，就在罗奇以为自己“病体缠绵”不会遭到报复的时候，被人弹了个脑瓜崩。
罗奇“嗷”了一声，“我就脑子值点钱”
“你最惹人烦的地方就是脑子。”杜正一说道，又给他补了一个。
罗奇抓起毯子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周围的光一旦遮蔽，他的意识又自发地活跃起来，识别出来了一墙之外的走廊上的人。“刘子予带着我来了”
“你能别用这种人格分裂的口气说话吗”杜正一不在意地说，在椅子上坐下，“刘子予不肯进来，说不进男生宿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天才都有些毛病，人们就得让着些。很少有天才像我这样随和，平易近人。”罗奇说。
“你那是没有天才的命。”杜正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拨弄着，一时还拿不住要不要抽烟。
“哥你为什么把那个罗奇`带回来”罗奇问道。
“少废话吧，刘子予牵来你看看。问你还要不要你不要人家就牵着当宠物了，觉得你长的还挺漂亮的。”杜正一终于把烟塞了回去，“麻将说你的肺还没完全长结实，居然要我戒烟。”
“漂亮”罗奇愤怒地扯开毯子，他也就是长的比那些傻大个稍微小了一个尺寸，怎么他就因此不适用帅气这个词了吗
杜正一不痛不痒地说道，“刘子予的原话，我只负责转述。”
“我是帅她是不是研究法师古语太久了，不会用现代中文”
“别废话了，你的魔法废料，你要不要回收”杜正一问道，眼睛望着他。
罗奇叹了口气，“我回收了我自己的那部分复制意识以后，他就只剩下一部分本能意识，一个能行走的傀儡。”
杜正一沉默了一会，起身走出门去，在身后关上了门。走廊里静悄悄的，那个罗奇`默默地低着头，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刘子予漂浮在地面以上三十厘米高的位置，正无聊地慢悠悠地转着圈，面无表情地思索着什么，像是音乐盒上的女孩。
他掏出了一支烟，烟头自然燃烧了起来，他靠在墙上悠然地抽起烟来。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子予，你还是不要看了。”
刘子予转过半个圈来，无精打采地看着杜正一。
“不要不高兴。”杜正一说道，“人不能死两次，真正的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尊重死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身体还给他。”
刘子予点了点头，跳到地上，穿过走廊走远了。
杜正一又等了一会，一根烟快要抽完的时候，走廊里的罗奇`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他退去了罗奇的外形以后，看起来也仍旧是一个还年轻的孩子，跟罗奇的身型差不多，年岁也接近。这种相似，让他不太舒服。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句人类的话，其实人是能够死两次的。人类说，一次是当人停止呼吸的时候，一次是当所有活着的人都忘了他的时候。
杜正一让剩下的烟头化为灰烬，他转身走进罗奇的房间。房间里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屋里坐着的小太阳对他露齿而笑，他有点不适应。“你居然真当我变成傀儡了”
哦，对了，罗奇回收了那部分复制意识，得到了记忆。
罗奇伪装的内敛表情消失了，他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琼林的第一战神怎么会连这个都辨不清真假哈哈哈哈哈哈”
“罗奇，你妈”杜正一咬着牙说。
“闹着玩不许戳眼睛，不许骂我妈。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