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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粉蔷薇     冷少燃情txt下载     冷少燃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奈何愁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学生们都在学堂上课,周遭异常安静宁和。当然此处是学宫教习们的居所,晓白的房间比较偏僻,更加显得静谧。

    外面无半点别致的响音,即便是此时节该出现的花鸟鱼虫的动静,都像是被刻意抹去,很难在学宫辽阔的范围内察觉到。

    学宫的学生有几百人,分为很多届学生,最长者四年必须要离开学宫,最短者数月便能离开学宫,毕业的时间从来不固定。

    今年夏天,科举开始的时候,会面临着很大批学宫的学生参加科举,对于那些读书人来说,学宫是能取巧参加科举的地方。

    取巧不在于考试,在于能自由运用的时间。

    考入学宫,相当于拥有了参加科举的资格,不论是否是进士,都可以直接参加,这项权利,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颁布的一道法令,算是学宫学生的特权。

    可见皇室对学宫的重视程度。

    ……

    ……

    晓白凝眉观察着梁兴居脸上的神情,一派安然自得,有些好奇和烦闷。虽说他才当上学宫教习,本以为是件平常的事,没想到其中还有些难解的坏事。

    手掌在桌面上拍打几下,打醒看曲谱的梁兴居,不满又好奇道:“梁祭酒,今日学宫里面的事,你是半点都不用管吗?”

    “何事?”

    梁兴居抬动眼帘,用余光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晓白,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又是沉迷在曲谱之中。今日清晨回春雨末拿来的,好些日子没看,有些甘之如饴。

    从当上学宫祭酒开始,学宫杂事较多,他便再没有回去春雨末,自然没办法看这些修行的书籍。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好似有意无意的在躲避方予初。

    不知什么缘故。

    没理会梁兴居的神情,晓白往床沿靠过去,手指搭在林亦的脉搏上,轻轻感知其体内的情况,觉察到无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至于忧愁。

    瞧着林亦苍白的脸色,浑然不知外物的沉睡,时间过去两天,依旧没半点醒过来的预兆。按照师兄的手段医术,最不济一日之内,醒过来都是绝无可能的。

    没想到,林亦过了两天,还是没有醒过来,脉搏显示平和稳定,无半点出意外的特征。让他担忧的同时又放心,疑惑师兄当日到底有没有治好。

    “你说时间都过去两天了,林亦仍旧是没有醒过来,难道是身上受了什么无法清醒过来的伤,导致现在他都没有醒来?”

    梁兴居意兴阑珊抬头,瞥了眼晓白,轻轻摇头:“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无一处未好的伤势,不管体内,还是体表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

    晓白望着他温吞吞叙事的方式,只感觉头疼麻烦,好奇且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学宫祭酒,该是学宫最重要的治理者,为何整日都是这样悠闲?”

    “外面那些老先生,都因今年夏天科举的事,给直接堵在课堂门口,连是下课吃饭,解决问题都没办法,你怎么半点影响都没有?”

    梁兴居被曲谱遮住的唇角微翘,有淡淡的笑意迸发出来,很是轻言细语的回答晓白的问题:“动静之间自有真意,不是不扰,时候未到罢了。”

    “何况现在你不是和我一样悠闲自在,半点受学生打扰的影响都没有,可见事无绝对,当推己及人。”

    又是这样缓慢的语速,平日晓白在桃源里面听师兄说话,已经够烦,现在又是听梁兴居这样说话,简直烦上加烦,想要反驳,又顿觉无可奈何。

    房间内的氛围陡然凝滞起来,晓白沉默地思考林亦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将其救下来,要是又出现什么事,那会让他没办法安乐的。

    心智不成熟的晓白,能主动担当起一件事,是梁兴居和桃源都乐意看见的。当初皇帝离开的时候,把晓白这位桃源小先生交给他照料,很是让梁兴居感到麻烦。

    好在晓白不是普通性格,乐天知命,不明白很多事情,却又能一针见血的看清楚很多事情,在桃源的教化下,即便思虑某些事时单一片面,他也不会主动去做。

    难能可贵应用在此刻晓白身上,完全不为过。

    放下曲谱,半日不曾离开这间房间,梁兴居有着无法与人言的烦恼,更有无法排解的苦闷,以及想要躲开某些麻烦的必要。

    好在没谁发现,自然不用担忧被打扰,做出些难以弥补的错事,或者不想做而必须做的厌恶事。

    正襟危坐看向晓白,梁兴居平静问道:“今天是你开课的第二天,学生们的情况大致能猜到,你的体会更是明显不过,孔明先生对你肯定,倒是符合的。”

    晓白傲娇道:“那是自然,任何事,我都是一点就通,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见此,梁兴居莞尔一笑,忍俊不禁,敛去笑容,问道:“学宫外面的事情发酵了,想来该是引起了轰动,你今天可曾听到些消息?”

    回忆了下课后那些学生的讨论,晓白点了点头:“三具尸体的事瞒不住,尤其是学宫的学生,已经在咸阳传遍了。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办理此案的咸阳令,好像被大理寺打入监牢了。”

    梁兴居皱眉不解:“什么缘由?”

    晓白无奈摇头:“不知道,那些学生说的不多。不过今天午时之前,一群大儒找上大理寺的事情,倒是传得沸沸扬扬,连是学宫里面某些教习都知道。”

    “他们对学宫学生被杀的真相,感到很是在意。已经有几位教习,想要联合咸阳那些出自的隐退大儒上奏,请求皇帝彻查这件事。”

    “只求严惩凶手,还学宫一片清明。”

    听到这些,梁兴居扶额不止,蹙着的眉头越发严刻,感慨道:“学宫的事,则是咸阳的事,自然也是帝国的事。那些教习出自学宫,以学宫为荣为骄傲……”

    “还有那些大儒,所拥有的能量,不可忽视。尤其是言正忡,我担心他会上奏,到时候查起来,想要掩盖到不露蛛丝马迹,很难。”

    晓白皱眉,言正忡的名字,在桃源的时候,他便听过。

    很呆板刻薄的老头子。

第五十七章 心纯者世事洞明

    咸阳城现在风声鹤唳,学宫学生被杀的事情还没半点苗头,咸阳令直接打入大理寺监牢,一群大儒行走在街道上。

    稍有心思细腻,便能在这些微末事件里看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明白事理,时常理智做事的,都龟缩在家,不敢轻易外出。

    令狐下狱的第二日。

    宫中传出旨意,咸阳府无能,不能查出咸阳外的凶杀案,罢黜咸阳府在此件案情中的决策权,命三日类,咸阳府将所有案情卷宗移交大理寺。

    同时下令,由大理寺接管凶杀案,取代咸阳府在此案中的位置,大理寺丞江文通亲自主持凶杀案告破事宜,可全权处理。

    以言正忡为首的隐退大儒们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现在的情况是连做事果敢坚毅的咸阳府令狐都没办法查清楚学宫在其中受到的伤害,没给令狐更高的权限,反而将其抓起来打入监牢。

    任命向来无能的大理寺江文通来主持告破案件,当年江文通担任咸阳令时,言正忡等大儒可是亲眼见过江文通的手段,简直愚不可及,半点刑侦破案的作用都没有。

    眼下任命江文通,岂不是明摆着,事涉学宫学生的凶杀案会永无告破之日,一日不抓住凶手,咸阳便会一日不得安宁。

    学宫矗立咸阳百年,其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容挑衅,此件事情的爆发,最大程度影响到学宫的威名,是以言正忡为首大儒们所不愿看见的。

    入不得宫门,自当回家写奏折,联名上书。

    以告陛下,撤江文通,释令狐,任令狐重新执掌咸阳府,告破案情。

    ……

    ……

    学宫始终安静,无半点波澜。

    好似外面传闻学宫学生被杀的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的造谣。要不是学宫学生都知道死亡的那名学生是谁,怕是真以为咸阳传闻的是谣言。

    学宫中的祭酒不对此做出任何回应,连是某些老教习去寻找梁兴居,请求梁兴居出面知会咸阳府和大理寺,同时上书陛下,请其倾尽全力告破案情。

    不出意外,那些义愤填膺的老教习和年轻教习,都没能见到梁祭酒的面,甚至连是那位梁祭酒在何处,他们都是不知道。

    代理梁祭酒处理学宫事宜的云安教习,被群老教习围在院子里面,支支吾吾半天硬是说不出半句中听的话,脸色涨的通红,不好说话,心里酸楚。

    眼前的这些教习都是他师长辈,当年他入学宫的时候,这些教习就在学宫里面教书,其中有的还给他授过课。现在他代理学宫事务,这些老教习问话,他真不敢摆出执掌学宫的架子来。

    否则,老教习们的书本必然砸在他头顶。可不如此,全然不清楚外面的事,如这样的大事,他又不敢擅自决断,真是为难。

    抱着书的晓白经过院落,正好看见云安被群老教习围着,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瞧了几眼,听了几句,憋着笑,悠悠然离开,没上前找不痛快。

    ……

    ……

    回到远处的房间。

    晓白打开门,看见梁兴居依旧捏着曲谱,甘之如饴地品味着曲中真意,简直废寝忘食。连是早晨离开的煎饼,冷冰冰僵硬的躺着碟子里面,没咬动的痕迹。

    床上的林亦依旧木讷昏沉,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征兆,看样子最近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晓白无奈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些许失落。

    幸甚至哉,片刻把烦恼抛之脑后,坐在椅子上,偏头问梁兴居:“梁祭酒,可真是狠心啊!回来的时候,你师弟被一群老教习围着,七嘴八舌都快要被逼疯了。”

    梁兴居:“额!”

    纹丝不动,仍旧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曲谱上,手指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只短笛。

    见梁兴居这样的反应,晓白无可奈何,照常做着该做的事情,手指搭在林亦的手腕上,检查他的身体,一日三次,察觉是否异常。

    了解到无碍,又是不厌其烦检查下脑海中的意念神魂,修行者要检查这些很难,好在此时林亦昏沉不动弹,意念不被驱动,神魂陷入沉眠,不会发起放抗。

    依旧是无事。

    放下手指,注视着林亦温热的面庞,一闪而逝失落的光芒,摇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会醒过来,所谓不明前路的报仇真的值得吗?”

    听到晓白的呢喃,梁兴居顿了顿眼神,放下曲谱,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和晓白说话:“有些事情,从来没有对错。同样,林亦做的事情,在他看来,没有值不值得的评价。”

    “他愿意做,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值得的。反之,无论做的事有多惊天动地,都不值得。”

    晓白眼眸闪烁着迷茫,世事洞明到底是见过听过的世事,梁兴居口中的理念他第一次听,觉得有些虚无缥缈,有些不可理解。

    他生于帝国,长于帝国,幼年时在山间老林里面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父母的关切,没有朋友的嬉戏玩闹,孤独而充实,平凡而重复,是他幼年唯有的基调。

    养育他的老爷爷去世,那年他才十岁,临死前,老爷爷叮嘱过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气绝时让他独自离开山林,到往世间过普通日子。

    还未走出山林,遇见骑青牛游荡山野的岑夫子,心生感念,欲要收他为徒。晓白不明白,不过看眼前老者慈眉善目,和老爷爷相似,便同意。

    自入桃源,一晃十余年过去。

    ……

    晓白沉沦还未清醒过来,梁兴居在其眼前晃动曲谱轻声说道:“不懂的事不要瞎想,不明白的道理不要乱悟。”

    “若如不然,悟出来懂得了,也是祸不是福……”

    晓白眼眸登时清醒闪亮,保持最初的宁静平和眼瞳幽暗却显得质朴纯洁:“倒是不在意那些,老师说过我,世事洞明皆学问……”

    “是对我的夸奖,同时更是对我的勉励。若能世事洞明,岂不是明白世间学问,再观世间,自然能明白诸多真意。”

    “是学问,同样是修行!”

第五十八章 意料矣

    梁兴居瞧着曲谱,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突然开口道:“在你上课的时候,书先生从桃源里面出来,给林亦查探了下身体,说三日内必定能醒过来。”

    还在思量别事的晓白恍然如梦,耳朵里传过道话,没听清楚就一闪而过,愕然盯着梁兴居:“你说大师兄出来了,说林亦三日之内能醒过来?”

    “是的!”梁兴居无可奈何地嗯了声,同时严肃说道:“书先生还说过别的话……”

    晓白急切问道:“什么话?”

    梁兴居道:“出来的时间很长,桃源里面的师兄们都想你了,要你在最近几天内回桃源一趟,切记不可不回去,更不要拖到十日。”

    霎时间,晓白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垂头丧气:“师兄们那里是想我了,分明就是在桃源里没了使唤的对象,只能苦口婆心把我劝回去,继续给他们做苦力。”

    “还警告我不要拖到十日,当我不知道几日之内,该是什么时日吗?还故弄玄虚的提醒一句,简直没道理。”

    梁兴居缄口不言,充耳不闻,完全不理会晓白的苦诉,自顾自欣赏着曲谱里面的旋律,短短两三日,把之前不曾看的书籍曲谱,都看了个大概。

    可谓日夜不停,清晨早早离开房间来到晓白这里通读书籍曲谱,半夜当夜深人静时,才敢静悄悄的离开,生怕发出什么动静,影响到别人,或被发现。

    现在是非常时期,学宫里面需要处理的事奇多,放权给云安是处理那些平常的杂事,但有些事他不想处理,又不能不处理,只能甩给云安。

    云安没办法处理,那些求事的教习们,鉴于云安苦恼无能为力,缠着些时日,自然就不会继续缠着,会去寻找别的办法。

    前些年,老祭酒做事的时候,经常用这道法子来躲避那些老教习的追问。当然老祭酒年纪颇大,如今学宫地位辈分比老祭酒高的,已经没有了。

    要说整个帝国,唯有咸阳养老,教出两位丞相的大儒言正忡能略高老祭酒一辈。梁兴居躲的不仅仅是学宫教习,更是那些随时会来学宫的大儒们。

    其中必以言正忡为首。

    ……

    ……

    前些日子出现学宫学生被杀的案件,导致如今都少有百姓在学宫外面游走,以防被大理寺当做嫌疑犯,直接抓入监牢。

    一辆不算华贵,深谙书生意味的平稳马车停在学宫外白色石柱前。

    马车布帘掀开,车架边骑马护驾的青年连忙下马,把手伸到马车布帘旁,轻声道:“爷爷,你小心点,扶着我的手……”

    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却显得精气神十足的老者稳当地走出马车,望着眼前的学宫大门,还有两根白色石柱,顿生感慨感叹。

    站在马车上,对身边的面若冠玉的青年说道:“梨儿,来日若是能考,你又愿意,咱们一定要来学宫读几年,对你大有裨益。”

    老者慈眉善目,说罢甩开青年的手,稳健地走下马车,从马车里面扯出根拐杖,杵在地上,佝偻着身体,依旧不改儒者风华,全无年老体衰的病态。

    外面无学生,若是有,必然震惊。

    下车的老者,正是名扬帝国的大儒言正忡,比老祭酒在儒家都还要高辈分的存在,虽说学宫祭酒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可言正忡比起学宫祭酒,丝毫不弱。

    旁边站着的青年,一脸追忆幻想地看着白色石柱,还有大门上学宫两字,眼神坚毅顽强。他爷爷刚刚的话,是激励,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对于学宫,他期盼已久。

    言梨幼年听父亲讲邻家那位的故事,以独身为将读书,打破帝国从未有之不可能,开创与众不同的世代,那时候开始,他就立志要效仿之。

    父亲母亲不同意,文臣世家,书香门第,怎可提刀持枪入沙场,岂不辱没文人风骨。对此,出自学宫的言正忡将其父亲责骂,并表示支持。

    几岁开始,言梨便再言正忡跟前读书,长到如今年纪,早已对各种书中经意有所明白,文词上有不足,也远胜世人。

    言正忡杵着拐杖走进学宫,言梨跟在后面,不发一言,眼神时刻注意着前面的老人家,同时余光时不时瞥向周遭的环境。

    家风家训森严,居于咸阳十几年,还不曾来到闻名遐迩的学宫四景,说起来有些遗憾,又觉得无可奈何,家训是最支持他的爷爷言正忡设立的,无人敢反驳。

    ……

    ……

    头发乱糟糟的云安在祭酒的房间坐着,仰头盯着屋顶,双眸无神。越想当日师兄叮嘱交代他代理学宫事务的场景,就越发觉得掉入了陷阱。

    没代理学宫几天,发生这样的大事,偏偏此时还找不到师兄这位正宗祭酒,让他困惑,同时又怀疑师兄是不是早知道会发生这些。

    不过细细想来,完全没可能。

    师兄上课学宫祭酒,怎么可能坐视学宫学生被杀,有人挑衅学宫威仪。虽然师兄平日温和知礼,但是面对学宫问题的时候,向来不含半点虚假。

    外面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连忙正襟危坐,随意喊了声,房门便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苍老容貌,当是他看清楚时,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前面应付一大堆老教习,已经让他的骨头架子散架,唾沫都说干了,才劝回去。现在又出现这样位出名呆板刻薄的老人家……

    简直要人命不是。

    走出去,快步搬了张椅子让言正忡坐下,同时心里一个劲呼唤着师兄,悲戚暗淡的让他心如死灰,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不知道言老,来学宫是为了什么事?”

    言正忡目视屋内,视线扫清完,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祭酒梁兴居在哪去了?”

    云安心中暗道。

    果然如此……

    脸上堆砌笑容,解释道:“师兄前些日子离开,让我代理学宫事务,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连是我派出人去找到,都没有找到。”

    言正忡眉头紧促,眼神不善注视着云安。云安满是笑容,心里直打鼓。

    瞥了眼言老捏着的拐杖。

    老头不会打我吧?

第五十九章 期以怒指言

    被浑浊而锐利的眼眸盯着,云安全然不知道该作何姿态,有些扭捏地坐在椅子上,随意从旁边抓起本书籍,把脸用书籍遮住。

    言梨站着旁边,眼里带着微微打量意味,视线不经意在云安身上扫过,好似在观察坐在椅子上的这位学宫教习。

    代理学宫祭酒的位置,暂时处理学宫事务,又是现任学宫祭酒的师弟,前任老祭酒最后一位亲传弟子,看起来有些格外不同。

    两道目光截然不同,带给云安的感觉和别扭却是完全相同,半点区别都没有,不过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继续看着。

    言正忡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是如今大儒中辈分最高者,连是学宫祭酒的师兄都只能名望上与其比肩,可要说在帝国的辈分来说,还要低上两辈。

    何况读书人,最重视的便是那虚无缥缈的辈分,言正忡做大,剩下的不管如何厉害,不管走到何样位置,都要矮言正忡一头。

    两位丞相的老师,单单是这样的名头,就足够让帝国读书人乃至百姓对言正忡饱含深刻的尊敬,不掺和半点虚假姿态。

    云安不敢擅自开口,这段时间实在是让他明白了些道理,说多错多,不说或许会挨批评,却不会过分纠缠。

    言正忡双手杵着拐杖,问道:“前些日子,在学宫外面树林里的凶杀案,其中有名年轻尸体,到底是不是学宫的学生?”

    既然问话,不能不答,云安答道:“目前为止,咸阳府和大理寺都不曾来学宫询问,但我们核查过学生的名录,又是详细核对人员,是有两名学生不见踪迹!”

    话还未说完,言正忡枯槁的面庞顿现惊愕,皱眉厉声质问:“有两名学宫的学生消失,如今加上咸阳府查出的那具尸体,也还差名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学宫都没有派人去咸阳,连是半道奏折都没有,更不曾去询问咸阳府和大理寺,你们到底是如何想的?”

    “难道在你们眼里,学宫学生的性命已变得不值一提,连是死了人,问话查清的冲动都没有了?”

    听到连串的质问,语气强烈的如同呵斥。

    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云安扭捏的神情骤然变得不睦,眼神渐渐沉浸下去,再没有之前那种和蔼可亲,拘谨不安的表现。

    言正忡是帝国大儒,是学宫的老教习,同时给他授过课。但这些,都不死可以随意指摘学宫处理事情能力的原因。

    面色微沉,不发一言,紧紧盯着地面和手中书籍的半角,眼神无法聚焦,不知道目光到底落于何处,更不知道重心在何地。

    旁边的言梨听到爷爷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不好,再是观察出面前这位暂代学宫事务的教习脸色的细微变化,心中顿时咯嗒一下。

    学宫是学宫,爷爷是学宫以前的教习,还是闻名于世的大儒。但学宫不是普通的地方,连是皇帝都不能随意指摘,何况退隐的爷爷。

    学宫祭酒或眼前的云安,乃至诸多教习,都有着自己于学宫的骄傲,眼下被爷爷如此呵斥,再是宽广的胸怀,怕都无法接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之前云安温和有礼,对待言正忡不减半分尊敬,言正忡还如此呵斥,即便是其余教习,见此情况脸上都不会好看。

    言梨不经意用手指触了触言正忡,朝云安拱手作揖告罪:“还请云教习原谅,我爷爷也是心忧学宫,担心出现什么大事,不可挽回,一路上忧心忡忡,难以自抑。”

    “情急之下,才问了些问题,说了些严重的话。不管如何,我爷爷对学宫的心天地可鉴,还请云教习念及于此,不要责怪!”

    别人都道歉,算是有道台阶可下,云安自幼读书,明辨世间道理是非,通情达理。言正忡又是前辈大儒,即便他生气如何如何,都是无可奈何的,生写闷气罢了。

    朝说话的言梨拱手作揖,脸上浮现纠结难言的表情,感慨道:“言老想要知道的,同样正是我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我想做,只是无能为力……”

    “祭酒师兄离开前,只叮嘱我照看学宫,处理诸多内部事宜。至于上咸阳入宫递奏折这种事,还没轮到我来做。”

    “师兄不曾留下祭酒信鉴,那些奏折写好也递不上去,而以私人信鉴递上去的奏折,怕是难以被陛下看见,为之奈何,苦恼无能啊!”

    云安都说这样的话,言正忡也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要是在说些严重的话,怕是今日将彻底和学宫决裂,难以挽回。

    学宫到底是祭酒掌控,是陛下都不可随意指摘的对象,矗立百余年不被权力玷污,正是因学宫不参与政事,能保持化育天下的责任心,才能长存,且威望日益隆重。

    言正忡抬了抬手,婉言道:“刚是老朽言辞过激,不加思考学宫诸多麻烦,说了些过分的话,还请云教习体谅……”

    云安连忙以更大的礼节回礼,受宠若惊道:“言老说哪里话,您出自学宫,关心学宫的事在所难免。不过有些事,实在是我知之甚少,不能给您满意的回答。”

    言正忡摆手,扯回之前的话题,疑惑道:“之前,你说有两名学宫学生不见踪迹,树林里仅有一名,那还有一名在何处?”

    “世间敢杀学宫学生者,不过寥寥野心勃勃的诸国强者。你说会不会是两名学生相斗,另一名学生失手将对方杀死,最后逃逸?”

    提出这种可能,实在难以想象,云安先是震惊思索,深刻想着,再是摇头否定:“那名不见踪迹的学生,从开学后,就很少看见,平日也不来学宫上课,两者不相熟,更是谈不上认识,这种可能性完全没有。”

    言正忡皱眉道:“开学已然一月有余,他居然不曾出现在学宫,连是上课都不来,这样的学生怎能在学宫学习?”

    是教学态度的问题。

    更是学生学习态度的问题。

第六十章 知能肩比当年人

    被这句话问的有些不知所言,云安脸色变了变,无可奈何道:“有些事情,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那名学生时今年特招的学生,他的详细情况不曾了解。”

    刚刚听到不来学宫上课,言梨眼中还有着深深的鄙夷,此刻听到是特招的学生,倒是不知道该不该收起眼中的鄙夷。

    常年居住在咸阳,又是在曾于学宫授课的爷爷身边读书,言梨听过太多关于学宫的故事,其中不乏许多天资绝顶的学生。

    如以前那名女子。

    如前些年苍然离世的云侯。

    ……

    ……

    如现在的学生祭酒梁兴居。

    他们都是学宫百年来赫赫有名的学生,天资程度在世间都是罕见,不仅文采斐然,同时修行境界照样不弱于那些宗派的修行者。

    前些年的云侯,现在的学宫祭酒,都是天命境的大修行者,是站着修行界顶端的强者,以不至不惑之年的时间,迈上天命境,这般强悍的修行资质,都不曾被学宫特招,那名被特招的学生到底有多么天赋卓绝?

    短短片刻,言梨脑海中闪现不知数的林亦画面。

    到如今,才仅仅听过,而不曾见过那名特招的学生。在咸阳家中读书的时候,他便想要见见那名特招的学生。

    不曾想,原来那名学生平日这般神秘,这般不思进取,连是平时教习们授课都不愿意,更是不愿意出现在学宫。

    真是可恨。

    言正忡眉头深锁,说道:“他既然是学宫特招的学生,想必天赋卓绝,聪颖明理,怎会连短长眼光都没有,放弃学宫的授课。”

    云安摇头,无奈笑道:“莫说是您不解,连是我也不解,当日学宫考核,过学宫石板时,他是第一人,仅仅眨眼便通过石板……”

    “想着他该是信心坚定,极度自信,认知异常清晰明白的。又是获得特招的名头,天赋不差,修行之心坚定,天资傲然,该是如那位元帅般的人物。”

    “要知道,当年云侯过石板时,时间虽破了记录,却仍旧有所质疑,而林亦半点迟疑都没有,完全不受石板意志的影响,料想都不弱,怎会这般不思进取!”

    说着这些,云安脸上同是浮现恨铁不成钢的懊恼。特招的学生,学宫百年来仅有这么一位,过石板抗意志又是眨眼破纪录,怎么想都会是认真学习的。

    可到了开学上课时,如何变成不思进取。

    言梨在旁边听着,忽地开口道:“他意志坚定,肯定是极度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且不会有半点退路,同时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这种事情,不是修行,便是报仇。”

    “报仇?”

    云安和言正忡异口同声惊呼。

    眉头紧促,脸色沉沉阴郁,不发一言想着言梨刚刚的话。虽然用处不大,却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早里面。

    言正忡抬头看着云安,问道:“你觉得梨儿的说法,是否能映在哪叫林亦的学生身上?”

    云安明白言老说话的意思,想了想,摇头道:“可能性还是不大,实在是两人都不认识,该是谈不上报仇,何况报仇的对象只要不是学宫,我们更不该管。”

    言梨道:“他来自哪里?”

    云安想了想,回忆了很久,无奈尴尬笑了笑,说道:“特招的事,是陛下和祭酒师兄商量的,我没掺和这些讯息查询。”

    “要不是他时常不出现在学宫,前些日出现,又是伤了学宫一名学生的手,被学生们投诉,我是断然不会注意到他的。”

    说到这些,云安苦涩无比。

    言梨道:“伤了学生的手?”

    这些事没必要隐瞒,知道的学生很多,消息瞒不住,解释道:“百年来特招名学生,又是不常来上课,那些学生心中有傲意,自然不服林亦。”

    “那日林亦来学宫,不知为何有人拦路,林亦叫他们让开,那名学生不让,三言两语间,林亦直接拔剑,刺穿那名学生的手掌,引得北楼中两派学生争论不休,差点打起来。”

    言梨想着,果然是名凶悍的特招生,随身佩戴着剑,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则是快然出剑,半点犹豫都没有,全然一副侠者意味。

    云安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据说那些见过的学生说,林亦的剑异常快,快到令人发指,连是剑都未曾看见出鞘,剑就已经刺穿那名学生的手掌,又回了鞘。”

    作为修行者,自然明白这样的剑到底有多么可怕。

    言梨没有修行者,却从小和邻家的兄长们在一起,看着他们练剑舞枪弄棒,自然知道剑出无影的剑到底有多快,这样的剑客又到底有多么恐怖。

    何况这样的剑客还是修行者,恐怖程度将再某种意义上提高很多。当然从这点,可以看出来那名叫林亦的特招生到底有多强大的天赋。

    入学宫特招。

    练剑出神入化。

    还是修行者,即便具体境界不知,能把剑练到如此地步,想来境界都不会低,说不得,将来又是如云侯般威武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止住心中那股无情的坚定……

    言正忡想法不多,诸多念头都被阻绝,自然不想在继续说些什么,朝旁边的言梨点了点拐杖,顺便瞥了眼意味深长的云安。

    有些事情,提点几句就可以,过分的话,是得不偿失的结果。如之前,他太过着急,一味记着自己学宫教习的身份,哪里想到现在是糟老头子而已。

    当然云安的那些无奈,他能理解,不过能理解,却不妨碍对学宫有些失望。同时对不曾出面的梁兴居更是失望。

    前任老祭酒如何如何,现在梁兴居做的事情又如何,两者无形之间,有着较为明显的比较,言正忡不常说话,更不会说些闲话。

    站起来,望了眼外面的阳光,对云安提拐杖道:“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不过学生那名被杀学生的事,还是要劳烦云教习,不能让学生死不瞑目。”

    “更不能让学宫受此侮辱。”

    云安点了点头,“言老放心,必然不会……”

    言正忡嗯了声,在言梨的搀扶下,离开房间,身影渐渐远去模糊。

    云安沉重呼气,蹙眉不止。

第六十一章 可高于位者

    风声鹤唳的咸阳,于百姓们而言,不过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偶有些真正在意者,倒是时刻关注着案情的走向。

    不出意外,大理寺查案确实不如以前的令狐,几天下来半点头绪都没有,一味的瞎胡闹,搞得现在咸阳有点神经质。

    咸阳是帝国的政治中心,诸多雄据帝国的朝堂高官,被江文通的举动搞得无语,黑着脸,直接写了奏折递上去,请求皇帝责罚江文通,同时尽快释放令狐主持咸阳,告破案情。

    时值现在,江文通之前的怒意和争强好胜都彻底败于现实,接连几日都走了好几趟监牢,简直是求着令狐赶快出去,主持咸阳大局。

    不过每次都被令狐一句,陛下还未准允,岂可贸然离开打发。

    对此,江文通语塞至极,想了想又无可奈何,皇帝陛下颁布的命令,把令狐直接打入监牢,现在不下释放的旨意,谁敢放令狐出去,而令狐又如何敢出去。

    接下来,江文通联合朝堂那些亲近的官员,联名上书皇帝陛下,请求释放令狐,其中只字不提大理寺的事情。

    后来无可奈何,江文通直接狠下心,联合那些官员直接把自己给告了,即便如何,皇帝依旧不为所动,半点释放的意思都没有。

    不论是奏折,还是朝堂大朝会直言,都被皇帝一语带过。

    两次大朝会都是如此,江文通已然彻底死心,知道靠着自己的能量,很难把咸阳学宫这件案子摆脱,无奈之下,乔装打扮,穿着常服摸索着走到宫墙外那座府邸。

    ……

    ……

    大理寺丞江文通,是模样略显富态的老年胖子,面容显得白皙,不似那些做官的老者,完全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体现。

    近几年来看,江文通无疑是官场上如明星般的人物,自云侯离世后,朝堂诸多官员基本没有向前一步的可能。

    连是云侯在世前几年,都没有官员可以再进一步,无他,实在是那位云侯辉煌太盛,导致那些官员都在其光辉之下,暗淡无光。

    而江文通能在此时,进位大理寺丞,位列九卿,后因咸阳风暴,诸位九卿多有牵涉,导致九卿人数接连减少,甚至皇帝有意罢黜九卿职位。

    这种情况下,江文通依旧能稳坐大理寺丞,且在那场风暴中毫无波及,让人好奇时,又忍不住受人赞叹。

    不过说实话,江文通处理刑案之事的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当年做咸阳令的时候如此,这几年做大理寺丞,依旧如此,完全看不出有所改变精进。

    几年前那场风暴,若非有令狐和季知常从旁协助,再是有陇西道世家加上军神李立青坐镇,恐怕最后的结果会是雷声大雨点小。

    物极必反,两面来看。

    正是因陇西道世家的掺和,使得那场风暴席卷了太多的官员,不说那些忽略不计的芝麻小官,连是九卿和三公中的,所受到的牵连产生的影响,都让人胆战心惊。

    太尉空悬,两位丞相完全不受影响,依旧稳如泰山。

    离偲来是先帝在位时的老臣,当帝国丞相已二十年,老成持重,做事有态度。明显离偲是先帝给现今陛下寻的辅政大臣,否则先帝何以在感生死之际,才任命离偲为丞相。

    离偲对皇帝陛下忠心,做事有理有据,一切按照皇帝的意志出发。而甘罗少年为相,当年那场风暴开始的时候,他初登相位,还未施展手段,不管如何强烈余波,都不会波及到他。

    照此来说,江文通在无刑案之能时稳坐大理寺丞多年,实在是难能可见的奇迹,对于此,咸阳书生士子们不知讨论过多少次。

    最后得出的总结是,这位大理寺丞背后必然有高人相助,且那位高人能够稳住朝堂,不会让任何人的意志干扰到江文通的九卿位。

    这样的高人?

    除了坐在帝国至高之位的皇帝陛下外,还能有谁?

    可以是皇帝,细细想来又绝对不是皇帝,那江文通背后的高人,到底是谁?

    街道闲谈,士子书生们感怀帝国政事,偶尔雨落时,喜欢在酒楼角落处,找三两好友,轻言细语谈论如今的帝国庙堂。

    不曾入仕的士子大多清高,谈论起来完全没有尺度,什么消息劲爆,便是在口中直接细声说出来,半点忌讳都没有。

    酒足饭饱,插两句经意奥义,提高下饭局宴请的格调,示意与周遭那些喝酒的百姓不同。帝国世人,虽向往公平自由,但在某些方面,是不可能的。

    最简单直白,心中的思绪是决然不能改变的。

    该有的鄙夷始终都有。

    不管是咸阳,还是林亦去年待过段时间的晋阳,在某些方面来看,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当然不全是坏事,或许是好事。

    帝国千年改变,正是因心中的不愤。

    东方大地战乱不休,各国分裂割据,百姓们民不聊生,起于陇西的赵家,感念世间皆苦,揭竿而起,才有了如今的大秦帝国。

    茶余饭后,纵酒而歌。

    至此,肯定是少不了说些当今故事,庙堂虽高,不触百姓,却能让百姓们心生神往,通过小道知晓些平时难以知晓的消息。

    排排庙堂高位,问言谁最高?

    除陛下,谁最高?

    有人指出,两位丞相最高。

    有人否定,言军部尚书柳如逝最高。

    还有人说,当是帝**神,出任河北道大总管的李立青最高。

    诸多争论不休,到底是没个定论,不过细细想来,他们说得没错,同样也没对。说的是现在,而不是将来,将来如何,在帝国……

    ……

    ……

    年事已高,气质有些小人,瞧着獐头鼠目的模样,倒是有阴险狡诈,举事无能的本质。顺着窄窄的阶梯走上高台,轻轻拉动门环。

    再回头瞥了眼斜面似的滑面,江文通心想这么多年,马车来来回回,滑面居然没半点损坏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大门未开,小门中露出脑袋,朝江文通点了点头。

    江文通随着小门走入府邸。

    ……

    ……

第六十二章 心里那条不可直视的深渊

    晓白端着本书,简单收拾了下衣服,几天时间过去,林亦已经醒过来,在学宫里面授课有十天左右,该是到了回去的时候。

    梁兴居看向旁边收拾东西的晓白,没有开口挽留什么,即便晓白在这段时间内授课非常受学生们欢迎,该回桃源的事,是他不能阻止的。

    偏头注视着外面的天空,显得有些阴郁沉闷,春季到了如今的时间,这样的天气不该出现,如果出现,证明必然有雨。

    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收拾完东西,白天很难离开学宫,要等到夜晚才好离开。晓白简单打包,走到梁兴居身边。

    同样盯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有那些浓郁的积雨云,说道:“这次回桃源,后面出来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还是把我哪门课重新安排教习授课吧!”

    梁兴居直接点头,面无表情道:“这是自然,不管你离开多久,即便是短短一天,该给学生授课,都需要重新安排教习的,不用你刻意提醒。”

    说这些话的时候,梁兴居的语气有点微冷,好似不是两人之间的诀别,倒像是分道扬镳的漠然,变得开始陌生起来。

    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出现湿润如黑的斑点。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周遭响起密密麻麻的响音,在耳边愈发清亮,晓白没有受到梁兴居那些话的影响,没心没肺地盯着外面的雨,满是笑容的欣赏起来。

    他出来那日,遇着淡淡的雨。

    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依旧有着雨在送他,或许现在的雨很急躁,不过到夜晚的时候,想必会如当日出来那样,变得细腻而沉稳。

    梁兴居把手伸出屋檐,任由无遮拦天空下的雨落到手心,微微凹陷的手心半响后,汇聚了一手心的雨,异常清澈,似能照映天空,乌云屋檐般厉害。

    沉默半响,晓白开口请求道:“林亦的事情,你我都清楚,想必此刻老师和师兄他们同样知道,照顾好他,不要让他再做那些傻事,完全没有必要。”

    “这世间有太多不能做的事,也有很多可以做,但没必要的事。如果五师兄还在,想必不会愿意他做那些愚蠢莽撞的傻事。”

    “活着不好吗?”

    梁兴居偏头注视着从来不正经的晓白,从稚嫩孩童意识,陡然变得深沉起来,让他有些不习惯之外,同时还有满腹疑问。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注视很久,晓白笑道:“能有什么值得看,到底还不是一张脸,好几年都没半点变化,任是如何看,都不会再脸上看出朵花。”

    梁兴居摇头,带着笑问:“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其实只是我心中有些好奇而已。”

    晓白道:“有什么值得好奇?”

    梁兴居道:“确实没什么好奇,不过心里隐隐有些不怀好意,好似有梦魇在折磨着我。你这样对我说林亦,或许林亦如我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那种感觉确实很难受,我在春雨末住了五年,从五年前从未在学宫里面住过,其实很痛苦的。”

    不理解梁兴居到底是什么意思,晓白平静淡然温柔地看了很久,又是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问道:“那你为什么回来?”

    “是因为当上了学宫祭酒?”

    梁兴居感叹道:“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他的出现,让我有了终结这种梦魇的力量,有所亏欠,自然该有所弥补。”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世间某些恩怨亦然如此,有了亏欠,自然就有了弥补,不做亏欠的事,永远都不会有弥补……”

    晓白皱眉道:“你到底要弥补谁?”

    对于晓白的问题,梁兴居没有张口回答,只是笑意吟吟地注视着西边的天空,有些怀念,又有些担忧,惴惴不安。

    顺着梁兴居的视线看过去,范围实在有些广阔,陇西道和剑南道都在咸阳以西,他没去想西方诸国,在他看来,身为学宫祭酒的梁兴居,不可能怀念西方诸国。

    至于那抹淡淡的担忧,或许来自西方诸国。

    晓白问道:“林亦?”

    梁兴居摇头:“可以是他,但没必要是他,在云侯离世的时候,他已经很大了,虽然后面几年流离,却也锻炼出他格外坚毅自信的性格……”

    “何况他已经特招进入学宫,他的名字出现在帝国诸多官员的眼里。完成雨夜那件事,知道能知道的一切,不受任何惩罚,该弥补的已弥补。”

    “若是往后他要报仇,必须靠着最正确的手段来完成,如之前雨夜的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更不希望在他身上出现……”

    这番话中的决然,让晓白感到震惊,同时又觉得无比麻烦,至少林亦后面的作为,想来会异常艰难。不过细细想来,林亦应该不会再继续杀学宫学生,所以梁兴居的话倒是没问题。

    晓白道:“看来没什么值得问的,房间留给你,想来学宫不会收这间屋子,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躲着几天,等风平浪静后,再出面。”

    梁兴居侧着身子,看向晓白的背影,有些孤单寂寞,问道:“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个问题,从书先生那晚后,想要问的问题!”

    晓白摆了摆手:“既然是从大师兄那里出来的问题,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在现在,朝我说一句,可不可以问我。”

    梁兴居固执道:“那可以问吗?”

    晓白垂了垂头,丧气无奈道:“有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即便是你问我,我也可以给不出回答,既然如此,那何必要问我,难道就为了满足倾述?”

    梁兴居眼里有淡淡兴奋满溢,说道:“如此来说,是可以问你?”

    晓白转过身,满是无奈地看着梁兴居,恨不得咬他:“可是可以问,不过给不了你答案,那就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了。”

    梁兴居道:“只要你能让我问,自然就不会担心你是否能给出答案,或者说我不在乎你的答案……”

    晓白嘟囔道:“不在乎我的答案,那还问我?”

    梁兴居笑道:“不在乎你的答案,可在意你的态度!”

第六十三章 白色的怒,滚烫的雨

    雨滴落到地面,砸出啪嗒作响的姿态,四溢分散成无数瞧不清的细小水线,飘零似落到那些草丛,或者泥沟间,难以瞧见。

    梁兴居没有说话,晓白自然乐见其事,安然自得地欣赏着自屋檐垂落的雨丝。在桃源里面,是很难得见如此密集的雨。

    世外之地终是在尘世中。

    是何种高深莫测的强者,能打造出那些鬼斧神工的世外圣地。晓白没去过天宗和仙林,却自小生活在桃源,世外与尘世比较,那种明显的差异,让他感到惊讶。

    桃源年年不绝的桃树,桃树从来不结桃果,却时常有着桃花,不论是什么样的时节,桃花依旧粉红艳丽,时刻掉落桃花,从未断绝,桃树上的桃花依旧有。

    最开始入桃源的那几年,晓白很是好奇,经常跟在大师兄身边,躲在桃树下面,仰着头注视桃树落下的桃花,想要明白桃花为何依旧在。

    也曾问过几位师兄,师兄们都是笑意吟吟地不发一言,如三师兄甚至没有笑,脸上堆砌的只是严肃,绝无仅有的严肃。

    对此,晓白当时还不明白这些表情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听到另外那位老师的道号,他才明白桃源如何而常年。

    千年前的桃源不叫桃源,从两位老师承袭桃源开创者,也就是两位老师的老师,晓白的师祖的位置,桃源才开始叫桃源。

    正式如此,帝国皇室才会特别尊敬桃源里面的师兄弟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位老师的地位,如同帝国赵家的老祖。

    桃源师兄弟们在皇室眼中,辈分是极高的,甚至比赵家前面的那几位皇帝辈分还要高。毕竟赵家皇室,不知道桃源开创者,到底是陇西赵家那位先祖。

    修行者年限,时至如今,都不曾有人明白,反正如两位老师般的人物,想必整个世间,都不会再有,即便是天宗和仙林,都不可能有。

    ……

    ……

    收回目光,晓白瞥了眼旁边的梁兴居,说道:“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怎么不问了,难道是觉得给不了答案,干脆不问了?”

    眼神百无聊奈扫了眼青石板,还有两边的山石,梁兴居郑重问道:“当日书先生在这里,那些问题不是很清晰,不过我明白了些,却仍旧有些不明白。”

    晓白没开口,只是盯着外面。

    没必要说这些无聊的话,说出来显得特别没有意义,反而从头到尾充满着难以自抑的恶心,桃源的学生都喜欢安静,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梁兴居再道:“不明白书先生,为何对太子的事讳莫如深?”

    听到这个问题,晓白平静的脸出现短暂的涟漪,而后迅速恢复淡然,不过掩饰不住的是,瞳孔深处的幽深再迅速的发散,有些颤抖,又有些遗憾。

    沉默半响,他说道:“太子的事有什么值得讳莫如深,可能是师兄不愿意说,更没道理费口舌说那些不着调的话罢了。”

    梁兴居侧目凝视着晓白从未有之的严肃淡然庄重,他低着脑袋,灰色的发带束住头顶的长发,流着的短节,自然落到梁兴居的两边脸颊,脸色和眼神再迅速发生变化。

    登时抬头清醒,骤然紧紧盯着晓白,眼神从来没有的锋锐如剑。难言之清雅书生,端正平和的学宫祭酒,何时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晓白惊讶,却不受影响。

    淡淡的苦笑挂在唇角,弥漫在心里眼里,要是能够重来,一定不会再同意梁兴居问个问题的请求,实在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纯粹是没事找事。

    梁兴居眼神不变,语调沉重,说道:“有些事情,以前我可能不清楚,但这些年,我在学宫拥有着不弱的地位,且修为日益精进,坐到学宫祭酒的位置。”

    “以前那些难以知晓的秘密,现在全然知晓,如果是以前,我觉得书先生不言太子,是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不存在任何值得置喙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桃源师兄弟,除开二先生和聂先生之间,有陈年旧怨,和道法争端之外,其余的师兄弟该是亲如兄弟。”

    “所以我不明白,为何云侯兵败,桃源的云先生苍然离世,书先生却是不愿意谈及太子。难道是因当年云侯一定要离开桃源,便从此与桃源恩断义绝。”

    晓白怒吼:“不是的!”

    吼完之后,虚空中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且逐渐有着引动天地的趋势。梁兴居一抬手,控制扼住那些天地元气,让其归于平稳。

    晓白脸上的怒意还未散去,只是变得清醒,不再受梁兴居那些话的影响,他知道自己上了套,但他还是忍不了梁兴居的话。

    五师兄离开桃源,是很让老师和大师兄失望,不过大师兄和老师并未对此不喜五师兄。要是真如梁兴居所言,当年大师兄何以会越过无为峰,去西齐天池。

    梁兴居的话已经说的异常明白,话里面的隐晦指代的特别清楚,清楚到晓白不可能不给出答案,毕竟他都知道秘密。

    双眸微红,紧紧盯着梁兴居,恨恨道:“我说过,那些问题不会给你答案,大师兄怎样想的,不是我可以揣测……”

    “桃源中修行法奇多,老师跟我们传授的也很多,不过从来没教过我们如何揣测师兄弟的想法,所以……我不知道!”

    说罢,晓白无比愤怒地回到了房间,直接把门关上,把梁兴居关在门外。梁兴居望着屋檐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渐渐有了衰落的趋势。

    他想要发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漫步走出屋檐之下,走到大雨磅礴之中,骇然地瞧着天空,任由密集的雨落到他的脸颊,甚至无可避免的落到他的眼中。

    雨很冷。

    梁兴居脸上的却很热。

    热到发烫……

    和晓白说的话很多,说的也很少。但是最关键的信息和问题都表达清楚了,否则晓白怎么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

    没有答案,胜似答案。

    桃源不愿招惹帝国太子,或是那位主持桃源事务的大师兄书青不愿招惹……

第六十四章 世间秘语他是谁

    雨滴如之前料想,开始渐渐变得稀疏,斜风细雨挂在天空,显得有寒意寂寥,同时又有淡淡的愁绪飘洒在空中。

    咸阳的事情,造成的影响极大,连是那些诸国间谍都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寂静无人的街道,总是有几道黑乎乎的老鼠流窜。

    学宫是帝国最受尊重的机构,是天下读书人最憧憬的圣地,出现学生被杀的案情,都让读书人们感到丝丝被冒犯的愤怒。

    眼下的情况,无论是谁处理学宫的案件,只要处理不妥帖,给不出满意的答案,那这名官员的仕途想必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前有咸阳令,后有大理寺丞。

    两者都是咸阳排得上名号的官员,现在令狐不知原因而被下狱,大理寺丞江文通抓耳捞腮,办了好几天,半点头绪都没有。

    从这种情况来看,似乎可以预见这位经历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大理寺丞,会在这场小风波中,落得如何惨淡的下场。

    时间流逝,过去仅仅一天。

    大朝会的时候,皇帝突然免了大理寺的告破案情之责,转而任命太常寺卿和咸阳府共同侦缉案件,早日告破悬而未决的案子。

    大理寺在其中的艰难,顿时舒坦放松,并未对江文通做出任何惩罚,他依旧是稳如泰山的大理寺丞,让咸阳百姓都为之疑惑。

    江文通背后到底是不是皇帝?

    背上背着如此沉重的担子,就这样说放下就放下,半点做出惩戒的表示都没有,让人感到疑惑,同时令狐走出大理寺监牢,完全想不通现在的局面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如果是以前,他是明白了皇帝陛下的含义,否则怎么走入大理寺的监牢,可这才几天,风头一下子完全变了。

    又出来接过沉重的担子,当然咸阳府管理都城咸阳,附近县乡的案子是该咸阳府查理,倒是没有错误,但太常寺是怎么回事?

    太常寺在皇室手中,日常处理的都是皇室祭祀,或些不可数的宗庙礼仪,怎么会参与到学宫学生被杀的案子里面来。

    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狐想不通,同时又烦恼那件摸不清的案子,如果是之前还担忧不知道该怎么查,该不该避开那位殿下。

    现在他明白,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去查,完全不用避讳那位殿下,毕竟他的背后有皇帝陛下,而且查案的权力,是他通过下狱换来的。

    咸阳令因莫须有而被下狱,是绝难弥补的,只能释放些更高的权责,让他能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完全不受影响。

    ……

    ……

    梁兴居站在房间外面,静静注视着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间,有着淡淡的白光隐藏在湛蓝的天空中,一闪而过,无法琢磨。

    从昨日晓白离开,梁兴居没有再继续躲在那件屋子里,而是直接走到了阳光之下,任由那些该来的人,前来找他。

    云安昨日半夜前来,发现了他,诉苦说了两个时辰,同时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问了他几个莫名的问题,梁兴居都没有给回答,云安就离开了。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林亦的身体好了大半,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他受伤的情况。同样他在学宫,且受伤的事情,没有被云安发现,一旦发现,必然不得了。

    身上的伤势痊愈,自然没必要在躲着,即便云安站在他面前,只有不亲切接触,是绝无可能发现他身上的伤势的。

    淡淡的血腥味,通过几次清洗,早已消失,衣衫换了套新的,前些日子的那套衣服,直接被丢在火盆里面烧成灰烬。

    走到梁兴居身边,林亦面色如常,瞥了眼梁兴居,感激道:“你放心,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忘记的,早晚会报答你。”

    梁兴居眼神漠然,扫了他一眼,寻常道:“你要怎么报答我?靠你这离窍巅峰的境界?还是靠你一腔热血?或是你觉得那些能支持你的人?”

    林亦皱眉:“我……”

    梁兴居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有些话,本没必要再继续说,可若是不继续说,怕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继续胡作非为……”

    对于这番话,林亦打心底不喜欢,不过梁兴居救过他,且帮助他掩盖了许多难掩的秘密,还保住了学宫学生的名头,忍住想要开口解释的冲动,直接沉默。

    望见林亦沉默,梁兴居有点欣慰:“该说的话,今日直接放在这里。我是学宫祭酒,手这座学宫的领袖,坐视学生被杀,不是我所愿意看见的。”

    “不过碍于当年的情谊,且你是事出有因,这因又是我所愿,才允许你胡闹一回,但仅仅只有一回,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学宫创立百余年,时至你之前,从未有人能杀敢杀学宫在读的学生。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希望在你身上看见第二次。”

    “百余年来,诸位祭酒都不曾完成的创举,最后结结实实落到我手上,让我汗颜,同时又让我恼怒,是我默许,自当有我终结。”

    林亦欲言又止,沉默半响,眼里似有着要说的话,联想之前梁兴居说的,还有传闻中的学宫,让他不得已再次陷入沉默。

    乃至陷入无尽沉沦。

    杀王涛,问出想要知道的线索,这件事他做的没错。杀学宫学生,不管是怎样的原因,都不是能解释的道理,这件事他错上加错。

    不过他不后悔。

    世间的杂事很多,多到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繁密,人生在世,总是要做些错事,知错能改是好,不后悔同样不值得批评。

    林亦很是感激地点头,说道:“梁祭酒的话,我明白,在此向兄长为你道谢。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缘故,你都是帮助了我。”

    梁兴居昂首挺胸,凝望着学宫内那座高耸的山,想到之前老师死于那座山下,心里便有着莫名的悲戚。

    再是视线偏移,瞧见北楼斜对面,那座低矮的山,山上有道年轻的身影,距离很远,视线仅仅能够触及那里,无法瞧清楚人。

    但他知道他是谁。

第六十五章 规则与道理

    明白世间道理。

    明白帝国道理。

    明白学宫道理。

    则会产生满腹疑惑,同时更会发现许多不同寻常的乐趣,位于北楼斜对面山上的年轻书生,穿着寻常的衣衫,难掩深入骨髓的贵气。

    青年书生常年不下山,头上束发的丝带飘逸于风中,山下经过的学生,很难通过视线发现山上的青年。

    青年在山上,有好几年……

    ……

    ……

    学宫外面有辆华贵的马车停在白色石柱前,自车内走出道苍老的身形,抬头挺胸,自带威武霸气。照样老者有难掩的苍老,能瞧见其年纪到底有多高。

    仆从把老者搀扶下马车,老者望着学宫大门,陷入沉默,那种威武霸气显得落寞和异样,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差异。

    “老大人,走吧!”

    老者摆了摆手,负手而立:“就在外面等我,或许时间不长,或许时间很长,若天黑时,还未出来,你们便明日再来接我。”

    仆从道:“明白。”

    老者慢慢悠悠走入学宫,步调很慢,慢到走了几步,距离都很近。不过老者身姿挺拔,从背影来看,半点晃动都不曾有,浑然像是散步的青年。

    若非满头白发苍苍,两边耳垂上有斑点,从别处看,是绝难看出老者到底是何等年纪。

    上课时间,学宫很是静谧。

    老者漫步学宫,五十年前,他曾在学宫里面读过书上过课,那时候的学宫不算帝国最尊崇的地方,却也是世间书生唇齿不能丢的圣地。

    以学宫学生的身份为傲!

    不管是以前,还是老者那年代,都是世间最尊崇的身份,连是皇帝陛下二十年前,都曾在学宫学习过。

    前面几代皇帝,少年时,学宫读书都是必不可免的。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现今的太子殿下,幼年少年,乃至青年,都从未进入过学宫,更不曾读书。

    皇帝可能废储的传闻,便是来源于此……

    ……

    ……

    梁兴居心里的忧虑越来越深,惴惴不安的情绪愈发明显,抬头凝望着远处的天际,一望无际中全是湛蓝的天空。

    今晨的大朝会结果,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学宫,直接写成信件落到他的桌案上,完全出乎意料,让他看不懂,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不掺和案情,是他能预料的,江文通不过墙头草,好不容易被压在墙角,还要用他来测风,岂能轻易搬动。

    咸阳府令狐出狱,重新开始调查案子,是最正常的操作,不过没有线索,是桃源小先生出手,自当全无先线索,即便有所查探,怕都是草草了结。

    太常寺被皇帝调入其中,是他目前为止,百思不得其解的。太常寺拥有什么职责,学宫祭酒是最清楚的,贸然不会参与帝国政事。

    而且太常寺那位大人,有何种深厚的身份,他知道……难道想要靠桃源的威名,压服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梁兴居想不通。

    关于林亦的事,并未上奏告知皇帝,皇帝自然不清楚凶手是谁。如今的态度,算是最正常的情况,正是如此,梁兴居才觉得不告知宫中。

    但现在太常寺插手,一切都朝着不可测的方向快速延伸,隐隐间有难以掌控的趋势,后面想要收尾,会变得极其困难。

    梁兴居突然皱眉,偏头平视林亦,质问道:“照之前的做法,你应该已经知晓全部的秘密,那你想要怎么做?”

    林亦愕然,呆愣良久,恨恨道:“该做的事,我绝对不会放弃一件,不该做的事,则绝对不会插手,学宫跟那件事关系不大!”

    没说清楚,却异常明白。

    梁兴居心中哭笑不得,面容上照样肃然,说道:“后面你要报复的对象,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他们或许有参与的可能性,到底是没有半点漏洞。”

    林亦道:“我不需要他们的漏洞,更不需要任何蛛丝马迹,只要我知道,且确定是他们,便会毫不犹豫找上他们,做自己该做的那些事情。”

    这段话里面充满了杀意。

    望着林亦稍显稚嫩俊秀的面庞上,那些完全不符合这样年纪的狰狞,还有口中言说的逻辑道理,乃至思维方式,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过分成熟可怕。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从某种程度而言,他希望云侯的事能沉冤得雪,使那些幕后的凶手,彻底付出代价,受到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

    当他知道真相时,霎时间变得疑惑迷茫起来,想着那几位高高在上的的人物,尤其是那辆具象的马车,真是无比烦恼。

    沉默思索很久,终是得出最后的总结,有些事做了,就该受到惩罚。于是那夜,他向桃源大师兄提出那样的问题,就是想要把桃源拉入其中。

    在他的预想中,桃源进入是必然。

    毕竟,那位是桃源五先生。

    事与愿违,书青狠狠责骂了提出的晓白,同时警告不要言及那位殿下,这样的结局,让他再次陷入迷茫。

    不明白桃源与那位殿下有何纠葛?

    导致书青连是言及都不准!

    后来有些猜测,又问晓白,晓白的表现,同样让他感到奇怪,晓白和书青有着格外矛盾的地方,但面对那位殿下,现在却出奇一致。

    梁兴居肃容变淡,变得温和,说道:“不管你做任何事,只要不涉及学宫,都与我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我提醒你,帝国的阶层,有时候看起来很简单,有时候看起来又特别复杂,小心出现些不可估量的状况……”

    点到为止,话不必说深。

    林亦蹙眉道:“很久以前,在晋阳的时候,军神大人给我讲过帝国神秘的规则论,但是那时候我不明白,到了如今好像明白了些。”

    梁兴居看其自信的模样,失笑无神,只要没有见过那些人,知晓那些地方的强大,便拥有不会明白,规则到底在哪里!

    林亦想要开口,梁兴居却是豁然起身,神情肃然地盯着外面,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心悸,好似出现什么足够影响他的事物。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默然离开,速度极快。

第六十六章 知礼守节,明心浩然

    东湖沿岸。

    老者望着前方的碧澄湖面,干净的足以映照天空的景象,随意地找了块沿岸的石头坐在上面,静静等着人来。

    学宫学生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过来。老者安然自得在湖畔休息,想着很多年前的趣事。

    那年,东湖初建……

    他年纪不大,正值风华正茂之时,能入学宫学习,足以让他领先许多人,靠着一介布衣,官至如今九卿之首,处理皇室事宜的太常寺卿。

    做出的牺牲很多,当然得到的果实更加多。

    二十几年的太常寺卿,让他养成威仪万千的姿态,即便如今年迈,那种霸道威武的气质,依旧不曾削减丝毫,反而愈加隆重。

    学宫读书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有些困苦,若非李家那老头子照料,怕是很难挨过那段艰苦的岁月,更难以专心读书,走到如今高位。

    想起李家那老头子,十几年不见,居然有些淡淡的想念。不过皇室离不开他,他暂时不能请辞归老,只能任由想念折磨自己。

    几年前李老头来咸阳,都没有见他,又让他感到非常不爽。读书人本该脾气温和,而仝致远倒是脾气暴躁,活脱脱草莽意气。

    几十年前的那批老臣,没有不指着仝致远鼻子骂的。不过每次都被仝致远反驳的涨红脸,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能反驳的话,最后只能丢下句。

    匹夫不足以谋!

    对此,仝致远都只是志得意满地笑笑,嘲讽似扫视着在场那些想要同他辩论的官员,视线扫过之处,基本无人敢应其锋芒。

    想到当年的趣事,仝致远会心一笑,想着这件事情完毕后,该向陛下请辞归老,不能继续待在朝堂,否则骨子里面真的都烂了。

    他是寒门,是出自田间地头的农民,喜欢玩弄些稻谷杂粮,而不是在朝堂上面做官。当年入学宫,是为了学知识,不料被还未登基的太子看重。

    做了太子府的属官,又过几年,太子登基,正是开启他的仕途之路,几经周折,终是坐上高位,得享世间富贵。

    到如今,在朝堂已历经三朝,起于当年那位皇帝,隆盛于先帝,最后归于平淡的当是如今天圣朝,时间辗转,借着处理事宜,来到学宫告辞,传句话。

    ……

    ……

    湖面平静,似能映出路过的身形,仝致远凹陷的眼眸淡然注视着湖面,一介书生,能修出儒家浩然,踏入别样的修行之路,自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梁兴居望着前方坐在石块上的老者,想到当年老师跟他说过的话,凡是打算以读书入浩然者,都该拜太常为师。

    又是想到之前,传入学宫中的信笺,上面写着皇帝陛下打算调太常寺参与学宫案情的处理,现在想来,有其可取之处。

    走过去,步调轻慢,如同瘦猫走在地面,全然无声。仝致远抬了抬头,目视前方彼岸:“你终于来了,还以为年岁空长,这点作用都丢了。”

    梁兴居拱手作揖:“太常大人哪里的话,您当年在学宫四年,年年期考都是顶顶的第一,到如今为止,那些课程分数,都没有超过您的。”

    仝致远摆手,肃然感慨:“能有什么用处,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读书这件事,长到这般年岁,依旧只会读书,白活咯!”

    梁兴居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不是坏事,坏事是读书而读不进,读不懂。好在太常大人都读的明白。”

    “不知太常大人来此是为了何事?”

    仝致远瞥了他一眼,瞳孔幽深如渊,说道:“还以为你知道,前些日子都有人跟我说,你离开学宫,没回来,当时以为是老头胡说,现在看来是真的。”

    梁兴居道:“是言老,回来时,师弟已经告知我,本来打算过几日再上门求见言老的,没想到今日太常大人来了。”

    仝致远摆了摆手,很是不喜欢打官腔,又是不喜梁兴居对言正忡的称号,在他眼里,言正忡不过是糟老头子而已,哪里值得称谓为言老,简直是侮辱。

    “称呼言老头,平时不管如何,在我面前,要么说言老头,要么叫言正忡,他配不上言老二字。同样对我说,不用称太常大人,可以叫我仝致远,或者仝太常……”

    梁兴居连忙失笑摇头:“哪里的话,怎可以如此不知礼?”

    仝致远微眯着眼,视线扫过梁兴居的笑容,很是厌恶道:“好歹是学宫祭酒,帝国数得上名号的高位,怎么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真不知道老祭酒如何教的你,一副知礼守节的德行,时刻记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媳妇,跟我家那小子一模一样。”

    梁兴居悻悻然,不发一言,只得讪笑,嘴上半句迎合都没有。他自然知晓眼前这位太常卿口中的那小子是谁!

    但是仝致远可以说,他则不可以说,说了那是大错误。学宫依桃源而建,其中很多权势地位都来自桃源。

    北楼上面三层为何不开,不是不能,而是其中涉及隐秘太多,当年那些书籍从桃源里面拿出来,很少有人能看懂,自然被锁起来。

    说罢,仝致远回味了下,心中有些酸楚,语气微弱问道:“那小子,他还好吧?”

    梁兴居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太常会突然问这道问题,想了想桃源中的景象,还有前些年的传闻,说道:“想来应该是还好的……”

    “不过前些年,因云侯的事,导致仝二先生深为自责,故而自困于凉亭之中,好几年不曾迈出凉亭,连是桃源中的先生们,都好久没见过仝二先生。”

    听到梁兴居如是说,仝致远微微叹息,全无之前威严的霸道,反而像是失落的老父亲,呢喃道:“早知道,当年便不该让他同我一样读书……”

    “读了这些年,读出个浩然圣人来了没?知礼守节,他倒是读出了知礼,知了二十余年礼,终是没注意到后面的守节。”

    “知世礼,守度节!”

第六十七章 杨花落尽子规啼

    数十年前,仝致远自学宫中学习,与军神李立青同时代,两人乃是至交好友,同时年轻时,都在学宫中授过课。

    后来,仝致远走上仕途,十年不到便坐上了帝国的高位,又几年,坐上了九卿之首太常寺的位置,专司处理皇室事务。

    那年的仝致远,才过而立之年不久,位列九卿之首,仅次于三公之下。李立青出自陇西道世家,不靠家族,隐姓埋名从军,成就后来帝**神的名号。

    两人在先帝时代,可谓是帝国双壁,连是三公都不可比拟。有人言,非是仝致远无法位列三公,而是不愿意罢了,同时皇帝有意无意想要仝致远和皇室亲近些。

    仝致远到而立近不惑时,中年得子,欣喜若狂,连是先帝都异常喜欢仝致远幼子,认为其天资聪颖,酷爱读书,将来必定是文臣之首,丞相之位。

    先帝如此说,实在是让庙堂朝臣目瞪口呆,这般说法,直接是将仝致远幼子推向巅峰,先帝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想要在将来任命仝致远幼子为丞相。

    可见仝家圣恩隆重!

    先帝亲自给仝致远幼子赐名,见其乖巧聪颖,颇有稚子之气,赐名童字,叫仝童,同时赐姓皇家赵氏,又名赵童。

    等到仝童十岁时,文能出口成章,武能指挥若定,可谓学贯古今典籍,连是西方诸国的书籍,都被先帝寻来,赐给仝童研读。

    仝童自幼与太子为伴,同皇宫中随意行走,与皇室公主的情意日渐缠绵。先帝忍痛割爱,将最宠爱的临平公主嫁于仝童。

    同时给仝童赐爵临平侯。

    可见先帝对仝童寄予厚望,天不遂人愿,临平公主和仝童成婚三年不曾诞下一子,仝童深爱临平公主,自然不在意,旁人更是不会说什么。

    倒是临平公主见此,心里忧虑,劝说仝童纳妾,仝童不愿,连是劝说公主不要胡思乱想。承袭宗庙,绵延后嗣,乃至任何女子都想要完成的事。

    何况两人如此恩爱,临平公主忧心忡忡,日夜想法,不知道喝过多少汤药,不仅不曾改变,反而日渐消瘦。

    于半年后病危,宫中御医都被排到临平侯府,治疗临平公主,但御医们无力回天,解铃还需系铃人,临平公主有心结,心结不结,任是手段高深,都无济于事。

    最后临平公主拖了半月,与世长辞,仝童青年丧爱妻,悲愤欲绝,整日颓废,日渐消瘦。曾经意气风华的临平侯再不见。

    先帝和仝致远都曾劝过,仍旧无济于事。

    临平公主离世后一年,先帝思念爱女,老年失去最宠爱的先皇后嫡女,再是国事繁重,终是一病不起,溘然长逝,留下难以消弭的思念。

    不知何时,仝童骤然醒悟,离开咸阳,游历世间,感怀曾和妻子游玩过的地方,遇到仙风道骨的老者,授其读书浩然道义。

    忘却凡尘俗世,不再沉迷悲伤,是对自己的好,同时应了临平公主临死前的那些话。仝童拜老者为师,入桃源修行。

    至此,二十年不出……

    ……

    ……

    想到当年那桩名传咸阳的凄婉爱情,梁兴居就免不得感时伤怀,到底仝二先生还是忘不了临平公主,否则何以二十年不出桃源。

    临平公主的亲弟弟,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都已经在位十九年……

    梁兴居朝着仝致远解释道:“仝二先生忘不了当年的临平公主,同时前几年的云侯也忘不掉,两者想加,更加愤懑自责,自困凉亭倒没什么过错!”

    “仝太常还是不要太过责备,仝二先生知礼,知的是书中传承千年的礼,兄弟之礼、夫妻之礼、师生之礼,同样父子之礼都是仝二先生知的礼。”

    “想来再如何,仝二先生都不会忘了您,到时候出凉亭,想必会去见您的,您还是不用太过思念……”

    仝致远瞥了梁兴居一眼,心里悲戚戚,想着当年临平公主的事,真是提不起半点气。先帝对仝家的恩重如山,全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摧毁。

    因临平公主的离世,自己的儿子不问世事,只知道修行,二十年不着家。对他圣恩隆重的先帝,同样因临平公主的死,忧伤成疾,过不惑壮年驾崩,对此仝致远悔恨近二十年。

    要是早知道如此,他绝对不会将仝童带到先帝跟前,不会让仝童写诗成章。或许将来先帝仍旧会知道仝童,却不会如以前这般爱护,更不会把临平公主嫁给仝童。

    仝致远站起来,挺了挺身板,手指在指间催动着,半响发出骨头揉搓的响音,望着彼岸,说道:“你是学宫祭酒,按照道理来说,我们该完成公事,再谈私事。”

    “不过现在既然都说了部分,直接说完,免得彼此心中都有疑惑。我想要知道,能否进入桃源,或让那小子出来见见我?”

    梁兴居满是纠结和犹豫,半响才道:“按照道理来说,学宫祭酒是可以进入桃源的。不过想要带人进去,必须得到两位夫子的同意,书先生的也可以。”

    “至于让仝二先生出来见您,想来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您特别着急的话,倒是可以告知书先生,让他给您通知下仝二先生。”

    仝致远想了想,觉得麻烦,摆了摆手:“这样麻烦,便算了,当我刚刚的话没有说过,老头子还可以活些年,等他水到渠成,自然会出来见我一面。”

    梁兴居默默无言,此刻心中有莫名的愧疚蔓延,及时醒悟,遏制住这种愧疚的蔓延,看向仝太常,私事说完,应该轮到之前的公事。

    虽是读书人,仝致远身上却没有读书人半点拖沓,反而充满军人的刚毅果决,做事好不拖泥带水,问道:“学宫学生被杀的事,你知道多少?”

    “事情发生这么久,学宫是否有应对的手段,不说帝国百姓的舆论,该还学宫的安宁,想必你们不会没想到这点……”

    梁兴居沉沉颔首:“出自我的任下,该做出的交代,我不会有半点犹豫。”

    仝致远道:“那就好!”

第六十八章 忧心忡忡事难决

    ……

    ……

    帝国千年,绵延出无数权威,有的官员即便到达耄耋之年依旧念栈权位,而有的官员,在任五十年,一日不想着可以早些离开座下的位置,回归乡野。

    现在的仝致远属于后者,十几年前归隐山林不问政事的李立青亦属于后者。如若当年李立青不离开朝堂,想必现在该是权威最盛的帝国太尉。

    而仝致远无疑是当今朝堂,再进一步,最有资格担任三公之御史大夫的人选,历经三朝而不败,问鼎九卿之首太常寺,权威无可睥睨。

    再是先帝在位时,对仝家格外的优待,当年那位临平侯若是还在朝堂,三公的丞相必然有仝童的位置,加上仝致远御史大夫的可能,一家两人位列三公,可堪帝国世家权威最盛者。

    古往今来,诸多家族皆是标榜自家乃几百年世家,在朝堂帝国拥有无双的权势,但到底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一门两位九卿,更别说一门两人位列三公。

    仝家若是依旧在,必然是帝国世家之巅,且是无可睥睨的巅峰。先帝的恩宠,天圣皇帝的信任,何况当年天圣皇帝还是太子时,经常和仝童在一起读书,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比亲兄弟还要密切些。

    得天独厚的优势,皇帝完完全全的信任,让仝致远和仝家都能轻易走上帝国权位的高巅。不是终究不是,若非当年那事,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都不会是虚幻。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仝致远虽是文弱书生,可脾气却是异常火爆,活脱脱如山野间的草莽英雄,历经三超朝,明白的事理更多,做事情说话自有章法,如女子书生般哭泣,决然不可能。

    梁兴居端端正正站在仝致远身边,不再继续注意这位神情骤变的太常卿,目视前方那道隐约的彼岸,想要直接走过去是有些难以预计的艰难。

    整座东湖……似座阵!

    两边的树林,栽满了密密麻麻的香樟树,春日流落无数落叶,铺就在泥草的地面,摇曳在风中,自风来时,微微起舞,格外美丽。

    仝致远安静地坐在石块上,枯槁得只剩下一层皮的双手,互相揉搓着,才散发着微微的红润,不至于如之前那般煞白中带些青紫。

    梁兴居注意到仝致远的动作,想到刚刚吹起的微微寒风,眼帘压下,似喃喃自语:“虽说春日即将过去,严酷的夏日即将到来,但在这样春夏交替的时候,最是寒冷不过,稍有不慎,则会寒意刺骨,落下病根,太常可以小心些!”

    听到这些话,仝致远知道是对他说的,微微一怔,枯槁威仪的脸上出现点点绽开的笑容和欣慰,盯着湖面粗声道:“在咸阳生活五十余年,怎会不知咸阳的天气转变……”

    “不过是身体不如以前,曾经和李老头天未亮时,闻鸡起舞,倒是练过些拳脚,锻炼了身体。是这些年,身体出现问题,日益频繁猛烈,思虑事情的时间长,因而出现些难耐风寒。”

    “不碍事,不碍事!”

    仝致远的话,让梁兴居生出丝丝好奇,沉默片刻,犹豫着问道:“太常寺处理皇室事务,近些年皇家不曾出现大事,倒是安稳平和的很,太常怎会思虑到如此?”

    这道问题不是不可以回答,仝致远想了想,挥手随意道:“你是学宫祭酒,若是闲暇时,可以来太常寺看看往些年的卷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啊!”

    梁兴居眉头紧促,呼吸微沉:“不管从那些方面看,咸阳都处于最平静,暗潮是有些,却不是难以控制的。您说的是西方诸国和漠北王庭的事情?”

    仝致远沉着脸,面无表情:“西方诸国和漠北王庭再如何,都是国境之外的事。有着自北境绵延到西疆的那条天然长城在,他们想要短时间逾越,还是难以做到,倒不用思量太多。”

    言及于此,微微叹息,叹着忽地变成长叹,再是变成微微的咳嗽,瞬间又是被遏制住。仝致远带着歉意道:“国境之外的事,暂时还处于安稳中,这些年来,诸国蠢蠢欲动,一刻都不曾停歇,见怪不怪。”

    “倒是南方越国,频频出现叛乱,南帅坐镇宋越两国多年,十几年前本受了重伤,又是迈入古稀之年,越国余孽是看准这点,先后两次,派出修行者刺杀南帅,陛下忧心,太常寺不知道如何作为……”

    听到这些来自南方的消息,梁兴居心中满是震撼,恨恨得想立刻冲到南方,把越国那些余孽通通杀死,以保全南境安稳。

    仝致远道:“先去我说了一件事,这里还有件事情,想来学宫问问,不知道可不可以?”

    梁兴居道:“太常有什么事可以直言,同为保佑帝国安稳风调雨顺,若是学宫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推辞……”

    仝致远挤出笑容,有点别扭的感觉,欣慰道:“先前,我来此说学宫学生的事情是其一。本打算让那小子去南境,贴身保护南帅,时间不长。”

    “毕竟,他好歹应该入了天命境,在帝国来说,应该算得上有数的强者,越国余孽再强,他打不赢,也可以带着南帅跑。”

    “但如今,你说他自困凉亭,整日读书,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出来的可能性实在小,想问问你们学宫,是否有派得出手修行者,去南境保护南帅?”

    仝致远的这些安排,梁兴居听完有些无语,让桃源仝二先生去南境做贴身侍卫保护南帅,真是想得出来。不过倒也正常,仝二先生虽是桃源先生,同样是仝太常的儿子,父亲安排儿子,理所当然。

    梁兴居道:“南境毕竟是别国腹地,十几年同化,倒是不能完全。要是单纯的越国余孽还好,若是有天池和大堰剑阁的修行者,普通修行者难以对付,要不然我去?”

    仝致远立刻反驳:“你去南境当贴身侍卫,再是南帅都不值得你去,真是想得出来?你是学宫祭酒,是主持帝国读书人的领袖,要是你再出事,比南帅造成的影响还大……”

    说完,仝致远眉头微挑,似想到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 水必覆水定难收

    思索了半天,梁兴居都找出个适合的人选,分析道:“学宫倒是有几名天命境修行者,其中隐隐最强的,是孔明先生……”

    “不过孔明先生年事已高,劳累去南境实在是有些不妥,而其余的几名天命境,年纪虽是比孔明先生小,却也在十指之数内。”

    “让他们去南境,我有些放心不下,而且学宫的正常教学授课还需要他们完成,这样分析来看,唯有我年纪小,又不影响学宫授课教学的任务。”

    听梁兴居说完,仝致远皱眉否掉:“你想到了你的修为境界,可没想到你若是出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两月前,老祭酒离世,已经是桩天大的事情,差点引起动荡,要是你再在南境出事,恐怕学宫会因此一落千丈,且你出事,谁能担任学宫的祭酒?”

    梁兴居脱口而出:“师弟云安……”

    说完,便想到有些欠妥。

    仝致远蹙眉道:“你师弟云安,前些年在咸阳我见过,暂代学宫祭酒,处理事务倒是能够胜任……可他到底是没有迈入天命,与学宫的传统规矩,完全不合!”

    “他暂代学宫祭酒可以,要他直接做学宫祭酒,若是不能突破天命境,怕是没可能。不要说我们这些出自学宫的老人,连是皇室都不会同意的。”

    梁兴居再道:“李家景云如何?”

    仝致远摇头否定:“那小子修为境界高深,学问做的不错,坐镇学宫倒是没问题。可你忘了他在桃源中的地位,在世间又要何样的责任,常年坐镇学宫,是不可能的。”

    “陛下更不会同意,学宫虽说和桃源没关系,且陛下百分百信任桃源诸位先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秦国千年基业,不容有失。”

    “对桃源可以百分百信任,甚至连皇室的性命和帝国的将来都可以托付桃源。但他们想要进入朝廷,进入世间,必须要有所质疑……”

    深吸一口气,仝致远发白的舌头舔了舔起壳的嘴唇,继续道:“他们自己有那样的觉悟,不会做那些容易惹人怀疑的事。”

    这句话,实在意味深长。

    此刻,梁兴居终是明白,当日在屋内和书先生说那些话,为何会遭到其强烈的反驳,连是言及都不愿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

    与帝国同享千年的桃源,更加懂得如何自知。

    当然他们在意修行,不会迷恋世间的荣华富贵。

    梁兴居道:“那当年的云五先生是不是……”

    想到这种可能,梁兴居心中完全不敢相信,但他还是问了出来,鬼使神差间,问出后立刻陷入后悔,想要收回这句话。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

    仝致远眼神微冷,呵斥道:“云乾的事情,休要再提……”

    说了两句,仝致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只能提到不能再提。在他的记忆当中,云乾和皇帝的关系异常好,两人在年轻时相遇,可谓相交莫逆,差点结拜。

    后两者同考学宫,并立志要共入桃源,先帝病逝,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云乾入了桃源,成为桃源五先生。

    几年后,云乾离开桃源,开始进入帝**队,参加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收尾工作。陆陆续续十年,走到北军元帅,成为最年轻的封侯者。

    比当年仝童封侯,还有年轻半年。

    景云在桃源修行过,目前担任桃源在世间的裁决先生,主要惩治在帝国为非作歹,或是不遵守修行规则的强者。

    春雨末的徐临浮,已在十年前约定不在踏足尘世,景云便不再可以监察他,没想到因为家族的事,又贸然出手,最后在春雨末殒命于景云的手中。

    皇帝不忌惮桃源,百分百信任,但朝臣和其余皇室不明白,他们认为桃源存在始终都是威胁,哪怕桃源是赵家先祖所建立,如今的两位老夫子,是当年赵家先祖的徒弟,算得上赵家先祖,他们同样不放心。

    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出个符合诉求的修行者,咸阳里面的那些天命境修行者,屈指可数,要么年纪颇大,要么身负要职,短时间能够前去,长时间却是难以做到。

    进桃源去问两位老夫子?

    显然是不可能的,虽说桃源师兄弟们的修为境界高深,去保护南帅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们终是桃源弟子,是帝国之世外,拥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去做保镖侍卫,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仝致远说道:“短时间腾出天命境强者是有些难以做到,不过目前为止,南帅去了宋国清尘寺,有清尘寺主持的庇护,饶是再高的强者,都难以撼动南帅丝毫。”

    “保护南帅的人选,还是要尽早定下来,实在不行,能否派出学宫的学生,让他们充当保护南帅的侍卫,过段时间再安排强者去接手?”

    梁兴居皱眉道:“他们都是学生,大多才初入修行界,连是几道门槛都没跨过,如何能保护得了南帅,要不得要不得……”

    仝致远道:“让黑冰台的从旁协助他们,再说前些日子,你们学宫不是有人把学生的手给刺穿了。一剑出,快到没影,连是看都没看清,一道剑出了立刻回鞘,这等剑术,修行境界该不弱吧?”

    梁兴居心中咯嗒一下,犹豫着问:“您知道学宫的事?”

    仝致远笑着挥手道:“是皇室的某位王爷的儿子,向我告状,了解前因后果,看在都是孩子们打闹,没做计较,并惩罚了那小子。”

    “虽说出手有些狠辣了点,但是拦路就该如此,这种高超的剑速,仅仅在太子那名侍卫手中看见过,年纪轻轻修行境界低微,能有如此高速的出剑速度。”

    “刺客刺杀层出不穷,反应迟钝不行,必须反应迅速,且快速做出反击。我看这小子,就非常适合做南帅的侍卫,你觉得如何?”

    见太常没发现林亦的身份,梁兴居松了口气,不过听到让林亦去南境保护南帅,且与刺客博弈,心中又有些不忍。

    他忍不住软弱地问道:“太常是一定要他?”

    仝致远摇头:“不是一定要他,是他非常合适……”

第七十章 南风乱我意

    世间诸国当中,必有修行者建立宗门,大大小小加起来不知何数,唯有站着修行巅峰的那些宗门,才能被百姓们注意到。

    南方宋越两国,几百年前各自修行昌盛,建立起来的宗门繁多,最后能被西齐天池接纳的宗派,仅有两座而已。

    原越国北境,如今岭南道边界处,有条流淌向南海深处的河流,河流流经越国一处宽泛的荷塘,积水成潭,由潭成堰。

    荷塘地势偏低,经年流水而不蔓延,于大堰边有座低矮的剑阁,隐于荷塘之畔。经过几百年发展,这座低矮剑阁逐渐在越国崭露头角。

    收敛皇室子孙,学习剑阁里面独特的剑术,败越国修行者,逐渐成为越国最强势的宗门,大堰剑阁因而扬名世间。

    持剑者本就快然果敢,这些剑阁的弟子,更是霸道无边,若非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让大堰剑阁弟子认识到帝国的强横,恐怕越国会在大堰剑阁的挑拨下,对帝国频频挑衅。

    如今的大堰剑阁,在当代持剑伯的领导下,倒是异常低调,再不复曾经的辉煌,毕竟越国被灭亡,帝国雄伟南军坐镇宋越两国。

    修行者再强,终是挡不住如山海般倒压而来的军队,何况是帝国南军这样本就精锐强横的军队,大堰剑阁有自知之明,因而在越国灭亡后,再未于世间显露过频。

    之于越国大堰剑阁的蛮横霸道,锋芒毕露。宋国的顶尖修行者宗门,倒是平静温和,淡然中透着安宁静谧。

    宋国国教清尘寺。

    世间修行者皆是修道法,唯有宋国国教清尘寺,是世间唯一修行佛法的宗门,或是佛法高深莫测,需要宁心静气的明悟,使得清尘寺的僧侣常年刻苦,待人处事温和到极点。

    对于当年宋国亡国的事,清尘寺全然没有痛恨帝国的意思,更是两地频频交好。宋国处于现今的江南道,本是温柔缠绵乡。

    宋国读书人极多,喜欢平和的处事方式,十几年来,宋国境内都不曾出现过宋国余孽叛乱的事,可以说宋国没有余孽。

    当年宋国皇室被保留下来,理性充斥着宋国皇室,使得他们在十几年来,更加明白帝国对宋国的影响到底有多深厚。

    在帝国的统治之下,江南道是帝国最富庶的道州,是很久以前宋国皇室治理下不可能出现的太平景象,种种良好的迹象,导致原宋国百姓对帝国的崇拜发自内心。

    见此,宋国皇室复国之心渐渐消亡,还不如在帝国的庇护下,做闲散的侯爷,吃穿住行都由帝国承担。

    这些思想转变,是在国教清尘寺的主持大师讲解后,宋国皇室明白的道理。宋国皇室对于清尘寺的尊敬,比秦国百姓对学宫的尊敬还要强烈。

    清尘寺虽修佛,却能迈入世间顶级宗派,可见其独特之处。南军元帅暂时处于清尘寺的保护之中,到时让梁兴居安心,不至于过分担心,不做准备早早派出学生。

    仝致远抬头瞥了眼梁兴居,眉梢微扬,说道:“舍不得?”

    梁兴居微笑着摇头否定:“能有什么舍不得,能前去保护南军元帅,帝**方最具权势的人,想来那些学生知道后,怕是会高兴的飞起来。”

    “不过这才入学两月多,就要他们直接南下执行任务,是否有些过分?以前,学宫是有这种临时的特殊任务,都是在他们入学一年,或两年才给他们,现在是不是有些过早?”

    仝致远苍白的长发在风中微飘,发丝渐渐凌乱起来,盖住了他的耳朵,挡住了视线。片刻后,沉声道:“现在是有些仓促……”

    “南帅在清尘寺应该还有带上些时日,至少要等到风平浪静时,才会重新回到驻军的地方。照这样的时间来算,两三月之后,怕是极限。”

    梁兴居眉间微皱,想了想时间,点了点头:“两三月的时间,加起来是他们半年的课程。虽然是有些仓促,倒在合理范围之内。”

    “学宫的学生是帝国未来的栋梁,本不该拿他们冒险,如今前去南境,还请太常联系好黑冰台,该做好的准备提早做,万不可等,到时候措手不及,有所损伤,可是要上奏参黑冰台一本……”

    仝致远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年老后,老朽都见不得白发送黑发,要是他们因一些不该出现的失误而死,老朽自当拉着黑冰台给学宫赔罪!”

    梁兴居嗯了声:“太常严重,还是谁的过错就是谁的过错,学宫读书多年,传授的是明白事理的准则,绝不会因愤怒而丧失理智,做出些不明事理的蠢事。”

    对于梁兴居说的话,仝致远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什么话都没再继续说,坐在石块上,想着再看看学宫,就该离开咯!

    想到之前那件疑问,梁兴居朝仝致远问道:“先前听太常说,南帅去了清尘寺?南军的驻地不是越国边境,距离越国国都很近,怎么会去千里外的清尘寺?”

    仝致远脸色垮下来,沉默思索了半响,摇头道:“其中到底为何,老朽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清尘寺对帝国的态度向来很好,比大堰剑阁要好得多。”

    “南帅在清尘寺待着,有清尘寺那群秃驴保护,倒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近两年来,越国余孽频频挑衅南军,在岭南道掀起过几场大大小小的叛乱。”

    “虽然到最后都被南军镇压,可这样接连镇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帝**部已经在思考,是否要一举根除越国余孽……”

    梁兴居脸上出现笑意,转而板着脸,说道:“越国余孽跳动,是这些年发生的事,近两年尤其频繁,他们背后可能有什么在给他们出谋划策的存在!”

    仝致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这是必然,现在军部担心的是,他们背后到底是谁,或是那家势力?”

    “是西齐天池?”

    “还是岭南道的大堰剑阁?”

    梁兴居道:“如此频繁,势必是绝对的助力,怀疑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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