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令尊是……
杜正一转过头来就迎上了罗奇正悄悄打量着他的视线，那双瞪圆的眼睛深处有些微的波澜闪过，杜正一这才分辨出来罗奇刚才问的那句话并不是转移他注意力的屁话。
“韩奕告诉你，我父亲是杜廷修？”
“嗯——”罗奇哼了个长调，抓开额头前面碍事的头发，“他履历好像很赞的，如果是你爸爸，也不算辱没了你呀。”
“一个最后当了叛徒的人，如果是我爹，不算侮辱我？”
“唉呀。”罗奇说道，他真是听不得叛徒这两个字，“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他技术上挺厉害的不是吗？”
“细节？”杜正一挑出他的用词，不予置评，接着说道，“他不是我父亲。”
“你不用再想想吗？”罗奇问道。
“你就跟这么个神经病在一起待了一下午？你有毛病吗？谁是我爹我还用想想？”杜正一恼火地说道，“有正经话你就说，没正经话就把你的嘴闭上。”
“啊，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根本就不到一下午，我才刚出来你就来了。”罗奇叫道，突然话锋一转，“那令尊叫什么名字？”
“跟你有什么关系？”杜正一冷着脸说道。
“你都知道我爸叫什么！”
“罗奇你几岁了？”杜正一不耐烦地说道。
罗奇突然凑近了他，一把搂住杜正一的脖子，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着神秘地问道，“那哥你悄悄告诉我，伯父大人是裴枢吗？”
杜正一把罗奇从身上扯下来，推到一边去，恼火地继续往前走。顺着眼前这条商业街，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他心烦的很。
罗奇在后面静静地站了一会，最多五秒钟，突然像超黏牙牛皮糖一样地糊上去，抱着杜正一的胳膊祈求道，“啊~啊~告诉我呗，令尊叫什么名字？那么不够意思，我们什么关系啊，我竟然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父母没有任何名气，告诉你也不过是两个名字而已，我跟你说了不是杜廷修不就够了吗？滚开，就是不告诉你，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对我为什么这么残酷？高原稀薄的空气杀死了你的脑细胞吗？你是不是变傻了?”罗奇无所谓地黏在他旁边，“别以为你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就能伤害我，虽然我的小心脏受到了打击，但我免疫力特别强。”
“滚开，罗奇。”
“快点收回你的恶劣言语，你正在伤害你心爱的弟弟，过几个小时你就会后悔。再说我要是真滚了你肯定还要抓我回来的，别口是心非费那个劲了。让我们面对现实吧，现在你马上夸夸我，我就给你看个好东西。”
“闭上你的嘴罗奇，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绑在松树上。”杜正一恼怒地下了半个决心。
“哈哈，那我能收门票吗？他们肯定会来看我的这个下场的。”
杜正一顿了一下，睨了罗奇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罗奇拖泥带水地跟着他，可不管再说什么，杜正一都沉默地一直往前走。
罗奇无奈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执拗地抓住杜正一的小臂，“等等等等，我不说废话了，我现在就给你看看好东西！”
杜正一恼怒地想把他举到眼前的破纸甩开，他心头很烦，罗奇那些幼稚的小花招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容忍。罗奇念叨着要他仔细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执拗地把纸重新拿到他眼前。杜正一暗火陡增，恰好左近并没有人注意，他烦躁地抬手一簇火苗弹向那张破纸。
罗奇在火苗燃烧起来的瞬间就尖叫了出来，这么一张纸眨眼就会被火舌吞没，情急之下他不及多想就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火苗。
疼痛来的略迟了一些，他徒手捏灭了杜正一的火苗，干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自己也惊呆了。杜正一怔在那里，不知是被他的果敢惊呆，还是为他的愚蠢震惊，少见的也死机了几秒。
杜正一回过神来，骂了一句“艹”，伸手去粗暴地抓起罗奇的手。罗奇差不多同时夸张地喊出疼来。
“你他妈……”杜正一气到骂不出来，“活该！我他妈要是收不住，你爪子就糊透了。”
罗奇被杜正一硬扯着掰开手，别过头去不敢看，“疼死我了，我的手一定废了，我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杜正一下意识地跟着问了一句，“你还会弹钢琴？”
“不会。”罗奇哼了一声，又叫了起来。
“你他妈……”杜正一气结，“没事没有烧坏，你还怕这点疼？”
“我很娇嫩的！再说这跟以前不一样，要是手烧焦了不能用了怎么办？太惨了我不想当残疾人。”罗奇叫道，还是不敢看手的样子。路边游人居多，本就是闲散客，擦肩而过的大多数好奇地看了过来。
杜正一见状拎着他的爪子腕把他拽进路边的一家快餐店，直拽到洗手间里的洗手池，开了水龙头冲他的爪子。罗奇一路都哭丧着脸歪着脖子，就是不看自己的手。
“最多只是燎了几个水泡。”杜正一低声说，“不要紧。可你他妈脑子有病吗？”
罗奇回过来瞪他，振振有词地说，“像我这么年幼的学徒，我能想起什么高超的灭火魔法啊？我能有什么应对的经验？我又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战斗法师。”
杜正一被噎住了，抓着罗奇的爪子腕，盯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哗哗地冲着他的爪子，半天才说了一句朴实的实话，“气死我了。”
“如果手烧坏了我是无法自愈的，要耗费的成本太高，不像长好肺子和肋骨那么重要，所以我只能壮士断腕了。”罗奇像模像样地说。
“你他妈顶多算一只壁虎。壮士？”杜正一把他的手从水龙头底下拽过来看看，又塞回了水流之下。
罗奇又起了头，“行了吗？我都快要冰出肾炎了。”
杜正一丢开他的手，他连忙又把另外一只手上拿的纸稿递过来，“哥，你给我翻译一下吧。”
“你有病是不是，通讯魔法作业也值得……”杜正一的话断了。刚才他只瞥了一眼就认出纸上的高阶通讯咒文，当做罗奇拿了作业纸来问他题，糊弄他找这个蠢台阶下。但现在他一眼扫过去，突然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咒文。“等等，这是什么？”
第四十六章 打电话
罗奇拿着一块烤鸡翅，“卡擦”一口咬断中间连接的脆骨，一半鸡翅叼在嘴里，边吃边转过头看看正坐在旁边誊写咒文的杜正一，津津有味欣赏着杜正一流畅优美的手写体。杜正一专心地琢磨着咒文，舌尖在干燥的嘴唇上舔了一下。罗奇见状立刻腾出一只油手，麻利地用手背把一只可乐杯推到杜正一手边，双目炯炯地暗示他赶紧喝。
杜正一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可乐是天上掉下来的，慢腾腾地拿起来喝了水。
“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罗奇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道。他已经把事情简要地复述过了，纸条的来历也说了清楚。杜正一重新抄写了一遍，纠正了几个画的不严谨的符号，中性笔尖却又在几段符文下面都划了横线。“韩奕肯定已经研究过了很多很多遍了，据他说这篇咒文没什么了不起。要是他觉得真有价值，恐怕也不会这么随便地给我。”
罗奇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正要过来找地方坐的两个人。两个人类突然停住脚步，接触到他的目光，僵硬了一瞬，接着匆匆绕过他们，远远地坐到了洗手间门口的座位。他转回头来，满意地继续吃起来。他们两个人占据了快餐店最大的一张桌子，桌面宽大的就像工作台。
“这是一篇通讯魔法咒语，行文标准，格式正确，所有用来通讯的魔法都是这样的。至于通信内容的部分，看起来像是工作文本，一份简易的工作记录单。”杜正一头也不抬地跟他说道。
“嗯嗯。”罗奇连连点头，总算杜正一跟他说话了，生怕他又不说了，立刻好学地问道，“那这些咒文都是什么意思啊？哥，你能给我讲讲吗？我一个字都看不懂，还要在那个精神病面前装作能看懂，太丢脸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一遍，你就会了。”杜正一神色平静，提笔逐行在咒文上标上了出了序号，接着又在第一行咒文的下方划了三条横线，将这句咒文分成了三部分。
“通讯魔法通常只在本地有效，所谓本地，范围大约相当于人类的一千平方公里左右，只可惜不是世界上每一千平方公里都能有魔法通讯的条件，这个等会再说。首先，只要在可以使用通讯魔法的地方，所有咒文的格式都是固定的，都以这篇咒文第一句第一部分作为开头，翻译过来就是：收信地址。”杜正一说道，又抬起眼睛看罗奇是否明白。
罗奇高兴了起来，杜正一怎么能把魔法解释的就像人类的规则一样简单直接呢。“那后面就是实际地址了吗？地址怎么列呢？”
“在这篇咒文里，地址分为两部分，前面这个咒符表示通配一切，后面这部分表示全部范围，也就是本地这一千平方公里。”杜正一解释道。
“那不就相当于是个群发信息吗？”罗奇惊讶地问道。
“将信件通配给一千平方公里内所有可以接收的容器。”杜正一说道，他耐心地看着罗奇，看到罗奇的眼睛立刻因为顿悟而明亮了起来。
“因为没有法师住在那里，魔法选择了人类中第六感最敏锐的人，刘小芬，还有她的孙女。”罗奇惊讶地说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它想要向外传信！”
杜正一点了点头，完整地读出了第一句咒文。
罗奇暗暗记住，又听杜正一说，“你首先记住固定格式的部分就够了，以后你需要接入通讯空间发送信息的时候，同样必须遵守咒文格式。”他连连点头。
“第二句话的第一部分是：收信人，你看得出来第二部分仍然是通配所有人。一级法师在进入一个能够通讯的地区时，会第一时间在通讯魔法网络中上报自己的名字以及魔法能量特征。魔法能量特征就是上一句中的地址，通常会用进入网络的顺序数字代指。任何与魔法网络相连接的法师都可以找到其他人的名字和地址，当然，找到也只能用来主动联络。”他又读了一遍这句咒文。
罗奇感兴趣地指了指第三句和第四句话，“我有点明白这个规则了，第三句和第四句是不是发信地址和发信人？”
“没错。第三句的地址是个数字，所以无所谓。第四句发信人的姓名是，空桑山。”杜正一说着摇了摇头，“这个也先不说了，你看第五句话，这一句才是关键。通篇符咒都是咒文，只有这一句是秘语，是打开通讯空间的钥匙。如果把世界勒上网格线，理论上来说每一千平方公里的格子内就应该有一句秘语，不过即便真的每格都能进行魔法通讯，那大部分秘语也早就失落了。这句话看来是空桑山区域的秘语，就属于失落的未知秘语。”
“哈，刘子予要高兴了。”罗奇说着又往下看，剩下的部分杜正一并没有标序号，这一部分刚好有同样的一个符文分别写在开始和结束的位置。“这里是信件正文？”
“对。这里可以填入语音，不过只能容纳只言片语。也可以是显示在对方持有的高能晶体中的一段文字，我想发信人是将人类的脑子当作了存储的晶体，这实在太罕见了，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先例。”杜正一说道。
“太特么缺德了。”罗奇说道，突然眉头皱了起来，“嗯？哥。我如果给你写信的话，是不是只有前五句背下来咒语就可以了，这两个符号中间的内容，我用现代汉语就行吧？”
杜正一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当然。”
“那……那这他妈是有个祖宗在写信吗？”罗奇惊悚地问道。
“还不能这么早下结论。其实这段文字翻译过来实在平淡无奇，像一份工作笔记，只是一系列环境参数，能量参数。”杜正一说道。
“这些参数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罗奇好奇地问道。
“很常见。”杜正一平静地说道。
罗奇明白了过来，“怪不得韩奕说这东西没什么特别，唯一的价值就是能在空桑山使用魔法通讯。可是现在法师也不愿意用魔法联络了，用手机更方便啊。”
“是。”
“但是我喜欢这个！”罗奇喜滋滋地拿起杜正一誊写的咒文，“这里也有通讯魔法的秘语吗？”
第四十七章 呼救的机制
“因为人类发明了手机，所以法师们不再使用通讯魔法。既需要背诵咒文和本地秘语，通讯范围还受限。魔法通讯这两年已经变成了选修课，只有老派的法师们还会使用。”杜正一说道。
“秘语在图书馆里有吗？”罗奇问道。
“高地法师这里也有，可以使用手册检索。”杜正一说道。
“我回去就查。”罗奇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禁不住一笑，又收敛起来，认真地说道。“你知道，发出这封信的，一定是封印之地的那种东西。”
杜正一用吸管喝了几口可乐，慢慢地开口道，“你见过那种东西，你觉得那是什么东西？”
“就像意念学会的幽灵，或者说就像关老法师那个影像，你亲眼见过的。这种东西，就像人的简版，说是人又不是人，有点像人类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罗奇随意地说道，其实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个很多次了。“吃点东西呗？辣的和不辣的汉堡你要哪一个？”
杜正一看都没看罗奇殷勤推过来的两只汉堡，他慢慢地用吸管捅了捅可乐里的冰块，“它犯错的几率有多大？”
罗奇想了一下说道，“不太可能犯错，起码比一个活着的法师犯错的概率小。”
“我假设，空桑山真的还残存着一个封印之地。”杜正一说道。罗奇立刻往他身边凑了了凑，他早就想到自己的上一个麻烦可能要摆脱了。真是想睡就来人送枕头，韩奕的调查证明了空桑山分明有问题，所以任何能推动调查工作进展的行动都不该遭到针对——包括罗奇被掐晕过去之前的那篇发言。
杜正一睨了他一眼，好像已经把他看得个通透，就是懒得再说他，只是继续说下去。“这个封印之地也同样有一个守门的机制，我们不去考虑这个上古法师设置的机制到底原理如何，不管如何这个东西向法师世界发出了主动呼唤，这应该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果然你也觉得是主动呼唤。”罗奇说道，往嘴里放了一根薯条，大大咧咧地说道，“韩奕就是个傻逼，什么都看不出来。”
“主动召唤一定是一种保底机制。”杜正一突然说道。
罗奇愣住了，这件乱糟糟的事他想了许久一直觉得抓不到要领，杜正一却根本不需多想。他抬头望向杜正一，暗暗想到这个人还真是从来都能一眼看透本质。“封印之地也会保不住吗？”
“就算有再强大的魔法保护，经历了几万年的沧海桑田，保不住也可能。况且空桑山的封印之地在大约千年前曾经被人打开过一次，具体情形法师最高委员会始终不完全清楚。因为再也没能勘探到封印之地，所以最高委员会判断封印之地已经毁了，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释放了出来。不过寻宝猎人和焚莲者一直希望能从那里再淘出点什么，毕竟在数个封印之地中，这一个是唯一现世过的。事实可能是封印之地确实还有一部分残留，不停地被人骚然了一千年，终于出了问题。”杜正一平静地说着，明明是个棘手的事，但他好像也不觉得遇到了多大一个麻烦。
确实如此，所以封印的保护机制在寻求向法师世界传递消息。封印之地找不到可以在一千公里以内联络的法师，于是选择了可以接受信息的人类。接受了信息的人类一直在精神错乱中一遍又一遍地涂写着信件的全文，终有法师会发现，会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这种办法很慢，但以万年计算的时间的封印之地，并不会觉得法师晚来个几十年就会是大问题。
“啊。”罗奇想到这里忽地脱口叫了出来，“所以杜廷修收到信后立刻去了乾州空桑山，他也看明白了这封信。”
根本不是什么诅咒，不是什么莫名的原因，就是实实在在简简单单的一件工作。他真是被韩奕这个阴谋论者绕的有些心浮气躁。怪不得杜廷修在接到信之前还在计划着一些琐碎的日常工作，就像杜正一如果长大了，日后在琼林工作，大概也是这样，接到一份可疑的材料，立刻中断手头的工作前去查看。
不过韩奕至少有一点是对的，杜廷修很可能在空桑山发现了什么。他的这个发现很紧急，杜廷修甚至没来得及警告琼林需要重新处理空桑山的封印。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发现一定跟裴枢有关。
“等等，哥。”罗奇疑惑地看了看那封信，“你说过这只是一份工作记录。”
“这不是一个法师写的信，不是人写的信当然是一份工作记录。”杜正一说道。
“可你说这是一些环境参数，不算罕见啊。”罗奇急忙问到。
杜正一看着他。
罗奇明白了过来，“但你也不知道封印之地需要的的环境是什么。任何不该知情的人哪怕得到这份信件，能够翻译过来，看到的也只是一份平常的数据。所以明发的紧急报告，其实也是加密的。”
杜正一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空桑山看一看，最近一直没有文琳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收获。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空桑山。”
罗奇一惊，正琢磨的心思被杜正一陡然说出来，本能地想要否定，腹中都打起草稿怎么起誓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结果猛一抬头发现杜正一说的深思熟虑，不是在揭穿他的心思。
“那我……”罗奇立刻改口，刚改出两个字来就被杜正一截断。
“你在这里跟高地法师继续学习稳固精神世界的办法，我不会在那边待太久，最多12个小时我就会回来一次。”杜正一转过视线来看着罗奇，脸色绷得很紧，没给罗奇留一点叫嚷反驳乃至驴打滚的余地。
罗奇少被杜正一拿出这种严肃态度对待，一霎时被冻住了，往常那三板斧就没甩出来。默默吃了三根薯条，怎么想怎么不吉利，杜廷修不就是被这封信勾的只身前往乾州，最后与裴枢反目，最后身死族灭的吗？虽然他不能自比裴枢，但情势居然一模一样。何况想去乾州空桑山勘查，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意思。
如果杜正一去了，没有回来，罗奇重重地一肩膀撞在杜正一的肩头。杜正一回头瞪他，可他瞪人也好，怎样都好，现在血肉是还是热的。
“哥，有人要找你报仇。”罗奇说道，眼见杜正一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急了起来。“要找你这样的人报仇啊！怎么会不赌上全部心力？再傻的蠢逼要是花了全副心力，也能变得机巧。我真傻，我不该出来！人家本来是弱势，出招我们只要不接就好了。可是都怪我好奇心太重，还太自信了，要出来看看人家的招术，又觉得自己破的了。其实人家这招只要出了就是赢了，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说话给你听的机会。哥，韩奕就是想要你去空桑山啊！”
第四十八章 言而无信
“那些不用你管。”杜正一冷静的声音像一把刀，插在他们中间。
罗奇本来坐得歪歪扭扭，缩成一团，此刻忽地挺起胸膛差点窜起来，像个团子豁然展开，眉眼一下变得锐利起来。他原有许多不忿，就要发起脾气来，转过头梗着脖子看杜正一，就想顶回去。转念一想顶回去也无益。不顶又憋屈，就想骂两句，转头要张嘴喷火，却看见杜正一略显苍白的脸，心头一凛，顿悟过来这可是杜正一！难道要说些不好听的给他听？跟他到底有什么可埋怨的？
他愤愤地用鼻子喷了口气，腰又弯了回去了。“哥，你今天真牛逼。”
没人接他的话，罗奇无所谓地甩甩脑袋，甩开额前有点碍事的头发，撸起袖子去拆一个汉堡的包装纸。“你怎么那么厉害呢？以前我就觉得你特别厉害，但是今天见识到的，跟以前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就连你杀异形的时候，都没用这种方式。太厉害了！等我今天晚上回去，我就去找麻将，跟医生好好说说我哥今天到底有多厉害。”
杜正一果然转过头来，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有点碎。
“你说医生会说点啥？”罗奇说道，“裴枢还在吧？麻将那么爱逼逼，有家长在，他可高兴了，又多一个人听他逼逼。”
杜正一愣了一会，低声说，“叛徒。”
罗奇“嗤”一声笑出来，把手里的汉堡递给他。“那你吃个汉堡吧，别光喝冰可乐了，说不定我回家就不说了。真是的，别跟我生气了。居然气到不吃饭，哥，你说这事说出去谁能信啊？大名鼎鼎的战神，杀人不眨眼的琼林瘟神，居然被一个小孩气到绝食，这么幼稚。”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才是瘟神。”杜正一说道，从他手里抢过汉堡来。“简直烦死你了，真想把你退回给你爸！”
“哎呀行了，气一会得了。你七老八十了吗这么能唠叨？”罗奇没皮没脸地说，眼角瞥见杜正一抽了口气，连忙抢先开口分散他的注意力，“哥，你知道杜廷修和裴枢为什么决裂吗？”
杜正一摇了摇头，罗奇瞥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好像真的不太感兴趣。
罗奇的疑惑更甚，“哥，就算杜廷修不是你爸爸，那总是你们家的人。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家为什么被……”那个词不太容易出口，他顿了顿，用低的多的声音说出来，“灭门？”
杜正一望向罗奇，“有什么非要了解清楚的价值呢？如果我生在那个时候，家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只怕还要亲手去杀死他们，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罗奇伸出去要拿汉堡的手顿了一下，杜正一平常并不喜欢这么说话，这是一句提醒，杜正一说的最清楚的一句提醒。罗奇还是打开了汉堡上的包装纸，平稳地在汉堡上咬了一口，抬起头朝杜正一笑，“说的那么残酷干什么？不会的，如果真是这种情况，他们不会派你去的。还是不是人了？”
但是今天杜正一仿佛就是不想放过罗奇，他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孤山守卫很好用，我们在那种时候控制不了不自己，战士就为杀戮存在。”
罗奇的一双黑眼睛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杜廷修不是孤山守卫吗？如果是的话，他怎么做到背叛的？”
“孤山守卫很隐秘，我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杜正一说道。但话说到了这里，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他也有可能的确就是孤山守卫。
罗奇没有逼着杜正一非要当面承认这点，不过他又咬了一口汉堡的时候，心里突然明白过来，正是因为如此，杜正一才一定会去空桑山。杜正一基本已经算半退役了，普通的任务可能激不起他太大的兴趣，但这件事不同。他心有怀疑。
他慢慢地吃着汉堡，抬起头看到窗外的街道就快要黑透了。他们待在几个时区之外的高原上，家里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快要上床睡觉了。罗奇想起杜正一那栋烂尾楼，鬼楼中唯一一个有人生活的房间，狭窄，苍白，就像一间人类的实验室，或者病房。他倒是挺喜欢那里的，要是人生当真还能顺遂，一百二十年后他会对景仰他的小孩子们说——在我的一生中，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一个惨白又寂静的小房子。哎呀，他真希望能有机会装这个故弄玄虚的逼。
但是他可能说不出口，如果他一生的朋友最后就是在这个惨白寂静的病房里无声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受不了。
罗奇收回思绪，勾起唇角嘻笑着说，“十二个小时回来一趟不行，最多八个小时，八小时工作制。我可保证不了我能挺住八个小时不抽风，我可娇气了。”
杜正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这可太好说话了，怎么着都让杜正一有点不放心。
“我正好用这个时间跟哈希法师上课，学学怎么当个意念法师。高地法师的课堂准保安全。”罗奇说道。
“好。”杜正一说道。
“哦对了。”罗奇平滑地说道，“为了安全起见，哥你把我的那块高能水晶还给我吧，我自己拿着更方便。”
杜正一看着他琢磨了一会，罗奇拿着汉堡，清白无辜地回望着他，一双鹿眼柔和温顺。
“不行。”杜正一说。
罗奇踢了桌子一脚，变了副脸，“为什么？你说只替我拿一会的！”
“孙大圣，你现在就够神通广大的了，金箍棒先放我这里。”杜正一警惕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是我的！”
“要脸吗？那是你偷麻将的，要不然我还给麻将。”
罗奇气得扔了汉堡，没有水晶里面的计算能力，没有那些学会的幽灵，他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安全地搜索时先生给他的数据。浏览那些黑市收集的密事，一定会对眼下的情况有帮助。可这种情况就像人类的电脑，cpu处理能力不够，跑的数据太多一定会造成系统崩溃。“言而无信你可不要后悔！”
杜正一不理他。
他又踹了桌子一脚，“我改主意了，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也可以言而无信，我最擅长言而无信了！”
第四十九章 飓风
“孩子，你连一片时间都没有分给这里。”
绛红袍子的老法师睁开眼睛说道，他盘膝坐在厚重柔软的毡毯上，在他对面蜡烛围绕的一片毡毯上空空如也。老法师微微愣了一下，醒悟地向后望去。
罗奇在他身后的墙角倚靠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推给了覆盖着挂毯的墙角，两只眼睛呆滞无神，手指头慢慢地抠着挂毯上的一个小洞。
“孩子，你的思绪就像山谷里的飓风。”哈希法师耐心地说道。
罗奇不情不愿地收回神思，不软不硬地说道，“那就随风吧，我就是被送来服刑的。”
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他就被杜正一塞到了高地法师的课堂上，杜正一觉得这里是圈他的好地方。他头脑清醒地认了这个命，不让杜正一圈他一会，他哪也去不成。
可惜杜正一没那么了解高地法师，他们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也不挡任何人的路。罗奇默默计算着时间，没有把哈希法师的话往心里放。
“你还是没有把头脑理清，你的脑子里装了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偷来的，抢来的，别人送来的，我看得到它们都带着不同的痕迹。”哈希法师突然说道。
罗奇转过视线盯着他，猜想着高地法师是不是在发火。
老法师摇了摇头，用发音古怪的汉语说道，“我们不评价是非，连神都没资格评价。你必须冥想，从你的锚点开始将你头脑中的一切慢慢展开，找出其中的联系，让它们如同自然一样和谐。你将慢慢编织所有存在之间的联系，直到你在精神世界织出井然有序的网络，包罗万象的连接，那时锚点自然会退化为一个普通的点。我们认为，这是你能走的唯一一条道路。”
一幅图形在罗奇的眼前形成，一开始所有形状怪异的点都连接在中心的节点上，他明白这结构的脆弱。一点中心节点被毁坏，其他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他也将淹没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接着无数条边出现在任意两点之间，所有的节点连接成了复杂的网络，稳固如一个绘制出来的化学结构。
最初的那个点消失在稳固又复杂的网络结构里，罗奇再也分辨不出。
一股剧烈的愤怒从他的胸口涌起，飓风变为怒焰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
“镇定，孩子！”哈希法师在遥远的天际吼道，熏香的味道忽而浓烈，仿佛引路的幽灵，罗奇嗅到这味道猛然回过神来，忽地离开墙角站直了腰。
“冥想。”哈希法师执着地说道。
罗奇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顺着走廊走出去，在走廊中段停了一会，寻找一间充满了人却又灵魂寂静的房间。高阶大法师们能够把灵魂紧密地隐藏在高墙护盾之后，他们聚在一起的地方就这样，浅探的话还真有点像一堆傀儡。
房间门外寂静无声，根本听不出屋里有人。罗奇耐心十足地站在门口，十分钟以后房门猛然从里面打开，屋里嘈杂的声音轰然外泄，一个中年法师愤然出现在门口，看到罗奇愣了一下。
刘修筠。
罗奇后退了一步，趁着机会向刘修筠背后的房间里张望。他们把房间里的空间扩大了一点，挤进去了一张会议桌，以及二十几个法师。
他没有看到杜正一，这有点奇怪，如果明天有调查工作他肯定会参加的。裴枢在里面，坐在一张长桌的中间，沉思着倾听左右两边法师们的争论。看起来有点像人类的油画，那幅最后的晚餐。
就在门彻底关上之前，裴枢突然抬起了头，隔着一张桌子和数个人头，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门外罗奇的身上。罗奇的目光与他相接，裴枢若有所思，目光深沉，罗奇面无表情，没有在自己的神色里揉杂任何天真无邪来降低威胁值。不过瞬间，门板合拢，那个面带刺青的老者消失在门板的后面。
“罗奇。”刘修筠在嗓子深处念出他的名字，就好像这是一句咒语，他正在诅咒。
罗奇有种预感，说不定若干年后法师们都会用这种腔调低沉地念出他的名字。无所谓。
他张开嘴不客气地问道，“会议有什么结果？”
刘修筠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说道，“还没有进展，你刚才看到了，正在吵架。”
罗奇心里一阵烦躁，面上没有表情，心里滚过无数猜测。就在他刚转过三个念头的时候刘修筠自己说了，“在空桑山架设监听魔法的工程量太大，各个部门都在互相推诿，监听水晶也要临时调拨，可能琼林库存不够，那么就需要跟珠宝商借。几个大商人都在扯皮，都说自己库存不够。”
罗奇愕然，原来伟大的目标容易树立，道理也能服人，可是事情要落在实处，居然这么不易。也怪不得杜正一不在这里，他肯定早就懒得参加这样的会议了。
刘修筠疲惫而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仿佛生怕罗奇不满意，急忙又补充了一条消息，“不管怎么说，明天会先派一些优秀的战斗法师过去的。”
罗奇反倒问道，“为什么明天就要派人过去，这么着急？”
刘修筠看了他几眼，罗奇看到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些红血丝了。他在观察罗奇是不是在诈他的话，他把罗奇看的太狡诈了，缺乏了应有的安全感。他这次犹豫了更长一会，最后低声说道，“焚莲者在那一带出现，今天有个我们在那边工作的法师死了。”
罗奇转过头来盯着他。
地底下的第一层，临时实验室的角落里，麻将总算找到了正在一堆资料里忙着的杜正一。
“怎么回事？”麻将降下杜正一周围的隔音魔法，指着他旁边错愕地问道，“你这么多口信儿？”
附近有两个法师送过来鬼鬼祟祟的目光，他们已经好奇了一个小时了，只是不好来问。
杜正一专心致志地在漂浮的资料里寻找联系，比对数据，几十个透明的泡泡漂浮在他的周围，时不时地就有泡泡颤巍巍地蹭过他的头发。
麻将看的发愣，“你不知道自己周围全是泡泡吗？说实在的，如果你是个美少女的话，这场景还挺好看的，特别符合十二岁少女的美人鱼幻想。”
杜正一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听听？”
麻将不明所以，也不好贸然点头。
但就在这个时候，杜正一恶意地看着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几十个泡泡同时爆裂，几十个同样的声音操着高高低低的嗓门齐声呐喊：“哥！！！！！”
麻将被声浪掀的退了一步，震惊地望着幸灾乐祸的杜正一。整个实验室的工作都停了下来，人人都望向他们这边，麻将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最后捂住了眼睛。
“罗奇会用通讯魔法了？你特么是不是闲的教他这个？”
“还挺聪明的，教一遍就学会了。”杜正一黑着脸说道。
第五十章 周权的第N次忏悔
“罗奇！”
他正快步穿过走廊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接着一个轻快的身影窜出来，正是那个不断给他制造麻烦又增加机会的周权。
周权飞快地打量了罗奇一眼，以为罗奇是在为昨天的事不痛快，陪笑说道，“还生昨天的气？不是我不够意思，杜正一之怒我实在招架不了，只能先回避了。”
“你就那么回事吧，我哪有闲心跟你生气。”罗奇说道，转身要走开。
“哎哎，”周权追上他说道，“杜正一去了乾州，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他八个小时以后回来……现在还有五个小时。”罗奇说道。
周权怔了怔，想不到罗奇居然计时，不过罗奇一向奇奇怪怪，任何人只要跟罗奇打交道久了必然见怪不怪，也不会多思多想罗奇的每一个奇异举动背后究竟有没有深意。“为什么会有这么紧的时限？裴尊者要求的？会上我没听裴尊者说啊。”
罗奇看了他几秒，“不为什么，因为杜正一需要充电，他其实是个机器人。”
周权一顿，反应过来罗奇在说笑话，并不想跟他说实话。他从来不强求别人说话，想到有人一本正经编排杜正一，忍不住也笑了笑。“既然几个小时就能回来，那不会勘探的太深，应该没事，所以你放心吧。而且他带了……”
“十二个战斗法师。”罗奇接过他的话，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不会有事，谁也不能一次干掉这么多战斗法师。”
“对。”周权说道，好奇地看了看罗奇，“所以你才留在这里吗？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上课，跟高地法师好好学习。”罗奇大言不惭地说道。
周权假笑了一下，揭穿了他。“我看见你从这几条走廊游荡了三次了，进了四个不同的房间。”
罗奇毫无停顿地说道，“我得多见见各位大法师，对我未来的人脉很有好处。”
“这样啊。”周权思索着，他倒是真是尽心想要补偿罗奇，所以又说了一条信息，“焚莲者的行动升级了，有个执行法师死在乾州了。”
罗奇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眼角闪过一丝焦虑。周权看出他正有急事，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啊奇奇？这次好像不用我告诉你，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露的这点消息，你都懒得追问更多了。怎么现在最高委像个八面漏风的废袋子了呢，这边刚开完会就什么消息都往外露。你告诉杜正一说你在这里跟高地法师学习了是不是？放心我不会说漏的。不过你教教我，你是怎么这么快就让大法师们接纳你的？”
罗奇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感觉到周权很麻烦。这个人跟他一样不要脸，比他还要滑不溜手，软硬不吃，何况自己还时不时的需要求得他的帮助，所以他对付别人的那些方法在他这里统统不管用。迫不得已，罗奇只得认真起来，无奈地问道，“周权，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权看了他两眼，坏笑了两声，“行，认怂了我就放了你。”
他让开罗奇的路，不过罗奇向前走了之后他又跟了上去，跟他并肩走着，低声向他嘀咕。“我猜的出，你威胁了那些大法师了，是不是？”说着他在空中嗅了嗅，“我闻的到味道。”
“我今天到现在还没有施任何魔法。”罗奇随口敷衍地说道。
“那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我也没那么精通魔法。我嗅的到的是人跟人之间的气氛，这气氛告诉我，你根本没用意念魔法，跟心灵感应也没有关系，是不是？”周权说着又感兴趣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得到了别人衣橱里肮脏的小秘密？”
罗奇没有说话，跟周权说话其实一直很微妙，他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极为舒服，不在乎做小伏低，可也从不谄媚。但其实跟他说话，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多了。他总有底牌一直扣在手里，而且他还出老千。
周权也打量着罗奇，罗奇这人遇到他自己人就撒娇卖痴，遇到得罪不起的就胡言乱语，遇到两者之外的其实冷若寒冰，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家长知不知道孩子是个笑面尖酸虎。他看的出来罗奇现在正在警惕他，他并不想罗奇把这警惕发展成一根刺，没让罗奇猜得太久就自己戳破了自己。“你是不是去黑市买了消息？那可是非常昂贵的消息，你钱够花吗？”
罗奇一怔，“不够你借我吗？”
“也不是不行。”周权悄声说道，“不过你能给我点利息吗？给我点开光的护身符呗，你做的那些护身符销路特别好。一旦跟你的晶体连接起来，一般程度的幻觉，一般意念法师的刺探都能有反应。”
“不行。”罗奇一口回绝，“我们家大人说了不让我继续卖身了。”
周权“啧”了一声，“也不过就是让你复制一段你的思维，你的魔法，最多算你的一片影子。我要是能把影子拿来卖钱，我早就卖了。”
“就没见过哪个法师喜欢钱喜欢到你这个地步的。你要那么多钱到底干嘛啊？”罗奇问道。
“换更多的资源啊！”周权说道，“这样我就可以卖更多的钱。”
罗奇无话可说，走了几步又想到其实不能不退让一步还周权一点人情，对于周权这样的人来说，退一步只能退在真话上。“我不需要买信息，有人送给了我。”
“送?”周权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一顿。罗奇急着往前走，他一把拽住胳膊。“罗奇，谁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杜正一知道吗？我不问了，他肯定不知道。罗奇，你要小心黑市上的法师，跟普通法师可不是一路的。送你这么大一份礼，要从你身上拿走什么才能够本啊！”
罗奇想起那位黑市中走出来的老妇人，有些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他处在这样艰难的地步，实在也不想深想。他心中一动，平静地说道，“有人愿意利用我，对我来说就够好了。”
“这……”周权愣住了，“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罗奇迷惑不解，“我怎么不能说话？”
周权又看了他几眼，“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已经炙手可热，马上更会成为整个法师世界的小宝贝。就算不说这些，你前有父母保护，现在有至少两位尊者垂爱，周围也不缺好朋友扶持，你怎么说得出这么凄凉孤愤的话啊？”
罗奇闻言茫然若失了一瞬间，周权又狐疑地看了看他。一念之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但是他摇摇头不想要在找个时候去想别的。“我要走了，我在树林里约了人。”
“我也要出去。”周权说，“我现在没事做，实在是太无聊了。你是要约会吗？”
“你还有没事做的时候？”罗奇终于走到了传送点的位置。
周权挤开了几个旁边路过的法师，也跟了过去。“我也要去外面透透气，放心我不看着你，出去以后我就自行走开。”
第五十一章 陆青山
杜正一迈上台阶，吸完了最后两口烟，随手将烟头扔进门口的垃圾桶，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灰色建筑。这是人类最无趣的一种建筑，灰白、死板，敦实的就像一座冰冷的堡垒。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从某个角度看，这跟他家的装修风格好像有那么一点相似。
对开的大门在他面前自动打开，他走进门去。门后是一座二层挑空的门厅，多年未重新粉刷的白墙已经变成了灰色，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陈旧的水磨石地面暗淡无光，重重磨损让地面粗糙不平。门口摆放着一张用来接待的破旧木桌，桌后没有人，桌面上摆着一本厚厚的来访接待册，外面套着的蓝色塑料夹子上积着陈年的泥垢。
杜正一瞥了一眼，没有动那本册子，他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径直朝左边的走廊里走去。走廊的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是一排一模一样的铁皮门，门上各有一扇不大的双层窗户，窗户也磨的花了。
杜正一在一扇门前停下来，用脚踢开了门。
一个靠着椅背坐在窗口的男警卫缓慢地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没有认出杜正一，他脸上死气沉沉的表情变的更加凝固。
杜正一向他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他们让你在这值班？”
“对。”男人说，脸上掠过一阵厌恶，“还让我穿着这身老虎皮。”
“我也不愿意到人类这里来看尸体。”杜正一说，“又是人类警察先发现的？他们为什么还不把尸体送回去？”
男人的敌对情绪缓和了一些，他向左走了几步，用力拉开一只铁柜门。“人类的保鲜技术就挺好使的，他们干嘛还要费那个劲把尸体接回去。反正是个二级执行法师，没什么大不了，回头只需要对他父母说一句，您的儿子已经为魔法世界捐躯。”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冰冻的尸体被完全拖了出来，一股轻柔的魔法之力吹开了逝者脸上蒙着的白布。
一张过分年轻的脸露了出来，临死瞬间的神色凝固在了他的脸上。杜正一见过许多张死人恐惧的面孔，这一张却不是恐惧，更像是惊讶，惊讶于死亡竟也会找上他，那惊讶竟是如此的天真。那阵魔法之力也吹动了发丝，那张年轻的面孔被添上了虚假的生机，仿佛他微张的嘴随时会呛出一口气，再张开那双定然天真的眼睛。
“这么小。”杜正一不觉低声说道。
“是啊。”男人说道，也低头看了死者一眼。“刚毕业不久，第一次做执行法师。头部保存的还好，不过死因清晰。”
白布猛然向下退去，死者胸腔被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里面空荡荡的，肋骨整齐地断裂，看起来像是……
“被定向扭曲了局部空间。”杜正一说道。
“对。”男人说道，他盯着那个森然的洞，半晌，他打了个哆嗦，“你们是干这个的，这种死法……应该能算死的痛快吧？”
杜正一没有回答，伸出手重新将白布拉了回去。
“他叫什么名字？”
“陆青山。”男人想了一会才说道。
杜正一走出了大门，又点燃了一根烟，站在台阶上吞云吐雾，一面看着台阶下环绕的花坛和花坛外看起来常年停着的几辆旧车。院子的尽头环绕着黑色的铁栏杆，每隔两米挂着一块征兵的广告牌子。一条狭窄的柏油马路直通到电动伸缩门前，门上闪烁着红色的LED文字，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再远的地方便看不真切了，灰色的阴云下浓雾弥漫，像是天空增加了厚度只给大地留下了两层楼的空间，远处的高楼在灰色的天空下只剩了深灰色的影子。
他抽完了手中的烟，走下了台阶，顺着狭窄的马路一直走到门外，商务车的门自动滑开，他坐了进去，向前面的座椅后背踢了一脚。前面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法师猛然坐直了身体，他说道，“走吧。”
后面的三个法师也都局促了起来，坐在他旁边的项乾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书，把书塞进一只手袋里。“非要自己来看一眼，明知道没什么可看的，你真是个控制狂。”
杜正一没有说话，视线望着窗外的街景，车逐渐加速向前驶去，路边一间网咖的大门被推开，几个吵吵嚷嚷的人类高中生走了出来，嬉闹着互相推搡。
项乾又打量起杜正一来，满脸的不赞同，“一会功夫，抽了两根烟？孩子，你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个唠叨的妈。”
杜正一感觉到身后的三个战斗法师都在收敛气息，仿佛希望能把自己的耳朵糊起来，从这场谈话里抹掉自己。他确实没有唠叨的妈，但是不知怎么想起了叨逼叨的罗奇，赶紧制止了这诡异的联想走向。
他转过头来看到项乾还打算接着说话，但他不想闲谈，也从来都不会跟同事闲谈。“确定了陆青山最后的行动轨迹了吗？”
“当然。”项乾答道，“由一个一级执行法师带队，他们一行到乾州来排查所有供奉大黑天的寺庙。这是根据你带回来的消息做出的安排，要摸一摸焚莲者的底。陆青山和另外一个二级执行法师被分派到了一个叫红泉沟的村子，惨祸就发生在那里。”
她说完看到杜正一没反应，又说道，“他们运气不好，本来就是普通法师，结果还遇到了焚莲者里的高手。陆青山的同伴跟他在同一个村子里，事发时各自在寺庙的两侧，竟然连他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都不知道。确切地说，是那人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真是又瞎又聋，还是隔壁的村民先发现的尸体。现在的法师真是……一群小鸡崽子。”
杜正一没有评价，问道，“陆青山的同伴叫什么名字？”
项乾不知为何笑了，眼底浮过一丝揶揄，“周睿思，睿智的睿，多思的思。”
第五十二章 环境的问题
罗奇在热带树林里落了脚，立刻被空气中弥漫的湿热水汽裹挟，周权跟着他的传送电梯一起到了这里，热气扑面的时候吃了一惊。
确实，法师们的身体在寒冷些的森林里更舒服。不过，也正因如此，如果想找个人少的地方聊聊，这里就是个更好的地方。有些法师们的耳力，会让十米内的呢喃清晰的如同附耳私语。按照这个比例，那边的森林里相当于遍布法师。
这点道理周权转念就想明白了，“我去散散步，你忙吧。需要帮忙的话，记得叫我。”
罗奇点点头，他可能确实还会去找周权帮忙。周权位置不高，可是却是大佬们工作的协调者，开启关闭监控水晶，给他开个门出去都很便捷，周权总能给他自己找到合法授权。虽然罗奇现在也悟出来，欠周权的人情债，分分钟就会被他加倍要回去。但你又能说什么，好歹周权是个正经生意人，有价。
罗奇在原地站了一会，目送着周权一路走远，转身追寻着一个既定的意识特征缓步走了过去。藤蔓缠绕着树干，一只花苞从树干上的凹陷里生出来，罗奇屏住呼吸，一朵手掌大的花就在他的眼前张开。罗奇微微蹙眉，一丝不同寻常的讯号从他的心头划过，轻的会被以前的他错过了。
他猛地偏了一下头，状如百合的银色花朵喷射出一股银蓝色的花粉。他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那朵花就在他的眼前衰败，仿佛已用尽气力，完成了职责，一生的时光已流转逝去。转眼之间枯萎的花枝便撑不住凋谢的花瓣，花头脱坠，摔落在地面的草丛上，发出一声轻响。
罗奇呆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望向树顶，厚重的树冠像一只绿色的鸟巢，他静静地倾听了一会，突然攀上一根树枝，在树干上踢了一脚，借力把自己甩上更高的一根树枝。脚底刚一着落上去，他立刻腰部一扭，灵活地把自己送上了更高处。
四十七秒，罗奇穿过了底层树冠，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停下来。刘子予就盘膝坐在这里，背靠粗壮的树干，长发乱蓬蓬的，她埋头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右手还夹着一根铅笔。几颗晶体漂浮在她的周围，让她差一点就像个梦幻的精灵了。差一点，因为她身边不仅仅漂浮着几颗剔透的晶体，还飘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笔记本还卷了边。
“rn-571。”刘子予扯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头也不抬地跟罗奇说。“真机灵，不像你。如果你被喷上了花粉，会陷入幻觉。”
“什么样的幻觉？”罗奇顺口问道。
“不知道，但是人会满树林里乱跑大约两个小时，我在高地法师的资料里看到过。我猜这种植物就是用这种方式授粉的，就像蒺藜。”
“那你干嘛找这棵树坐着？”罗奇纳闷地问道，“再说你肯定听到我走过来了，干嘛不告诉我一声？”
“万一你被喷了，不就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幻觉了吗？”刘子予理所当然地说道。
罗奇无话可说，刘子予肯定真心想做这个实验。他不想谴责她，她下次找到机会还会这样，他在心里记了她一笔，以后他一定要更加小心。“你为什么用人类的电脑？”
“这里面有人类学者的研究资料。而且当我想要慢一点思考的时候，电脑和纸质笔记本都很合适，我们的存储晶体储存数据的速度太快了。”刘子予解释道，她把铅笔又放进嘴里叼着，两只手迅速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着。她含糊地说道，“等我一会。”
罗奇耐心等待着，盯着刘子予的头顶发呆，默默地想着虽然她的头发厚的像蒙奇奇，但她既然这么聪明，会不会一百岁之前就秃了顶？
“好了。”刘子予松开笔记本，把它们全都推了出去，飘在半空中。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约在外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罗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她，“想给你看看这个。”
刘子予接过来看了一眼，“师哥的笔迹。哦，是这个，昨天师哥自己给了我一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我知道他会给你看，不过我想他可能不会跟你说的太细。”罗奇试探地说道。
刘子予抬起头来望着他，接着顿悟似的点点头，“哦对对，如果你能告诉我往哪方面去考虑，给我一个范围，也许我能看出点东西来。”
“你知道穷奇吗？琼林外围的清道夫。”罗奇问道。
“知道。”刘子予平静地说。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知道，总是会包含很多的知道。
“如果我想要让穷奇安静地沉睡，或者……如果我希望穷奇的……不知道它是胎生还是卵生，假如它有蛋的话，什么条件才能保存住蛋呢？这封信里用上古法师咒语写了许多环境参数，这个环境能不能保存住……比如说新鲜的穷奇蛋？”罗奇问道。
刘子予的眉头皱了起来，让罗奇有了一丝希望的是刘子予没有立刻说行或是不行，至少她愿意为这事思考，那么也许方向就是对的。半晌之后刘子予说道，“我需要想一想，我需要设计一个可能的环境，我还需要差一点资料。你等我一会，我在这里就可以查，几分钟就够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开始打开她的一只存储晶体，检索里面的数据。
罗奇放松了下来，不过树干太狭窄了他也没什么事可干。他等了一会就又开始跟刘子予攀谈，“你比我哥早毕业，但是却叫他师哥？”
“师兄妹，”刘子予说道，凝神看了一段闪烁的光影，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是按照入门前后顺序，不是毕业顺序。”
罗奇有点好奇，“你肯定是跳级毕业的，那我哥呢，他干嘛不早点念完书？”
“因为师哥很忙，从十……可能是他十四岁左右，他就已经是战斗法师了。”刘子予说道，对着一堆资料又皱起了眉头，“而且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战斗法师嘛，要学的科目比我多，他自己感兴趣的科目就更多了。”
“哦。”罗奇说，两只手插进裤子的口袋，“书呆子。”
第五十三章 环境的问题（2）
“哦。”罗奇说，两只手插进裤子的口袋，“书呆子。”
刘子予闻言抬头看向他，本就迷糊的眼愣神了一会，嘴里含糊地叨咕了几句，似是疑问句。但她一向自问自答，突然顿悟一般，脸上迷惑的神色层层展开，歪头看着罗奇，“你跟裴老师很像呢。”
罗奇脊梁骨打了个哆嗦，插在口袋里的两只手都僵硬了，“我怎么会像一个尊者？我哪里像他？”
“都对我师哥有一吨重的喜爱。”刘子予嫌弃地说道。
罗奇连脸都僵住了，突然心思转了几圈，“裴首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子予想了一会，像是难题易解，但要她说人却很难。她颇费力地说道，“你……有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
罗奇点点头，他当然看过。
刘子予脸色爽快起来，“哪就好说了，裴老师就像张三丰。我们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就像武当七侠爱张三丰一样爱他。不过，在我们之中，老师最喜欢师哥，就像张三丰最喜欢张翠山。”
但是张翠山后来跟一个小妖女跑了，罗奇默默地腹诽着。
刘子予自己又摇摇头，“也不对，师哥比张翠山出息的多，师哥更像张无忌。”
那更好，后来跟四个小妖女跑了，罗奇又默默地加了一句。
“就是说裴尊者就像张三丰，武功震烁古今，德行还彪炳千秋呗。”罗奇低声说，“他是那么好的人。”
“是啊，”刘子予说道，“裴老师就是高山仰止，怎么赞他都不为过。我可以毫不脸红地赞美我的老师，如果你有机会跟随他学习，也会这么说的。”
罗奇没有说什么，不敢有异议，更是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雄狮一般的男人，魔法世界的领袖，如寻常疼爱儿孙的老人一般，慈爱地慢慢抹平杜正一论文的卷边。
他的外套内袋里叫了一声，他胸口针刺一般的情绪扎着了他的猫咪，他连忙伸手帮小黑猫不爬出来，抚摸着小猫的下巴安抚着。刘子予望着小猫，喜爱的情绪一下子爆棚，能够心灵感应的罗奇和猫都感受到了这暖洋洋的温柔，小猫叛变了罗奇，疯狂向刘子予的方向暗示罗奇。罗奇只好松手，他的猫跳进小姑娘的怀里，打着小呼噜要小女孩摸摸。罗奇翻了个白眼，他听的出来，它还调整了一个赫兹段，女孩子无法克制这声音的诱惑。
刘子予如同一个寻常女孩一样抱紧了小黑猫，亲亲揉揉，“小宝贝，小宝贝叫什么来着？”
“罗瑞琦，英文名richluo。”罗奇说。
刘子予抬起眼睛，“跟你爸一个辈分？罗医生不是叫罗瑞安吗？”
“对。”罗奇说，他起名的时候内心全是对他老爹的愤怒，现在想想真有些无聊。
刘子予没说什么，罗奇估计她也不会在乎这些小事，她自己也是怪女孩。
“它果然不是猫咪。”刘子予突然说道。
罗奇伸手捂住小猫的耳朵，开玩笑地说道，“嘘，不要伤害它。”
刘子予突然抬起头，抚摸小猫的手指也僵住了，陷入在她自己的迷思。“如果不只有穷奇，还有这样的类猫魔法生物……有卵生，有胎生，有冷血，有温血，难道全是冰冻储存吗？这些环境参数明显不是低温环境，也不只有温度参数……我想一想，我在高地法师这里见过他们保存种子。”
“他们连核心机密都给你看？”罗奇下意识地问道，高地法师好像唯一感兴趣的俗世生活就是种树。
“高地法师是个开放的族群。”刘子予说。
那倒也是，罗奇当然知道他们是如何乐意接纳他的，可是要他把“我”变成“我们”，他还没有那种境界。他丢开高地法师不去想，转而谨慎地向刘子予提供更多信息，他知道杜正一绝不可能说的这么多。“如果这是一个警戒信息，一百年里持续向外发送的警戒信息呢？”
“有什么警戒信息会以百年计？”刘子予问道，但是让罗奇欣慰的是，刘子予问出的所有艰难问题都不需要他们这种凡人回答。他看着刘子予眼睛一亮，喃喃答道，“只有这个世界才会以百年计。但是这个世界的监测信息就在我的手里，并没有……哦我明白了，还有一个世界，不实我们的世界，又是我们的世界。”
“什么？”罗奇根本就听不明白，刘子予把猫递给他，他连忙接回来。小黑猫没用他接，恼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就翻上树冠，消失在树丛里。“什么？”
刘子予仿佛没听见罗奇的问话，也忘了猫，她忙忙地打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地球。”
“啊？”
“地质信息。”刘子予修正了自己的用词，“我要比较一下人类的数据，这是……哦这果然主要是地质信息。看起来很正常，因为它没有超过正常的环境范围，但是……这是……”
她左手伸出去，吸引了一只晶体接近，接着无数罗奇看不懂的符号从晶体中析出，幻化成快速变换的信息，刘子予在这些信息和计算机之间比较着。“核心数据在数篇人类的论文中出现过，可能是……我说不准……”
“求你了，直接告诉我结果吧，你就算再错也比别人对！”
“我说不清，但是主要的数据在近几年人类的研究里反复出现。”刘子予咬住了下唇，暴躁地做了个最终判断，“在人类的研究领域内，是跟冰川融化有关。”
“冰川融化？”罗奇迅速地思索着，刘子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但罗奇抓住了一些关键，“冻土层融化。”
“但我不懂人类的这门学问。”刘子予说道。
“不需要懂，只要知道冰川融化，冻土层发生变化，会带来严重的地质改变。”罗奇抿紧嘴唇，他想起了真正的古老乾州的位置，与人类的乾州不同，乾州距离三座高原的交汇点不远。而空桑山就在祁连山的范围内，大部分在无人区，气候条件恶劣，不需要太多的人类知识也能判断出来，如果冰川融化，那里的地质灾害就会加剧。所以……“所以，里面的东西要露出来了。”
刘子予抬起头望着他，她的脸上有些犹豫，“东西……是说……穷奇？”
“我不知道。”罗奇摇摇头，他想过可能是这种情况，但是现在突然被加上了一层证明，他的心头陡然沉重了起来。
刘子予低头在笔记本上敲了几下，“按照人类的记录，他们认为冰川融化后释放了一些古老的病毒，在西伯利亚已经有动物感染病毒的情况。哦，看起来可真像是诅咒。跟上古法师有关的话……我可能需要跟老师汇报……你不介意吧？”
“啊，当然，当然没问题。”罗奇说道，指望这件事瞒过首席尊者法师，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拿不准裴枢的意思，他昨天就在这里，杜正一可能跟他汇报了，也可能没有。但是这事周权知道，高地法师也看着，如果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罗奇干的事还能是个秘密，那并不现实。但到现在为止，裴枢都没有表态，没有参与，一切任凭他们自行探索，任凭琼林的系统照常运作。可是既然裴枢默许了他可以尽情折腾，他就一定会折腾到最后的边界。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上古法师的遗产，”刘子予琢磨着说道，“我还真想去看看。师哥是去调查这个了吗？他可能需要实验法师，战斗法师可搞不定这个。”
罗奇刚要说话，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意识，伴随着一个陌生而弥漫着迷雾的意识。刘子予手腕上的水晶闪烁了一下，刘子予也抬起头。“有人来了。”她说，笑了一下，“是歆月。”
罗奇也认出了她，她很高兴，亢奋，激动，羞涩。
搞什么，她跟偶像握手了吗？
脚步声缓缓地接近，一个柔和有趣的男性嗓音说，“我能给你看看我的世界吗？你知道你的音乐会给别人制造一个世界吗？”
啊？
罗奇猛窜到树枝边缘，摇摇晃晃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从下面路过的两人，恼怒地喊道，“别碰她的意识，你这个七老八十的花孔雀！她跟你比起来，还算是个婴儿，那么大的年龄差你也能撩？”
第五十四章 孔雀
关歆月惊讶地扬起娇小的面颊向上看过来，旁边那人同样扬起头，向上凝望的面孔俊美的如同林间精灵，竟然显得异样的年轻貌美，有点般配。
罗奇恼火地从树上纵跃而下，下的猛了一些，落地的时候收不回力道，向前抢了一步才站住。他板着脸，伸手把关歆月拽到身边，也不管关歆月立刻敏捷地给了他一拳。他瞪向乌苏，高他一头的男人温和地立在一旁，彬彬有礼地望着他微笑。
“行了吧，你也是个隐藏的意念法师。”罗奇低声说道。
头顶的树叶又动了一下，刘子予钻了出来，在上面惊讶地问道，“怎么啦？”
“隐藏？”乌苏的笑容浓了一些，仿佛被夸奖了一般，“算不上的。我的心灵感应能力评级不够高，还算不到意念法师的程度。”
“这么巧，”罗奇转了转眼睛，“刚好踩线是吧，不高不低。”
“咦，乌苏法师，是你啊。”刘子予又在上面说道。
关歆月忍无可忍地扯了罗奇一把，“你有病啊？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跟人家这样说话！真没礼貌！”
“礼貌？他有礼貌就不该骚扰你。你是人类，你在他的面前就像一本没锁的日记本！”罗奇转头就跟她吵起来。
关歆月的脸红了，“对，我没有办法像你们法师一样武装自己，谢谢你提醒我。但是我也能照顾好我自己，用不着你操心。你是不是失忆了？咱们两个已经绝交了！别跟我说话。而且，不好意思，乌苏反倒教给我一个简单的屏蔽你这样的意念法师的办法。那就是用英语思考，因为你的英语很烂，就算听得见我思想的声音也听不懂什么意思！文盲！”
罗奇被气的一愣，还来不及想到回击她什么，头顶上的刘子予已经被逗得发出一串笑声，他简直四面受敌。
“乌苏比你体面的多，你这个大傻瓜！”关歆月恼怒地叫道。
“那他像孔雀一样跟你从林间漫步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他都快一百岁了？他有一个世纪的阅历，正好可以骗你这样的小女孩。”罗奇说道，瞪了乌苏一眼。
“我自己有脑子，你这个大傻瓜。”关歆月瞥了乌苏一眼，脸变得更红了，“他有一百岁那更好，这样他也剩下一百多年的寿命了，四舍五入跟我差不多。”
“啊？”罗奇张大了嘴。
刘子予又笑了起来，在上面说道，“歆月别生气，男生都是傻瓜。”
乌苏毫不在意也被卷进去骂了，也不觉得被冒犯，语调柔和地说道，“幸好我已经是个快要一百岁的老头子，不再算是个男生了。”
罗奇睨了他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落落大方，姿容极美。感受到他的注目，乌苏的双目也望了过来，清浅的虹膜望进他的眼里，他禁不住脊背发麻，后退了一步，面颊“刷”地红了。
这他妈……这他妈……罗奇愣在树林里，如遭奇耻大辱。
“哈，哈，哈。”刘子予在树梢头憨笑，罗奇恨不得能钻进树洞里。谁知刘子予笑完话头突然一转，“乌苏法师，你都跟我打听过罗奇好几次了，这回自己撞见了，真有话就不用问我或者问关歆月了呢，正好可以自己跟罗奇说了。”
罗奇一怔。
乌苏笑的温暖，好像刘子予真给他提了什么正合他心意的友善建议，“说的也是。”
罗奇受够了他这魅力十足的一套，虽然难以从他的这套温柔里察觉出一丝虚假，可还是让他不痛快。“你要找我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有危险，为琼林尽尽义务不行吗？”乌苏说道。
罗奇拿他的话当放屁，反正刘子予在这里会关照关歆月，他心里有事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乌苏向前拦了他一步，“我还以为你会跟杜正一同去乾州，你们不是同组吗?”
罗奇还没说话，关歆月插嘴道，“他倒是想去，早上在地上打滚哭都没用呢……”
乌苏忍不住笑了，“原来大狸猫王是这个路数。”
“我那是……”罗奇说了一半就算了，他也不是那么要脸。他抬头打了个口哨，稍远处的树林里回应了他一声尖细的叫声，无风的树冠里掠过一道涟漪，转眼间一团黑色毛球从头顶的树冠里跳落在他的肩头。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抚摸了几把，就要把猫送进口袋，突然乌苏的嘴里也打了个呼哨，罗奇的猫猛然抬头端详着他。
罗奇也抬起头，收住脚神色警惕地望着乌苏。
乌苏慢慢地笑了，“也是一个通灵体？有半成品的大脑，需要你来刻画它完整的主体意识。你知道吗，它本来都不算是个猫，只是个半自动化设备。让我看看，它的脑结构很特别，在原始自然的环境下它应该是个群体性生物。它的心灵感应能力跟我们法师不同，它能……我知道了，它更擅长发现攻击的意图，还能测试……莫非能测试谎言？你拿它当作一个外界设备对不对？因为你不是战士，临阵经验不足，年纪也还太小，没那么擅长发现对方对你的攻击性，所以这东西是个预警设备。靠这个你有了重要的先机，怪不得你的胆子这么大。不过我有一点学术性的疑问，它怎么能产生谎言反应？”
罗奇冷静地注视着他，心里的不耐烦退的一干二净，整个人的躁意都被驱散了。他盯着乌苏，仿佛他是一个吸引了他注意力的解密游戏。“有意思，某人还说自己不是个意念法师呢”
乌苏笑着看他，“我们毕竟和普通法师的路数不一样。”
“当然。”罗奇舔了舔嘴唇，“除了巫山法师，还有谁能让我这么厚的脸皮变红呢。”
“能回答我学术性的疑问吗？人生学无止境，我虽然九十岁了，可还是愿意虚心学习的。”
“它不能确定你是否在撒谎，但它进行一致性检测，从心理到生理，最终能够得到一个比较准确的结果。它不是人，能绕开法师的意念屏障，因为不能进行意念干扰和攻击，法师的意念系统对它不设防。”罗奇平静地说道，“其实它的作用比你说的还大，别忘了它是动物，它的嗅觉比法师的还要灵敏，它很擅长分别人体不同激素影响下产生的气味。”
刘子予翻身从树上飘了下来，落在关歆月身边。“有意思，杜正一有一只狮子，但是没太大用处，他们硬给他配的。这个方便更携带哦。”
关歆月轻声跟她说道，“你怎么说什么都要拐到给他们配装备啊？你不想自己养一只玩的吗？”
“这个可罕见了。”刘子予答道，听着有点可怜巴巴，“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可是我听罗奇说过当时那家宠物店里的小可爱有很多啊，他只挑了一个带走。”关歆月说道。
乌苏悠然地在此刻插了话，“范矢在琼林里分管通灵生物，卖到黑市的那些跟他也有关系，应该是私下里拿了最无害的换某些大人物的人情。碰巧被你撞见，抢走了一只不起眼的。我看你可怜巴巴的到处找大人物们问消息，也不知道你收集到了这条没有。不过不问你可能也早就猜到了，范矢既然能使用通灵的异形怪物围捕猎杀你们，他对通灵兽这一部分情况掌握的十分详细。我听了杜正一的简报，想到范矢失踪了这么久，如果他想不到去乾州，那可有点奇怪了。”
他说的从容，说完一笑，面前的小孩跟他想的不一样，正冷冷地盯着他，眸光深沉，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有多深。从他开始说这些，小孩便逐渐变得严肃，他就站在他的面前却犹如黑洞一般不断加深，与方才急躁可爱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不觉得急躁的模样是假象，又或是孩童的外表是面具，那都是他。他只是能够控制自己，他自身像是由云雾包裹的复杂结构，吹散多大的云雾，让人看多大一部分自己，要看他的意愿，那也是一个接近顶峰的意念大师的拿手好戏。巫山的后人，只能行到这山的中端，上不得这孩子的高度。
“如果只是要跟我说这个。”面前的小孩神色平静，平铺直叙地说道，“你消耗了我有限的的时间。”
“罗奇？”关歆月突然喊他，脸色有些变化。
罗奇看了一眼，一个“声音”贴在她的意识里低声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我没有时间管你了，只说一句——听我的，少跟法师来往。”
乌苏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仿佛只是微微站的直了一些，不再配合此时的光线展示他最好的角度，不再有富含心理暗示的姿态，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滤镜消失了。他站在那里，就只是一个俊美些的男人，他身边的梦境失去了色彩。
罗奇看着他，“我猜你今天就是来试试，以后有机会再详谈。我真的要去找周权了，还有买卖要做。”
第五十五章 孔雀（2）
“等等，罗奇。”
一个意念如同轻柔的风拂过他的意识，柔和地传递了一波无害的祈求。
罗奇脚步一顿，他们头上的风停了，悬停在一朵花上的蜂鸟停止了高频的振翅，关歆月要为刘子予摘掉肩头树叶的手顿在空中。他回送了一段带着讽刺的意念，“这么稳健的意识流，可真是一名没入门的意念法师能干出来的啊。”
一波笑意，如同涟漪荡开溶溶春水，漫开了罗奇带刺的意识。罗奇在理论上有一阵恼火，乌苏的意念席卷的是他不那么擅长的领域，他攻击解析修复人的意识，而乌苏驱散负面的精神，他被消了气，挫平了烦恼。很难有人会与巫山为敌，大约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他连攻击的怒气和决绝都聚集不起来。
乌苏的意念就附在这波操作的后面，“巫山之子，从来都不完全在琼林的序列中。”
“行吧，你们跟高地法师一样无害。你为什么找上我？你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巫山？”
“阿塔返回巫山以后，说起过你。”乌苏的意识说道。
“我竟然有幸被女神提起？”罗奇枯燥地说道。
“巫山也在看着你。”乌苏平和地说道。
“你们竟然是个紧密的团体？我以为你们是个商业行会。这么说我要是想去巫山注册，还有点难度。”
这一次乌苏传递了一波笑意。“时先生曾经送给了你一点礼物，我替巫山来问问你，是否拆开了礼物的包装纸。”
罗奇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就意识到，犹豫便已经回答了问题。
果然乌苏回答，“考虑到实际情况，慎重打开是正确的选择。所有意念法师都是从小接受训练，头脑已做好准备，方法已运用熟练，这些至少需要用十几年时间来准备，更不用说早期还会有家人的心灵链接来维持稳定。我想这些你都没有，在琼林的眼中你是一个自我生长的野蛮的小怪物。不过，反过来你也是一个从来没有被操纵过，被污染过的意念大师。”
“对，我是一个纯洁的小天使。”罗奇恶意地恶心着他，但这念头也被乌苏抚平了，他怔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被扭送到了积极的思维范围内。他是被家人阉割过魔法的法师，不，他同时也是唯一一个从未与人意识共融过的法师，没有人测试得了他，没有人融合过他，没有人引导过他的意识，他的意念没有边界，他甚至不需要像杜正一那样约束于某一种准则。“很少有法师能像我一样……自由吗？”
“很少，除非这个法师平庸如人类。”
“所以时先生说我是变革之子？”
“我不知道时先生完整的意思，她离开了巫山，走的太远了，其实巫山是很保守的。”乌苏说道。
“保守？”罗奇思索着这个词，放在巫山身上可真古怪。
“以后你会对巫山有更多了解的，我是来送给你一个密码提示的。”乌苏说道。“你想要搜索头脑中不属于你的浩如烟海的信息，就如同走入一个迷宫，想要走遍所有的路径会耗费你现实中的时间，那会是很久很久的时间。我猜你一定试着想要按照逻辑寻找关联，但那会让你迷失在头脑中，可能你就不再会醒来，或是忘记自己是谁。”
“确实存在这个问题。”罗奇承认道，所以他想要回杜正一拿走的高能水晶，他需要许多个大脑跟他一起思考。那有点像高地法师们的方式，但是他们是平等的连接，是活生生的生命体链接在一起。罗奇要链接的是没有生命的片面的大脑，那也存在危险，杜正一肯定是担心这个，所以迟迟不肯还给他。他试过自己查找跟琼林大法师们存在于黑市的信息，结果很危险，他有一阵子沉沉浮浮在时先生给他的巨大信息迷宫中。
“放弃逻辑。”乌苏突然说。
“什么？当个大傻逼？”罗奇问道。
“真粗鲁。”乌苏说，“你能一眼从一堆杂物中，看到你要的那件东西，对吗？回忆一下你平时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找东西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脑子根本就不会看那些没用的东西，你只会看见有用的那个。”
“所有人类都有的特征，从混乱中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罗奇喃喃地说道。
“把找不到的信息交给梦境。”乌苏说道，“巫山经常让人沉睡在梦境中，在梦境中我们的时间绵长，我们在混沌中经历浮光掠影，你心中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翡翠的梦境深处等待着。”
“这样是看不全信息的。”罗奇煞风景地说道，乌苏给他的信息也像梦境。
“有总比没有好。”乌苏说道，“控制欲不要那么强。”
“你有点像高地法师。”罗奇说道。
“我向你保证，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乌苏说道。
意识连接霍然断开，声音猛然充斥了天地之间，风吹过树冠送来潮湿的水汽，蜂鸟的翅膀震颤着，细长的喙伸在花中吸取着花蜜，关歆月摘掉了刘子予肩头的树叶，拍掉她袖子上蹭的青苔和草棍儿。
罗奇回过头来望着乌苏，感兴趣地说，“除了给琼林效力，你平时怎么打发时间？”
“我有一支寻宝猎人团。”乌苏说道，绽开了笑容，“我还给人类画漫画和插图，稿费可观。”
关歆月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笑容有些恍惚，人类的小女孩看来是没法对乌苏的魅力免疫了。
“你都寻什么宝？”罗奇突然想到了，“你知道找到第一个找到穷奇的人，也是个寻宝猎人吧？”
乌苏点点头，“而且还引发了一场战争。”
“我们家大人肯定不让我多跟你说话。”罗奇可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脚跟没再挪走。
“我听说你父母对你管束的不太严格啊，看你这副小神龙的样子应该也是这样。”乌苏说道。
罗奇含义模糊地摇摇头，“你会送好孩子梦境吗？”
“在你从天而降开始斥责我是老色狼之前，我正要送歆月一个小梦呢。”
“真有意思。”罗奇说，“你跟我一起玩吗？”
关歆月敏感地突然转过头来，迷糊痴迷的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打量着罗奇，“你是不是应该上课去了？麻将……”
“麻将不在。”罗奇跟关歆月说道，“他跟杜正一走了，他是随队医生。”
关歆月的面孔硬了起来，疑虑不定翻涌在她的眼睛里，她转身抓住了刘子予，“我们也出去玩吧，我-碰-巧-知道一个好地方！”
第五十六章 红泉沟
周睿思是个脸庞瘦削的年轻小伙子，比杜正一年纪大，但既然谁都不会想要跟杜正一比，所以他还能算得上年幼。
眼下他的肩头绷得很紧，拇指和食指总是互相抠，一双黑亮的眼睛略有些神经质地在眉毛下转来转去，从屋里的一个战斗法师身上移到另外一个战斗法师身上，总而言之，极力避免跟项乾对视。
双目锐利的女法师会让不少年轻的男孩子想起自己的妈，自己的妈+一名战士，这两个身份要是合二为一，任谁都会打冷战。
“再说一遍，说的详细点。”项乾打断了他正再说的话，“大点声！你还是不是个小伙子？我孙女都比你有精神。”
周睿思吞咽了一口，尽力回想着整件事的细节，费力地捋直他的舌头，“我们被分配到这个县，哦，人类的行政县，来检查寺庙。按理来说这里没有法师登记过住处，也就是说，应该没有法师。所以我本来的意思是，其实不用过来看，简报上提到大黑天庙都跟法师谋杀案有关，没有法师那就不会有这种庙。但是青山他，他是个非常非常认真的人，他说既然都过来了那就把这个县也查一下。然后我们就过来这边，来之前没人跟我说这里这么高，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我有点高原反应。大多数法师都没有这个毛病，但我这个人一直就有点……”他打了个含糊的手势，也不知道他是希望别人知道他很脆弱，还是希望别人不要认为他很脆弱。
他们现在就在一座寺庙的正殿里，这个时间寺庙里的采光不太好，照不到寺庙的角落。杜正一没有跟其他战斗法师一起听他汇报，他一个人转过了所有的角落，又转向了后殿。这里供奉的神像跟关家村中的略有不同，不过他在造像的底座上找到了小丑鱼标志性的衔尾蛇，可以肯定这里也是一座。
周睿思在项乾的目光下放弃了描述自己，接着说道，“我们走了县里大多半的村子了，这些村子其实基本都荒废了，这地方本来就接近人类的无人区，原来人口也不像太多的样子。就算没被荒废的村子，青壮年基本也走光了，只有老人和小孩。这个村子叫红泉沟，虽然看着不大，但在这一带绝对算是个大村子了。说来也惭愧，我们一进村就被一群老年人给围住了，他们说的地方口音我一句都听不懂，没说几句话呢他们居然就拿什么棒子、叉子赶我们走。我的妈啊，那些老人家我看都有人类的九十岁了，老的快要掉渣了，看着都眼晕，我生怕他们一棒子轮过来折了老腰。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对那么大年纪的人还手啊，青山就按照人类的说法，威胁那些老人家说要报警。可是他们说他们是红泉沟老年协会，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可是他们说他们就是负责本地治安的，跟我们说要报警就向他们报好了。”
“你不是说他们说的地方口音你一句都听不懂吗？”项乾问道。
周睿思顿了一下，说道，“我是听不懂，可是青山能听懂一些。”
“行吧，那你接着说后来的。”
“后来青山给了他们三千块钱，人民币，然后他们就让我们去拜寺庙了。”
“啊？”项乾懵了一会，“这都什么跟什么？你确定陆青山真能听得懂他们说话吗？一个老年协会说他们是执法机构，最后收了你们三千块钱门票？”
“我……你让我说细节的，反正这就是细节啊！”周睿思委屈地说，一副倒了大霉的样子。
“别说你们两个是法师了，就算你们是人类，两个大小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一伙老地痞讹了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就是这样的。”周睿思急躁地叹了口气，眼睛有点红，“早知道青山会出事，就不该来。我们当时觉得最好按照人类的方式办事，最新的琼林指导意见也是这么说的，让我们尽量少用魔法，能用人民币解决的事就别用魔法。我们也是照章办事，觉得三千块钱能调查寺庙这也行啊。”
项乾也暴躁了起来，“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夸你？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真是懒得跟你们生气，幸好我这辈子都不用去学校给你们当老师。后来呢？后来你们到了寺庙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唯一的事情就是，青山死了。”周睿思说道。
“什么？”项乾恨不得抽他一顿，“你还有脾气了是不是？”
“不是，真不是，项法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跟青山进来就看到这个寺庙确实不一般。虽然我也不了解人类的信仰，但是我都看了几十个寺庙了，看的都快要吐了，一个寺庙正常不正常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反正在中国没人供这么黑脸的神，就是简报上说的那种大黑天。可这个寺庙是个空庙，根本就没有人，也没什么可调查的。我说那我还是记点笔记吧，回去还得汇报呢。青山就说他去后面看看，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然后……然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记完笔记，从后门出去找青山，没见着人，我想他一定是看完后面就绕去前门口了。接着我就去墙根……解了个手，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前门的院子里大喊大叫，我跑过去，就看到青山倒在了那里……”
“什么人能这么快下手，什么人能这么快下手以后还放过你?”项乾暴躁地说道，“当时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吗？你再好好想想！”
“我……项法师，我想了啊，我都想两天了。”周睿思委屈地说道。
杜正一摇了摇头，起身走从寺庙的后门走了出去，在门口抽起了一根烟。就像大部分农家院落，寺庙的前院很宽敞，但后门距离围墙很近，只有不足两米的距离。院墙是土夯的，墙根长满野草，堆放着一些破烂工具。如果周睿思从后门走出来，他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
他缓步向前走去，这个村子里的院墙很高，大多超过了两米五，但寺庙与民宅不同，院墙不会遮挡建筑。他记得陆青山跟他的身高差不多，应该也接近一米九，周睿思矮上一些，大约一米八，那么刚好陆青山靠近院墙的时候能看到墙外，而周睿思看不到。
杜正一站在墙边抽完了那根烟，墙外是一条窄窄的村道，对面是一排民宅，同样围着围墙，不过是抹了水泥的砖墙。墙面上有很多儿童涂鸦，太阳，乌龟，千奇百怪的人形，房子，还有……杜正一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墙根上，一行粉笔涂写的高级魔文。跟罗奇给他的一模一样……
陆青山被吸引住了，他一定翻过了墙，好奇地准备去看个究竟。
第五十七章 红泉沟（2）
杜正一扔掉烟头，转身快步走回寺庙的正殿，项乾正在跟周睿思说废话，形同讲经，其他几个战斗法师出力不出脑，无聊的眼睛都要直了。杜正一就在这时候拨拉开挡路的法师，大步走到周睿思的面前。周睿思吓的一愣，抬头看见一个面色冰冷的男法师，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白色衬衣，领口松松地系着一根细领带。
“你，认识我吗？”杜正一低声问道。
周睿思闻言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头发微微有些蓬乱，窄脸，深眼窝，鼻梁高挺，下颌骨线条分明，要不是有这些硬朗的线条那就会显得他那双眼皮的眼睛太过美好。不过即便他眼神锐利，视线严肃，但你就是能嗅得出他身上一股懒洋洋的无所谓，那可能是从他的乱头发，松领口，和脸上一点不羁的微表情里散发出来的。他可能有点锋利，但不危险，甚至有点招人。
他把这个人，这张脸又在自己的记忆里过了一遍，没有，他肯定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你。”周睿思迷惑地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正一，跟他们一样，是个战斗法师。”杜正一随意地说道。
“幸……幸会？”周睿思试探地说道。
“不过跟他们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我负责抓人，我可以打个报告把你埋进琼林的地底下。”杜正一说道。
“为……为什么？”周睿思没太相信他的话，看了看杜正一严肃的眼睛，连忙又补了一句话，“我是来执法的，我们算是同事吧？为什么抓我？”
“不为什么，我的职业任务就是审查所有法师，把我怀疑的法师抓起来，确保法师社会的安全。”杜正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有耐性跟你废话，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事发时你在这屋里记录，花了多长时间？”
周睿思脸色有些忐忑，“三……三分钟？不可能再长了，这里没什么东西可看的，没有人。我不是故意跟青山分开行动的。”
“陆青山从后门出去以后，翻过了后墙，你没听见声音？你在做什么这么入迷？”
“翻过了后墙？”周睿思惊诧地看着杜正一，“你怎么知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但他从杜正一的脸上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一下子慌了阵脚。“我不知道，我没干什么，我正用手机拍照，我……我就是这么做记录的。”
项乾忍不住说道，“用手机？你还真挺会省事的，你究竟还是不是个法师？”
周睿思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是挺省事的。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开小差，我只是用手机拍个照，没有带耳机，如果青山那个时候翻墙出去我肯定会听到的。而且青山也不会自己出去，他肯定会跟我打一声招呼的，我们是很遵纪守法的，每一个行动步骤都严格按照琼林的指导意见来操作……哎哟！你……你干什么？”
杜正一暴躁地踢了他一脚，技巧性地正踢在他的膝盖下面，他痛叫了一声，差点跪在地上，惊魂不定地看着杜正一，对他的看法全部推翻了。
“看什么？第一次遇到战斗法师吧？我可没有琼林法师那么文明。”杜正一变得更加不耐烦了，“别跟我说废话，我没有项法师那么好的脾气。现在我只剩下五个小时的时间了事情却还没什么进展，我的心情不是太好，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别说那么多废话。”
项乾听到他说“五个小时”禁不住看了他一眼，转念想到这可能是问话（审讯）手段。
周睿思祈求地看了看项法师，女法师竟然没有干预杜正一对他动手，他下意识地去看其他战斗法师，他们各个脸上都挂着熟视无睹的表情。他这才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压力，他本以为他们是同事，大不了算上级，就是申斥他几句。但是现在他才搞明白，他是个傻瓜，情况比那严重的多。
杜正一又开口说话，这次吓了他一哆嗦。“陆青山翻墙出去，在墙外的街道停留了一会，接着走进村子，至少进了一座院子，撞见了一个不该撞见的人。那个人在他的胸口定向扭曲出一个螺旋锯齿口的大洞，碾碎了肺部……”杜正一停了停，看见周睿思的脸因为他说到伤口而扭曲了，看着好像就快要吐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最快也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更不要说他最后被人扔回了寺庙的前院，等着你去捡尸体。魔法也要讲道理，你告诉我，这最少十几分钟的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周睿思张了张嘴，声音消失在喉咙里，他脸上的血色被抽空了，“什……什么？”
杜正一冷冷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抽出一根烟来重新放进嘴里，蹙眉吸进一口烟，做了决定。“把他拎着，让他跟我们走。”
他身后一个人高马壮的战斗法师走上前来，一把拽起了周睿思，粗暴地下了命令，“现在开始，闭嘴，听话，别拖我们的后腿。”
杜正一转身走出了寺庙，院子门口麻将正在跟三个战斗法师悠闲地聊着天，看见他出来招呼道，“头一次看见你带这么多人啊，你们到底是来抓什么的？”
杜正一没有回答，叫来了一个战斗法师，“去找他们村子的老人协会。问他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王的人家，他们家应该有一个小女孩。还有，如果他们家有奶奶的话，老太婆应该有点精神不正常，他们家的小女孩最近可能出事了，丢了或者……赶紧去吧。”
项乾走了过来，打量了杜正一几眼，“正碰上了，是不是？”
“嗯。”杜正一说，继续抽着烟，抬起头打量着远处覆盖着冰川的雪山，这里的天也同样蓝的过分。“费了这么大力气，简直是一路画着路牌让我来这里。不过既然死了法师，就已经超越了普通的个人恩怨了，到底是什么人费这么大力气非要我来？”
项乾厌倦地摇了摇头，“说实话吗？我才不在乎是谁，只要你当一天战斗法师，就会发现哪哪都是这种人。等到你把这工作干了一百年以后，你才懒得知道他们有什么动机，为什么这么干，到底想要什么，只会想要用棒子把他们滚碎。”
第五十八章 碰头
罗奇在一张圆桌旁边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碗双皮奶。他的身边坐着乌苏，乌苏又挨着关歆月和刘子予。桌面上放了满满一桌广式甜品，他拿了一碗双皮奶，乌苏只碰了碰奶茶，两个女孩仿佛在开试吃大会，每样都拿了一点正在交流口味心得。
“所以，”罗奇继续跟乌苏说着话，他已经抓紧时间跟乌苏聊了很久巫山的理论，“放任自己在梦中，如果在梦中迷失怎么办？”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跟另外一个人保持一个精神链接，把自己固定住。就像巫山有时候为客人提供的梦境，察觉客人最渴望的梦想，巫山能帮他们陷入美梦，再拉他们出来。”乌苏微微笑道，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他含笑向关歆月说道，“握住我的手，可以吗？”
罗奇看见关歆月的颧骨附近红了，他没有阻拦关歆月伸手，因为一个意念法师并不需要牵着人的手才能突入精神世界。乌苏只是把事情做的更有仪式性，不管是他充满魅力的笑容，还是温柔的牵手都会让客人更加放松，放松的精神世界被链接的时候不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关歆月有点紧张，但还是把那只白的透出青色血管的小手放在了乌苏的大手里，乌苏友善地看着她微笑，肩背挺直，温文尔雅，没有半点冒犯，要按罗奇觉得这动作大约就像骑士在帮助领主的小女儿迈过一道水沟。他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学一学，巫山不用心灵感应能力就能操纵人，仔细想想真是很高明。但随即就想到杜正一会惊讶地看着他人模狗样的装腔作势，然后诚实地问他——你有病吗？
所以还是算了吧，他又往嘴里填了一勺双皮奶，默默地观察着。突然之间，他看到了关歆月所看的，巫山法师的这层幻觉屏障对他来说太脆弱了。他看见了熙熙攘攘的迪斯尼乐园，旋转的飞马，飘扬的旗帜，蒸汽飞船，意念世界的时间流速极快，罗奇只看到了浮光掠影。他看到两个女孩的身影，手挽着手，他看到一个老人费力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两只冰淇淋。
刘子予在那边密切地关注着他们，她什么也看不到，但似乎什么都瞒不住她，她突然眨了眨眼藏起了视线。
关歆月的脸上渐渐绽出光亮，她的眼睛柔和的像一泓秋水，点点湿意从那双眼里漫出来，眼角慢慢地红了。她微微地笑了，接着她挣脱了乌苏的手。“谢谢。”她低声说，然后低下了头。
罗奇推开了双皮奶，他再也吃不进去了。
乌苏收回手去，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转头看着关歆月，半晌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关歆月连连摇头，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还是坚持说道，“谢谢。”
乌苏看了她的头顶一会，转过头来跟罗奇对视了一眼，又清了清喉咙，“你可以跟一个信任的人链接，并不要求他一定是个意念法师，他只要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就可以把你唤醒。不过，当然，如果你没有这样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问题也不大，沉入梦境远远比你用其他方式更安全。”
“这种链接不是缠结吗？”罗奇问道。
“缠结？当然不是。缠结是一种魔法契约，由命运监督执行。精神领域的链接只是一种短暂的共享，而且是部分共享，只由一条管道相连。”乌苏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略微犹豫了一下，“你大概已经想到了，反过来说，如果你真的在清醒状态陷入了迷失，如果来得及建立链接的话，也有希望带你回来，这种显性的链接对保持稳定非常有帮助。不过如果要发展到完全开放的话，那或许同样意味着自我的丧失，我们没有使用过这种方式。”
“高地法师希望我加入他们，他们会帮助我稳定精神世界。”罗奇低声说道。
“那就是完全开放的链接。”乌苏说道，看了罗奇一眼。
罗奇明白了过来，高地法师，巫山和他这样的琼林世界法师并没有特别显著的不同，只是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应对自身的问题，发展自身的能力。高地法师以一种宗教式的虔诚完全整合为一个整体，坦陈共享精神世界。所以他们视人造的傀儡军团为奇耻大辱，是难以接受的冒犯。巫山则在世俗和僧侣之间，以取巧的方式应对问题，说不定还以纵情享乐为人生追求，但他们确实发展出了很多方法来使用心灵感应。
这是两个少数群体，侥幸摆脱了俗世的麻烦。剩下的心灵感应法师往往出生在普通法师的家庭，一旦产生了心灵感应能力就会受到琼林的监管，但有可能因为入世太深，责任太重，这些意念法师可能反而是最不擅长应对自身问题的。走火入魔的概率可能不低，所以琼林格外警惕，同时，身在俗世所求过多野心过多，更招琼林的警惕。
他默默思索着，刘子予突然顿了一下，扯开了左手腕口的衣服，看了看她手腕上的水晶。他望向刘子予，她抬起头向门口看去，“你让我帮你约的人来了。”
罗奇也向门口看去，贴着开业大吉四个字的玻璃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在罗奇浅浅的刺探下她的心灵能够紧紧地锁闭着，确实是战斗法师的意志，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比她的锁略微松动一些，那是个容易陷入犹豫的人，此时正在心烦意乱。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走了进来，外面的风刮的很大，她把自己裹在一件藏蓝色的长风衣里，头上戴着一顶软毡的费多拉帽，下巴埋在竖起的衣领，一时看不清她的脸。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深灰色外套，头发有轻微的自来卷，一脸烦乱。
刘子予抬起手欢快地向女战斗法师招呼，“嘿，文琳，这边。”
女人的脸抬了起来，视线在罗奇和乌苏之间漂移了几次，似乎拿不准哪个才是罗奇。
罗奇叹口气，看来他的真身在琼林的非核心区域，要成谜一阵子了。
第五十九章 碰头（2）
文琳在圆桌的对面坐下，将帽子放在桌边，修长的双腿自然地交叠起来，罗奇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腿。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香烟，瞥了一眼甜品店墙上禁止吸烟的贴纸，就只是在指间夹着烟，没有点燃。“所以，”她看向罗奇，“你竟然真的是个男生。”
人生经验第二百五十条，当一个充满人生阅历的女人向你显摆她的……某部分的时候，别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就算你觉得我是条蚯蚓也没关系。”
文琳礼貌地点头，接收了罗奇的发言。
关歆月打量了她几眼，转头低声问刘子予，“他在说什么破话，为什么是蚯蚓？”
“哦。”刘子予费力地吞下一口黏糊糊的芋圆，空出嘴来说道，“可能意思是蚯蚓是雌雄同体，蚯蚓交配的时候……”
罗奇的脸都黑了，“刘子予师妹！谢谢！不要上课！我也不要翻译！”
乌苏抬起头强忍着笑意，关歆月一脸空白，在文琳旁边坐下的男人露出一脸人生艰难的苦相，文琳理解地望着刘子予，用口型说道，“谢谢翻译。”
“这位是……”罗奇转向文琳旁边的男人，“有点眼熟。”
男人苦笑了一下，“我们见过……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天在街道办事处的豁嘴男是你的话。”
罗奇想起来了，“对对，你叫池浅，是吧？”
“石，潜。”文琳纠正道。
乌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的记性不是太好。都怪迟宇的存在感太强了，我脑子里只剩了他。你喝奶茶吗？他们家店里的奶茶不错。”罗奇说道，像是呼应着他的话，店员径直向他们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在两人面前放下两杯奶茶。罗奇仿佛这里的主人一般招呼他们喝奶茶。
石潜还是苦涩地笑了笑，仿佛气血不足一般低声说道，“那不重要，没关系。”
文琳接过话来，“说到迟宇，好像隐约听到他在琼林犯了错误。”
“说到池浅……石潜，”罗奇微笑着说道，“我好像只邀请了你一个人过来。”
文琳手里的烟自发燃烧了起来，她咧嘴笑着看了看罗奇，将烟放进嘴里，吐出烟雾袅袅。“你这里的人也不少，还有这么一位大法师坐在你的旁边，作为你的陪伴。”
罗奇没有说话，女人真难对付，活的越久越难对付。
文琳弹了弹烟灰自己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们求我去那个鸟不拉屎的操蛋地方调查，那地方我一纳秒都不想待，诡异，毛骨悚然，令人恶心。但我还是帮你们调查了，结果你们突然就失踪了，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为什么要替你们跑这个廉价的腿？要不是我今天真的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杜正一把大狸猫王拐走结婚去了，躲在哪个没有人烟的岛上度蜜月。”
刘子予被芒果西米露一口呛住，咳嗽着推开了碗，关歆月冷冷地向文琳翻了个白眼，抽出一把纸巾一起塞给了刘子予。
“差不多吧。”罗奇平静地说道，“我们这阵子困在了不能跟外界联络的地方。”
文琳这种级别的战斗法师当然不在琼林的核心圈子，不在裴枢的信任圈，她不知道罗奇和杜正一的所在位置，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是正常的。但范矢不会不知道，这或许正好说明她急于跟范矢切割干净，这段时间能跑多远就跑了多远。罗奇听得出来她的抱怨不过就是假装说说，有个理由远离过去的老板，就算是去地狱她大概都愿意。
“那现在呢？你已经能带着朋友出来喝下午茶了，杜正一总能给我发封法师信件，或者打个人类电话吧？”文琳不满地说道，但不满的程度已经开始下降。
“他正跟十二个战斗法师在一起，不方便联系你。我已经出来联系你了，这不是都一样吗？”罗奇安抚地说道。
“他跟这么多战斗法师一起出去执行任务？遇到了这么严重的事件？”文琳皱起了眉头，担忧地问道。
“不是，”罗奇真假难辨地认真说道，“只是去搞团建。”
文琳终于被罗奇逗笑了，她无奈地看着罗奇，好像他是一只淘气的小猫咪。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叹口气，一甩长发，将蓬松茂密的头发甩到一侧的肩头。罗奇注视着她这霸气又自信的动作，她有些像那些初入西方的东方女孩，极力模仿自信独立的外在特征，但是因为骨架太小，面部太平，总是有些违和感。她也侧头望着罗奇，提供了她最好的轮廓视角，这方式有点像乌苏。但这么说呢，在近距离看过巫山的表现之后，她的这种魅力表现也不能算天衣无缝。而且她最近肯定没怎么休息好，或是火气太盛，她的脸上细看有一些小疙瘩。
罗奇心中闪过一阵无聊，人生有限，他为什么不能拿这个时间去跟杜正一打游戏呢？如果非要正经一点，他宁可去向刘子予学习古代魔咒，就坐在高地法师的大树上，像两个乖宝宝，人见人爱。
“你们有进展吗？”罗奇问道，看了一眼石潜，将他也算在内。
“兴许我们应该借一步说话。”文琳说道，她暗示地看了看乌苏。乌苏向她微微一笑，仿佛阳光兜头而至，她不由得回以一个微笑。
“哦没关系。”罗奇仿佛草率地说道，“乌苏大法师是我请来的寻宝猎人。”
文琳犹豫了一下，勉强接受了罗奇的说法，退了一步说道，“我感觉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类。并非故意冒犯，但人类的头脑是不安全的。”
“没关系。”罗奇说道，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或多或少有些惊异。
文琳的脸都僵硬了，她怀疑地望着罗奇，声音变的有些尖细了，“打算开个发布会吗？”
罗奇笑了起来，“说不准，兴许我就是这个意思呢？”
石潜焦虑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禁不住开始抖腿，仿佛随时会烫了屁股一般地窜起来。文琳警告地睨了他一眼，转回头来向罗奇点点头，“无所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