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向日葵
罗奇走出了门，麻将就在门外等着他，脸带揶揄。，
罗奇不想跟他说话，双手n裤子的口袋，向着大厅的方向信步走去。麻将又一次拦住了他，无比烦人。
“你又想去哪里？你知道你现在树敌不少吧？”麻将说道。
麻将，又是麻将，永远那么认真，哪怕他都不太喜欢自己。“我想去外面走走。”罗奇慢吞吞地说。
“不行，杜正一说你只能待在你自己的屋里。”麻将一口回绝，不耐烦地盯着罗奇，“别耍心眼了罗奇，你真的很麻烦，你自己知道吗？”
说完他就等着罗奇的回击，别出心裁的嘲讽，偷置黑白的狡辩。可是罗奇抬起头，睁大那双放在男生脸上有点过分纯净的眼睛，祈求地望着他，“用我跪下来求你吗？”
麻将差点咬到舌头，张口结舌。就在他身心俱受震动的时候，满腹愧疚的时候，罗奇撒腿就跑。
麻将骂了一连串脏话，在回头去找杜正一和去抓罗奇之间犹豫了一回，痛苦地snn了一声，放弃了做为医生的尊严，跟着罗奇跑去。
他再一次发现罗奇比他以为的要迅捷的多，眨眼之间走廊就被他跑到了头。罗奇就在麻将的眼前一头扎进走廊，消失了。
“你妈的！”麻将愤怒地骂道，他是意念法师，他熟悉这种伎俩。当人类穿过一道门的时候，经常会短暂地忘记一些原本正在思考的事，这是空间变化帮助人脑进行细微的重置，有助于人类思维更清楚。法师人类也是如此，意念法师可以利用这种时刻施展精神诱导。就在从走廊到大厅的瞬间，空间感在他的脑中同样发生了切换，他原本专注的思维被自我进行了轻微的调整和重置，罗奇就在这一刻对他进行了干扰。，
现在，麻将面对着大开间一般的敞开办公室，几十人，形形色色的物体，哪怕他知道罗奇就他妈的在其中，他的眼睛本身一定能看见罗奇，但是他的大脑却在拒绝识别出罗奇。
他妈的！麻将知道这种精神诱导在他的意志面前持续不了多久，但这个时间足够罗奇消失了。他挫败地想着，为什么意念魔法中这些最狡猾，最王蛋的魔法，罗奇总能最快掌握？
罗奇翻到了室外，现身在高地法师的一片林地中间，周围是欣欣向荣的蒲公英黄花。雨果然已经停了，地面还湿润着，他踩了一脚泥。
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块小池子，离大湖不远，池边有几个临时座位，几个法师正在这里闲聊。
罗奇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罗奇在其中两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想跟他认识一下的热望，现在这种时候他没有心思跟陌生人说话。
他转过身，踩着小黄花向另一个方向走，却顶头撞见了一个十分难以躲避的人。
周权一看见他就笑的像朵花。
罗奇又转了九十度，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周权毫不介意，把手里抱着的文本材料往旁边的法师怀里一塞就向罗奇小跑着追去。
“嗨，奇奇。”他腻歪地说，强行搂住了罗奇的肩膀。“今天居然不怎么阳光？”
罗奇回过头，“你瞎吗？哪天我也不是什么向日葵，我一直就是个严肃的男人。”
“嗐，”周权无所谓地说，回头看了两圈，“杜正一呢？”
“不知道。”罗奇摇了摇头，“从我身上滚开，我跟你又不是什么熟人。”
周权大笑了起来，笑的罗奇肩膀一阵摇晃。罗奇不耐烦起来，“走开，不然我吃了你的脑袋。”
“等等等等。”周权连忙拽住罗奇，“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难事跟我说说，说不定我有门道呢。谁不知道我是个包打听啊？”
“那我更应该吃了你的脑袋，求人不如求己。”罗奇认真地说道。
“别啊，请保留我，让我发挥我的主观能动性。”周权笑着说，把罗奇往人少林子密的方向带了带。
罗奇听出来了他的话里有话，象征性地甩了他一把，“干什么？我家大人说了，不让我跟来路不明的人钻林子。”
再深一些的林地里灌木丛生，他们走了不过大约十几米远的距离，灌木丛就已经塞满了树干中间的缝隙。从这里路过的法师，如果不是专门要来寻找他们的话，很难发觉他们。罗奇站住了脚，确确实实不肯跟他继续走了。“上次我跟着你走，结果倒了大霉。咱们就停住吧，我跟你之间的交情只有十米。要是这事不值我身上被荆棘扎出来的眼，你就走着瞧吧！”
“别抱怨了，我这还不都是在积极弥补我跟你们造成的损失嘛。”周权笑着说道，“咱们的交情比十米肯定会深入的多，因为我把宝全都押在了你的身上，我可是打算跟你混了。”
“你能再有点出息吗？”罗奇问道。
“你能再有点出息吗？”周权说道，“目标远大一点。”
“比如杀了裴枢，自立为王？”罗奇随口说道。
周权打了个哆嗦，怔了一下，缓过来以后尴尬地笑笑，“我们还是来说正经事吧。”
“请讲。”罗奇瞪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认识韩奕吗？”
“有点耳熟。”罗奇慢慢地说道，“慢着，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他。他是怎么回事？他老婆和杜正一的关系，好像让他很不满意。”
“你这么理解倒也对。”周权稳定地说道，他的接受程度要比老法师们强的多。“不过不是他老婆，他们只是订婚了。不，也不是他老婆跟杜正一有一腿。楚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斗法师。”
“有多优秀？”罗奇问道。
“优秀到能跟杜正一搭档，我这么说够分量了吧？”
罗奇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她死了。”
“韩奕这两天在到处跟人打听你。”周权说道，“今天他打听到了我的身上。”
“啊？”罗奇终于提起了点兴趣。“他想把我怎么样？说来听听。”
“他能把你怎么样？你的说法怎么总是这么奇怪，你还有点期待啊？哦对，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是想找个人试试刀吗？最好别，他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战斗法师，恰当的时候他可能完全敢于对杜正一下手。”
“什么时候？杜正一熟睡的像个婴儿的时候？”罗奇问道。
“别那么瞧不起别人行不行？”周权说道，“其实我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的点在于他跟我说，他想跟你谈谈。”
“跟我？”罗奇在离开裴枢的门之后第一次真心笑了出来，“我有兴趣。最好把见面时间安排在十五分钟之内，今天我恰好有空。”11
第三十一章 韩奕
“我心里有点没底。，”周权对罗奇说道。他脸上的紧张的确已经有些掩饰不住了，他向四周警惕地看了一眼，但是他的警惕不像战斗法师那么锐利，文职人员的警惕看起来都接近神经质。“我没想到一说你就来了，我以为你算是惜命的类型。不过这里的具置是我选的，隔壁那家古玩店是高级执行法师在高地的保密办公地点哦你要相信我，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随意泄露秘密总而言之那里是个安全屋。”
“安全屋？”罗奇挑起眉，“里面有，还是冲锋n？”
周权顿了一下，干巴巴地说道，“里面有个兔子洞。”
“哦。”
“密码是93。”周权说完以后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能在门把手上制造准确的温度吧？”
罗奇蹙眉啜了一口玻璃拿铁杯里的酥油茶，茶水是招待的阿叔用一个老式暖水壶倒出来的，谁知味道却相当不错。他把玻璃拿铁杯放回红白条纹相间的亚麻桌布上，含糊地说道，“别为这个烦心。”
“我的天啊，你别是真的不能吧？我烦透了你这种夜校进修的学员了，你能对师进行战略打击，但是你也可能压根就不能稳定地烧热一锅水，这简直是残废。”周权碎碎念地说道。
“原来你是紧张起来就要骂人的人。”罗奇悠闲地说道，根本不以为意。他还悠哉地环顾了周围一圈，这里一大半都是游客，几乎都是人类，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有很多文青小姐姐正在对着茶杯和支撑起这座房屋的暗红色木头柱子拍照，这里有油画一般浓郁的色彩。，“最大的危险就是我们回去的不够快，被杜正一抓住。我希望你的客户是一个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的人。”
周权的脸上有些下不来，“他不算我的客户。”
“接触他对我们有好处，反正这个老鳏夫总是要做点什么的，如果避而不见我们就太被动了。再说，我在高地法师的窝里憋得实在难受。我不在乎你拿我收点费用，这是双赢的局面。”罗奇说道。
“好吧。”周权透了口气，这里藏香的味道太浓郁了，对法师们灵敏的嗅觉没有好处。“他送了我几条消息，所以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的消息很灵通吗？”罗奇问道。
“战斗法师。”周权说道，像是单单这四个字就是一个感叹词。“除了最蠢的那些武夫以外，他们游走在这世界上的所有维度里，不管是魔法世界的秘密，还是人类的秘密，他们都知道不少。他们熟悉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所以也了解黑市。”
“你真喜欢做生意。”罗奇听到最后发觉周权的重点还是落在了市场上，“你真是法师里的异类。”
没想到这句话好像在周权的耳朵里变成了什么赞美，周权的眉眼都暂放出了得意的笑意，“当然。你也是法师世界的异类，我们虽然看起来差别不可实际上我们是同一种人世界的异类。”
“可能是吧。”罗奇说道，又喝了一口酥油茶。他观察着满脸春风的周权，渐渐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虽然他跟周权的所求完全不同，但他至少对周权厌恶不起来。“你非常像人类。”
周权咬着下嘴唇得意地笑了出来，“你也非常像人类。”
“什么？你的意思是人类也能扭曲别人的头脑吗？”
“技术并不改变本质。”周权说道，“我喜欢人类的多样性。”
这一次罗奇点了点头，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坐在茶馆里真的像个人类一样闲谈，谈论的还是如此空泛的话题。“韩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战斗法师，一流的战斗法师。”周权说道。
“像杜正一那样的战斗法师吗？”罗奇谨慎地问道。
“不不，那不可能。杜正一是个异类，没有活着的战斗法师能达到他的水准。他根本不是杜正一的对手。”周权立刻说道，“但韩奕在正常而普通的法师中算是个卓越的战斗者，一个真正的战士。”
“一个真正的战士的意思是”罗奇问道，“是一个表面的赞美，还是确实包含着什么标准？”
“意思就是他具备优秀的战术思维，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周权笑容可掬地说，“哦我好像又说了空洞的赞美，但是对懂行的人来说，这两句话代表的意义很准确。”
“我明白。”罗奇点点头，“意思是他会死死咬住杜正一不放，直到完成他的复仇目标。”
“如果他真的打算复仇的话，当然。”周权点了点头，“但我跟他不是朋友，并不真的了解他。我常常想，有人真的会抓着过去不放，一定要复仇吗？啊，不过我还记得楚遥，一个好女孩，很有魅力，谁都会想要娶她。”
“就算是天仙，他也只是在迁怒。杜正一并没有伤害过她，最终杀死她的人也不是杜正一，但他算了，我明白。”罗奇一时愤怒地说了两句，突然又泄了气。“我明白他的感受，他只是迁怒，而且还很偏执。我知道他为什么想见我，我一定是多年以来杜正一表现出来的唯一一个可以突破的点，他想过来试试看能不能讨到好处。”
“等他来了，我们就能明白了。”周权说道，“我也很好奇。”
罗奇瞥了他一眼，怀疑好奇才是驱使他为他们牵线的最大原因。他们没有继续聊下去，因为罗奇突然看向楼梯口，一个不同于人类的意识突然在那里出现，意识紧紧地收缩保护在厚重复杂的护盾这下。这不是一个罗奇会感兴趣的灵魂，但是他要承认他确实具备钢铁一般的意志，他保护自己的护盾坚硬如寒冰。
同时，他也能品味到了，这是一个苦涩的受着折磨的灵魂。
罗奇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不好吃的东西来了。”
一双牛皮靴子踏上了茶馆二楼粗犷的木头地板，罗奇看到了一双充满讽刺的愤世嫉俗的眼睛。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了，他可不是来听一个饱受生活摧残的中年大叔的抱怨的。如果事情没有进展，再过二十年，他自己就会是一个饱受生活摧残的中年大叔，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喷给全世界。11
第三十二章 韩奕（2）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琼林的一级执行法师，资深战斗法师韩奕。，”周权笑着站了起来，为两人做着介绍，一面请来人坐下。
罗奇友善地站了起来问好，一面打量着韩奕。他们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韩奕本身就是对罗奇进行调查的庞大调查组中的一员，但因为他并不在九位首席调查员之列，所以罗奇也只遥遥见过他几面，对他的印象并不深。现在才第一次仔细打量，韩奕的年纪应该不算太大，大约没到他人生的第一个六十年，甚至更年轻。
韩奕体态修长，步履稳定，行动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轻捷。这种特质罗奇在杜正一的身上也见到过，他们有更好的肌肉控制力，好像重力对他们施加的影响更为特别。罗奇暗暗地提醒自己记住，对方是一个精悍的战斗法师。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去黑市那天，杜正一给他的教训，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当一个训练有素的战斗法师打算掐断他的脖子的时候，就算他是一个意念法师也没用。
不过在除此以外的部分，韩奕与杜正一几乎没有相同之处。韩奕有一头粗硬的头发，看起来像个刺猬，他的脖子也有点短。他的眼神里满含讥讽，嘴角更像叼烟一样叼着他的尖酸刻薄。
他看了罗奇一眼，目光从罗奇的脸上开始向下扫描了一番，最后对罗奇点了点头。罗奇猜想这对他来说，应该已经算是非常友善礼貌的举动了，自己可能得到了破格接待。
周权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退开了几步坐到隔壁桌边。罗奇和韩奕坐下以后，韩奕的魔法就弥漫在了整个座位上，厚重的隔音魔法笼罩了这里。，也许他还用了某种驱散人类的方式，周围几桌的游客很快都离开了，有一个人走的时候还跟自己的同伴强调自己有了高原反应需要吸氧。
“你好。”在周权完全退出这个空间以后，韩奕才对罗奇低声说道。
这好意来的有点让罗奇受宠若惊，就好像韩奕将不于人前释放的仅有的一点善意给了他。这实在太慷慨了，罗奇也慷慨地回了一句“你好”，别扭的就像两个男人要开始谈论感情了。在战斗了好几天以后，罗奇对这种谈话基调有点不适应。
他抓了抓自己有点长了的头发，憋出了一句话，“你想见我？”
韩奕点了点头，招呼人类招待过来，重新上了一壶酥油茶。“嗯，我离开了几天，今天回来听说你已经摆脱了麻烦。”
“算是吧。”罗奇含糊地说，还是对韩奕这种善意不太适应，不管怎么说韩奕都没把他摆到需要战斗的一方去。
“恭喜你。”韩奕说道。
“嗯谢谢？”
“不过我不认为还能有别的结果。”韩奕说道。
就在罗奇以为他将会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无辜的人。但是韩奕接着说道，“因为琼林需要你，不管你有罪还是没罪，最后你都能过关的。”
“呃”罗奇惊诧了几秒，“谢谢？”
韩奕没有在意，也根本没有解释自己的话，他喝干了一杯酥油茶，“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罗奇错愕了一会，他们这么说话就像两个熟人，或者至少是两个更加心无芥蒂的人。
至于他的打算，他打算从乾州入手查一查琼林的隐秘，因为那里最像孤山，小丑鱼也在意那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那里都可能是孤山模式的突破口。而他现在还没有机会直接接近孤山，如果他有那样的念头，那样的举动，杜正一会第一个把他拍死在墙上。
可是哪怕要往前走这一小步都很难，他不知该怎么离开这里，顾虑又实在太多了，一切都可能得不偿失。
他思索着，开口说道，“我的打算可能是出家。”
韩奕终于怔了一下，费解地望着罗奇。
“我的意思是说，我会待在高地法师这里修行。这是刚才裴枢对我说的。”罗奇解释说道，难得他说的很老实。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老实的理由，虽然现在面对着的是一个可能非常想要杀死杜正一的男人。但在这么个老茶馆了，聊着普通的近况，也就这么像是正常地聊了起来。
韩奕理解地点了点头，“琼林当然会这么做，你是一把无双宝剑，但还没有最后铸成。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把你拿出来使用，他们会把你细细打磨，直到功成。”
罗奇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我没有什么不满的。”
韩奕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的确。这是最好的选择，琼林的实用主义是有道理的。如果你现在就跟着杜正一组队的话，你这把剑不到铸成就会被毁掉。我一直担心尊者们太过急切，现在就把你拿出来使用。”
罗奇经过了许多天的煎熬，已经对绕圈子失去了耐性，不能去乾州究竟会耽误多久的进度也烧毁了他不少的耐心。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会想要见我。”
韩奕说道，“所以你才会想要见见我，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机会。”
“说的没错。”罗奇笑了笑，揶揄地说道，“我差点以为你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
“我确实是个没什么幽默感的人，杜正一总以为自己很幽默，你觉得他好笑吗？”韩奕直直地瞪着罗奇，被冒犯的怒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着。
罗奇本能地迅速在韩奕的精神堡垒上扫描了一番，他没有找到任何裂缝。他有些埋怨杜正一还没有把学会幽灵们的晶体还给他，如果有他抢救出来的那些幽灵，他在任何时候的胜算都会增加三成，至少不会太狼狈。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吧？”罗奇说道，不要面子地迅速给自己降低了一点威胁值，不惜在口头上把杜正一顶在前面。
“什么？”韩奕疑惑了一瞬间，接着缓和了许多，怒意被强制了回去。“当然，我不是要找你报仇，你只是个孩子。”
“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吧。”罗奇说道，“杜正一也刚刚成年，你开始记恨他的时候，他也是个孩子。”
“确实跟年龄无关。”韩奕修正了自己的话，隔了一会他才说道，“你是无辜的，跟你没有关系。”
罗奇适度地接受了他的和解，突然转过一个念头来，“你想跟杜正一聊聊吗？我听说过那次不幸事件，没有人会想看到那种不幸的结果，杜正一也是一样。”也许韩奕想要的，是跟杜正一和解。
可惜罗奇很快就知道自己肯定猜错了，韩奕闻言笑了出来，露出了森森的牙齿，眼神幽深。11
第三十三章 韩奕（3）
罗奇陷入了迷惑，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来意。，他还有点精神紧张，韩奕这类顶尖的战斗法师就像是野兽，他不会像那些师那样留有余地，那样他就有机会跟他们周旋。韩奕不容许别人跟他周旋，不允许对方耍花招玩弄战略，他沉甸甸的气场压制在这张铺着红白格子亚麻桌布的桌上，仿佛有闪着寒光的无形牙齿伸到罗奇的脖颈上，问他是不是敢挑战他。
他越发理解了杜正一无数次警告他的话，要他理解意念法师貌似强大的脆弱，意念法师不能单独存在，不能出现在战场的最前沿。他很烦躁，但又清楚地知道，对韩奕这样的战斗法师来说，他的脖子确实太细了。
“楚遥是个什么样的人？”罗奇缓和地问道，希望自己挑了个好话题。
不料韩奕反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
罗奇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韩奕古怪地笑了，“我上一次问杜正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说他不记得了。”
罗奇猛然抬起头，很是瞪了一会他的大眼睛，还是找不到一句能够替杜正一说的话。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完全像是杜正一能够说的出来的。
“开始他像是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尽管在出事的时候我就找过他，我猜他连我是楚遥的未婚夫这回事也不知道，我找过他一次又一次，他却没有往心里放过。”韩奕说道。
罗奇无话可说。打得过的就不用放在心里，不算问题的问题就不用解决，这确实就是杜正一的风格。杜正一招人恨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良久之后罗奇才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不过，你知道杀死故人的并不是杜正一。我是这么想的，看在杜正一一直在为楚遥生前的事业效力，从未享受过什么个人生活的份上，你能不能把这些当作是杜正一的赎罪，且就放过了呢？人活着都不容易，要是能想开，就想开吧。，”
韩奕望着他，罗奇没感觉到攻击的n，半晌他说道，“我觉得你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你像是确实能理解。也许意念法师就是这样的吧。”
罗奇低下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没有资格劝你什么，易地而处，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的比你好。”
“我想如果死的人是我的话，楚遥会做的比我好。”韩奕说道。
罗奇微吃一惊，捕捉到了在韩奕脸上稍纵即逝的浅淡微笑。昔日的生活或许确实幸福，至今能在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罗奇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的奔波挣扎和迷茫之后，他都快要忘记心肠为陌生人柔软的感觉了。“所以，楚遥是个什么样的人？战斗法师很少有女性。”
“她是个很优秀的法师，方方面面都是如此。”韩奕说道，又嘲讽地一笑，“总是这样，不是最好的最优的资源，又怎么会配备给杜正一呢？”
罗奇微微蹙眉，想起杜正一说过他什么同伴都不要，所有的同伴都是在拉他的后腿。杜正一肯定这样说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一种场合，听的人当然会觉得他狂妄，然而真实的原因或许是他的工作太危险，魔法世界的衰败让他们很难凑足两个人去做最危险的工作。尽管如此，罗奇可以肯定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好，琼林的尊者肯定也是如此考虑的，只可惜最后杜正一的助手只能成为战损的部分。
“出事的前一周，我向楚遥求婚了，她答应了我。”韩奕说道，“我太傻了，那之前还怀疑她不会想要嫁给我。”
罗奇没有出声，他有点害怕听这些心碎的故事。
“所以我真的非常高兴。楚遥接下来要在琼林工作一段时间，保密任务，当然，跟杜正一一起干的工作三分之二都是保密的。”韩奕的面部柔软了许多，他的语气有些像是唠叨，嘴角的嘲讽却更胜，一小部分惯性地针对着杜正一，更多的部分是在嘲讽他自己还兀自幸福着，天真的不像个男人，接着噩耗就传来了，他会自责，会认为自己就是个sb。
罗奇能猜到故事的走向，他的胸口有些沉闷，想象着这种残酷的事情发生的场景。
“我当时正好闲着，没有多少工作，像大部分法师一样懒散。我想我应该趁楚遥忙碌的时候，先筹备一些婚礼的事情，至少做几个婚礼备案，在海岛结婚是个不错的选择，在琼林结婚也很好，就看楚遥选择哪一个。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准备。谁会想到呢？他们只是在琼林工作，在琼林工作会有什么危险？”韩奕说道。
“什么？”罗奇从被迫倾听悲剧的气氛中脱了出来，他差点跳起来，“楚遥死在琼林里？”
无数可能掠过他的脑海，难道有人叛乱过，近期有人试图接近过孤山的秘密？
“沙盒。”韩奕说。
足足十秒，罗奇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他们进入过某个沙盒？”
那么可能只是一次实验，或者探测一个新发现的上古沙盒。但是罗奇更想到了他自己刚刚逃脱的沙盒，被琼林改造过，根本谈不上正义的玩意。他觉得有些恶心。他开始想起杜正一把他捞出去时的样子，杜正一虽然同意配合琼林，但还是为了使用沙盒这件事跟琼林一定程度上翻了脸。
“那真是一场悲剧。”罗奇喃喃地说道。
“听说不久之前，你也陷入了一只沙盒。”韩奕怪怪地说道。
“我算是死里逃生。”罗奇谨慎地说道。
“事情很危险，我可以想象。楚遥的那只沙盒最后塌陷了，杜正一把她丢在里面，自己离开了。”韩奕说道。
罗奇警惕地看着他。
韩奕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像是掌握了什么，罗奇严阵以待地望着他。
“前阵子我在琼林里遇见杜正一的时候，我发觉他很不正常。”
“他什么地方不正常？”罗奇不由自主地问道，以为杜正一在琼林里露出过身体衰弱的情况。
韩奕兀自说抱怨地说下去，“可惜对于琼林的有些人来说，千错万错杜正一不错，再没有其他人怀疑他，总是这样，从没有人认为杜正一或许也应该接受惩罚。”
“哦。”罗奇轻轻地闭上嘴，不是身体状况。
“话说回来，我当时不理解他在干什么，我只知道一定是他关掉了琼林的防御。不过现在回想，他当时是为了把你从那个犯了精神病的安全主管手里把你带走。”
“我不太记得了。”罗奇说道。
“当然，你不记得。不过这一次也是他把你从沙盒里带走的。”韩奕说了下去，“杜正一可没有救过楚遥。”
“那你是什么诉求呢？想让他功亏一篑吗？”罗奇忍不住问道，他有点恼火，韩弈就是想专程来告知，他看不惯他还活着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一直在研究杜正一。杜正一这人没有人情，没有人味，他有他自己的大事业大战略，他是这世界上最忠诚地追随首尊的人。”
“那你倒是说对了。”罗奇不满意又有点痛快地赞同道。
“站在首尊的角度看，你也是个举世无双的利器。跟你相比，他们说不定根本不觉得楚遥也是个人。”
“你是什么意思？”罗奇眨眨眼说道，“杜正一救我的命，是在抢救国家财产？”
但就在这个瞬间，罗奇突然意识到就是杜正一救了他这件事最终刺激了韩奕，原来杜正一不是不能救人，只是没有救他的未婚妻。11
第三十四章 韩奕（4）
罗奇不知道韩奕是否能够意识到他自己的偏执，如果是上个学期他听韩奕讲这样一个故事，他会嗤之以鼻。技不如人，死在意外里，本身从事的又是高危行业，就应该有所觉悟。但是现在，他甚至不想腹诽韩奕。在处理损失和伤痛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做的好。总而言之，能不摊上，还是不要摊上的好，没人会真的想要有机会成为坚韧不拔的勇士。
“人类有一些帮助人摆脱痛苦的方式。”罗奇思索着站在韩奕的角度说道，“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想要找我谈谈。你也知道我是琼林的国家财产，有幸得到了杜正一的抢救，或许在某个层面我能理解你或是面临绝境时楚遥法师的感受。我确实能理解，但我想你不会是想要找意念法师要一碗孟婆汤的人？”
韩奕发出了讽刺的笑声，所以罗奇排除了一个选项，又继续说道，“顺便说一句，我听说巫山私下里经营这样的服务，有点像黑诊所。其实琼林真应该考虑把这件事合法，由官方去做。人类就有这样的认识，任何人都不应该饱受痛苦。我想你可以考虑考虑人类减轻痛苦的方式，试着跟人类的心理医生谈谈，或是信仰一种宗教。”
韩奕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罗奇，我们就是人类的神！人类的所有信仰，原型都是我们。”
罗奇顿了一下，“我想，黄鼠狼保家仙应该不是。”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韩奕说道。
“我也很高兴能跟你聊聊。”罗奇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怪人，找你出来，说这样一番话，发尽了牢骚。”韩奕说道。
罗奇询问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如果我是你家里的成年人，我会警告你警惕杜正一。”韩奕说道。
罗奇没有反应，像韩奕这样的人满腹怨恨，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文关怀还能分给别人。
“但是说实话，我不管别人的事。”韩奕适时说道，罗奇笑了笑，他看得出来韩奕就算在最好的时候，也是个相当自我的人。罗奇开始觉得有点厌倦，希望韩奕能快点说谜底，他有点后悔冒着被杜正一发现的危险来到这里。这么个人，如果只会耍狠和怨恨，根本就不值得浪费他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听到韩奕说道，“我研究了杜正一几年。”
嗯？
罗奇抬起眼睛，颇为敬佩地望着韩奕，“这么巧，我也研究了他一阵子。”
他半真半假的话听在韩奕那里幸运地没激起多么严重的反应，韩奕似乎已经对打趣的话无感了，要是别人的话里还有点幽默和快乐，那他这种已经在苦胆汁水里淹没到天灵盖的人也尝不到。老实说，这可能是罗奇在这张桌子边始终没挨揍的唯一原因。
“你一定注意到了杜正一是特殊的。”
“等等，你为什么要研究杜正一？”罗奇打断了他的话。
“楚遥牺牲以后，我曾经向琼林提案，要求调查杜正一在执行任务中是否有失职的情况。考虑到他的搭档的死亡率，我认为我仅仅是提出调查的请求，这完全是合理的。”韩奕皱着眉头说道。
罗奇点了点头，当然这是合理的，任何人都有权提出质疑。
“但是琼林根本没有受理，没有听证会，没有调查委员会。”韩奕冷笑了起来，讽刺地说道，“我以为用调查你的这套流程来调查杜正一是完全合理的。”
罗奇无言以对，韩奕变的更加愤慨，情绪激烈地低吼着说话，“如果琼林完成了调查，哪怕是内部调查，我只有接受调查结果的权利，那么我也是认可的！我只要一个结果，我只要琼林尊重楚遥的牺牲，至少像尊重杜正一那样尊重她！不管杜正一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不管楚遥做了多么小的贡献，她终归也是有奉献的不是吗？结果她死了，就只有一个随随便便的通知，没有任何人为她的死亡负责，只有对杜正一的内部嘉奖会。如果没有人对杜正一进行调查，那么我自己来。”
“你只是想要调查杜正一？”罗奇问道。
“这样做不对吗？”韩奕反问道。
罗奇感觉到口袋里动弹了起来，他的小黑猫突然睡醒了，扭动着爬了出来。罗奇伸手去抚摸猫的脊背，韩奕快速地跳过了关于直接复仇的这部分，向他发起了一个肯定会吸引人注意的问题，“你难道没有留意到杜正一没有父母，是我们的首席尊者收养了他，而且待他如同己出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罗奇蹙起眉，“他们现在就在一起父慈子孝地谈心呢！”
“呵呵。”韩奕冷笑道，罗奇厌恶的表情让他有些意外之喜，“看来你果然了解不少，我希望你能提供给我一些关于杜正一的消息，尤其是杜正一和裴枢之间的猫腻。”
“我的消息？”罗奇一脸意外地说道，“我是个心灵感应者，杜正一是个钢筋铁骨，裴枢是个超级心灵感应者，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有消息？除了流于表面的那点东西，我能知道什么？”
“我一直在收集裴枢营私舞弊，偏袒杜正一的证据。也许你觉得有些东西只是平常的事情，但我却能受到启发，找到相关的证据，我很擅长取证。当然，如果你其实跟杜正一有工作以外的关系，是他的朋友，你也有立场什么都不说。我们今天只是谈谈，说不定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收不了杜正一和裴枢，我相信那一天肯定会存在。”韩奕说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就像你说的，如果裴枢偏袒有问题的杜正一，但只要裴枢还是首尊，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真正公平的调查。”罗奇一说道。
“事在人为，而且裴枢还能活多久呢？他已经很老了。”韩奕简单地说道，又转而说道，“我希望事情能够以文明的方式解决，我痛恨杜正一见死不救，但如果一直到最后都无法证实杜正一是那种人，或是刚好证明了杜正一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那么我也总算得到了结果，这也是一种解脱。”
以文明的方式解决，罗奇安抚着不停地扭动着脑袋要他抚摸的小黑猫，一面想到所谓“以文明的方式解决”，还可以换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反正打的话实在打不过”。“可是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我不太善于观察，实在不知道日常琐事哪些是值得一说的。”
“比方说。”韩奕引导地说道，“你知道杜正一的父亲或是祖父，就是我们世界的最后一位叛国者吗？”
“什么？”罗奇抱着猫简直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尖叫，“谁？”
“虽然你的年纪很但你总该听说过杜氏反叛的事情。”韩奕说道，“杜氏的最后一任族长向琼林宣战，最让人难以相信的是不知他以什么方式策动了杜氏全族都参与了叛乱。要知道，在我们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什么族群愿意集体叛乱。”
罗奇混乱了，他肯定听过，杜正一的老队长就说过，跟杜家沾亲带故的赵教主也说过，但是看杜正一的态度都是毫不挂心。他一直以为此杜氏非彼杜氏17
第三十五章 杜廷修
“跟我说说。”罗奇祈求道。
韩奕怀疑地看了一会罗奇，发觉他肯定不知道，讽刺地笑了笑，“像你这样的孩子都已经不知道杜廷修这个人了吗？”
“怪我吗？我们法师是个尊重历史的有文化种族吗？”罗奇说道，他压抑不下急切，连忙把话题固定住，“杜廷修这个名字有点年代感了，他总有一百岁了吧？他是……他是像杜正一这样的人吗？”
“像杜正一？”韩奕的怒火又烧上了眉毛，他愤慨地怒斥道，“难道杜正一就是最卓越的法师？他就是现代法师的标准范本？哈，可笑，杜正一怎么能比得了杜廷修？”
“差距这么大，那这位杜氏是能把火球搓成原子弹还是能把自己传送上火星？”罗奇说道。
“你这是什么见识？”韩奕轻蔑地一笑，“果然是小孩子，菜刀轮的快的就是牛人。”
“我当然知道……”罗奇说了一半咬住嘴唇，咽下反驳的话，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下来，虚心下气地乞求道，“我确实是不太知道。不妨教教我？”
韩奕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中国人评价人的最高标准是什么？”
“什么标准？能赚钱？”
“再古老一些的中国人。”
罗奇思索了一下，在几个标准之间比较了一下，“莫非是……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哟，我没念过全版，你居然记得住这么多。”
罗奇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你居然知道？”
“我想你应该说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确实想说这个。”韩奕说道。“杜正一确实很强，可他也只能独善其身，你是见他管过谁的死活，还是见他带过队伍啊？独狼一匹，再强又能怎么样？你真的见过以一人之力救天下的英雄吗？如果真正的凤栖杜氏们今日还在，你觉得杜正一能领导他们？”
“凤栖杜氏？”罗奇将这个关键词牢牢地记住，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他不敢贸然打开更多别人的记忆，在他已经整理过的一点记忆中并没有找到这个影子。
“传说这一支杜氏最早在凤栖原聚族而居，所以后来人叫他们凤栖杜氏。这一族人有很多特别之处，你既然熟悉杜正一，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杜廷修就是凤栖杜氏族长，领导了杜氏家族将近百年，也是杜氏最后的族长。”韩奕说道。
“哦，如果有几百个杜正一，那是不太容易领导。要这么说的话，这位杜大爷确实很厉害，能齐这个家不太容易。”罗奇不禁深深感慨地说。
“几百个杜正一那倒也不是真的，杜氏的水准确实高出法师平均水平线一大截，不过魔法整体衰退的大趋势是事实，这种情况也出现在杜家。虽然杜廷修的能力不会比杜正一弱，但要说杜家全是杜正一，那也不是事实。”韩奕说道。
“原来是这样。”罗奇说道，“你见过杜廷修吗？”
他的目光沉了下去，落在桌面上的茶杯上，沉郁地继续说道，“我厌恶杜正一，这不假，但就算是我也不愿意说杜廷修的坏话。他是个君子，我幼年的时候有幸听过一次他在北方学院的讲座，修身治国平天下这句话，我第一次听到就是在那场讲座中。那时候我还很小，当时我想，如果世上真有君子，那么大约就是杜廷修这样的人。”
罗奇想了想，“这个评价很高了。”
“杜廷修不是尊者，但他在琼林的声望很高。不仅仅杜氏尊重这位族长，杜氏之外的法师也倾佩他，他当时有许多善举，对整个法师世界都有好处，要我说的话，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就是法师之光。”
“但他后来反叛了。”罗奇提醒他道。
“是的。但是当时情况很复杂，人类刚刚制造出了能毁灭世界的工具，就能量而言，人类第一次超越了法师，对法师构成了威胁。人类甚至能够离开这个世界，飞向星辰。人类突然开始了突飞猛进，没人知道人类将会走向何方，也没人知道我们距离被人类发现还有多长的时间。法师世界开始变的动荡不安，各式各样的思潮开始出现，有的法师开始变的极端。”韩奕说道。
“焚莲者。”罗奇低声说道。
“对，我相信他们就是那个时候真正壮大了实力。”韩奕说道，“在那样一个时候，杜廷修反复提醒我们应该有所坚守，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有自己成体系的思想。他帮助过很多人，名声很大，他也利用这种名声到处演讲，宣传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我们照料了人类，保护了人类，如同人类的母亲。那么没有哪个母亲会因为孩子可能会比自己更有力量，就毁掉他们。具体还有什么其他的，当时我太小了，也不是十分清楚，这些都是我童年时对他的理解。不过很多人相信他，他给法师带来了一件不一样的东西，不是生活下去的物质，也不是强大的能力。”
“那是什么东西？”罗奇问道。
“大概是，他为法师赋予了意义。有些法师因为活的太好了，有点迷茫自己为什么活着。比如，比人类更长的寿命，还有一辈子不用为生计发愁。结果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要干什么，很多法师活的越久，精神问题就越严重。看看人类，一辈子忙着填满自己的肚子，没那么多精神头去得这种富贵病。”
“这么说起来，杜廷修是一个法师里很少见的社会活动家。”罗奇得出了一个结论。“那确实是比杜正一还罕见。”
韩奕冷哼了一声。
“但他还是成为了法师世界的叛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既然你都说了杜正一跟他根本不像，你怎么就能得出杜正一是他的直系后代这样的结论？因为杜正一比较厉害？别别，别生气。你看，你越是这么说起来，他们的共同点就越是只剩下比较能打这一点了！”
第三十六章 杜廷修(2)
“听我说完。”韩奕此刻显得比罗奇还要有耐性的多，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示意要给罗奇也满上一杯。
罗奇思绪满怀，下意识地递出杯子，拿回了满满一杯的酥油茶。
“难道你就不好奇？一位卓越的大法师为什么会背叛我们的世界？一个对我们的世界贡献良多的一个家族，究竟为什么被灭门？”韩奕问道，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他看起来很满意，就像钓鱼人正趋佳境。
罗奇不介意让韩奕此刻感觉满意，他对韩奕说的话兴趣，不介意自己正在咬钩。韩奕现在肯定没有欺骗他，他说的话很容易被核实，没人会专程来撒这个谎。罗奇从来都不反感被利用，每个想要向他泄露一点消息的人，不管目的是什么，对他都会有些帮助。
至于其他的……说实在的，罗家现在就是他跟他爸，他们父子俩这么能干，离被灭门可能也不是很远了。所以至少在心理上，他对杜氏惨遭没门没有特别震惊和好奇。说不定罗奇下意识地还有那么一点抗拒知道杜家是为什么死的。
罗奇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呆滞无声，韩奕只有自己继续说下去了。“你不会是被吓的不敢问了吧？你觉得意外倒也正常，法师世界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都是无拘无束，很少遇到有人会被处决的。”
罗奇抬起眼睛望着他，“我是在想，你肯定不知道杜廷修是为什么死的。”
韩奕的神色变的有些惊讶，有些不自在。
罗奇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如你所说，很少有法师会被处决。其实反过来说，如果你真的知道杜廷修是为什么死的，或许你也已经早就是个死人了。”
惊诧在韩奕的眼睛里跳跃了一瞬，接着变成他嘴边的笑容。半天之后，他吸了一大口气，“你很可能是对的，也许我应该庆幸自己还不知道全部真相。”
“当然，你肯定发现了一些踪迹。”
韩奕笑了起来，笑声震动他的声带，仿佛有一些小零件在里面颤抖，让罗奇不大舒服。他说道，“也许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踪迹，但我很擅长分析，也擅长整理时间线。要分析杜正一，我只好分析跟他有关的杜廷修，要分析杜廷修，也必须分析跟他有关系的人。你知道杜廷修声名显赫的时候，曾经有个焦不离孟的好友吗？”
不知为何，罗奇有点抗拒这个走向。
韩奕没有注意到罗奇酸起来的脸，继续说道，“他们两人在法师最重要的两个领域里各领风骚百年，共同致力于法师世界的伟大事业，领导魔法世界矫正自己的轨道。总之，他们两人，真是缔造了一场伟大的友谊。”
罗奇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的朋友也跟他一起死了吗？”
“还活着。这场伟大的世纪友谊，以一场震惊世界的反目作为终结。”韩奕说道。
罗奇眨了眨眼睛，“如果你跟我讲的是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故事，我就要吃了你的脑干。”
“谁？”韩奕困惑地问道，看起来都没太听清楚。
“我想你也不是在开玩笑。”罗奇嘟囔着说道，他抬起手，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一把，捂着自己的脑袋。“那个人是谁？掰了的好友，魔法世界的领袖，致力于伟大事业的大法师，是谁？”
“当然是那位最宠爱杜正一的尊者。”
“裴枢和杜……杜廷修是好友？”罗奇开始觉得烦躁，“有多好？”
“我想至少好到了会隐瞒杜廷修的后代还亲自抚养的程度。”韩奕说道，又怀疑地打量了罗奇一眼，大约罗奇的关注点有些让他意外。
罗奇有一会功夫说不出话来。如果这世界上曾经存在另外一个杜正一，类似的资质，同样的本事，他还能是什么人？孤山一直都在，孤山守卫也一直都在。杜廷修还能是别的什么人吗？他的真实身份，最终身份，不是家族的族长，不是领域的导师，不是思想家，而是孤山的守卫。
“先不要说杜正一，让我猜猜当年发生的事。”罗奇说道，“事情是不是发生的毫无征兆？突然之间杜廷修跟好友发难，翻脸不认人，对昔年好友动了杀意，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杀死他？”
“倒确实是这样，你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吗？”韩奕问道。
“我猜当时的人根本不知道杜廷修为什么突然对好友动手，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罗奇问道。
“事情的确发生的很突然，就在裴枢被宣布成为新的首尊之前，杜廷修在孤山上突然对裴枢发难，据说动手就是杀招，裴枢重伤之下勉强逃脱。杜廷修在战斗法师的围攻下也受了伤，逃回杜氏聚居之地。如果杜氏拒绝接收他，也许后来的惨剧还不会发生，杜氏一向忠诚于琼林九尊，琼林不会因为一个杜氏发了精神病就处置整个家族。杜氏可说是活着的古老遗存，是法师世界最宝贵的财富，下手毁掉这件无上至宝，真是需要决绝的勇气。”
罗奇感觉到一阵恶心。他不在乎裴枢到底窥探了什么孤山的秘密，在觊觎秘密的人里自己肯定连前十都排不上，但他可以肯定杜廷修发起了一场孤山的守卫之战。
他想要做的事，早就有人做过，他的未来也早就被刻在了过去里。罗奇觉得反胃，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毛，肚子里也不舒服。
韩奕不知道罗奇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杜氏随后宣布脱离琼林序列，离开了城市，回到了本镇。琼林一直在准备惩罚杜氏，但是这件事一直耽搁住了，一直拖延到当时的首尊去世。据说是现任首尊裴枢一直拒绝直接指认杜廷修，尽管他那样做也不过就是拖延了几天的时间而已。不过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拖到他成为首尊，他就可以适当舞弊，保住杜廷修的子嗣。按照琼林的计划，所有参与叛乱的杜氏族人都会被处死，未成年的杜氏被毁掉记忆以后送往不知情的人家收养，这样杜氏也就被毁灭了。裴枢却仗着自己已经成为尊者，就在那之后不久，借着在琼林中培养优秀少年法师的借口，接来了一个八岁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的杜氏血统就算藏都藏不住！”
“你说杜正一……”罗奇咳嗽了一声，喉咙不知为什么哑了，“你说他被毁掉了对家庭的记忆？”
“你爸不就是干这种事的好手？”韩奕无所谓地说道。
“你说……什么？”罗奇整张脸都白了起来，但是转眼又明白了这就是他爸爸对他隐藏的一部分，他父母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意念法师的原因之一。
“哦，你不知道你爸做什么工作？”韩奕生硬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年纪还小。”
罗奇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在意这个，他自己缓了缓才让脸上又回过些人色来。“所以杜正一的童年记忆并不一定靠谱？”
韩奕对这个不感兴趣，不屑于跟他聊这个。“至少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首尊如此偏爱杜正一，涉及到任何跟杜正一有关的事都是高级机密，他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这个借口当盾牌，不管他干了什么，别人都没有调查他的资格。”
“等等，你说杜氏回到本镇，那是哪里？你一定也调查了吧？”罗奇突然问道。
“江南二十四桥镇。”韩奕被打断的有些烦躁，罗奇不断破坏他讲故事的节奏。“那是他们的祖地，据说有很多保护措施。但是没用，他们就是在那里被歼灭的。”
罗奇震惊地呆坐着，“二十四……桥……镇？”
韩奕想起什么了似的一笑，“对了，说来也巧，你们最近去过那里。那里还曾被杜氏借给意念法师学会用过。”
罗奇的思绪在瞬间奔腾起来，无数想法掠过头脑。
他是意念法师，非常适合去那里避难。裴枢是这样安排的，有人也猜到了。那一夜的异形满城，就是杜氏被灭门那一夜的重现，有人故意揭开了法师世界这血淋淋的伤疤，是给裴枢看的？是一场嘲讽？罗奇不能肯定，但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是范矢，范矢就是个屁。
第三十七章 杜廷修（3）
“你知道当年杜氏到底死了多少人吗？”罗奇问道，他稍微转开了视角，不想再沉浸在对宿命的恐惧之中。
“具体不知道，没有任何档案记载，我只能找有些年岁的人打听，这种回忆都不会完全靠的准。我估计连同消失的孩童在内，人数应该在一百五十人到三百人之间。”韩奕答道。
“这么多人！”罗奇低声说道，沉默了一会突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他们家怎么这么能生？”
“他们家一向丰饶多产，也算家族天赋吧。”韩奕说道。
罗奇不愿意再多评价杜正一家族的特征，“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应该灭族，这太极端了。假如说当年的杜廷修真的是个叛徒，假如杜家也真的追随了他，但这种事总有主犯从犯，怎么至于就要杀死所有成年族人，夺走杜家孩童呢？”
韩奕对这个问题没有特别在意，“我们对待叛徒的方式向来残酷。”
“所以如果你攻击了杜正一，一样也会被琼林认定为叛徒？”罗奇仿佛不经意似的问道。
韩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当然。这很合理，我早说过了，我不是要找杜正一报私仇。”
罗奇点点头，做了个非常理解的表情，继续说道，“杜廷修是那样的一位……按照你说的，一位君子，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杀死自己的至交好友？甚至在好友成为首尊的过程中，举旗反叛？”
“我相信不是私人恩怨，像杜廷修那样的人物总不会因为嫉妒或者爱情杀人。”韩奕随口说道。
罗奇猛然想起了时先生，老夫人曾经是裴枢的爱人，她一定也同样认识杜廷修，也许同样是好友。他并不清楚详情，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并没在一起，时先生这位曾经驰骋风云的奇女子一生都留在了黑市里。现在想想，这里面的事情可能很复杂。
他没有说话，韩奕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可能是在大是大非上，他们产生了分歧，这个分歧最后撕裂了他们的友谊。既然事情发生在裴枢将要成为首尊的时候，那就更能解释的通了。杜廷修发现裴枢将会有机会彻底贯彻他反对的路线，他只好做了他认为正确的取舍——杀死裴枢。如果裴枢神秘死去也就罢了，结果裴枢还好好的，事情也就败露了出来。杜廷修逃回自己的家族，试图拼死一搏。其实谁都知道杜氏再强也没有办法凭这点人改天换日，所以杜廷修最后的选择也堪称悲壮。”
不，不是这样的。
罗奇的心思转了起来，以他对琼林的观察来看，杜廷修的种种特征都表示了他一定会被选拔和束缚成为一名孤山守卫。魔法世界的逻辑是，如果一位法师足够强大，且又可以被束缚（并非意念大法师），他就一定会被束缚住。因为杜廷修不是意念法师，又终生活跃在琼林核心，那么即便他有再多的个人思想，他也不会背叛琼林，至少不会走到谋杀尊者带领人马反叛的程度。除非他可以认定首尊已不能代表首尊，首尊也不再与他立下缠结时所约束他的魔法世界一致。
换句话说，只有当裴枢是魔法世界的叛徒时，他才会袭击裴枢。即当时的真实情形必然是裴枢是叛徒，杜廷修与他的家族才是真实琼林的维护者。只是世人眼中一切相反，普通法师不知道那些深层次的秘密，裴枢又占据着首尊的位置。
但这样一来，罗奇的好奇心就集中在裴枢的身上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挑战孤山守卫的事？一直以来裴枢就是首尊的不二人选，罗奇可以肯定首尊是可以接触孤山深处的秘密的，裴枢只需要耐心等待一切就会顺理成章。如果时先生离开他也跟这件事有关，那么是不是裴枢作出了什么让挚友与挚爱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罗奇无法揣测他的实际情形，谁能知道一个老头子复杂的人生里有什么事是不能等的？不是罗奇脸皮厚，他相信自己的确是有机会成为首尊的，只要他有耐性等一百年，他也可以去孤山里面扒拉那些秘密。但他等不了一百年，因为杜正一绝没有一百年的时间。也许裴枢当时也有让他无法耐心再等待几天的事情，罗奇能够理解他。
当然韩奕说的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就是两位超级大法师当时都是为了宏伟蓝图，当时两人之间的矛盾就相当于孔子和伏尔泰之间的矛盾一样伟大。那么作为旧世界守护者的杜氏没了，新世界的变革者裴枢应该带给法师世界划时代的改变。可是罗奇活了这么多年，每天听的都是法师的伟大传统，生活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折。
罗奇默默地思索着这些因果，另一面杜正一终究会割断他脖子的画面也盘旋不去。如果到了那一天，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杜正一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一场空，他们做的事情，正正负负，最后把他们两人的世界归结为一个空空的集合。
“你怎么了？”韩奕看者他问道，“为什么你的神情这么伤感？”
罗奇吃了一惊，回过神来
韩奕说道，“你还挺多愁善感的，那么久了，死去的人都烂到只剩骨头渣了。”
“别管我，我就算看海绵宝宝都会被感动哭。我们还是扯回严肃点的八卦吧。”罗奇坦然地说道，“这么说来，杜正一还真像是杜廷修的后代。可是你又能有什么真实证据呢？就算你找出了证据，有个接生婆赌咒发愿说杜正一就是杜廷修的后代，但是作为一个首尊，对昔年老友有情有义又怎么了？这能动摇杜正一的地位，让琼林愿意为楚遥姐姐重新评估杜正一吗？你还不如把这些话告诉杜正一，让他去干掉裴枢为父报仇，这样琼林总不能再袒护杜正一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韩奕差点推倒了手里的酥油茶，惊诧地抬起头来瞪着他。
罗奇面无表情，“当然，这也只是若干可能性中的一种。”
让罗奇也跟着惊诧的是韩奕的下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杜正一不会走到这一步呢？”
罗奇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叫道，“我的天，我还一直以为我最疯呢！你喝错茶了吗？”
“杜廷修在赶赴琼林与裴枢决裂之前，曾经从魔法世界里失踪了一段时间。”韩奕缓缓地笑了起来。
仿佛从懈怠中惊醒，罗奇的心头一凛，他的全部直觉都在告诉他，不管前面韩奕说的话有多让他惊讶，但他们现在才终于接近了关键。杜廷修的最后行踪，一定与他和裴枢的最终决裂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也许杜廷修就是在最后行程里发现了裴枢的秘密。“你查到了他最后的踪迹？”
韩奕点了点头，吐出了两个字，“乾州。”
“什么？”罗奇惊愕地叫道。
“多么巧啊，杜正一最近也派人去乾州调查。罗奇你说，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韩奕得意地说道。
罗奇我说——罗奇在自己的脑海里嘟囔着——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是我们。
“你怎么知道？他派了谁？谁都知道杜正一是独行侠，根本没人可派。”
“文琳，从前范矢手下的一个小表子，不知怎么跟他搭上了关系。迟宇曾经跟我说过，她背叛了范矢，从范矢不得意之后她就失踪了。他们去找过她，据说她在帮杜正一做事，人在乾州。”韩奕笑了起来，“太巧了，是不是？”
第三十八章 杜廷修（4）
“乾州……啊。”罗奇缓缓地说道，“乾州……有什么？”
韩奕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胳膊，不自在地在肩头摸了摸，“穷奇？”
罗奇望着他，“穷奇？”
“一般的法师可能对这个不太了解，不过战斗法师受训的时候有一本必读书，《战斗法师编年书》。这本书里面记载了过往战斗法师经历过的重要战斗，可以作为处理紧急事件的处理参考。你可能知道穷奇是守护琼林的怪物，但根据这本教材的记录，穷奇最早就是在乾州的空桑山发现的。”韩奕说道。
“原来是这样。”罗奇说道，仿佛第一次听说。“难道杜廷修是为了穷奇前往乾州的吗？现在还有穷奇在乾州的山里生活？”
“怎么可能？人类把自己繁衍的到处都是，如果还有野生的穷奇，人类无论如何都会发现。”韩奕鄙夷地说道。
罗奇紧张地点了点头，韩奕把这认成了一个柔软的小男生的胆怯。罗奇不想表现的太热切被看出端倪，又生怕韩奕不说了，结果被唾液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
“不好意思，给我一秒钟。”罗奇咳嗽着说，稍一平复下来便问道，“你去空桑山了吗？难道你没过去看看吗？”
韩奕等着罗奇的咳嗽平息下来，“我本来听证会的大调查团里，你一睡不起的时候我趁机离开高地几天，就是去了乾州，也去了空桑山。”
“你发现了什么？你发现杜家为什么这么中意那个地方了吗？”罗奇紧跟着问道。
韩奕靠向了椅子里，将桌面让给走近的店员，不知是什么时候到了，店家开始在桌边点起藏香来。罗奇突然用力地嗅了嗅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有什么地方让他极为熟悉，它的猫有些兴奋起来，像是嗅到了猫薄荷。
韩奕等店员离开才继续说道，“空桑山这个地方，让我不舒服。”
罗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等了半天发现他没话了，忍不住说道，“然后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听说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句话吧？我不知道人类具体是怎么附会的，但我们都知道，这句话其实说的是几万年前始祖法师乘玄鸟而来，在商地制造了人类，用人类供养我们法师。而始祖法师最早的落脚点是空桑山，那里是我们的源头。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多少应该对空桑山有些神圣的感情，可是那座山……让我觉得……”韩奕说到这里渐渐有些犹豫。
“觉得什么？”罗奇焦虑地问道，他知道大多数魔法师都有一些初级的心灵感应，这使得他们容易感知到一些意念魔法，尤其战斗法师常年习惯将所有感官进行放大，他们更能察觉到普通法师和人类感受不到的存在。
“恐惧。”韩奕说。
“顺着恐惧你发现了什么？”罗奇几乎屏住了呼吸。
韩奕耸耸肩，“我们继续走下去，山间的幽谷不适宜再往前走。如果恐惧信号已经这么明显，单独一个战斗法师都不适合再向前了，后退是教科书式的标准操作。”
罗奇喘上一口气来，蹙眉说道，“换句话说，你进了山，觉得害怕，然后你就回来了？”
韩奕不怎么爽地瞪着他，“我可以确定那里确实有什么。”
“靠害怕确定的？”罗奇有些恼火，说话不再克制。“恕我直言，我五岁的时候也觉得衣柜里有什！么！你猜后来我爸，那位杰出的意念大法师，他怎么做的？他给我点了一盏价值五块人民币的小夜灯！嘿，从此以后我晚上睡的香甜多了，胆子大了不少。”
韩奕的脸红了起来，但像罗奇这么说话的法师本来就少，敢跟一个战斗法师逼逼的人就更少了，韩奕平时很少受到这种对待，所以一时半刻竟然不知如何反击。
“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罗奇继续不满地说着。他的猫还像个炮弹一样一直想窜出去，他用胳膊费劲地控制着它，让他烦上加烦。“你指望我能顺着你的思路提供更多杜正一跟杜家有关的消息？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少于一根糖葫芦的报酬，我肯定是不干的！但只要给我一根糖葫芦，我就可以告诉你杜正一就是杜廷修和裴枢生的儿子！因为你猜怎么着？杜廷修身上最大的秘密就在于他其实是个女人！他们俩反目的原因就是因为裴老头移情别恋。所以裴枢一直袒护自己的小儿子的确罪大恶极，我支持你去琼林控诉他们！”
韩奕错愕地望着罗奇，随着罗奇的惊人之言不断升级，他的震惊程度也逐渐登峰造极。好一阵韩奕都舌头僵硬，嘴唇颤抖，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低吼出来，“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熟料罗奇也勃然大怒，“韩壮士！你要是对我没有什么基本的信任，就别来找我求助。”
“你叫我什么？你在拿我开心吗？”韩奕怒吼道。
罗奇满脸怒气当仁不让地说道，“韩奕！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你既然是负责调查我的人之一，你一定知道我这个人平生遭遇如何，你就该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人间不公！我跟杜正一认识了这么久，他是什么人是什么做派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我自己就在楚遥当年的位置上待了几个月了！你以为我会不相信你的话，不同情楚遥吗？你既然相信我，愿意跟我开这个口，就该拿出实底来！你要相信一点，哪怕如今我人小力微，到最后可能也无法帮你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这个人有数不尽的未来。你该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你面前的人现在虽然不成器，但是百年以后未必就不是琼林的首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韩奕的火气被新的一轮惊愕淹没了，他的目光落在罗奇的脸上，从罗奇的下颌上还看得出少年的柔软青涩，但他的脸上没有少年过于意气风发的无知锐气。他望向罗奇的眼睛，又陷入了迷惑，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故作慷慨之意的油滑。
既没有豪气，又没有猥琐之气，所以……信，与不信，他竟然无法判断。
半日，他才说出一句稍微能.asxs.缓冲作用的话，“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说出全部？”
第三十九章 杜廷修（5）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说出全部？”
“韩法师。”罗奇盯着他的眼睛，“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又欠了周权的人情，这才掩人耳目地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都来了，你不会只准备跟我说这些。还是说近距离接触之后，我这个人太让你失望了，你又改了主意？”
韩奕笑了一声，“我确实没想到你这么刺头。我感觉到如果我在此刻真的改了主意的话，你说不定真会记下我这一笔。我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你。”
“得罪这话可说不上。”罗奇笑了笑，笑意都没有翻上眼睛。“我们还是开诚布公，说些实际的吧。我有种预感，你反正都是要谈的，不如节省时间免得暴露我的行踪。我可能将来愿意帮你，也可能斟酌之后不这么干，这些实诚话我跟你说在前面。你要想靠一点凭空猜测激发我这个热血小青年，让我去怀疑首尊——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不是在搞杜正一，你是在搞首尊——总而言之，这么大的事，仅仅有一点猜测，你让我怎么信任这个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韩奕哂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手伸向了衣服的口袋，又犹豫了一会，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机。
罗奇干笑了两声，压住内心的焦急，随口说道，“新款呐。我被困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又发布了新款，功能还行吗？”
韩奕没有理会他的话，滑屏解锁了手机，接着打开手机中的照片，把手机从桌面上推到罗奇的面前。
罗奇连忙接过手机，按捺住内心对照片内容五花八门的猜测，急急地看向手机屏幕。
半晌，罗奇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手机里的照片大概是罗奇这辈子能想象到的最无聊的画面。
一张白纸，用黑色中性笔写满了高级咒文，上古法师的语言爬满了一张……哟，还是一张A4纸。这就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大学生，修的可能还是理工科，却突然面对了一张写满了甲骨文的纸页，里面的每个字他都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可惜这个好像认识肯定是错觉。他连续读了三遍，敢肯定自己一个咒文符号都不认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罗奇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手机里的照片，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奕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怎么样？”
罗奇眨了眨眼，满脑子空白，就连像他这么大的法师学徒有没有可能学高级咒文都记不清了。这些年他因为太有自知之明了，所以上学全都是在混日子。即便他后来的这些日子在恶补，但时间有限，他只能走捷径学习，只学那些急等着要用的技术。
“这……”罗奇吭了一声，咬着牙装下这个逼，“这也没什么嘛。”
“这个算是没什么，我当然不是让你读它的意思。”韩奕说道。
“意义不在于这篇咒文的含义和用法？”罗奇放了些心，“我实在看不出端倪。”
韩奕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是写在A4打印纸上的？”
罗奇不解他的意思，迷惑地望着他。
“这东西不是什么绝顶高级的魔法，你当然看不上眼。”
罗奇感激他把自己看的这么高。
“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手写出这些咒文的人是个人类呢？”韩奕低声说道。
“你没有……”罗奇说道，“喝多吧？”
第四十章 杜廷修（6）
韩奕从衣兜里抽出了一叠折在一起的纸，递给罗奇。
罗奇接到手里就猜到了这是什么。A4打印纸，这是手机照片的原稿。
他打开了折叠起来的纸页，刚看了一眼就相信了韩奕应该没有说谎。在这张纸上，有人用最粗的中性笔写下了十行高级咒语，咒语本身艰深难懂且不论，抄写的人还在符咒笔画的拐弯处笨拙地漏下了许多墨水，这就不应该了。所有符咒都有相通之处，一个法师可能会像罗奇这样不认识高级咒文，但法师从小学习简单符咒，起码知道如何运笔。这位手书咒文的人却完全不了解咒文，每一笔都像是照葫芦画瓢硬描画出来的，细看还有不少低级的书写错误。
罗奇仔细地看了几遍打印纸，终于彻底相信了。“这是怎么回事？”
韩奕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手机屏幕上又划了一下，打开了下一张照片，一个灰扑扑的小女孩抱着一碗饭正在狼吞虎咽。
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八九岁了，皮肤晒成棕色，端着饭碗的小手粗糙皲裂，衣服袖口也磨的破了线。这是一个有些被亏待的乡下小女孩，看着应该来自人类欠发达的地区。
“是她抄的咒文？”罗奇微微蹙眉，“那画的还算不错了。”
“真是小鬼画符。”韩奕点头评价道。“不过没人让她抄，这事说来话长，你先看看下一张照片。”
罗奇依言滑动手机屏幕，打开了第二张照片。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一个冷硬地抿着嘴唇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粗硬的麻花辫，下颌宽而强壮，两只粗鲁的眼睛瞪着镜头，神色阴沉。罗奇再仔细观察，从这张半身照中辨认出她穿着多年前的军装，腰间还扎着武装带，不过肩头没有肩章。所以她虽然穿的像个士兵，神情看起来像是一个战士，但她并不是一名军人，在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年代，这算是一种时尚照片。
罗奇感兴趣地看着照片，他知道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了，不过也更有意思。
“你知道，我追溯了杜廷修人生最后走过的路。可以说杜廷修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性情大变，转折点就在他抵达乾州空桑山并于三个月后离开，返回我们的世界的时候。空桑山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那里早已没有法师定居，杜廷修之所以会前往此处，踏上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缘起自一封陌生人的来信。”韩奕说道。
“是谁给他的信？”罗奇问道。
“还是先从这张老照片说起吧。”韩奕说道，“照片里的女人是一个人类，你大概能猜出来这是很多年以前的照片了。这个女人名叫刘小芬，当年家住空桑山深处的一个村子里。在她年轻的时候，人人都说她精神不太正常，不过她正好生在一个本来就人人都发疯的年代，倒显得不是太突出了。”
罗奇明白他的意思，他大概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正值什么岁月，人类费了很多力气才终止了那场发疯。
“那些疯子把她也吸收进了自己的组织，她在疯狂的行动中总是冲在了第一线，斗的格外狠毒，竟然混成了一个小头目。当时的人类社会经常把一些有模有样的人发配到乡下，就有一些不幸的人被分配到了她所在的村子。其中有一个人，原本是城里一所大学的外语教师，生的十分英俊，而且还没有结婚，这个刘小芬不知怎么竟然看中了这位城里来的才子。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处境好一些，那个曾经留学海外的青年才俊就娶了这位女战士。”韩奕说到这里不屑地笑了一声。
罗奇没有说什么，别人的艰难，舒舒服服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轻松评价。
韩奕继续讲了下去，“可能最开始刘小芬疯的不太厉害，只是间歇性发疯，疯的时候胡言乱语乱写乱画。这位才子跟她结婚日子过的久了，总会赶上发疯的时候，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他当时是什么感觉，但是作为一个语言学的才子，他发现刘小芬乱写乱画出来的东西极有逻辑性，像是一种成型的语言。他凭借自己的学识和专业敏感性，判断这种语言不属于世界上的任意一种语系。”
罗奇抽了一口气，“高级咒文本来就是上古法师的语言。”
“正确。据说在上古时期，魔法鼎盛，始祖法师施法要比我们轻松的多。”韩奕说道，“不过当时这位学者当然想不到那会是什么，他以为刘小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些文字，那座大山里一定存在某种古代遗迹。他虽然当时处境不好，但是学术热情还在，很想要找到失落的古代文明。可刘小芬矢口否认，她甚至都不承认是自己写的，而且对这件事特别害怕。其实这倒也可以理解，她发起疯来就到处涂抹这些鬼画符，那情形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可按照当时的社会氛围来说，凡是跟怪力乱神沾边的事都是大大的不妥，说不定她会被当成破坏分子，故意装疯卖傻惊吓群众，破坏生产。破坏生产好像是个很大的罪名?这是我不太理解的部分，暂且还是不论了，反正也不重要。对她的丈夫这位人类中的文化人来说也是这样，他既不在乎这些，更不相信鬼怪附体骚扰人类的这种无稽之谈。他推测他的妻子或许是在童年时无意中看到了什么古坟，受了惊吓，精神因此出了问题，还会在发病时默写当年看到的古代文字。他在山村中居住的几年里，他凭借着妻子的保护，一直过的很自在，时间就都用来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地寻访传说，勘探古代遗迹。”
“他找到了什么？”罗奇紧张地问道。
不料韩奕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罗奇惊讶地问道，“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对。”韩奕说道，“我敢肯定，就算是我们现在去空桑山，也别指望能找到一块刻着文字的石板。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第四十一章 杜廷修（7）
“这位大学老师在山村里一住就是五年，五年时间他踏遍了空桑山的每一座山岭。哦，也不是一直在巡山，他有空的时候还生了一个儿子。在他儿子三岁的时候，那场人类自己玩出来的浩劫接近了尾声，大学老师终于可以离开乡村回城了。他跟刘小芬的姻缘到这里就断了，大学老师只身返回城市，妻子呢自然是被他抛弃了，连亲生儿子他都没有接走，大概他也是想跟这段屈辱的生活完全割裂吧。总之他回到城里几年以后，又重新结婚生子，竟然过的还算美满如意。啊，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人类故事了，我也懒得多讲。”韩奕说道。
罗奇听进去了，不觉有些伤神，低声嘟囔了一句，“可怜。”
“人类，一向薄情寡信，干出这样的事没什么意外的。用他们自己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人性，本质就是如此。”韩奕淡淡地说着，转而继续说道，“大学老师后来事业有成，他学术能力一流，十几年以后成了人类社会中一位很有名望的教授，桃李遍天下，而且结交了不少名流。机缘巧合，他认识了一个收藏西亚古董的大商人，日后还成为了好朋友，这个人名叫孔俊熙。就在这个朋友的家里，教授无意中看到了一只西亚金壶，上面刻着一溜铭文。以他学者的专业眼光，他一眼就断定这串符号与他当年在山村里看到的文字必定同源。教授大喜过望，向孔俊熙询问金器的来历，询问哪里能找到正确的历史学者探讨问题。”
韩奕说着，别有用意地看了罗奇一眼。
罗奇明白他的意思，“商人是个法师？”
韩奕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法师。”
“孔俊熙。”罗奇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这个人，他是……”
“他什么也不是。”韩奕疲倦地说道，“当过二级执行法师，大部分时间不在琼林工作，是一个非常外围的普通法师。他这个人对古董和艺术品有兴趣，在人类世界和魔法世界里都有一点生意，最大的生意是卖阿富汗地毯。不过，他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是一个关键人物。当时他得知了朋友的这段陈年往事，也认为这件事很是奇异，他含糊地回答了教授的疑问，答应帮他联系熟识的历史学家。等到从教授那里得到咒文的抄写件以后，他立即写了一封信，连同抄写件一起寄给了彼时正在琼林的杜廷修。他在那之前甚至并不认识杜廷修，他选择去信给杜廷修，只是因为杜廷修是当时最有名望，最受人崇拜的大法师。”
“这封信引起了杜廷修的重视。”罗奇说道，突然蹙起眉改口道，“不，是这件事本身，引起了杜廷修的重视。可杜氏不是意念法师，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至少找一位意念法师同去的。他既然跟裴枢是密友，他们应该同去才对。即便裴枢可能因为什么事情无暇分身，给杜廷修指派一名可以信任的意念法师并不是难事啊。”
韩奕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发现什么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琼林不可能会蠢到在空桑山留下什么能被人类发现的痕迹，所以刘小芬也就不可能是用眼睛看到这些咒文。这件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咒文就生在她的脑子里。用人类的话说，她是被妖魔附了身。你我都知道，这只能跟意念魔法有关。杜廷修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重视这件事。”罗奇说道。
他没说的是，他在那晚亲眼见识了守护封印之地的意识，古老而又残缺不全，诡异至极。如果空桑山还有封印之地，也会有这样一条守门恶狗。
但是这两种情形又不完全一样，关家的老法师看守的是一座空冢，那条恶狗尚且是在罗奇的有意刺探之后才反击。可是空桑山的鬼魂竟然自行主动地接触了人类，接触的还是一个完全不可能威胁封印的村野女子，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刘小芬的疯癫很可能跟魔法接触有关，人类的大脑也是一样的精密细巧，如果粗暴地植入意识的碎片，结果可能是对大脑永久性的损伤。
“当年的事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韩奕说道，“我只知道杜廷修随后就离开琼林，独自前往乾州空桑山，三个月以后才返回。他再次露面的时候，就是他跟裴枢决裂的时候了。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带裴枢，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有了反叛琼林的念头，不能跟裴枢一起去，也不能冒险使用琼林的力量。”
罗奇默默地想到事情有可能是相反的，也许裴枢做了什么引起了杜廷修的注意，他独自前往乾州空桑山是为了不惊动裴枢。想到有一天也许杜正一也会无声无息地追查他，罗奇不觉有些失神。
韩奕继续说道，“想要靠近当年的真相，只有追逐当年杜廷修的足迹，所以我也去了刘小芬的村子。她早就已经死了，不过她的后代没有什么机会离开那里，一直都住在那个村子里，要找到他们家并不算难事。”
罗奇回过神来，突然醒悟过来，“当年的事情再一次重现了？”
韩奕点了点头，他没有罗奇那么大的精神头，事情再奇怪也难以在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激发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一件奇异的事情被他说的干巴巴的，“刘小芬的孙女也在不停地写这段咒文。”
“奇怪。”罗奇说道，“就像雷电两次霹中了同一棵树。”
“照片中的小女孩就是刘小芬的孙女，你手里这张纸上的咒文，就是小孩写的。”
“她也已经疯了吗？”罗奇滑动手机屏幕，重新看着小女孩的照片，“她还这么小。”
“你居然在关心人类？”韩奕看着他说道，“你还挺多愁善感的。”
罗奇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这个人大概只会刺着人说话。
第四十二章 杜廷修（8）
“她当然疯了。”韩奕回答了罗奇的话，“不停地涂写同一段话，就像不停地撕纸一样，当然是疯子。”
罗奇神色复杂，沉默地看着韩奕。
韩奕冷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必有那些女法师的内疚之心，总认为我们特别亏欠人类，因为疯的不仅仅是人类。”
罗奇愕然，“还有谁？”
“当然还有杜廷修。不是吗？”
罗奇惊愕了一瞬，又反应过来，如果不考虑细节的话，似乎也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想要谋杀首尊，反叛最高委员会的人当然是个失心疯。
韩奕更是言之凿凿，“杜廷修在此之前可是个谦谦君子，没有一点要发疯的迹象。我查阅了琼林中的工作日志，杜廷修直到收信的前一天还在勤勤恳恳地处理着琼林里的琐事，他甚至还有未来的工作计划表。整整一个月的工作进度，全是整个魔法世界最最无聊的工作，三分之一的工作是审查表格。要是一个人还惦记着明天要修下水道，下周要修地下仓库，那这个人是绝不会疯到想要领着全家族反叛的。”
罗奇张了张嘴，想要找出什么话来反驳他，结果就像水中的鱼，空开合了几下嘴巴。他想说，或许那人的确一直忙碌着俗世间最为寻常的事，做着最无趣又安逸的明日计划，直到晴天霹雳敲碎了他的生活，他仓促之间拿起战刀，刀刃朝向的却是自己的挚友知己。
韩奕的声音再一次把他从萎顿中拉了回来，“如果沿着这条线向上追溯一千年左右，一个寻宝猎人抵达乾州空桑山，他同样发了疯，催动阴兵和异兽反叛最高委，最后甚至火烧了当时的最高委员会驻地。”
韩奕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向他摆出更多的证据，企图证明杜廷修疯了，杜氏疯了，所有过多地沾染了空桑山的人都疯了。“你对焚莲者有兴趣，是不是？我查阅了潘德拉贡轨道系统的全部旧档，焚莲者的上一代掌权者同样到过空桑山，焚莲者组织的活跃度就在那之后空前提高。这绝不可能是巧合，空桑山里有什么堪比诅咒的东西。连人类的榆木脑袋都会受到影响，法师更是他们的猎物。我亲自去过空桑山，就像我开头跟你说的，那里绝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地方。我仅仅在那里待了几天，我不敢说如果我在那里也一住三个月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罗奇沉默不语，他知道韩奕观察到了表象，并且就表象做出了他自己的推断。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他得到了一个相当表面化的结论，但这个结论的确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他说对了一点，空桑山有问题。虽然杜廷修和千年前的叛徒，十几年前的叛徒一样，空桑山都成了他们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但具体的情况可能却是完全相同的。
等到韩奕开始说从来都是对范矢尊者忠心耿耿的文琳，也去了空桑山，甚至在山中盘桓不出，完全不再理会范矢的命令，这当然已经是在牵强附会了。只不过罗奇不想反驳他，不想向他泄露任何信息，只是有些犯愁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我希望你能看到问题的关键。”韩奕偏执地说道，“空桑山让人发疯，能够影响我们的头脑。千年前能通过一个人影响一支反叛军队，几十年前又通过杜廷修影响了整个杜家，十几年前焚莲者也重复了这种情景，这种可以传递的影响就像传染疾病，就像头脑瘟疫！”
“等等。”罗奇突然叫道，猛地抬起头，“你说……瘟疫？”
韩奕点点头，武断地说道，“除了瘟疫还有什么能更好地描述这种情况？”
罗奇有了些微的动摇，隐约开始怀疑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杜正一曾经说过，他的父母死于一场瘟疫，法师的瘟疫……
“杜正一，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法师。”韩奕声音干涩地说道，他的嘴唇干的破了皮，一直喝酥油茶也没让他好太多。
“你是什么意思？”罗奇警惕地说道，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些微的关切和由此衍生的反感，尾音都尖锐了起来。他连忙缓和地掩饰道，“杜氏血统本来就跟一般法师不一样，他当然不同寻常。”
“我不是说他的能力，我是说他为人行事，实在不同寻常。”韩奕刻薄地说道。
罗奇咽下想要维护杜正一的话，那些话本就时刻挂在他的嘴边，只要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掉出来。“是有点不同寻常，不过他对琼林没有害处。”
“我可不这么想。”韩奕说道，“法师家族从来没有像杜氏反叛时那样整齐划一地做什么事，你知道法师都是猫，从来无法彻底群居。杜氏的行为就像脑部感染。参考一下人类的情况，他们对待高危传染病通常是隔离和销毁，但是总有人类会忍不住藏起自己染病的亲人，结果铸成恶果。如果眼下是这样一种情况，裴枢藏起了或许也已经受到感染的杜正一……”
罗奇飞速地评估着如果韩奕向最高委员会这样提供检举，最高委员会到底会不会采信他的举证。最高委会信他的鬼话的可能性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十，韩奕可能已经走向了严重的偏执。他自己倒是符合自己的举证，他倒是很像被空桑山催成了偏执狂精神病。
谁知就在这时，韩奕微笑了一下，从容下来，说道，“不过说到底，我怀疑裴枢自己也在防备杜正一。最近他召唤和使用杜正一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不是吗？”
这句话才真的像是一根刺扎进罗奇的胸口，他皱起眉，舒缓着自己的不痛快。当然，韩奕不知道杜正一减少了任务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过多地使用魔法了。但是，韩奕说的已经贴近了。裴枢的确在逐步放弃杜正一，不知他因何就判定了杜正一不配拥有更长的生命。“你是意念法师，”韩奕望着他说道，“裴枢之后，也许眼下这一百年里最杰出的意念法师，你有没有发现过杜正一的头脑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正常？”
不正常？不正常的心软和不正常的好心？不正常的宽宏大量？
罗奇紧紧抿起了嘴唇，克制着自己就要变的暴躁起来的情绪。
“不知道也不要紧。”韩奕低声说道，声音更加诚恳了一些，“我能否请求你留意。如果能有机会的话，尽量留心杜正一的意念。”
罗奇缓缓地点了点头，默默想起了堤坝后面杜正一精神世界那片广阔而波澜不兴的水域，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有机会领略，都是那个人的幸运。
韩奕犹豫了一下，仿佛像是要缴纳定金一样，从上衣的内袋里又取出了一样东西。
一念之间，罗奇还真以为他要付钱收买自己，结果发现韩奕的手中拿着的是一颗存储水晶。从外观上看起来，应该是一块难得的高能水晶。
“这里面储存着一段孔俊熙的回忆，与杜廷修有关。他曾经见过杜廷修两次，一次是杜廷修进空桑山之前，一次是杜廷修从空桑山出来之后。”
罗奇的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这段记忆的重要性。它仿佛是一个实验的记录笔记，恰好是一个对照组，刚好记录了杜廷修进入关键阶段的前后节点。如果仔细分析，或许真的可以窥见当年真相的蛛丝马迹。
韩奕小心地在掌心掂了掂水晶，仿佛在掂量着它的分量。“也许刚刚听了我的话，你会觉得有些荒诞不经。但你是……有希望的人，我想请你务必再多些思考，必定能发现我的话其实有些道理。尤其是这块记忆，孔俊熙特意保留下来的记忆，十分珍贵，希望你能认真地看一看。”
罗奇不由自主地向那块石头伸出手去，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其实不应该随意碰触来历不明的水晶。法师们用水晶储存一切，恶毒的复杂的诅咒，难以逃脱的沙盒，远古的恶魔……他倒霉过很多次了，如果他还这么轻易地去拿这种东西，他……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水晶只有些微的一点物理距离时，他猛然感受到力场的变化，有一股莫测的魔法之力扭曲了他周围的空间。他瞪大了眼睛，额头冒汗，心脏狂跳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杜廷修（9）
罗奇的额头霎时蒙上了一层冷汗，全副神经系统都绷紧了，差一点就让自己如同利刃出鞘一般不管不顾地攻击出去。
他艰难地拉住了自己的应激反应，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有一部分意识作出了模糊却正确的判断。他的手应该还未接触到石头，如果隔着空间也能出事，韩奕何必先要费着口舌跟他逼逼了这么长的时间。
就这么一个迟疑，空间扭曲结束了。
罗奇敢肯定现在的空间还是原本的空间，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和这间藏香中混合着陈年乳酪味的店铺都没有发生变化。唯一的变化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爆发在空气中，强烈地刺激着他敏锐的嗅觉。几乎就在同时，他的猫凄厉地叫了一声，戒备地窜上了他的肩头，一爪子踩在他的脖子上，爪子尖划的他一阵刺痛。
他本来伸出去要触碰水晶的手指顺势收回来抓住自己的猫，水晶摔落在了木桌上，在桌布上滚了几滚。韩奕的手砸了下去，痛苦地撑在桌上。罗奇这才将视线的焦距对准了目标，终于看到了血腥从何处而来。汩汩的血正从韩奕的左肩上流下来，一只乌黑的匕首钉在他的肩头，将他钉了个对穿。
罗奇惊得站了起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膝盖窝撞在椅子上，差一点又跌回椅子上。就在他十分混乱的这一刻，他的一部分意识在大脑中回放了他的眼睛本已看见，头脑却在惊愕之下错失了的部分。
在那个瞬间里，并没有利刃破风的声音。他感觉到了空间的轻微扭曲，现在才意识到那个扭曲的核心其实是在韩奕的身体里。这感觉可怖的让他的舌头根都要打结了，有什么可怖的变化就要在人的身体里发生，韩奕自己也一定能清楚的感知到。清楚地知道，却不可遏制，一个形体就在自己的肉体里长出核心，凝结出形状，从肌肉和骨骼里破土而出，切割经脉，穿透血管。法师的耳朵甚至可以听见这细微的声音，这个瞬间残忍而绝望。直到坚硬的金属最终刺破皮肤，从血肉中露出头来，凝聚成一把甚至还有些精美的匕首。韩奕粗重地喘息着，心跳如鼓，仿佛被无形的长矛钉死在地上，他散发的恐惧味道就像血腥味一样，熏的罗奇心跳加速。
他的伤口不一定比被人从后刺了一刀更严重，严重的是这种恫吓的方式。即便对铁与血并不算有经验的罗奇，也从舌根背后感觉到了冰冷惩罚的意思。罗奇微微颤抖地捏着猫的脊背，定定地望着那只从人体内向外生出的匕首，那黑色的金属罗奇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熟悉这罕见金属的质地和纹路，大部分时候觉得亲切，就像带着……杜正一的签名。
黑色的金属不止一次凭空凝聚而出，锻造成为不同的武器，被派上不同的通途。只是这一次格外的残酷血腥，没有风声，纵然是战斗法师也无从躲避。背后是杀手一般的冰冷和精确，罗奇在呆滞中下意识地还想到，杜正一果真擅长复杂计算。而且，他还无声地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能。他能让利刃从韩奕的任何地方生长出来，肩头，是一次警告，下一次也许是肚肠，也许是大脑，那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罗奇吞咽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吃了一惊。从刚才开始周围的人就在不断离开，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整个二楼其实已经是空荡荡的了，连周权都不知在什么时候走掉了。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最不寻常的就是这股藏香的味道。从刚才开始他的猫就在提醒他，这香不正常，让人焦躁，想要离开。但是他太焦急地想知道韩奕的底牌了，他确定这香并不能把人怎么样，所以就没有理会。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有人在无声地清场。
他努力回想最后一次过来添香的服务员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真的没有太注意，他只知道那人是个人类。人类，总会被法师忽略。
轻捷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走过了完整的两段木质楼梯。罗奇默默地想到，竟然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发难，所以哪怕韩奕也是个优秀的战斗法师，也没能事先察觉。
杜正一出现在楼梯口，在灯光没能照到的地方略略停了一会。罗奇不敢看他的表情，更不敢观察那个阴影里是不是藏着失望，连忙把脖子低下去，像只鸵鸟一样。他的一只手还扛着猫，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揪着衣服。
杜正一走了过来，步履更慢，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视线落在韩奕的身上。他每走近一步，罗奇都能感觉到茶馆二楼的温度又降了一度，人间烟火气最浓的地方竟就这样萧杀如坟场。他几乎不认识这样的杜正一，不是没跟他一起蹚过生死之间，那时节他也没认过真，无所谓的很，事事都举重若轻。不似这样，这样浑没一丝多余的。
“哈哈哈。”阴冷的笑声突然爆发出来，带着嗓子里的粗糙回声，惊的罗奇一怔，攥紧了猫。他混乱地看向韩奕，从他的脸上瞥到了极阴狠的神情。他脸上的肌肉都狰狞了起来，乖戾地笑着，牵扯着肩膀的伤口流出更多鲜血，咬着牙叫出来人的名字，“杜、正、一。”
罗奇突然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他知道韩奕恨杜正一。但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这仇恨的程度。他自己不曾深深地恨过谁，这或许是天性所致，所以他没能准确地估计出别人的仇恨。他想他是恨着折磨过他的黎绪和赵之言的，但是这种恨跟韩奕对杜正一的感受来说，大概只能算是……看不顺眼？
杜正一无声地走到了韩奕的身后，韩奕抽搐地笑着，罗奇又嗅到了浓烈的仇恨、愤怒、无望、羞愧，这些味道混在一起犹如夏天胖子身上的臭汗，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灵魂的体味。罗奇抿紧嘴唇，一阵冲动想要彻底暂时关闭自己的心灵感应，不再接受这个人泄露出来的味道。就在这时，他看到杜正一的手抬了起来，握住了韩奕后肩上露出的匕首柄。
不。
杜正一的手用了力气，匕首被猛然拔出，韩奕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血淋漓地喷了出来。
罗奇震惊地站着，怔忪地看着杜正一的一举一动。韩奕的身子抖动了一下之后就强行稳定住了，他的嗓子又发出粗哑的笑声，粗略地给自己止血，鲜血沾满了他的手。
杜正一冷冰冰地看着他，对眼前的血腥和创伤无动于衷。越过韩奕的肩头，杜正一制造出来的匕首被他正正地放在韩奕面前的桌上，血从乌黑的金属上流下去，弄脏了一块桌布。
“第一次，肩头。”杜正一说道，垂下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在韩奕的头顶嘲讽地点了点，声音轻的仿佛耳语。“第二次，搅碎你的脑子。”
韩奕歇斯底里地狂笑，“好，很好，威胁一个无辜的……”
杜正一的嘴里发出一声极不礼貌的不耐烦的声音，韩奕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随即反应过来，满脸恼怒。
“罗奇。”杜正一终于抬起视线，冷冰冰的目光转了过来。
罗奇目睹了从未见过的杜正一的一面，还沉浸在震惊中，直到真正看到杜正一的眼睛，他才猛然清醒过来，夹起猫绕过桌子向杜正一走去。
杜正一盯着他的目光里带着凛冽的怒意，罗奇喘气都慢了，蹑手蹑脚，仿佛一团极度不可燃的惰性物质，任凭你怒火熊熊，也休想点燃他。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罗奇还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颗被抛在一边的存储晶体，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盘算，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罗奇！”杜正一警告地低吼道，伸手朝他抓过来。
“啊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罗奇狠狠别开脑袋，绕过杜正一来抓他的手，闪到杜正一的身后，让他没法如愿以偿地继续瞪着自己。
第四十四章 高地办事处
他躲在人身后，杜正一也没有费心回身把他拽到眼前来，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一眼都没再留给被捅了个窟窿的韩奕。罗奇自动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转上木质楼梯，走下楼去。
一楼也已经空了，先前带他来的周权连个影子都没有，恐怕早在看到杜正一的瞬间就跑路了。空荡荡的茶馆大堂里，古董录音机不太清晰地放着一支印度老歌，一个露着半只胳膊的老藏人佝偻着身子在柜台后挑拣着一簸箕干奶酪，旁边点着一支藏香。
哦……罗奇回过味来，他不是人类。
怪不得杜正一怎么会来的这么快，找的这么准，一下子就把他给揪了出来。还有为什么周权敢把他引出来跟外人单独见面。周权这个混蛋从来都不会一次把所有真话都说出来，他说了“这里”的隔壁就是战斗法师的人类据点，但是他没有说“这里”是高地法师的人类据点。周权把场子控的死死的，他能跟韩奕见面，但时间一定有限，这个时间的长度就是高地法师向内传讯，通知琼林法师圈，最后再惊动杜正一的过程。
罗奇虽然不管如何他都会出来，但是一想到自己又把周权那王八蛋想的简单了，又有些冒火。
刚才高地法师一定知道了杜正一即将赶到，所以开始用他们的方式驱逐无关的人类。高地法师对特殊植物十分了解，点燃的藏香里添加了他们擅长的成分，能够浅浅地刺激人类的大脑，让他们产生离开这里的念头。
但是这点植物成分造成的意念驱动实在太轻微了，对人类的大脑见效都很慢，对法师的精神影响则几乎等同于不存在，但这种方式胜就胜在自然不留痕迹。不过对猫来说，这种刺激很强烈，所以罗奇从一开始其实就知道，但他没怎么在意这种无害的味道。要知道人类自己就经常误打误撞搞出一些具备各种功效的熏香，或是能凝神，或是能刺激欲望，或是能催眠，他感知到了也就没有多想，他还以为是店家希望客人喝完茶早点滚蛋，不要一直续杯占着椅子不走。
杜正一在门口的柜台边停了下来，罗奇跟着停下来，看着杜正一转身向露出一只胳膊和半个膀子的法师恭敬地颔首行礼。他杵在旁边等着，心里胡乱地盘算着，说实在的他也想不到高地法师还能这么多事。
高地法师神情安然，微微点头致意，目光还停留在那堆奶酪上，惬意地继续分拣着奶酪。罗奇伸手悄悄拿了一块奶糖大小的干奶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门外的街市熙熙攘攘，一步踏出来像是又回了俗世，杜正一走进人类的街道就一路向前，罗奇跟在后面辨认了好几次，总觉得不像是要立即带他回去的路线。
干奶酪十分难吃，还十分难吃光，罗奇越嚼越不是滋味，突然冒出一股勇气来从后面一把拽住了杜正一的胳膊。杜正一被他拉了一下，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盯着他。
罗奇松开了手指头，在杜正一的袖子上抹了抹，仿佛要抹平并不存在的爪痕，没话找话说道，“如果……按一百分怒气值计算，你现在……有几分生气？”
杜正一看了他一会，“一百二十。”
“啊？”罗奇吃了一惊，神色更怂了一些，他本来没以为杜正一会回答他，“那你血压还好吗？”
杜正一看着他不说话，可能也觉得骂他没用，能骂他的话从前都骂的差不多了，现在也骂不出新意了。他们两个站在街边，人流如流水，不断流淌到他们身边，再绕过他们继续奔腾而去。罗奇受不了杜正一那失望的眼神，渐渐低了头，沉默地站了一会，又提起兴来笑了出来，“哥，你方才是真帅。我还没见你放这种大招，没有过量用蓝吧？你现在还好吗？”
“闭上你的嘴。”
“可是他要见我，我总要听听他说什么。他毕竟……”罗奇咬了咬下嘴唇，后悔往嘴里塞了那块奶酪，藏民的奶酪对他来说太硬太腥太苦。
“毕竟什么？”杜正一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锐利，语带讽刺。
“毕竟是调查我的人之一。”罗奇强行扭到了另外一个意思里，可杜正一清晰地嗤笑了一声，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毕竟他恨不得能把我杀了。”杜正一说出了罗奇的正确答案，口气古怪的像吐出一句嘲讽。
罗奇抬头看着他，抬起手挠了挠额头，像是杜正一今天有点刺眼，晃着他眼睛了。
今天杜正一可能是气到了极点，冷笑了一声，一径说了下去，“我知道，但我根本就不在意，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报复我，韩奕就是个小丑。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他真的出息到成为麻烦，我不在乎杀死一个法师。罗奇，我是谁？回答我，我是谁？你不愿意说？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我是个非常擅长杀人技巧的人？你好好地想一想，虽然没有人跟你说，但是你想一想就会明白不是每一个造成麻烦的人都能被成功带回琼林，关在地底下。杀人当然更高效，我一直都是个业绩良好的战士，我擅长猎杀高反法师。所以，我真的用不着你来啰里八嗦地关照，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可笑？”
“嗯。”罗奇说，手攥成拳头在鼻子上揉了揉，揉出一个含糊的回答。他的虹膜十分亮，鼻子里闷闷的像是要流鼻涕。杜正一盛怒之下还是转开了视线，耳朵突然听到罗奇含糊地居然发了一句问，听起来像是，“真的吗？”
“你说什么？”杜正一恼火地问。
罗奇把手拿开，背在了身后，“我说，你真的会杀了韩奕吗？”
杜正一蹙起眉头瞪着他。
罗奇迎着他的目光，短促地喘息了口气，停了片刻说道，“你从前那个搭档，叫什么……楚遥，你真的会杀了她的未婚夫吗？”
杜正一冷冰冰地盯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看。”罗奇说道，声线重新稳定了下来。“有底线地活着多么不容易，我当然关心你。我们这些要脸的人，总要互相帮助不是吗？”
杜正一转开了头，放弃了再跟他说话，陷入了沉默。
“他又真的没有办法报复你吗？那你干嘛这么快找过来，还生这么大的气？”罗奇小心地说道，“可惜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报复你的办法就在眼前，他把你想的太强大了。但你这么生气，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警告他，他这会可能已经想明白了。”
“你可真好意思说。”
“那你爸是叫杜廷修吗？”罗奇突然问道。
“啊？说什么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