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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拍阑干     飞云诀txt下载     飞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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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穷途恩师

    干戈缭乱烽烟起,楼船铁马秋风。执锐凭骑笑长空,冰河长缨洗,关山路几重?

    霜华未尽韶华远,宝剑烈酒英雄。醉卧红尘梦旧容,朱颜不曾老,相逢一笑浓。

    开篇这曲《临江仙》讲的就是洪武朝的一位奇侠。

    元惠宗(顺帝)至正四年江淮大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此时的蒙古已经占据中原八十多年,天下无敌的草原英雄,在中原的花花世界里迷醉了几十年,权势、财富、美人已经将他们斗志腐蚀殆尽,除了争权和掠夺,中原大地的沃野千里,烟雨江南的湖光山色,让无数草原儿郎渐渐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可宋人百姓却在灾难中直面死亡,干脆,几十万人放下锄头,反了。

    读书人说,乱象已现;史学家说,这是历史的必然;百姓却说,我们活不下去了。每到朝代更迭,史书上都用两个字来形容:乱世。每一次动乱,都会这个古老民族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创伤,生灵涂炭、死伤枕藉;也必然是这个民族脱胎换骨的机会,或涅磐重生,或就此沉沦,但这也必然会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若是当初能有一口饭吃,咱断然不会造反。”有人如是说。为了填饱肚皮的乱世英雄起于草莽,跃马跳进属于他们的舞台。

    太平乡孤山村外的小黄山上,一群少年正嚼着草根眺望村口。

    “云娃,”一个年纪约摸十七八岁的的少年道,“你爹娘葬了没有?”

    云娃抬起头,一脸悲戚:“昨日夜里胡伯帮忙葬下了。打明日起,我要去牛财主家做十年工,还债。重八哥,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

    “这算什么,大家都是没爹娘的人。云娃、阿海、阿和、小达,不如我们结义吧!”那少年猛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今后,我们就相互帮衬,有饭一起吃!”

    这一提议,得到少年们的齐声响应。一个声音从石头背后响起:“结义好玩,能带我一个么?”众少年回头一看,一个衣着光鲜,带着银锁的孩子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头来,是牛财主的儿子牛奇。

    那少年眨眨眼,道:“行。不过你手上的两个馒头算交出来,算入伙了。”

    牛奇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双手,两个雪白的馒头让含着草根的少年眼前一亮。

    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众人乱七八糟地跪下,胡乱起了个誓,算是结义了,自然兄长小弟乱叫一通。

    此时村口闪进一个瘦削的身影,身穿一件旧蓝衫,提着一个小包袱,匆匆来到牛财主家门前,轻扣大门的铁环。

    “六弟,那个人不会就是你爹给你请来的先生吧?”云娃指了指蓝衫的背影,“快回去吧,不然要被你爹一顿好打。”

    众人一阵哄笑,牛奇一溜烟跑下山岗。云娃痴痴道:“我也想找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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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多久,大门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找谁?”

    那蓝衫拱手道:“在下竺清,听闻府上有意聘一西席,特来讨扰。”

    “等着。”大门轰地一声关上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打开。

    “进来吧,跟我来,老爷在花厅。”

    竺清随人进了大门,两人从右手边绕过正屋,转进偏厅,老远就望见一堆肉横在椅子上,想来便是那牛财主。竺清站在堂下做了个揖,朗声道:“不才竺清,本是游学士子,因中途遇匪,盘费殆尽,故求一西席,待攒够盘费回乡,望东主收纳。”

    牛财主显然对这种书卷式的问答不感兴趣,只是堆起笑脸:“先生坐,先生坐!”

    这牛财主的抠门是远近闻名,这竺清已经是请来的第四任先生了,前三任都是饿跑的。只见那牛财主笑道:“我老来得子,也算祖宗保佑。别家孩子出娘胎都哭,唯独我家孩子大笑不止。所以单名一个奇。”

    竺清暗道:看来此子应是不凡之辈。

    只见那牛财主又道:“本乡连年天灾,日子有些清苦,还望先生见谅。”

    竺清道:“不妨不妨,一介腐儒,本应耐得清贫才好。”

    当下议定辟东厢作家塾,次日择吉时行礼。

    第二天竺清沐浴更衣,挑了一件还算干净的长衫穿上,踱进家塾准备拜先师。一进学堂不禁傻眼:这牛财主也忒小气了!按例,开馆授徒先祭先师孔子,虽然谈不上三牲五礼,一块腌肉起码还是要有的,即便是贫苦人家送子弟入学,东挪西凑一条束?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大不了做师傅的客气一下,祭完先师再退还便是,也算是减轻学生经济负担了。可这牛财主,居然就摆了一碟馒头,两块咸菜,一碗清茶!

    竺清心中暗叹一句:果然“清苦”!孔圣啊孔圣,天下私塾不下数十万,想来您老人家鸡鸭鱼肉也吃的倒胃了,这边咸菜清茶,全当换换口味,莫怪莫怪!

    转过头又看见两童子一前一后立在堂下,想来后面那个一身旧衣的是伴读,前面那衣着光鲜的便是牛奇了。竺清微微点了点头:这俩孩子根骨俱佳,想不到牛财主如此吝啬,也有如此好命,有不凡之子。

    当下竺清起身对孔子像行过大礼,两个孩子依次进堂行礼,然后便是对老师行大礼。然后便是竺清满嘴文词,对学生讲述明经之道和求学之要,类似如今开学第一课。从此便昼夜苦读,如此不息,不觉已是半载有余。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万事就怕人带头,有人带头,就算杀头抄家的活儿都有人干。

    此时江淮各地因天灾不但流民遍地,各路义军也四起响应,盗贼响马更是如雨后春笋各州县皆有。竺清却依旧在此地教牛奇读书。而且愈教愈惊,愈教愈奇。惊的是这牛奇竟是绝顶聪明,仅用三日,便将开蒙的四五部读本一应学下,短短半载功夫,更是将旁人需得七八年功夫读下的书,囫囵通学一遍,此子年方7岁,如此一算,倘若不经战乱,十七八岁时,此子便是饱学大儒了。奇的是,那伴读的书童天资更胜于牛奇,一应经书,皆过目不忘,非但举一反三,而且更偷偷将学到的东西教给村外的放牛娃,一板一眼,俨然宗师做派。

    竺清暗暗叹息道:恩师收我为徒时,足足寻了十五年,想不到我在此竟一次遇见两个可造之才!命啊,命啊!

    一日午休,牛奇吃过饭午睡去了,竺清慢慢踱进书斋,只见那书童偷偷正执笔练字。竺清清咳一声,那看见竺清躲藏不及,只得过来行礼相见。

    竺清坐下慢悠悠道:“云娃,你可知学堂规矩么?”

    云娃颤声道:“知道。”

    竺清笑道:“呵呵,不用害怕。我见你天资聪颖且一心向学,想收你为徒,你愿意么?”竺清说这番话时,着意强调了一个“徒”,明言不是收“学生”,而是收“徒弟”。

    云娃聪慧过人,立刻喊一声“愿意”,趴下便准备磕头。

    竺清一把抓住云娃:“慢!”

    又道:“入我门来需懂得规矩,拜师礼少说也要一壶好酒,你可去取来。”

    云娃犹豫半晌,道:“先生,云娃葬过父母,已孑然一身,还需在东家这里做工十年才能还债,实在没钱给先生买酒,先生还是换换别的吧。”

    竺清道:“厨房不是就有酒么,你取来便可。”

    云娃一听,当即跪下道:“先生您说过,不告而取是为偷,厨房的酒是东家的,不是云娃的,云娃不能去拿,先生的恩情云娃记下了,十年后等云娃买得起酒了,再寻先生拜师。”说罢磕头不已。

    “先生不要为难五哥,”原来牛奇早就醒了,在榻上假寐而已,“酒是我家的,我取我家的酒送给五哥,便不算偷了。”

    竺清奇道:“五哥?”

    牛奇当下便将村口结义之事告诉了竺清,竺清听了不禁笑道:“好,好!不以富贵骄人,甘具人下,事兄若父,奇儿胜乃父百倍矣!好孩子啊!”

    又转向云娃道:“知耻知廉,品行端正,本门既重天资,也更重人品,此乃祖师训戒,方才云娃不愿辱节盗酒,已通过考验,酒我不要了,徒弟我要了。”说罢大笑,心中大快,此生能有如此才智品行都出色的弟子,当是无憾了,“云娃你本姓刘,为师便名你为刘云霄,如何?”

    云娃大喜,叩头受命,从此名刘云霄。

    入夜时分,一声轰响响彻牛家大院,登时整个牛家被照得通亮。附近流寇得知牛财主富得流油,来找牛财主改善生活来了,牛家老小,丫头仆役都被强盗驱赶到庭院中,牛财主积攒一生的金银正被一箱一箱往外搬。

    那匪对牛财主道:“老员外一生积攒不少哇!恐怕没了这些黄白之物便生不如死了吧?不如我成全员外,送你归西如何?此地女眷,我等兄弟自会替你照顾的。”说罢淫笑不已,群盗亦淫笑不已。那牛财主和众仆役当下便明白此贼不但劫财劫色,还要杀人灭口,个个摊在地上战栗不已,女眷丫头更是绝望只待时候一到便咬舌自尽。

    “大王且慢!”只见那竺清好整以暇地从人群中站出来,颇有风范地理了理头巾,掸了掸衣服,“大王,竺某一介寒儒,赴京赶考,盘缠用尽,蒙牛员外不吝收留,聘为西席,大王神武非凡,侠肝义胆,一统江湖,号令群雄,还望……”

    “去你妈的!”那匪捺不住性子,扬刀便照竺清脑袋直砍。只见竺清身子略微一偏,左手轻轻一带,脚下一勾,那匪竟直突突地飞了出去,脑袋嗑在门柱上,竟是生生嗑死了。

    旁边群匪见状立刻围上前来,数把钢刀直冲竺清砍到。竺清亦是连拉带勾,前面几个强盗也如匪一般飞身撞向柱子,与匪一般死法。

    群匪中也有识货的,见势不妙大喊一声:“点子硬,扯呼!”不到片刻,群匪便退得一干二净。

    众人还未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牛财主已经嗷地一声扑到门外检点自己多年的心血。可怜那竺清本来都堆好笑容回应牛财主感谢救命之恩,结果当下呆立在那里。竺清心里一声叹息:“东家啊东家,自我进门以来,都没见过荤腥,这就罢了,今日鬼门关外转了一圈,你还如此要钱不要命,看来你我缘分尽了。”

    当下微微一拱手,道:“东家,我本是避仇而来,并非腐儒一个,如今身份已露,恐怕我明日便得离去了。”牛财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只拿一份工钱又能兼职保镖护院的私塾先生,声泪俱下地百般挽留,无奈竺清去意已决,只得作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赖掉这半年来的工钱。不过这竺清本就是奇人,奉祖训游历天下好给门派寻一个传承衣钵的人,如今心愿已了,自然不在乎些许工钱。

    想通这一节,竺清便开口道:“承蒙东家这些日子来的照顾,这束?之资竺清实在不敢讨要,但有一事还请东家割爱。在下与云娃甚是投缘,想带走云娃做个书童,这些日子的资费便抵了云娃的卖身钱如何?”

    牛财主立时大喜,一来竺清这半年功夫的工钱已是不少,二来连年饥荒,牛财主无论如何也不想多一张吃饭的嘴,虽然云娃是个男孩,但要成丁变劳力还要七八年的功夫,万一县衙再派下什么劳役,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几年光吃白饭就让牛财主心痛的,再者家中并不缺人手,如此一来连刚刚击退盗匪的赏钱都能一并省了,划算!划算!

    换过卖身契,竺清便嘱咐云霄打点行装,又叫来牛奇单独训话。

    牛奇心中自然万分不舍,从怀中摸出一个袋子,递给竺清,道:“老师,我爹舍不得给钱,这几十个大钱是我自己的,算给老师送别了。”

    竺清眼眶一红,叹息道:“好孩子,可惜了。”

    言罢从怀中摸出两本书,递给牛奇道:“这两本书乃是我恩师所著,兼诸家之所长,是我恩师一生所学之大成,分行兵和治国两策,你天赋有异于常人,如今经史已通,当遍学百家,现下天下大乱,科举一途已然无趣,何况我等汉人何苦去做鞑子的走狗!你当潜心苦研,待日后择明主而投,少不得封侯拜相。你的一干结义兄弟,具是人中龙凤,必不会久居人下,你当全心结之,日后必有所报!”

    顿了一顿,又道:“乃父视财如命,如此乱世恐怕会招致杀身之祸,这半年我在书房东墙下掘了一条秘道,如生变故,可救你一命,入我门来,皆是文武兼修,你体质有差学不得武,算来你也只能是我半个弟子,今夜过后,你我师徒缘分就尽了罢。”

    牛奇含泪一一应命。

    次日清晨,云霄与一干结义兄弟拜别之后,便与竺清上路了,直往山西而去。

第二章 参透生死

    群山环绕之间便是落叶谷。从踏入落叶谷的那一刻开始,刘云霄就觉得有一丝诡异。眼下刚刚入秋,山外天气还热得紧,可这落叶谷中却已如初冬一般,莫说早晚寒气已入骨,便是午时时分,亦觉得丝丝凉气透体而来。

    自清晨入谷,到晌午便到了一处洞府所在,竺清便教云霄盥洗一番预备行礼入门拜师。草草果腹之后,竺清便命云霄进洞。洞府入口不大,但层层机关打开之后,却别有一番洞天。洞中由一道三人并行的主道贯穿,纵横连接数十个大小不同的洞室。竺清将云霄带入主厅后的一间小石室,里面供奉历代祖师画像排位。竺清先命云霄净手奉香,对行师门跪叩大礼,再对竺清行拜师之礼,而后让云霄跪听师门渊源。

    “云霄,本门没有名字,本门的开山组织原本在鬼谷门下,后为避祸,隐去师门。咱们的祖师爷天纵奇才,文武兼修,诸艺皆通,当时也是仗剑而行的翩翩游侠儿,是时遭逢乱世,兵灾频仍,祖师爷不忍见百家精华屡遭战火,才在此处开宗立派,搜罗天下各家典籍,皆藏于此。并立誓每代仅传弟子一人,不为光耀门楣,只为天下人守住这无穷宝藏,但就算仅此一人也是每朝每代不世出少年英才。而本门历代祖师皆秉承祖师遗志,每遇典籍或抄录收藏或以各派失传武学抄本换取其新创武学,千百年来便有了这一洞府的典籍。其中文、武、佛、道、医、农、诸艺、兵阵、百工、天象、地志、术数、杂学无一不藏。历代祖师不但饱读其书,更有集其大乘者自编自创自成一系。”

    云霄本已跪得两腿麻,听到洞府中藏书居然比府学、太学还多时,不禁两眼放光。恍惚间脑袋上就被狠狠地敲了一记:

    “莫生贪念!此为师门大戒!你且起身,随我去见见你的诸位师伯和师兄。”

    云霄一阵迷糊:师门不是单传么?难道这落叶谷中还为诸位师长另辟居所?当即随竺清走出洞府,来到谷中一个僻静所在,云霄登时流出一身冷汗:这哪里是居所,简直就是乱葬岗!眼前大大小小数百座无碑荒坟,远着怕已是百年以上,近者似乎新土未干。这时只听竺清在耳边道:“本门单传不假,但不代表每个传人只有一个弟子。这些孤坟中便有不少是艺成之后禁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走上邪路的,被历代祖师亲手格毙;多数么……”竺清瞥了云霄一眼,继续道,“经不住练功的诸般考验暴毙的,也有贪多图快走火入魔而死的。”

    一席话只说得云霄冷汗涟涟,这还是当日牛财主家的那位恩师么?师门弟子都是这般面目么?

    “为师竺清之名为你师祖所赐,成年后自号青竹居士与江湖诸派交游,只可惜前朝数百年偃武修文,诸派武艺非但没有寸进,反而因遭战火不但英才具殒,不少武学也就此失传,为师当年在各派都有不少武学上的挚友,如今他们多半都成了掌门掌教,再不济的也应该是派中宿老,日后你出山寻徒的时候,这些人可为你的助力,”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执此物报我名号,诸派掌门便知你的身份,日后下山行走记得带上。”

    云霄双手接过玉?,仔细收好。竺清又道:“你师祖前后共收九人,终能出谷者不过两人而已。为师还有一位师兄,当初你师祖见他天资过人便带他入谷,谁知此贼心术不正,竟私自抄录谷中秘籍以换取富贵,被你师祖现便立即远遁从此失去消息。你师祖驾鹤之前一再叮嘱为师要为师门清理此贼,十多年来为师多方奔走才查出此贼早已投靠鞑子,在大漠中建起一个叫做血狼会的组织,专为鞑子效力,只是其总坛在大漠深处,无从查探,这才返回中原欲先找到师门传人,再入大漠完成师门遗命。几年来,前后折了你几位师兄这才找到了你。如今只盼你能通过师门历练,好让我放心前去大漠探寻血狼会总坛所在。”

    云霄认真点头道:“定不辜负恩师托付!”

    “没那么容易!”竺清白了云霄一眼,“从今日起就是师门历练的开始,直到考验通过,你是不准住进洞府的!”

    “那……那我睡哪里?”

    “这里!”

    云霄两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还有,自己挖好一个坑,记住不要偷工减料,若是你经不住考验这坑就归你了。不许搭屋、不许生火,饭食自己解决。我这里有一套心诀,若是觉得冷便照这心诀去练。仔细记住了,我只念一遍。”说罢便将心诀念了一遍,语飞快。

    也亏云霄天资过人,一遍过去也只是堪堪记住。当下又对竺清复颂了一遍,竺清微微颔,心道第一关急智算过了,希望自己这次没找错弟子。想罢,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临走嘱咐云霄次日一早去洞府等候。

    望着竺清渐远的背影,想想背后的乱葬岗,云霄苦笑不已。想起竺清的嘱咐,拿定注意先去周围查看一下环境,顺便找些工具把自己那块“最终归宿”挖好。

    乱葬岗边是片密林,时属初秋,不少树上已经挂了些果子,上面有不少鸟雀猿猴留下的啄印和咬痕,想来多半无毒,看来这些日子的三餐算是有了着落,林中有三个相连的水潭,源头似乎是山上流下的泉水,只有一个水潭的水通想下游,算是活水,另外两个则算是死水潭,好在山上有活泉,水潭不致枯竭而已。云霄此时便放了一半的心,有水有食,起码,入冬前应该死不了了。再者,眼下也是刚刚入秋,自己也能多捕些鸟雀野兔之类凑一件寒衣,可惜的是不能生火,不然还能饱餐一顿野味。等草木都枯黄之后再寻个向阳干燥的地方铺个狗窝挨过一冬便是。云霄本是穷苦出生,硬挨过这些日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至于入冬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竺清留下的心诀效果如何了。对于云霄来说,饿死和冻死没什么区别,唯一遗憾的就是死后不能和家人葬在一起。

    在潭边寻得一片扁平的石头,又从林中找了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用枯藤扎好,来到乱葬岗边准备“挖坑”。要知云霄此时也才不到九岁,力气自然少得可怜,工具又是粗制滥造,半天功夫也才挖了比碗口大一些的坑。眼见红日西坠,云霄趁着还有光亮忙进林中摘了些果子,出林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云霄找了一个背风的坟头,重重地坐下吃野果充饥。

    入夜时分凉意更重,露水也沾湿了原本就单薄的衣衫。月色朦胧中,乱葬岗内影影绰绰,林间树叶又随风传来沙沙的轻响,一个九岁的孩子平时听多了鬼神之说,自然害怕不已。突然记起白日里竺清所言,这里“安居”的诸位“同门”都是“非正常死亡”的冤魂,怕是月黑风高要来索命了。想到此节,更是害怕了,紧闭双眼缩成一团,可偏偏又忍不住眯开一道眼缝,想看看自己终究会死在哪个“冤魂”的手上,如此瑟缩了许久,终不见有来“索命”的,原本忐忑的心思也渐渐平复下来。心中浅浅一笑: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自己的父母、妹妹,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依然病死、饿死;城里出来征粮征税的鞑子,把村口林家未出嫁的丫头糟蹋了,也没见遭过报应。自己现在如此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想起了妹妹临死前那句“哥哥,我饿。”云霄心里一阵难过,妹子,哥哥连给你烧的纸钱都买不起,不知道你在那边会不会还这么饿着?

    看看乱糟糟的坟茔,仔细想想,又不是我害的他们,他们何苦来找我?历代祖师都不怕,我怕什么?又瞧瞧自己给自己挖的那个碗口大的“宅第”,心里苦笑一声:列为同门啊!咱们早晚是要当邻居的,你们真要过来,权当是新邻里串门,恭贺小弟我乔迁之喜吧!小弟这里无酒无肴,你们就喝点西北风凑合吧!当下便不再害怕,心中坦然,睁开双眼,继续啃手中的野果。殊不知,这一紧一松之间,便已通过了师门的第二道考验:身正心正,不惧鬼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若干“师兄”里,就有第一晚在这里惊吓致死的。

    不过心里虽然坦然,但秋夜的寒意却不会因此散去。打了个寒噤,云霄陡然想起竺清留下的心诀,当下盘膝坐正按心诀所云吞吸吐纳。果然,一阵暖意从丹田处涌起,周身便不觉寒冷,片刻后迷糊之间便就睡去,不到一刻的时间又被冻醒,醒来又继续吐纳,复又睡去,接着再被冻醒。如此折腾到半夜时分,云霄也渐渐把握住这吐纳的门道,在睡着时也能自行吐纳,一夜下来也无大碍。

    第二天醒来时天也刚刚放亮。云霄跑到水潭边草草洗了把脸,看到清澈的潭水中乱游的小虾,也不客气,好好开了一顿荤腥。又到林中饱食了一顿野果,心里又想不知道恩师有没有用过早饭,临了便摘了些“五官端正”的果子到潭水里洗净揣在怀中准备带给竺清,算是侍奉恩师。一切妥当便往洞府走去。

第三章 筋脉遁甲

    洞口无人,云霄揣测竺清恐怕未醒,便立在洞口等待,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快到正午时分,竺清才慢悠悠地从洞府中出来。对云霄满意地点点头,道:“来,坐下。”云霄终究还是个孩子,顽劣之心不改,加之经过昨夜那一紧一松的思考,参破了生死玄关,看待世界的眼光陡然生了变化,人也变得洒脱坦然起来,不再用俗礼拘束自己,反而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孩童,于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故弄玄虚地掏出几个洗干净的野果,道:“师傅,吃午饭了。”特地把那个“午”字咬得极重。

    “臭小子!”竺清赏了云霄一个爆栗,顺便劈手夺过几个野果,也一屁股坐到地上,“今天给你讲奇经八脉。”

    当年南宋蒋捷曾有一词,词中说其一生为“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晚年听雨僧庐下”,将一辈子从少年风流、中年漂泊、老年孤苦尽数道出,字句之间勘破人间沧桑;而云霄才九岁之龄,却已经经历了母亲病死、妹子饿死、父亲抑郁而亡,人生变故何其剧烈,又经过在乱葬岗的一夜,便快成长起来。旁人要几十年才能参透的人生生死,云霄却在几年剧变之中,逐渐感悟到了:既然死早晚回到,而且总是那么突如其来,那么,就不如痛快随性地享受每一天吧!至少,今天我可以吃饱,至少,我今天还没冻死,至少,我已经无牵无挂。

    竺清很满意云霄的变化,当下就一边咬着野果一边将云霄当作人偶,在他身上指点各大穴位和经脉。其实竺清心中也开心不已:昨天夜里竺清也是担心了一宿,就怕这孩子过不了这一关,眼下看到云霄不但如同没事人一般,反而有了道家的那种洒脱和孩童的天真灵气,后天之资也达到了常人恐怕要一辈子才能感悟到的境界,自己当真是捡到宝了。至于师门最后一道历练竺清根本不担心:有那护心护气的心诀在,这孩子挺过严寒绝对不是问题,穷苦出生的娃娃,碧水深潭,遍谷山林,就算是寒冬,又怎么饿得死他?捡到宝了!捡到宝了!终不负师门重托!

    竺清语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统述了一遍。饶是云霄有过目不忘的天资,也是记得满头大汗。讲毕,竺清站起身拍拍衣服,道:“讲完了,回去自己在回想回想,明早再来,我是要考究考究的――不过坑还是要继续挖的。”其实竺清自己清楚,以这孩子的资质,“考究”二字基本不需要了,只不过怕他少年心性,一味贪玩,才如此说而已。

    云霄依言回到乱葬岗,继续“建造”自己的“府第”,刚准备开挖,突然想到这可是自己的“宅子”,总不能一直朝着“碗口”大的规模挖吧,我刘家世代住不了豪宅,死后多占点地皮也不错吧?后来的师弟师侄们看到我刘云霄的“府第”也要懂得礼让不是?于是决定不再从那“碗口”继续扩大战果,而是先给自己“圈”下一块“地皮”,略做构思,照着牛财主家的格局,“圈”出了客厅、花厅、书房、卧房,最要命的他一心为旁人着想,居然给未来的师弟师侄预留了“客房”!如此这般在地上圈圈画画,总算设计完成,若不是阴宅不兴进水,他都敢把水潭引过来当荷花池。

    擦擦汗,云霄自言自语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先凑合住吧,以后有空再添置些家用。”

    先挖“主卧”。云霄的意思是,再怎么着先把睡觉的地方弄踏实。不过在挖的时候,云霄倒是留了个心眼,那块留给自己“躺”的地方他先划出个人形图案,动工的时候,照着竺清讲授的奇经八脉的顺序挨个挖下去,每次也就是个浅浅的小坑,开始的时候没什么准头,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后来却越挖越准,到日头西沉的时候,地上已经密密麻麻无数个小坑而且排列整齐,还是人形图案。躲在远处偷看的竺清笑得直打跌:“这臭小子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不过转念一想,才半天时间就能把穴位经脉拿捏到如此地步,已经不能“奇才”二字来形容了。会洞府的路上,竺清犹自为自己捡到宝而兴奋不已。

    日落之后又是野果充饥,而后便是盘膝坐下吞吸吐纳。月朗星稀,云霄本就是一个孩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心中没有什么杂念,很快就进入灵台空明的状态,觉丹田内那股不断扩散的暖意突然间凝在了一起,腹中一片火热,而除了丹田,身体其他部位因为没有暖气,早已秋寒入骨,再不想办法恐怕这一夜就过不去了。

    这套心诀是从祖师爷那时就传下来的,历代祖师在经受师门考验的时候也都是靠的这套心诀。这套心诀也就寥寥数百字、几十句而已,是祖师爷临终传给弟子也就是本门二代祖师的,当时的二代祖师无论文武以臻化境,修炼此诀时现,这套心诀最初讲的就是护住心脉,而练成之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靠这套心诀护好心脉不至丧命,对内力提升效果不是很明显,故而嘱咐历代弟子将这套心诀当作保命诀,入门先学。所以历代弟子都是靠这套心诀抵御寒冷的考验。竺清传授这套心诀的本意也就是让云霄在冷极之时用此心诀护好心脉让真气温暖心脏,继而可以温热周身血液以抵御寒冷。可惜,无论历代祖师也好还是竺清也好,都忘记了心诀最后两句“万般随心,变化自在”,也是因为本门是文武兼修,精通文墨的历代祖师总把这两句当作祖师爷为这套心诀留下的“华丽结尾”,点缀全篇来着,都没去深究其中含义。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太聪明的人,就算是看待最简单的问题,都要朝最复杂的方向去思考。

    可万般情急之下的刘云霄却无暇考虑护不护心脉的问题,此时的他只觉得除了丹田周身俱寒,只觉得把这团真气凝到心口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于是一咬牙,将真气分成若干等分,向周身经脉注去。只是云霄连武学入门都不算,周身要穴经脉别说注满真气,连通不都通,送出去的真气在丹田周围被堵得严严实实。此时谷中寒意更深,云霄手足都冻得生疼,大急之下更顾不得奇经八脉之说,大路不通专走小路,丹田内真气立时分成无数细小溪流,如同流水一般遇到大石挡路便从石缝中穿行而过,绕过周身要穴,专找空隙,四散开去,力图将暖流送进全身每个角落,一时全身俱暖,通体舒泰。只是,这些送出去的暖流在“挥余热”之后便沉寂下来再无消息,不似心诀上所言循环不息愈转愈强。这事儿若是被习武的前辈知道了,定会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自废武功,散去自己的内力嘛!

    眼见得丹田内的热流渐消已近枯竭,身体又逐渐转冷,云霄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又一次不安起来,当丹田内最后一丝热流耗尽的时候,方才周身沉寂的地方却突然间沸腾起来,全身血脉如同天地山川一般,虽然大海已近干涸,江河阻塞无水,但是山间溪流却是充盈蓬勃,若不是诸大要穴如巨石般阻遏,早已澎湃而出。在这汹涌蓬勃之间,周身的热流不见减少,而丹田处的热流却在一丝一丝回升,最终又回到充盈的状态。而此时,云霄已经热得大汗淋漓。

    睁开双眼时,东方已经大白。一夜未眠,云霄不但觉得不瞌睡,反而精神了不少,原本因为挖土过度而酸痛的肌肉也舒服了许多。起身之后准备一番,便前往洞府接受竺清的考究。

    面对竺清准备好的人偶,云霄觉自己对穴位的拿捏程度竟然比昨天又准了许多。竺清也欣喜不已,暗想照目前来看,明年开春后,自己便有望前往大漠了。

    这一日传的是五行八卦、遁甲之术,竺清也只是讲了一些入门常识,而后便传授云霄一套竺清自创的“简单”步法,而后约定该挖的坑还要继续挖,明早继续考究。云霄又一次听得汗如雨下,直到竺清走进洞府才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宅第”,立刻起身乱葬岗走去。

    午后的“建筑”工作变得非常有戏剧性,云霄默记着八卦五行方位,踩着“简单”的步法开始挖掘自己的“宅第”,一套步法下来云霄眼珠差点掉在地上:原来自己以为只能留下一地的小坑,结果自己的整个“宅第”都被狠狠地犁了一遍。云霄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什么时候有这般力气了?

    抬起头来一看,云霄更是大吃一惊,原先看似大大小小的乱葬岗居然大有讲究:之前自己算是个外行,之当这些“同门”只是被草草埋了,此时才直到,这其中的大小、疏密居然是按照五行八卦方位排列,而自己的“宅第”正在乾位正宫上。云霄先是一身冷汗:亏的当初害怕没敢走进去,不然能不能走出来还是两说。继而又是一番自我调笑:嘿嘿,位置不错,有利子孙,旺财大富之地!

第四章 破阵入洞

    夜晚寒气依旧逼人,不过这一夜云霄却睡得极其舒坦。体内沸腾的溪流从早到晚不用打坐便自我运行不息,而且还有越来越强之势,甚至有些不关键的穴位因为热流过度膨胀而隐隐生痛。不消说不怕冷,如果晚上不够冷,云霄恐怕都会因为体内过热而热醒。若是盛夏,云霄恐怕得去水潭里面“退热”了。云霄还不知道,人体如同一个完整的世界,奇经八脉如同江河,气海如同江河归宿,而天下武学展至今都是围绕奇经八脉诸大穴位来“练气”,从丹田气海处聚气,然后分流奇经八脉,冲开诸大要穴,直至武学大成,如同让海水倒灌入江河,若非奇遇,则如逆天而行,把原本是真气归宿的气海丹田当作真气的源头,若气海一破则数十年辛苦毁于一旦。而云霄则是从诸小血脉开始,以周身的“溪流”为源,而后合入江河,最后百川归海,真正将周身诸穴作为真气的源头,而将气海丹田当作了真气的归宿,只要有一个穴位未被封住,他就能提起一丝的真气,日后若要有人想废他一身功夫,恐怕要破了他全身穴位才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用银针暗器打他穴位,那也得把他扎得如同刺猬才行。

    次日来到洞府门口的时候,云霄又被吓了一跳,原来洞府门口已被竺清连夜堆起了一座石阵。细想一下便已了然,这多半就是今天“考究”的试题了。当下站在阵外,细看之下便就分除了生、死、奇、惊、险等诸门。心中一笑,踏着步法悠悠走进阵中。

    看到云霄在阵中闲庭信步,竺清也是老怀欣慰:“悟性不错,刚刚入门就能领悟到如此程度实属难得。”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后招,竺清双手一推开始变阵。

    当云霄看到阵中石块位置生变化的时候,就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一般来说,阵法无论多强多复杂,哪怕内置机关,只要遇到内行人看破阵眼所在,破阵而出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无人操控的阵,再强再狠都是“死阵”,可以阻人一时却很难困人一世。一旦阵法有人操控,就不再是人与物的较量,而成了人和人的较量,因为有人,阵也成了“活阵”,如此,破阵的时候就不但是考验人对阵法的认识,更考验人的心智,去和控阵的人斗智斗勇。

    云霄在石块缓缓移动的时候,早就辩清方向,朝震位一跃,堪堪卡住移向震位堵住生门的石块,在原地并不停留,有立刻跑想坎位。匆忙搭起的阵法本身就不是很大,云霄每跃一步就距离生门更近一步。竺清在心里暗赞的同时,手里也加快了变阵的度。一看竺清加快了变阵,抢到坎位的云霄反而不急了,暗道:你变吧,反正我没你快,你总归要慢下来吧?就剩归妹、无妄两个阵位,我只要站死了这个坎位,无论你怎么变我都能找到。想罢干脆原地不懂,一下子坐到石块旁休息起来。

    要知阵法的变化也正在“正奇”二字,所谓正,就是阴阳互换,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整个阵形生扭转,因为是阵法大变,所以这种变化往往不谈雷霆万钧,起码也是动静不小,一旦变阵破阵之人难免会觉,这就必须要用“奇”着来辅助;所谓奇,就是虚变,看上去变化万千,终不改变阵的实质,他的变化正是为了干扰和迷惑破阵者,造成种种假象将破阵者引入歧途。正奇相补,阵法在变幻中威力便不断提升。而竺清便是想用快的“虚变”引诱云霄和他“抢位”,然后趁云霄忙乱之际偷偷调换生死门,结果云霄看出自己是靠人力控阵早晚气力不济,索性任自己变阵,等自己力气耗尽在继续破阵,这样一来,原本被动的阵中人,却掌握了主动权,此竭彼盈之下,破阵便是早晚的事。正在变阵的竺清看到云霄如此一坐,心下更喜,双手一收,哈哈大笑,朗声道:“臭小子,出来吧!”

    只见云霄笑嘻嘻地从石阵中走出,道:“师傅摆了一夜石头当真辛苦了。”竺清听罢再次朗声大笑,欣喜之情不可言表。笑毕对云霄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今日你能破阵而出,就算是入门了。今后你便可自己去读洞中藏书,有什么不解的,可以问我。”

    云霄大喜,赶忙叩头致谢。竺清一把托起云霄,语重心长道:“初入宝山,不可贪多,来日方长,不能急于求成。”云霄点头答应,急急冲进了洞府,看准“儒”字便钻了进去。竺清摇头苦笑:“这孩子,难道真只想做个腐儒么?”云霄没听到这句话,早就冲进书海泛舟去了。毕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普通百姓也唯有把“埋头苦读待金榜”当作改善生活的唯一途径,云霄从小接受的教诲都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把读经读史看得无比神圣,一头扑进“儒”字部,也不是什么怪事,凭他的资质,消化这些典籍也用不了多久,到时自然会看别的。想通这一节,竺清也就放下心来随他去了,想想自己当初不也是如此的么?心中一笑,又走进石室静修去了。

    自此,云霄每日早早便起来进洞府看书,知道腹中饥饿难耐才走出洞府采摘野果,而后继续挖自己的“府第”,不过云霄自己清楚,这“府第”多半不是自己“住”了,多半要在日后留给自己那些经受不住考验的弟子。尽管如此,云霄还是每日继续挖着,毕竟,做一事就要毕一事、善一事,不能半途而废,父亲在世时,就是这么教他的。更何况,他也不想自己每日只顾读书,连身体都这么荒废下去。

    晚上在乱葬岗打坐的时候,全身的“溪流”一天比一天澎湃起来。堵住“溪流”的那些“巨石”也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而那些一直干涸的“大江大河”似乎也感应到了“溪流”的澎湃,隐隐有些博动,而那空空的“大海”似乎对这些澎湃的“溪流”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总在不停地召唤着这些蠢蠢欲动的暖流。云霄有一种预感,虽然不他还不清楚这些暖流到底是什么,但他隐隐猜测,某个日子快到了。听师傅说这个心诀并不是什么内功心法,不过是一个御寒保命的法门而已,但是这些暖流会是什么呢?

    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快,早在当书僮的时候云霄就有了底子,如今有了机会全心投入,进展更是令人咋舌。说来也不奇怪,古往今来能看得过去的典籍原本就不多,只是后世一些自诩大儒的家伙应是闲得慌,当官当久了退休回家不去含饴弄孙,坚持认为自己已经立身、立德,还要立言,要么给这本书写注,要么给那个圣人作疏,把官场濡染下来的那一套搬进学问里来,不但曲解圣人本意,而且有时为了讨权贵欢心还恶意篡改。一些权贵也不甘寂寞,自己大字不认几个,但是有钱,纠集门人枪手也出几本书,讨个从文的名声。短短几篇《论语》、《孟子》能歪曲出几百种意思来。把本来清清楚楚的经典偏说得含糊不清,明明白白的史实做成了悬案,可苦了各代学子,向东不是向西也不是,绕来绕去彻底被绕了进去,于是不再有新的科学、新的现、新的视角、新的想法,皓穷经都是在这些故纸堆里绕圈子。更有甚者,大难之际投降胡虏,一转身便一身正气,道貌岸然,著书大谈道义节烈。偏偏还有不少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奉他们如圭臬,若非这些人已经作古,云霄非骂他们个狗血淋头不可。可云霄并没有料到,他想骂的这些人,养活了后世多少学者。

    非但云霄对此不屑一顾,历代祖师在分类的时候也分等收藏,而且有意无意地在末页留下点评,其中不乏揶揄挖苦,看来并不是祖师们不分良莠,而是他们有意为之,意在告诉后代:看看你们奉若神明的人里面,有多少时废柴吧!

    越读到后面越是兴味索然,掏出一本翻山几页,味同嚼蜡,丢掉;再掏一本,人云亦云,丢掉;再掏一本,文法不通,连《千字文》都比不上,你也好意思印售?如此一来,能读的书越来越少,刚入冬,云霄就板着脸瞪着绿油油的眼睛钻进了“释道”部。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什么言语,看到云霄如此,竺清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微笑不语而已。竺清知道,和“儒”道一样,“释道”部正真值得一读的并不多,不过其中的价值在于各人的悟性,云霄的悟性么,他还是信得过的,即便暂时悟不出来,也是正常,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经历的世事太少,能悟到的,自然少之又少。不过也是时候让他练点什么了,竺清无不感慨地想到。

第五章 生死之间

    人世间的悲摧镜头往往定格在惨烈的画面,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正确,云霄就有着自己的不幸。譬如一个饥渴已久的汉子,突然有人乐呵呵告诉他,兄弟,你的春天到了,前面除了有个女人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去吧。当这个汉子高高兴兴地走到前面的时候,现面前站着的是虎背熊腰的如花。强叉与被强叉,有时候确实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第二天云霄准备进洞的时候,竺清叫住了他:“读书这么久了,练字还是要的。”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差点把云霄乐晕过去。一直以来,云霄在给自己挖“宅第”的时候,都是在地上练字,反正怀里揣本字帖,照着字帖的笔势给自己挖。随着云霄越来越“热”,如今挖“宅第”已经不再是师命所致,转而变成每日锻炼身体的习惯,每天不挖这么两下还真不习惯。今天师父让自己练字更是求之不得,执笔总比挖土练起来强。

    “我去给你取笔。”竺清转身进了兵器间。

    取笔?没有纸、墨?都在兵器间?云霄一脑袋浆糊。

    竺清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支精铁打制的判官笔。云霄一翻白眼,登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

    “时下已经入冬,你自己取冰为纸,用这笔在冰上练字好了。”竺清一脸笑意,“明天来看你字写得如何。”

    “师父,冰怎么能当纸用呢?何况天气酷寒,取冰不易……”云霄心存最后一丝侥幸。

    “臭小子,林子里野果早吃光了,你每天都破冰吃生鱼,我鼻子再差都闻到你每天进洞的那股子鱼腥味儿,弄得这些孤本藏书臭不可闻我还没教训你呢!你还好意思说取冰不易?”

    “你又不让我生火……”看到竺清要咬人的目光,云霄脖子一缩,“我去,我去……”

    数九天气里,水潭中早已冰厚寸许。几个月来云霄为了抵御寒气,心诀勤练不辍,破冰不是难事,可是这写字却是难上加难:手腕用力少了,只能在冰上留下一道白色划痕,一狠心多用些力,冰“纸”就立刻四碎,云霄苦恼不堪,只得再去破冰,如此反复,直到执笔的手指磨出水泡――杀人利器精铁判官笔――总算在冰上点了一个还算马马虎虎的“点”,而潭边早已堆满碎冰。但是问题接着就来了,点还好办,接下来的其他笔划有长有短,起笔、行笔、收笔所用的力度都在不停变化,又该怎么办呢?

    愁半晌,突然想起自己每次挖土累极的时候,就将流散在全身的热流都引到手上,通过控制热流的强弱来控制挖土的力度,练字又为什么不可以用热流的强弱来催动冰块融化呢?一试之下果然成功,赶忙掏出字帖寻字临摹,的确不错!既然能如此写字,那以后在冰上作画不也是轻而易举?想到此处,云霄不禁抱着字帖傻笑起来。

    笑过之后才觉,眼前潭水上的冰已被取尽,看来要绕到另一边破冰了。云霄站起身,刚刚迈步便踩上一块碎冰,身体一滑朝潭水里栽了进去。云霄大惊,这种天气就这样掉进潭水,不死也得感染风寒,闪念之间看到,刚刚取冰只是在潭边取,稍远一些的并未破开,于是半立半倒之际,双脚一蹬打算落到冰面上,顺势滑到对面去。可惜云霄千算万算,偏偏忘记了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而是碎冰,一力碎冰又是一滑,这一下力道不够云霄落到冰面之后滑到潭中心便停了下来。

    耳边传来咯啦一声轻响,云霄脑袋嗡地一响,“完蛋”两个字还没闪进脑海,整个人就哗啦掉进了冰水。水潭很宽,纵是云霄平时盥洗也没去过潭中间,云霄在水中双脚往下一点,不好,够不着潭底,无奈只好踩水一蹬,钻出水面打算游上岸。谁知双腿突然遇寒,抽筋了!

    云霄忍着剧痛的同时又苦笑不已:那块“宅第”恐怕终究还是替自己挖的。万幸双手还能用,目下只能用一只手扶住冰面,一只手下去推拿小腿。潭水冰冷刺骨,云霄只感觉自己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身体似乎已经挡不住寒意,越来越冷。此时云霄才突然想起那套心诀,因抽筋而蜷缩的小腿也不知不觉地摆成了打坐的模样,身体里的那古暖流终于运行了起来,抵御这外面的寒冷,可是这里和自己用枯草铺就的草窝不同,刚刚运行的暖流还没产生一丝热气便被冰水带走。哗啦一声,自己攀住的那块冰终于碎裂,云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绝望缓缓沉进了潭底。

    遇上这种事还能活下来的小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英雄,一种是恶魔。英雄必须留下性命,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未来还有很多不平路需要你拔刀相助,还有很多江湖女儿在等你,记住,不是江湖儿女,是江湖女儿;恶魔更不能死,恶魔之所以变成恶魔,那是因为他必须要出去祸害百姓,向好人下毒,威胁无辜生命,挟持英雄的朋友或女朋友当人质,或者是想独霸天下,危害社会,收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等,最后要在众望所归中,先将英雄打到重伤,然后被小宇宙爆的英雄杀死,所以恶魔也没那么容易嗝儿屁。最终论证,云霄不会死,无论他是英雄还是恶魔,至少现在不会死。

    不对!怎么我闭气了这么久还没觉得胸闷?我好像还在水里?我还没死么?云霄觉得周身暖暖的,尽管很长时间没有呼吸却安然无恙。不管他了,反正我现在很舒坦!此时身上的暖流已经沸腾不已越聚越多,以往到这个程度云霄就算不再运行这些暖流也会让他一夜燥热无比,可现在他坐在冰水之底,全然没有燥热的感觉,反而觉得那些沸腾暖流让他很舒服。

    竺清正站在洞口盘算着明天如何声色俱厉地教训云霄,然后给个甜枣安慰一下之后传他一套内功心法让他边修炼边练习在冰上写字。突然现,乱葬岗方向升腾起阵阵白雾,暗道一声怪事,便飞身前去一探究竟。来到潭边不看则已,一看就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个死水潭里热气蒸腾,热水翻滚,原本沉在潭底过冬的鱼早已经翻过肚皮浮上水面,潭底隐隐约约坐这一个人,正是刘云霄!

    云霄在潭底现渐渐地没那么舒服了,周围的冰水似乎也和自己体内的暖流一般沸腾起来,一时间热力反噬,让自己体内原本沸腾不已得暖流更加汹涌澎湃,那些挡住暖流的“巨石”已经摇摇欲坠。猛然间这些“巨石”轰地被澎湃的暖流冲开,失去了阻挡得暖流霎时灌满了“江河”朝着“大海”高歌猛进。云霄全身此时又胀又痛又酸又麻,偏偏这种滋味有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快意。“大海”内的暖流越聚越多,云霄却始终没有感觉到他要聚满的迹象,而“大海”又将暖流反哺到周身,结果暖流越来越满越来越强,无论是当初的“溪流”还是后来的“江河”都在被这些暖流不断冲刷、拓宽。恍惚间云霄只觉得身体传来阵阵胀痛,肌肉骨骼传来微微的噼啪声,于是周身一用力双足一蹬四肢用力伸展,整个人冲出水面。

    云霄自己都没想到,随便这么一踏居然能飞出水面两丈多高,在空中一愣,又大叫一声落入潭中。

    云霄连滚带爬游上岸,却只见竺清正忙不迭捞鱼。一边捞还一边喜滋滋地絮叨:“冬日里能吃到如此鲜鱼,浪费了就是罪过。”原来竺清看清水底的人是云霄之后,反而放下了心。如果云霄真出了什么意外,绝对不会如此泰然在水底打坐。以竺清的智慧,看到沸腾的潭水,立刻便意识到多半是云霄在心诀的练法上有所突破,自己贸然下去拉他上来,恐怕非但不是救人没准还会要他的命。想到这里,竺清反而乐了起来,从二代祖师到自己一直都没在心诀上有什么突破,而云霄却在心诀上走出了新路,他怎能不喜,于是竺清非但不救,反而在潭边捞鱼打时间,同时也是密切关注水中的云霄,如果现有入魔迹象再着手施救。看到云霄从潭中一跃而出,竺清更是欢喜无比,想起自己也是练功二十多年之后才能在水中闭气如此之久,从水中一跃而出看似简单,但由于介质不同出水之后能再上两丈之高的,当世已经非常罕见,若是说到能将一潭冰水变成开水,恐怕除了云霄,谁都做不到了。此刻就连竺清都摸不清楚云霄的内力到底是深是潜,不过从他落水的姿态来看,恐怕这小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生了什么变化。当下按住心中狂喜之情,继续捞鱼。

    “师父,我都差点淹死了,你还捞鱼……”云霄无不郁闷地说。

    “捞鱼算什么?如果不是你在里面,我都打算喝口鱼汤了。”竺清没有抬头继续捞鱼,倒不是真嘴馋这么点东西,而是因为竺清实在不想让云霄看到自己狂喜不已的表情。

    “……”

    听到没回音,竺清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抬起头刚刚看了云霄一样,他就再也装不住了。原来云霄这一番折腾,竟然比早上长高两寸多,皮肤也变得细白,虽然才只九岁多,但脸上已是楞棱角分明,双目熠熠生辉,散出深遂灵动的光芒,这前后模样一比,分明就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脱胎换骨、洗筋伐髓。当下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大声问道:“臭小子,老实告诉师父,你的心诀是怎么练的?”

第六章 列入门墙

    师徒两个蹲在潭边,一边捞鱼一边谈及云霄修练心诀的过程。云霄便将自己修炼心诀的过程说了一遍,竺清听毕大笑不已:“万般变化啊万般变化!原来祖师留给我们的不是什么保命心诀,而是一套集诸家大成的无上心法!”以往武学,无论一套什么样的功夫,都有与之匹配的心法口诀,如何运气行气,每修一种,便等于重新开始一次。而这套心诀,却是祖师创出的万法根基,诸派功法,只要在心诀的基础上,略做变化甚至直接用心诀催动就行。

    此时的竺清兴奋异常,经云霄这么一说,不但解决了师门千年来的悬案,更是让自己对武学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正如一个登山者早已登临绝顶,正在慨叹余生恐怕虚度的时候,突然现眼前还有一座前所未见的高山等待自己去征服,这种兴奋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云霄,事到如今你的师门考验就算通过了。今晚你就住进洞府好了。”竺清笑吟吟地对云霄说道,“今日起你便算正式入我门墙。”

    云霄此刻也是激动万分,从“候补”到“在职”,自己的地位总算得到了承认。当下起身,对竺清行师门大礼。竺清也不阻拦,含笑受礼。自此,竺清与云霄师徒名份算是正式确立了。

    往后的日子对于云霄来说,没什么变化,依旧每日读书不辍、挖坑不辍,这些已是云霄的生活习惯了,而自己的“宅第”也是越挖越大,就算以后云霄携家带口“住”下都没问题,云霄纯当这是每日读书之余给自己找乐子。不过很快云霄就找到新的乐子,那是在云霄钻进“兵阵”部后不久的事。

    “兵阵”部里面都是历代兵书战策,云霄没有亲历过大军交战,读过之后虽有所悟,但却无从验证,不过兵书战策中倒是有不少篇目讲授的是守战之具,攻战器械,加之又从“百家”部里看到的机关布置和“数术”部读到不少算学记数,杂而杂之,云霄倒是设计不少捕兽机关,后来还觉得不过瘾,又将五行阵法加入其中,做起了捕兽阵,要让大兽“战死”,小兽“生俘”。直接带来的后果则是附近山林的野兽要么被抄家灭族,要么举族迁徙;一时间车辚辚,马萧萧,狐狸痛哭野狼嚎,嚎声直上“干云霄”。

    一张张草图画给竺清看时,竺清一边嘴上赞叹不已,一边心里替历代祖师叹息:这样的东西用上战场,就算敌将蚩尤再世、刑天重生都够死个几百次了,这小子居然用来捕兽,唉,愧对祖师啊!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洞府中的柴米油盐再也不用竺清跑上几百里找鞑子贵族“借款”了,每隔一段时日云霄总能带着皮货之类到山外青甸镇上换回米粮,还有竺清最馋的好酒。竺清每每笑言云霄天生当猎户的料,云霄也反讥竺清不告而“借”是为偷,竺清则振振有词说自己每次“借款”都在墙上留字,不算不告而“借”,如此云云。师徒二人每日明斗暗斗不止。

    日子过得也是飞快,几年过去云霄个子见长,见识也见长,读“百工”部的时候,云霄自己铸造的锁硬是难住了竺清两个时辰,逼得竺清也不得不再去精研自己的“手艺”;读“诸艺”部的时候,无论对句歌赋或者琴棋乐理,也隐隐后来居上,不过云霄却说世人穷讲究这“诸艺”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制艺只求本心本性而已,一味求新求巧反落下乘,自己在谷中逍遥自在,没什么情愁怨恨,哪用得着这些调调,只是把读过的琴谱棋谱中选出上上之作另造一册,其余便汇编目录,留待后人而已。之后便丢到一旁,又钻进“巫医”一部中精读。这一部一直都是云霄的心结,当初自己的父亲一病数年,又遇荒年,为了养活小云霄,父亲的病便一日拖一日,直入膏肓回天无力。因此云霄读“巫医”部格外上心,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就连“巫医”部中卜筮、使毒、种蛊也仔细看过,可惜这这些大部分是南疆秘技,记载也不甚了了。有时还吟唱半宿让竺清点评他跳的大神如何如何,痴迷程度让竺清哭笑不得。

    倒不是竺清不想让云霄学武,云霄通过师门考验后不久,竺清就把云霄赶进了“武道”部,可是没几个月打死云霄也不肯再踏进一步,大喊“无趣”。要知道这“武道”一部随便抽出一本便足以在江湖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云霄在此大喊“无趣”,不知道要气杀多少江湖英雄。竺清也是无可奈何,云霄这小子进去不多久就将这些武学典籍通读个遍,用饭的时候每每和竺清论及武学,云霄遍大批特批:某某功实在雕虫小技,某某剑法无聊之极,某某掌法连蚊子都拍不到云云。竺清当时也含怒不已:嫌这嫌那,难道江湖上那些高手几十年功夫都是吃白饭的?

    云霄也不说话,站起来用切菜刀舞了一套“刀法”,竺清目瞪口呆,若是诸派掌门再次也必定被气得不轻:恩!剖鱼用的是当年奇侠风破浪的成名刀法,刮鳞剖腹去脏腑,一气呵成;斩鸡用的居然是失传的解牛刀法,一点骨茬儿都没有;削果皮用的好像是飞花剑术,果全皮不断;揉面团居然用的是罗汉拳!整套“刀法”都是从“武道”部的典籍中东一招西一式,或从剑谱或从掌法甚至从刀谱中原封不动剽窃过来整合而成,却偏偏是各大典籍的精髓招数,而且又恰恰融为一体,最关键的是刀刀落在砧板上。

    竺清看着碗中饭菜:难怪这小子刀功越来越好,切出的萝卜片几乎透明,原来是从各大派的厨子那里偷艺来的。再看看云霄猎野猪的手段竺清算彻底放心了,昔日庖丁目无全牛,如今云霄目无全猪,这番杀猪的手段如果用来杀人,怕是能从他刀下全身而退的不多。让竺清彻底打消疑虑的还是云霄的一番话:“达到目的就行,需要那么多花哨的虚招、变化干什么?真肯苦练三十年,哪怕只练力劈华山一招,都能名震天下了。”

    这番话倒不是云霄胡吹,竺清也是读过“武道”部中有关东瀛剑术和泰西诸国武道的典籍,这些武学多半源于中华武学,也有些是各国自创,但招式却简单之极,但其威力却在不断重复的磨练中飞提升,虽然不是无上战法,但苦心修炼之下想要名动江湖还是不难的。不过中华武学越来越转变为是“天才的武学”、“精英的武学”一套武功挥的威力与各人资质关系比较大,域外武学则是依然保留着当初这些武学传入时的“平民的武学”传统,普通人只要肯专心修炼,哪怕只修炼一个动作,也能成为一代宗师。能看透这一点,竺清对云霄的武学造诣也不持怀疑,不过这样也好,不痴迷于武道,就不至于走火入魔,到时自己反而更能放心前往大漠,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眼下云霄已经十四岁,半年前竺清交代一番之后便留下云霄动身前往大漠。临行前嘱咐云霄若是在谷中无事不妨自己下山历练历练,平时读再多书而不经历练终难成器,不过沿途注意留下师门暗记方便日后找寻,另外也嘱托云霄将几个门派的失传武学送给人家掌门,路途上也顺道关注一个日趋式微的门派,如果他们派内上下一心,掌门颇具德行,弟子一身正气,也可以补录一些武学典籍给他们帮帮忙,好让云霄能结交一些江湖后起之秀,方便日后行走。竺清对云霄再放心不过,当年才九岁就能在数九寒天都冻饿不死,如今一身成就除非遇上不世出的顶级高手,恐怕天下之大能要他命的还真不多。纵是竺清浸淫武道数十年,也没把握在重创云霄的同时保全自己身上的零件。

    再说就凭云霄那个臭小子的脑袋和手段,他不折腾别人就算万幸了。以竺清的心境修为,在云霄研读“巫医”部“试验”“新药”的时候,依然不寒而栗,单就这手估计能把五毒教全部毒翻的本事,谁与他为敌谁倒霉。临走前罗唆了半天竺清才上路,云霄此时并不责怪竺清,因为他们师徒都知道,这一走两人还能不能见面很难说,竺清早就将自己的牌位都准备好了,约定三年失去音讯,便将牌位供奉到历代祖师房。这次分别近似诀别,两人心中都不好受,磨蹭许久竺清才正式上路。

    在竺清的身影没入深林之后,云霄才收回送别的目光。回到洞府,想起往日师徒斗嘴、过招的场面,内心百感交集。当年自己不过一个九岁的孤儿被竺清带回落叶谷,虽然经过万般磨练甚至几乎连小命都交代了,但自己在其中获益多少云霄还是很清楚的,虽然除了师父之外没与人较量过,不过他自己也很清楚,论武,每月到青甸镇上征粮征税的鞑子兵就算来二三十个他都能放倒,论文,镇上那几个秀才也好意思称自己是读书人?因此竺清在自己心里是和父亲一样重要的,虽然平时两人暗斗不歇,但是云霄更清楚,这是竺清自己的授业方式,每次暗斗不论输赢,哪怕自己被竺清下毒而上吐下泻,都能让云霄受益良多。竺清没有让自己立即动身下山,云霄心理更是隐隐有些感激。因为竺清也清楚,山下的青甸镇里,有一个让云霄放不下的人――臭小子思春了。

第七章 所谓伊人

    次日便是青甸镇每月一次的乡会,这一天十村八乡的人都把家中一个月采收的山货背来,卖给各地前来的行脚上,或者直接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云霄每次带来的皮货草药卖的价钱最好。因为云霄的身手不错,每次取到的都是完整的皮子,不似寻常猎户送来的皮货难免有些矢石的痕迹,被破坏的皮子只能破开做做靴子、腰带、马鞍什么的,如今鞑子兵占据了整个中原,对皮货的要求也就越来越高,皮褥、座垫都要整张的好皮料,有些行脚商还被下了限期任务,完成不了回去一顿鞭子算轻的。

    何况大块头的猛兽都不是好对付的,加上力壮的猎户不是被抓去做了鞑子的辅兵,就是被当作义军拿人头去换军功了,山里的猎户都是些老幼,每次活捉猛兽都要折掉不少人手,所以整张的猛兽皮料价格更加居高不下,纵是如此,每个月回去吃鞭子的行脚商还是很多。不过云霄每个月却都能背来好几张上等皮料,行脚商们慨叹之余,很不得把云霄当亲爹来看待。天刚放亮,就有几个行脚商雇着几个挑工站在镇口如同小媳妇盼丈夫般地等云霄,生怕下手慢了,回去后背开花。

    云霄刚到镇口就被团团围上了,旁人叫卖整天讨价还价也可能卖不出一星半点,云霄的皮货还没进镇就被一抢而空,价格还被哄抬了两三倍。云霄满头大汗地从人群力挤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山货少了许多,没抢到皮货的行脚商们失望之余也不会忘记买走云霄配置的几帖外伤膏药,鞭子虽然免不了了,但是云霄配的外伤药,要比市面上金创药疗效好不少。尽管挨顿鞭子照旧会被抬着出去,但是用了云霄的药,第二天站起来绝对没问题的,行脚商们都是难兄难弟,这点小道消息还是路人皆知的。

    云霄的袋子里只剩下一些平日用不上的草药,这些东西不用愁销路,镇上的药铺都是敞开收购的。云霄摸着怀中的钱袋,买了点心和一支簪子,朝老陈家的酒坊晃悠过去。老陈家的酒是青甸镇一绝,竺清已经到了非此酒不喝得程度。云霄也是非老陈家的酒不买,不对,是非老陈女儿的酒不买。

    老陈的女儿叫秀秀,和云霄同龄。当初老陈从关中逃荒的路上认识了秀秀的娘,到了青甸镇落脚后,两人成了亲便有了秀秀。可怜秀秀的娘没福,秀秀三岁大的时候,日子初见好转,积劳成疾的女人却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丢下男人和女儿撒手西去了。当了老板的老陈拒绝了媒婆的好意,没有再娶,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把秀秀拉扯大。云霄十一岁那年第一次揣着铜板走进老陈这家店铺的时候正好便是秀秀在站柜。云霄生得俊俏,秀秀也讨人喜欢,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便无话不谈。因为年龄还小,彼此便抛开男女之间的那一丝羞涩,敞开心灵去对话。老陈也从云霄扛着山货的肩膀里,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背影。没有镇上那些同龄小屁孩的顽劣与吵闹,多了一份浑厚与大气。

    这种浑厚和大气老陈形容不过来,但是他在逃难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曾经上过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残废老兵,就有这种浑厚和大气,应该说是面对生死的那种淡然和面对绝境的洒脱。但是云霄当时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老陈断定,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他对云霄也喜欢得紧,把他当亲儿子,哦,是当女婿看待。因为几年下来,老陈就是再傻,也看出了云霄和秀秀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孩提时代那种与性别无关的友谊了。老陈也很识趣,每到乡会这一天也不再让秀秀站柜,任凭秀秀站在铺子门口朝镇口张望。

    “爹!爹!云霄来了!”站在铺子门口的秀秀拍着手喊道,看到老陈似笑非笑的脸,秀秀的脸腾地红了,转身溜进了后院。

    “陈老板,”云霄摸出了一迭铜钱,“照旧。”说罢眼睛就在铺子里搜寻。

    “呵呵,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老陈看到云霄,眼睛总是眯着笑,“秀秀在后院呢。”

    云霄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云霄很想说“我不是来找秀秀的”,可是这话实在说不出来。恋爱定律之一就是,恋爱中的男女要么是极力掩藏自己的心思,要么就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自己的心思。云霄和秀秀都是“新手上路”,属于后者。

    不过老陈明显不想就此放过云霄,看了看云霄手中的东西,笑呵呵道:“怎么,每个月靠一包点心和一件饰就想把我家秀秀拐走了?”

    云霄更是窘得没脸见人,铺子里的熟客多半也知道云霄和秀秀的事,跟着起哄:

    “云霄小子,我替陈老板应下了,不过三媒六娉可是不能缺的……”这位是保媒专业户。

    “云娃你放心,有我在,老陈家的嫁妆肯定也不会短了你的!”理直气壮,这位把自己当作云霄的家长。

    “诶呀呀,看老陈那模样,肯定是许了,诶呀呀,看来我家那小子没戏了。我家那婆姨就认准了秀秀当儿媳哪!回去我怎么交代哪……”这位的儿子刚断奶,打算先把秀秀娶回家养着。

    “拉倒吧你,你那婆姨连你晚上撒尿都管,出来喝酒还得欠几个大子儿,真不知道你家是娶媳妇呢还是买丫头哪!”这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云霄满脸通红,只能嘻嘻地笑着。一个纤弱的身影,从布帘后窜出来,正是臊得不行的秀秀,跺着脚气极道:“为老不尊!为老不尊!再乱嚼,下次给你们打的酒,我就搀水!”说罢,一把把云霄拖进后院。

    众人一愣,连同老陈在内,登时哄堂大笑,拍桌跺脚好不热闹。

    后院却静悄悄的。云霄和秀秀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立着。一个月未见,对于彼此迷迷糊糊喜欢的男女来说,有着一肚子的话要倾诉,可是到了这当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云霄把手里的簪子插进秀秀的髻里,嘿嘿地傻笑着。恋爱定律之二就是思念的时候千言万语,相聚的时候无话可说。当然,还有恋爱定律之三,当你知道自己恋爱的时候,千万记得无论对方是否喜欢你,也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否则,这辈子怕都未必还有这个机会,尤其是初恋。

    “笑什么?”羞涩的秀秀看到云霄盯着自己傻笑,把头埋得更低了。

    “嘿嘿,真好看,大家都说你是全镇最好看得姑娘。”云霄依旧傻笑,心里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真不知道自己平时的机灵劲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才不好看哩,我哪有戏文里唱的那些姑娘小姐们好看?我……我就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也好看,嘻嘻。”

    “他们都说,镇上好久没见过像你这么壮实的后生了,每次都能取那么多整张的皮子,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前些日子,还有人寻我爹打听你哩,说要保媒……”说到这里秀秀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

    “再好,都没有秀秀好,嘿嘿。”

    两个人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又都在心里暗恼自己嘴拙,一个月的期待就这么慢慢过去,两个人都暗暗恨透了自己。就在这时,外面的一阵喧闹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此时的中华大地义军蜂起,鞑子皇帝疲于应付,加之洪、旱、蝗灾接踵而来,鞑子兵的粮草已然告罄。皇帝和宰相脱脱一商议,派出了几位钦差,到各地“筹措”大军粮草。至于“筹措”的手段,自然是国库拨款各地收购,然而各钦差本着替朝廷节约库银的原则,沿途都是“鼓励百姓积极捐纳”,当然“少数”“通贼分子”还是得教训一下“以儆效尤”的。如此一来,沿途百姓不用官差“清道”,闻风立刻退避几十里,待钦差远去才走出山林“夹道欢送”,不过这样下来钦差的安全有保障了,可粮草的“筹措”却成了泡影。到了县城的钦差扎木拖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安排手下的官员到周围各镇“就地筹措”,自己则听说青甸镇上有乡会,亲自来此“体察民情”。方才外面的一阵鸡飞狗跳,便是钦差大人亲率筹粮的队伍来了。“上差”到此,先“猎艳”再“筹粮”乃是“常例”。

    要不怎么会有人说,男人看见女人就会犯贱呢。人们习惯把原始冲动称作“感性”,将控制原始冲动称作“理性”,男人在初遇美女的时候都是“感性”的,聪明人知道掩饰自己,会变得“理性”,然后文者卖弄几句诗词歌赋,或风雅端庄或幽默谐趣,武者则会卖弄一下肌肉,展示自己强有力的臂弯,迟钝点的也会装装傻,心里幻想幻想;也有倒霉蛋尝试将“感性”进行到底,可惜,这些不会扮猪吃虎的家伙必然是反面人物,女士们虽然会不断地看向他们,不过用的是白眼而已。本尊曰:文人用口,武人用手,傻子只能心里走,禽兽从里到外烂到透。诚然是也。

    话说鞑子入主中原几十年,当年随着铁木真纵横天下的第一代“拔都”(勇士,同满清“巴图鲁”之意)的后裔们,早就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他们后代中的多数早就在大都的朝堂上学会了官场的一套本事,当然他们依旧“体壮”,不过前面还要加上“膘肥”二字。钦差扎木拖的祖上便是当年成吉思汗金帐下亲卫之一,后来的库里台大会(蒙古推举新汗王的大会)追随忽必烈立下大功。荣宠至今的子孙们,早习惯立于朝堂而疏于弓马,这位钦差大人的身高完全继承了祖先的优秀基因,可惜的是,他的腰围也也继承了身高的长度,胯下那匹御赐的代表着祖先荣耀和当今恩宠的河套良驹,早已气喘如牛。不过此时这匹可怜的马儿正可以休息一番,因为她的主人已经在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面前停下了。

    (请大家支持,小弟先谢过!)

第八章 不共戴天

    被围住的是年轻女子,模样倒也周正,一身素服,髻上还簪着一朵白花。背上一个小小的包袱,一脸尘土,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看来是文君新寡,携儿逃难的。

    “诶呀,汉人常说俏不俏,一身孝。果然如此,哈哈。”钦差大人眯着眼睛,卷起的皮鞭轻轻在马背上敲着,脸上抖动的肥肉竭力掩盖着色迷迷的表情,故作思考状,表明自己是“文明人”。

    手下的亲卫们看着这女子,也大为赞同。他们这一代错过追随大汗东征西讨的“美好时光”,幼时就听着自己的祖父辈们给自己讲述着追随大汗的英勇事迹,当然,无论是他们的祖辈、父辈,还是他们自己,都对当年的戎马生涯向往不已,尤其是听到“攻破城池,永不封刀”八个字的时候,身上的热血更是沸腾。如今太平年月,虽然到处都有反贼,可是听平贼回来的安达说,如今的反贼,面黄肌瘦、骨瘦如柴,除了脑袋什么都没有,远不如当年祖先南下灭宋时那么富足。如今面前的小寡妇彻底激起了他们血管里的兽血,有人甚至在盘算,呆会是不是再砍翻几个四等奴隶,制造几个“一身孝”,让自己也乐呵乐呵。

    这位钦差和他的跟班多半没有仔细研究过淫贼守则:低等淫贼四处采花,熏香迷药什么都用,讲究的是翻墙的功夫,起码可以保证暂时不会被抓获;中等淫贼四处追花,鲜花钞票什么都用,讲究的是纨绔的功夫,起码可以保证落得风流之名;高等淫贼单恋一枝花,掏心挖肺什么都用,讲究的是悲情的功夫,起码可以保证痴心之名。周星星曰:我是一个偷心的贼。淫贼的极品。做淫贼最忌讳的就是这种当街强抢,好歹你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体面人,起码也学学西门大官人的潘驴邓小闲再出手啊?直接强抢的,注定都是跑龙套的角色,运气好一点的,会有人记住“钦差扎木拖”,倒霉的点的,就是无人知晓的“宋兵乙”谁都不会关注你是谁。

    周围的百姓早就作鸟兽散,虽然内心愤恨不已,但是愤怒再转化为力量之前,是杀不死鞑子的,若是此刻有位白胡子大侠从天而降打通自己任督二脉,传自己绝世武功,还是可以英雄就得小娘子的。可现在自己冲上去,无非是送上一颗大好头颅。云霄让秀秀藏好,自己隔着帘子冷冷窥视着几个鞑子。他并不打算出手,因为他感觉到有两道杀气已经锁住了这群鞑子,一道很强,一道若有若无。

    “啪!”

    “诶哟!”钦差大人脸上鲜血淋漓,一粒干黄豆已经嵌在肉里。

    亲卫们纷纷拔刀。此时街上早就空空荡荡,亲卫们策马护在主子的周围,警惕地望着四周。一名亲卫举刀朝那女子当头劈了下去,他还算清醒,知道这女子肯定是祸源。“当啷!”又是一粒黄豆,弯刀脱手,亲卫的右手鲜血淋漓。

    “啪!”“啪!”“啪!”“啪!”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前两下黄豆还算的上诡异的话,后面的可就热闹了,不单有黄豆,又加了小石子,还有刚刚啃过的野枣核,明显来自三个方向,力道都不轻,都朝着罗圈甲护不到的地方招呼,把十来个鞑子打得浑身都是血窟窿。

    当年战场上的鞑子都是有一股血勇的,钦差大人显然具备了祖辈的“血”,却少了祖辈的“勇”:“妈呀!”当下不管不顾,朝镇外跑去,亲卫们顾不上止血,慌慌忙忙地追随主子而去。那道若有若无的杀气随即消失,但那道很强的杀气却随着鞑子远去。

    鞑子有难了,云霄心里默想着,又掏出一个野枣丢进嘴里。不过自己也松了口气,鞑子要是死在这里,镇上的百姓就有难了。

    那素衣妇人呆呆看着鞑子远去,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搂着孩子放声大哭。那孩子也留着眼泪,口中却道:“娘不哭,英儿乖,娘不哭,英儿乖。”妇人多半也是书香门第,很在意“夫死从子”的大礼,听到止住哭声,拉着孩子跪下,朝四方叩拜,道:“奴家沐张氏,多谢父老仗义援手,奴夫家皆死于鞑子之手,如今带着夫家遗孤南投义军郭元帅,待大仇得报,必来谢过!”

    言毕起身,牵着孩子要走,只见一个少年拦在面前。这少年便是从老陈酒铺走出的云霄。

    “从官道南去,日落之前没有歇脚的地方,而且官道上鞑子也多。”云霄指着另一个方向,“这里向西,沿着山脚有条小路,日落时分有个山村可以歇脚,都是乡亲们平时常走的路,没什么猛兽。”

    妇人一脸感激道:“多谢小官人。”

    云霄蹲下看着小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野枣,道:“小弟弟真可爱,叫什么名字?路上要记得保护好娘亲,懂么?”云霄母亲因病而死,自幼便没受到母亲关爱,心中也是酸酸的。

    “我叫沐英,我爹说我力气很大,将来能做大将军。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我娘的!”小孩子接过云霄递给的野枣,压低声音悄悄对云霄说,“大哥哥,我看见你用枣核打鞑子了,教教我好不好?”

    云霄暗暗吃了一惊:这孩子眼力如此敏锐!当下轻声笑道:“好啊,下次见面一定教你!”

    沐张氏听到儿子与云霄的对话,看云霄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敬佩。深深揖了一个万福道:“少侠大恩,没齿难忘。”

    云霄也不多话,轻笑道:“赶快启程吧,晚了恐怕错过宿头。”又轻抚沐英的小脑袋道:“若是有缘再见,我一定教你!”

    沐张氏又行一礼,牵着沐英沿着早已空荡荡地长街朝镇外而去。

    旧时普通百姓一日只食两顿,晌午那顿云霄便在老陈家的酒铺里吃过。饭后,云霄开始替老陈整理一个月来的帐目,老陈坐在柜台边一脸笑意,秀秀则是羞着红红脸躲在帘后做女红。店里的熟客早就明白老陈的心思,对老陈调笑不休,老陈也不以为忤,反而捻须大笑不已。在众人看来,云霄是老陈家上门女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慢说秀秀是镇上一等一的姑娘,只说云霄,镇上都知道他既是个能猎得猛兽的好猎户,又是个念过书能掐会算的好后生。简直就是登对极了。

    傍晚时分秀秀送云霄去镇口的时候,几乎全镇人都看着他们善意地笑了。谁不知道酒铺老陈家有了一个好女婿!小两口就差三媒六娉送入洞房了。无人处,两双稚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云霄,以后……以后你能……能常来么?”秀秀低着头,费尽全身力气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一个月的相思,着实让秀秀忍不住了。

    “我……我……”云霄不知道无从说起。秀秀只以为自己是山里猎户家的孩子,些许读了几年书,可是云霄自己知道,每天练功读书之下,根本无暇下山,纵是今日的乡会,也是拼着一日不读书才来的,但是看着秀秀期盼的表情,实在不忍心伤害她:“我明天还来……”天人交战之下,云霄终于还是站到秀秀一边。

    “恩,能来就好……就好……”秀秀有一肚子话想问,想问云霄什么时候来提亲,什么时候能换个八字,什么时候请云霄的父母来镇里坐坐……可是这些女儿家怎么说得出口呢!别人家的女儿和自己一般岁数的时候,早就坐上花轿嫁过门了,看着自己姐妹们哭得通红的眼珠里,掩饰不住的那股幸福,自己也羡慕得不得了啊,可自己对着这个机灵到极点的傻木头怎么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云霄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镇里人都看见小两口坐在镇口的大石上有东拉西扯地聊天,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会暗笑,这俩孩子,你情我愿长辈也喜欢,早点提亲拜堂就罢咧,做什么长亭送别哩?年轻的小媳妇掐着丈夫腰间的细肉,朝着笑嘻嘻的男人一顿埋怨,当初提个亲说个媒就喜孜孜地嫁来咧,怎就这么便宜你哩?

    直到快半夜的时候云霄才回到洞府,云霄不怕走夜路,更不怕猛兽,猛兽看见云霄还要绕着走,就连老虎都知道,这山里的山大王,只有云霄一个。当云霄走进洞府前再次回望的时候,现青甸镇方向一片火光,半边天都被映得红通通的。云霄暗道一声不好,大悔今日不曾赖在老陈家之余,再也不似平时散漫的步调,运起内力,朝青甸镇飞奔过去。

    青甸镇此时已被烧成白地。火光中穿着披着火红斗篷的身影正纵马横冲直撞点火烧屋,火光中已无哭喊声,显然全镇上下已无活口。

    云霄目眦尽裂,几个纵身跃入老陈家的后院,只见老陈家雇来的几个伙计已经血肉模糊,老陈已经身分离躺在屋子门口,云霄冲进屋子现秀秀的尸身歪歪地躺在床边,嘴里死死地咬着半块耳朵,血迹从嘴角流到颈部,胸口一道深深的刀痕,一只手死死抓住腰带,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云霄送给她的那支簪子,簪尖上血液已经干涸。

    云霄仔细地替秀秀整理好衣衫,再把秀秀抱到床上,放好,盖上辈子,抽出秀秀手中的簪子,认真放入怀中。用袖口轻轻拭去秀秀嘴角的血迹,云霄的两眼通红,脸色也渐渐变红,额角颈部青筋爆出,突然间长啸一声,破墙出,落到镇上唯一的大街上。

第九章 烈火狂杀

    烈火中的红影听到啸声,立即策马纷纷朝云霄奔来,距离云霄三丈处停下,总共三十七骑。所有人都披着红色斗篷,斗篷上绣着一只金色的狼头,最前面中间一个,服色与其他人无异,不过腰带的带扣上,比其他人多了一只金狼头,其余前排众人都比他略落后半尺,此人应是头目。

    云霄看到这些人的装束,想起师傅所言师门叛徒,心中大致有数,咬牙问道:“血狼会?”

    对面的人并不答话,领头的面无表情地问手下:“还有三个在哪里?”

    话音刚落,两颗人头便从斜刺里被丢到马下,只听一个懒洋洋却又带着几丝寒冷:“这里有两个。”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剑客从火光中慢悠悠走了出来,与云霄并肩而立,嘴上带着一丝微微地嘲讽,“小兄弟,你猜得没错,他们就是血狼会。大和尚,还有一个你打算替他度么?”

    “阿弥佗佛,小僧从来只渡人,不杀人,今日为这全镇六百条性命,佛爷也要开杀戒了。”

    “佛祖在上,这话我爱听哪!你追了我几千里路要认我这个师弟,还不让我杀人,你不杀人,却比我下手狠哪!我割了脑袋给个痛快,你倒是把人家全身骨头捏个粉碎,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啧啧!”青年剑客摇头晃脑道。

    说话间,一个手执槟铁禅杖的和尚倒拖一具尸缓缓走来,三人并肩而立。

    “血债累累,这些人必入无间地狱,小僧杀人,便是想死后也入地狱,杀得他们永世不得生,方慰列为师祖在天之灵。”

    “原来是两个南少林余孽!”骑士中的头领继续面无表情道,眼神中已经多了一丝杀气,“也好,省得多废一番功夫。三个人,打伤钦差的就是你们?”

    “阿弥佗佛,打伤钦差的罪过自然是抵赖不过,小僧还有一桩事,万请伏法,万幸诸位施主尚未远去:诸位施主离城之时,小僧不忍钦差大人再受皮肉之苦,已经将钦差及一干人等送入地狱往生了,连同刚刚这位,共一百四十二口,想必现在已入畜生道轮回,请施主查收,好让小僧再多一笔业债。”

    “啧啧,大和尚,你一晚上杀的人比我一年还多,看来我们要同下地狱了。”

    “也好,下地狱你依然是我师弟。”

    “都说了我不当和尚……”

    “够了!”骑士头领几乎怒到狂,“要下地狱我送你们去!”

    话刚说完,那和尚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了木鱼念珠。“大和尚,你这是做什么?两个人一起上,还能有个输赢,你坐下了,真想下地狱么?”白衣剑客挠挠脑袋,很是不解地问。

    “师弟错了,一个都跑不掉,”和尚指了指云霄,“有这位小施主在,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小僧只不过替他们念念往生咒罢了。”

    在场众人听到和尚的话吃了一惊,白衣剑客眯着眼睛打量了云霄几眼,收剑回鞘,退后一步,在和尚身边坐下。马上的三十七人齐刷刷地盯住了云霄。

    云霄没有说话,从怀里缓缓抽出自己的剔骨短刀。落叶谷洞府的兵器间内大多是神兵利器,当年云霄刚刚猎兽的时候,觉得长剑大刀在林子里使起来不方便,所以就挑了这么一把不起眼的小刀,据说是热衷铸造兵器的祖师收官之作。当时云霄还是孩子,本身个头不大,而且只觉得短刀在密林那种小空间内用得顺手,尤其是刀子划开野猪皮的时候如切豆腐,于是就竺清一连串“好眼光”的赞叹中,霸占了这把短刀。

    刀体乌黑没有一丝光泽,长半尺,宽却有一寸,只有刃口闪着一丝寒光,只有云霄自己才知道,这把短刀居然有八斤四两,比比一般长剑还要重一些,刀锷旁刻着两个字:断岳。骑士中一个壮硕的身影,骤然跃起,手上的厚背斩马刀朝云霄当头砍下,那张狰狞的连上,赫然有有个簪子扎下的血洞,左耳鲜血淋漓缺了半边!盘膝于地的和尚看着云霄愈见通红的眼珠,长宣一声佛号,叹息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可怜鞑子放出了一个普渡世人的杀神,怕是修罗界伏魔金刚降世了。”于是开始诵念往生咒。

    那骑士一跃而起,云霄不动,举刀劈砍,云霄不动,一刀砍下,却见云霄已经原地偏移了两尺。这是什么身法?那骑士大惊,立刻将下劈转为横削,可是自己已经用不上半分力气,云霄的那把短刀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没有人看到这一刀是怎么得手的!骑士头领眼光里出现一丝波动。云霄顺势将手中短刀往下一拉,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那骑士从咽喉刀小腹被云霄开膛破肚!云霄丝毫不停,手中黑影一闪,那骑士双手双足和脑袋已经和身躯分离,身体各零件哗啦啦掉到地上。整个动作只在一息之间,行云流水之下居然无人可以出到云霄是怎么做到的。忍住呕吐的**看那尸块,居然都是从关节缝隙处下到,一丝不差!白衣剑客吞了一口唾沫,看着面前这个衣不沾血的少年猎户,艰难道:“庖丁解牛?把活人当牛杀了?”马背上剩下的三十六人在脑子里突然闪过和尚那一句“一个都跑不掉”,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了头皮麻的感觉,跑,自己还有三十多人,被一个还不到十五的少年吓跑,以后还有没有脸做人了?杀,刚刚动手的时候,连人家怎么出刀都没看见,杀人还是被杀?僵持之下终于有人忍耐不住,挥动狼牙棒,策马朝云霄冲去。

    云霄不闪不避,手中短刀朝狼牙棒迎了上去。马上众人看了眼中一喜,白衣剑客脸色一惊,精铁打制的狼牙棒往少了说都有七八十斤,这个壮汉手里的比常人用的更大,怕有上百斤,加上骑马冲刺,一棒下去可谓千钧压顶,云霄用的是短刀,完全可以靠自身的灵活致敌于死地,方才灵活的身形让人已经觉得这个骑士必死无疑,可是一见云霄不但不避,反而顶风而上,众人皆以为云霄实战不足,不知轻重,纵然削金断玉的利器这么硬碰即使不断也会崩个大口子变成废铁,至于活人一碰之下就算不立毙当场,恐怕也筋断骨折。只有和尚脸色不变,继续念诵往生咒。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那根比手臂还粗的狼牙棒被云霄齐齐斩下,而且刀锋去势不减,人马交错的瞬间,马上骑士已经身分家,无头的身躯喷着鲜血随马奔过了五六丈才轰然落地,再看云霄依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盯着云霄手上完好无损的短刀,感到后背升起一丝凉意,这还是刀吗,这还是人吗?看着乌沉沉的刀身,众骑士都觉得身上穿的不是软甲而是豆腐。眼见自己手下萌生怯意,骑士头领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从马上跃起,直奔云霄而来。云霄冷冷一笑斜跨一步,迎了上去。

    “白云剑宗的白云步!”白衣剑客讶然道,不过很快他更惊讶了,“怎么是猎日刀法,不是失传了么?左手使的怎么有点像咱们的千叶掌法?**刀也能有这种威力?哎呀呀,少林的伏魔棍居然能演化得如此精妙……”很快他就闭嘴了,云霄听见他罗嗦,索性全部换上了失传百年以上的武学,后面的招数他见都没见过,于是也隐约猜到了云霄的身份,闭上嘴,眼睛贪婪地望着云霄的每一招每一式,学武之人一辈子能有这种开眼界的机会实在难得,不能浪费。

    转眼间两人斗过五十招,云霄便跳出圈子,冷冷看着骑士头领。他看得出来,除了这个头领,其他骑士的兵器五花八门,大多是横练外家功夫的大家伙,这些人顶多算血狼会外围的杂碎,这个头领武功也差得可以,试探了五十招才到第十八招的时候这人招数就已经用完,从头开始用旧招,用的剑法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可惜火候上差得太远了。云霄也懒得再试了。现在,云霄只想估计一下血狼会的实力。

    云霄冷冷道:“你在血狼会里是什么身份?”那头领知道今日已是必死,一句话不说只把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小兄弟,你问不出来的,”白衣剑客站起来掸掸衣服,好整以暇道,“除了这个领头的,其他都不算血狼会的,顶多算血狼会安排在各地的探子。这个领头的其实也就是血狼会给鞑子皇帝安排的大内侍卫,这次算出皇差,给那个死鬼钦差当保镖也顺便监视来的,一共四个,出京的路上我和大和尚一人结果了一个,今天晚上和尚又连同钦差一起送进了地府一个,最后一个就在你面前。赶快办事吧,回头咱们再谈血狼会的事情,这些家伙嘴紧得狠,能问出什么来,我和大和尚还不早就杀进血狼会老巢去了?”

    云霄听罢一脸失望,只得把刀收进怀里。白衣剑客一脸惊讶:“怎么,你还打算放他们回去?”

第十章 从此梦间

    云霄笑着掏出两粒药丸,湿湿的,明显刚搓好不久:“赏你们一颗糖豆,快吃。”和尚没答话,接过一粒,吞了下去,白衣剑客犹豫了一下也吞了下去。云霄也一屁股作到地上,伸出左手晃了晃,乌黑,白衣剑客自然识货,他可以肯定那不是泥巴。正在惊疑不定之间,便听到一声惨叫,之间马上的一个戴着精钢拳套的骑士眼珠通红,扼死了身边的另一个骑士。

    之间三十多个骑士转眼之间纷纷亮出兵刃,朝着自己身边的同伴毫不留情地砍去,个个都用上了致敌死地的杀招,毫不留情,一时间刀光剑影喝声不断,不到半柱香功夫,这些人全部倒毙,显然是耗尽力气,好像大战了三天三夜全部脱力而死。白衣剑客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什么玩意?”

    “毒。”和尚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白衣剑客听罢朝旁边一跳,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云霄。

    “没错,解药是我赶来的路上临时配的。毒都涂在我掌心,用内力催掌风,无色无味,让人产生幻觉杀戮不息,短时间内激全部力量直到脱力而死。”

    “下毒杀人,剧毒那么多种,用这么复杂的毒干什么?”白衣剑客嘴上这么说,但是看到这些禽兽自相残杀,心里也隐隐有些快感。

    “看到火光我就来了,哪有功夫采药炼药?一路上能抓的草药我都抓来了。”

    天哪!这家伙是什么人!就算五毒教炼制一种毒药也得采药制药炼药炮制几个月,他居然顺路采药就能炼出来?而且还能顺手炼出解药!和尚眼睛突然一亮:“青甸镇……落叶谷……所学驳杂……敢问可是青竹居室门下?”

    云霄微微颔道:“正是家师自号,在下刘云霄。”

    和尚当即起身,整衣稽道:“小僧师尊法号上法下相,当年唆都命血狼会将我南少林屠戮一空,烈火焚寺,合寺僧众死难者无算,师尊当时仅是未剃度的小沙弥,在诸位师伯祖掩护下,与列位师叔幸免于难,留下南少林最后一丝血脉,后来师尊与诸位师叔就地剃度各散天涯,藏于民间各收门徒,幸而当年青竹居士初入江湖,将我南少林被焚一空的武学典籍授予列为师叔,总算让我等不致被屠灭殆尽,三年前师尊被血狼会狗贼围攻受伤,圆寂前嘱咐贫僧有生之年定要收拢各地南少林遗脉,剿灭血狼会以报灭派之仇。”

    和尚顿了顿,看着白衣剑客又道:“小僧法号道衍,这位是我师叔俗家弟子,朱能。佛祖保佑,如今得遇当年师门恩公弟子!”

    云霄点点头,没有答话,进了酒铺抱出秀秀尸身,而后静静地看着酒铺慢慢地被大火吞噬。道衍和朱能都没答话,半晌,云霄才问道:“关于血狼会,你们知道多少?”

    朱能摇摇头道:“很少。血狼会的成员应该不多,每次追杀我们虽然都是十几二十个人,但只有领头的懂一些功夫,其他的都是靠一些蛮力挥动兵器,参杂了不少中原武学的招数。他们的区别么,真正的血狼会成员,身上都纹着一只鲜血狼头。没有这个标记的,就是血狼会分散在各地的外围探子,没什么大用。带狼头刺青的,一般都在大都充当皇室护卫,所以都是蒙古人,外围探子多是色目人或女真人,还有极少的辽人和波斯人。除了外围探子,真正的血狼会成员很少出大都,每个皇室王公身边也就只安排了十个左右作护卫,皇帝本人也才不到百人。就算只有这么少,这些护卫的武功也算平平,放到江湖上连三流好手都不算,不过个个彪悍无比,一旦三人合击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那南少林为何被灭派?列为高僧总不见得连这些不入流的角色都杀不掉吧?”

    “你有所不知,血狼会中也有顶级高手的,虽然是蒙古人,但却个个有一身惊世骇俗的中原武学,只不过平时不出现而已,”朱能摇头苦笑道,“何况当年唆都还带着数万鞑子骑兵在外压阵,功夫再高架不住人多啊!”

    “血狼会不是我们几个就能对付的。”云霄淡淡说了一句,抱着秀秀尸身朝镇口那块大石走去。道衍叹息一声,跟了过去,朱能摇摇头,将几十匹战马聚拢起来,赶到镇口。两人帮着云霄将秀秀葬毕,东方已经大白。

    云霄牵过两匹马,对二人道:“我师叔当年叛出师门投靠鞑子,如今便是血狼会主。两位如要报仇,不妨联络被鞑子灭派的江湖同道,往南投靠义军去,待将鞑子赶出中原,再遍邀中原好手,去大漠共诛杀此贼。”见二人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冷冷道:“我若要取你两人性命,你们能撑过几回合?师门逆贼,我师傅都无十全把握诛杀,何况你我。”言下之意,你们两个联手都不够我看的,我师傅和我自己都没本事百分之百诛杀,你们两个想单挑还是送死么?说得两人脸色大变,以云霄的身手,两个人走不到一回合恐怕就被肢解,血狼会主又是云霄的师叔,如果周围再有其他高手,恐怕还真要集中原武林全力才能诛杀此贼,落叶谷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都出这种怪物?

    云霄看到两人一脑门冷汗,轻笑一声道:“血狼会欠的债太多了,被灭的怕也不是南少林一家,光是青甸镇六百多条人命,便足够狗贼千刀万剐了,若是你们两个将他轻松杀了,别人找谁报仇去?这不是要和天下武林结下梁子么?”

    两人听罢,与云霄大笑不已,一股豪气涤荡心底。云霄翻身上马,对二人拱手道:“在下先往凤阳府祭奠父母,随后游历天下,你我有缘自会再见!两位保重!”言罢,朝新立的青冢深深看了一眼,默念一句:“你也保重,等我回来!我把天下鞑子的脑袋都砍下来为你陪葬。”一人双马往南驰去。

    “保重!”“保重!”

    道衍和朱能两人目送云霄远去,二人相视一笑,飞身上马,疾驰而去。远山之间传来一曲樵歌:

    平生最爱山家,只怜林间野花,未忍折取簪。香魂刹那,从此梦里见她。

    钦差被杀朝廷震动,各地海捕探马往来不绝,云霄一路上哨卡见云霄一人双马且是战马,又在官道上招摇过市,以为是蒙古斥候,倒也每人敢阻拦盘问。此时南方义军风起云涌,蒙古主力大军齐聚南方,哨卡上留下的都是仆从军,在这些杂碎眼里,拦住蒙古大爷的马就算无事也是要吃顿鞭子的,点子背的被活活踹死也没人偿命。看到官道上一人双马冲过来,个个都是忙不迭躲闪,深怕步子慢了挨顿好打。

    一路不歇,待云霄到了洛阳时,纵是两匹马已经累得摇摇欲坠,如今战乱不已,中原马匹被大量征调,数量稀少,这两匹马要是累死了,再要找头驴子恐怕都难。云霄只得先寻一处客栈,休息一两日再走。寻思再往南去自己这身猎户装束恐怕不方便再穿了,再者,南下一路上遇到的鞑子恐怕会越来越多,自己配点药无论防身还是给鞑子“加料”都会用得上。拿定主意,便走进街市。

    洛阳向来是商贾聚散之地,街市上倒也热闹,不过热闹是那些各地来的色目商人,还有一些贩卖山货的女真人,“四等奴隶”个个都是面呈菜色。云霄暗暗叹息之间,只觉得怀中蓦然多了一样东西,右手一翻,只听耳边“哎哟”一声,死死抓住一个手腕。或许这声叫喊响了些,周围人的目光立刻聚到云霄身上。只见云霄死死握住一个麻脸泼皮的手腕,那泼皮的手还伸在云霄的怀里。看到这里,周围众人立刻明白生什么事了。

    只听那泼皮叫道:“你这小子好生不讲道理!做什么抓别人的手往自己怀里送,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有断袖之癖么?”

    市面上泼皮多了去了,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周围看热闹也被这麻脸泼皮逗乐了,轰然大笑。云霄心下也是哭笑不得,朝那泼皮一看,现耳垂上有两个耳洞,原来是个雌儿!心下也不打算计较,当下轻轻一送,松了手,继续朝前走去,众人见云霄不计较,无热闹可看,也逗散去,留下那麻脸泼皮在原地对着云霄的背影兀自叫骂不已。

    那泼皮突然看见云霄晃了晃一个钱袋,转身走进了一个巷子,那钱袋怎么这么眼熟?一摸自己腰间,空荡荡的,心下大急,知道自己遇上“前辈高人”了,急忙追了过去。三拐两拐,只见云霄正倚着墙壁托着钱袋等他过来。

    见到他过来,云霄把钱袋丢过去,道:“小丫头,不但易容的本事只学个皮毛,手上功夫也差得紧哪!”麻脸泼皮见身份被识破,也不抵赖,噘嘴道:“我也才是第一次失手嘛,你手段高明,我认栽。”

    云霄冷冷一笑:“认栽?今天要是被鞑子抓了,你还有命么?下手之前先盯牢,探清底细也不迟,你才看了我三两眼就敢下手,手上活儿又不硬,哪个师傅教出你来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第一卷终,请各位大大给点支持!)

第十一章 泼皮飞儿

    一提到师傅,那泼皮眼睛通红,急道:“我师傅……我师傅……不准你这么说他!”

    云霄赞许地点点头,道:“看来你还知道师门不可辱,回去还是好好练练罢,下次未必这么走运了。”说罢云霄看着墙内的小阁楼上出现几个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没有作声,拐出了小巷。到街面上置办好东西,云霄提着小包裹走进一家茶楼,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窗外正对着先前看到的小阁楼。

    刚刚端起小二送来的热茶,一个身影就窜了过来,云霄微笑道:“盯了我两个时辰,也想喝茶了?”

    “难得遇到前辈高人,总要学些手段嘛!”那泼皮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嘻嘻道,“前辈就是前辈,不似我等只在街面上干点小活儿,都是对着鞑子万户下手。”说罢嘴朝窗外努努,一脸得意。突然一脸恍然道:“哦,我明白了!”

    云霄愣了一下,道:“你明白什么了?”

    那泼皮压低声音道:“难道前辈便是大名鼎鼎的雅盗?”

    “雅盗?”

    “难道前辈不知?这雅盗当初在大都附近可是风头极盛哪!据说那雅盗前辈专盗鞑子权贵,怪就怪在他每次所盗金银极少,却总将户主家值钱的字画古籍搜罗一空,临走还在墙上墨竹图一幅,留谢户主。据说那墨竹图当真画得精妙,宫中几位画师都自叹不如,至于那色目画匠更是如见天物,都说单凭着一手墨竹画技,便可保一生吃穿,留在墙上的墨竹怕是比盗走的金银还要值钱!京城权贵爱也不是恨也不是,雅盗之名盛传一时!可惜近几年雅盗突然销声匿迹,诶可惜江湖少了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啊!”

    云霄一边听心里一边狂笑,什么雅盗,明显说的是自己的师傅竺清嘛!微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雅盗,不过你知道得倒是蛮多。”

    “岂止是知道!前辈您是高手自然不用打听,咱们这些市面上混口饭吃的,谁不把雅盗当成咱们的带头大哥?这可是给咱们这一行长脸哪!前辈您目光如矩身手不凡必然……”完了,师傅成了这一行的领军人物,万千小偷膜拜的偶像。

    云霄被这女泼皮左一声前辈右一声前辈叫得头疼不已,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差好几个月才十五岁……”

    “额,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前辈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是身手已经是大侠风范,我决定了,认了前辈这个小弟,以后跟着前辈小弟鞍前马后……”

    云霄无奈之极,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锭,用两指夹住道:“闭嘴!”话音刚落手上觉得一空,银锭就被那女泼皮抢走。云霄只当这女泼皮短了钱用,又看云霄不为难他,过来蹭几个钱花花,谁知女泼皮抢了银锭却还赖在身边不走,于是呷了一口茶,皱眉道:“还不走?”

    “前辈……英雄……大侠……小兄弟……兄台……”女泼皮依然想叫云霄前辈,但看出云霄不喜,前后换了几种称呼,终于决定称呼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少年猎户叫兄台,“这个……当然师父只教了我入门把式……兄台眼力惊人,手上的活儿也硬,可不可以让在下……在下……跟在兄台身边涨点见识?我……我知道道上如同兄台一般身手的都是独来独往,可……可……我一定……一定……啊……”

    女泼皮表决心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霄喷了一口茶。云霄也是被气的,弄了半天云霄才明白,这半吊子女贼看着自己点子硬,又“艺高人胆大”独身“洗”一趟鞑子万户府,就想着投靠自己混口饭吃,顺便让云霄这个年纪不大但是入行绝对够“早”的“前辈高人”指点一下自己的“技术”,原来把我当成大盗!云霄一口茶喷到女贼身上,幸好两人不是对面坐,不然这下难看多了。

    云霄摇了摇头,被这女贼当作同道让他浑身不舒服,我就这么像个偷儿?你们不去画一副盗拓像在家里供奉着,找我干嘛?心下无语,丢了几个钱给小二,提着东西便想回去。谁知这女贼猥猥缩缩跟在自己身后不肯离开,云霄也不搭理直接回了客栈,直到进房关门,云霄才拉着脸,沉沉说了一声:“进来!”

    那女泼皮进房关上门普通一声就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头,直起身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求前辈成全!”

    云霄怒极反笑:“又是前辈,我很老么,你遇到我还不到三个时辰,我连你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成全你什么!”

    “求……求兄台帮我偷东西,杀……杀人!”

    听到这话云霄倒是吃了一惊,不过看到女泼皮如此情状,心下倒也奇怪,道:“那起来坐下说话吧,你自己都说比我大一岁,跪着算什么事?”女泼皮闻话擦擦眼泪站了起来,神情一阵扭捏,这一擦倒是把原来易容成黄皮麻脸的面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一脸黑的黄的白的都有。云霄看到一个“花脸男泼皮”朝着自己一番扭捏,尽管自己知道这是个女的,从耳根肤色上看也应该是个皮肤细腻的漂亮姑娘,但还是觉得汗毛直竖,想起初见时那句“断袖之癖”云霄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

    云霄定定心神道:“干你们这一行的……”云霄犹豫了一下,把“你们”两个字咬得极重,心里暗想,还是趁现在划清界限最好!“干你们这一行的,混迹街市的叫扒手,摸进家门的叫小偷,登堂入室做大案子的叫盗,取人性命的才是强盗。就你这样的,做扒手都不够格,一转眼就要做强盗了?”

    “不不!我不做强盗!我……我……我要报仇!”女泼皮犹豫半晌道。

    “报仇?偷人东西人家不找你算帐就是好事了,你还找人报仇?要知道失手挨打是常事,看你四肢完好看来人家也没为难你,你还要报仇?”

    “嗯,报仇!报师父的仇!”女泼皮坚定地说。

    “哦?说来听听。”云霄已听有故事,来了精神,毕竟寻常江湖规矩、武林典故竺清平时也讲起,但是云霄少年心性,对那些快要买进黄土的江湖公案、普通八卦没什么兴趣,听到有新故事可以“挖掘”,立时来了兴趣。几天来,云霄一直用这些道听途说来充实自己的大脑,这并非处于自愿。从战马奔出青甸镇那一刻起,云霄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云霄。在云霄心底,秀秀的死,已经是他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梦魇,他甚至想到自尽: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脸皮厚点,当天留在青甸镇,反正师父已经离谷,也不会等着自己回去。如果自己当初留在镇子里,秀秀就不会出事。

    秀秀的死状一直印在云霄的脑海里,直到失去秀秀,当初那个害羞的大男孩才明白,失去自己最爱的东西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几天来云霄一直让脑子不停接受着各种小道消息,不停催着战马足狂奔,直到自己在马背上颠得筋疲力尽。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强迫自己把青甸镇的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孩子忘掉。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种意识:对红色斗篷的强烈敏感,与血狼会的不死不休。

    眼下这个女泼皮突然说要报师门之仇,云霄突然敏感起来,隐约觉得,这件事必然与血狼会有联系。

    “我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刚刚会说话,只知道自己姓柳,”女泼皮已经换回了女声,虽然声音清脆如莺,但面对一张易容过的男人脸,云霄依然觉得诡异,“我师父说我身骨俱轻,手指修长纤细,修炼本门《神行》《妙手》两门绝技必定事半功倍……”

    “《神行》、《妙手》?你师父是空空门的传人?那你手艺怎么这么差?”云霄奇道,这对云霄来说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小的年龄入门,而且还是资质上等的材料,怎么“技术”就这么糟?

    “我五岁的时候师父才开始教我入门的功夫,可是才几天功夫,我师叔就来了,说是找到了失传的师门黑玉符的下落,约我师父一起去盗回来,结果……结果……第二天师父和师叔的尸就被挂在城门示众了!”女泼皮已经泪流满面。

    云霄也吃了一惊,两个空空门高手联手,居然一个都没能跑掉。

    “对方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女泼皮木然摇头道,“但是,东西就在鞑子的万户府。”

    云霄不禁笑了:“这十年你没白等,今天你没白来。先去洗把脸,然后我们再谈。老实说,你面糊没有调匀,还抹得那么厚,涂在脸上更像老人斑,墨汁太次,化得不开而且很臭,套上髯口就可以直接爬上草台班子唱秦琼了,不行不行,跑跑龙套还可以……唉!易容的水平太差了。”女泼皮嘻嘻一笑,转身打开房门出去打水洗脸。片刻功夫,门口走进了一个俊俏小厮,正是那女泼皮,皮肤白细,眉弯眼翘,若是女装想必也是一个极标致的姑娘。脸上略带羞涩的笑容像极了秀秀,云霄心里一痛,连忙侧过眼神,不想看,也不愿想。

    “我叫刘云霄。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叫我飞儿,那我就叫柳飞儿,叫我飞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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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兄友弟恭

    云霄淡淡笑道:“怎么,还想当我徒弟不成?”

    “当就当,有什么好怕的?你手上活儿那么好,学会了就饿不死了,就怕你不收!”柳飞儿一下跃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

    “我可不敢收你当徒弟,不然你们空空门真要绝后了,”云霄摇摇头苦笑道,“你先下床回家,我还得休息呢。”

    “我都在城隍庙睡了十年了,我没家。”柳飞儿语气淡淡地说。

    “你睡我床上,就不怕我半夜劫色么?”云霄知道自己说错话,扯到柳飞儿的伤心事,岔开话题道。

    “怕……才怪!你还没十五岁,就想劫色?”柳飞儿撤过辈子朝身上一盖,“如果你真想劫我的色,就算我跑到二十里外,你也能把我抓到。”

    “我有这么厉害?”云霄奇道。

    “我做了十年的扒手,眼力真有那么差么?你进城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早上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可是你走来走去鞋底都是干的;你抓住我手腕的时候,根本就没碰到我,单是用内力锁住我的手腕,这十年我见过的江湖高手多了去了,没见过像你功力这么离谱的,而且,你骑的两匹蒙古战马的马鞍都是上等货色,只有到万户府公干的大内侍卫才能有的,鞑子万户本人都没资格用,你一身猎户打扮不砍掉几个个鞑子侍卫哪来的马?”柳飞儿一脸得意。

    “原来我被你算计了?呵呵”云霄倒也没生气,只觉得这丫头的师父眼光忒狠,如果不是那场大变,整个中原怕要被她偷得鸡飞狗跳,看来做贼还真有天生的。柳飞儿没答话,云霄转过头去一看,现柳飞儿已经睡着了,看看窗外,此时最多也才酉时二刻,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这丫头,一个人在城隍庙,恐怕这十年睡觉都是战战兢兢吧,笑起来那么开心,这十年,你吃了多少苦呢?”云霄自言自语道,“呵呵,今天就让我来做你的守护神,让你踏踏实实睡一觉吧。”于是在椅子上盘膝坐定,闭目调息,把脑子收拾清楚,打算晚上出去干活。

    床上的柳飞儿紧闭双目,眼角留下一行泪珠,侧过身,真正睡去。

    亥时刚过,云霄就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几个纵身,便落入万户府。

    没有人!云霄运起内力仔细辨音,奇怪,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云霄自忖即便师父竺清那种级别的高手想要瞒过自己的耳朵也不太可能,难道这府中个个都会龟息功?就算这里有人会,总不见得这里仆役、丫头个个都会吧?那这个万户府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云霄迅地在府中各院兜了一圈,确实空荡荡的。

    难道府中有秘道全府上下入夜都进了秘道?脑子都坏了?一到夜里全学耗子?不至于啊,都进了秘道,总要留几个在地面望风吧?云霄进了所有院落仔细勘验之后确信,万户府确实是座空府,奇怪的是一切摆设完好无损,仿佛鞑子万户一家在某个白天全部出游未曾回府一般,看看桌上的灰尘,云霄判定,大约两三天没人打扫了。随后又摸到后院库房,居然连个看守都没有,双目运功仔细观察,现库房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金块银锭、票号银票、刀剑铠甲、各类宝石到处都是。

    不像是遭洗劫的啊!来者似乎有意在寻找什么东西,找的又是什么呢?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能量让万户府的人全部无声无息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呢?当真奇怪啊!不过不管他,能捞走的先老走再说!疑虑之下也不敢多做停留,包了一些能带走的,迅离开万户府回到客栈。

    跳进房间,就看见床上一双眼睛在黑暗映着月光忽闪忽闪的,柳飞儿已经睡醒了。“醒了?”第一次和女孩共处一室,白天没想到这一节,到了晚上又没点灯云霄多少有些不自在。

    “嗯。”

    “正好有事问你。”

    “嗯。”

    “除了嗯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嗯。”

    “……”

    “你问吧……”

    “这十年你一直想着报仇,每天必然都盯着万户府才对,这两三天,你有没有看到万户府有人出入?”云霄斟酌了半天,缓缓问道。

    “有啊,天天都有,万户府每天不都有人买菜卖柴么?都是从后门进出的啊!有什么不对?”柳飞儿不假思索。

    云霄眉头一皱:“刚刚我去了一趟万户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从桌子上的灰尘看,应该两三天都没人打扫了。”

    “啊?不可能,每天都有人出去买东西,怎么会没人打扫呢?”柳飞儿吃惊道。

    云霄眉头皱得更厉害:“那就更有古怪了,按说鞑子万户就算上了前线,下人们也应该不会如此惫懒……”

    “更不可能,”柳飞儿摇头道,“十天前鞑子万户接了圣旨从前线回来整顿城防,就再也没有出过大门,还是和传旨的大内侍卫一起回来的……”

    “大内侍卫?几个人?什么样子?”云霄急急问道。

    “最多五十个吧……领头的好像五个,都披着红斗篷呢……”

    “啪!”一个茶杯被云霄捏得粉碎:“血狼会……”

    云霄的愤怒显然出乎柳飞儿的意料,抖抖地问道:“血狼会是……是……是什么东西?”说罢又立刻把半个脑袋埋进被子。

    “血狼会不是什么东西!”云霄抑制了自己的情绪,“只不过是欠我点债的一群走狗而已。”

    “欠了你多少债?”柳飞儿明显觉得云霄话里有话。

    “六百多条人命,连本带息还没算过,我不介意把草原杀得干干净净,”云霄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过柳飞儿显然被“害”到了,“你放心,你的仇容易报,跟红斗篷撤上关系了,这万户府我不会留下活口的,老鼠也不行。”

    在柳飞儿眼中,下午喝茶的时候心目中的“大盗”变成了“强盗”,守护神已经变成了杀神。“师父保佑,千万别劫色……”柳飞儿宽慰自己半天,迷迷糊糊睡着前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话,而云霄早已盘膝入定。

    柳飞儿醒来的时候才现房间中间已经用一道布帘子隔起来,轻声叫了几声,没回音,云霄已经不在房里,低头看见床头已经摆放了一套新衣,提起来一看,青色粗布长衫,软布腰带,裹头方巾,床底下摆放的新鞋袜。柳飞儿也不多想,换了衣服下床,现漱口洗脸的水已经打好了,想起自己十年来第一次受到如此体贴的照顾,鼻子也酸酸的,赶忙漱口洗脸,梳洗方毕,只见云霄提着一个药囊推门走了进来,也是一身青色粗布长衫,昨天的一个小猎户突然变成一个小书生,俊俏的脸上除了刚毅又多了几分儒雅,柳飞儿扑哧一笑,作了个长揖道:“小公子有礼了――”

    “去去去!少爷可没有龙阳之好。”云霄到桌边坐下,打开手上的药囊拣出几味药用茶水调和了递给柳飞儿,道“抹到脸上,然后把脸洗洗。”

    柳飞儿一脸惊疑,但也没作多想,将调和的药膏抹到脸上,又去洗了把脸。云霄盯着柳飞儿看了半晌,把柳飞儿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云霄慢慢道:“昨天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漂亮,难怪你睡城隍庙都担心受怕。不过我配的这药膏,可以让你手脸变得粗糙黑黄,水洗不掉。”

    柳飞儿刚听到云霄赞自己漂亮,心下也十分自得,可听到云霄后半句立刻跳了起来,手抖抖地指着云霄气道:“你……你……”

    云霄笑笑,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喝起来,道:“慌什么,水洗不掉,我配的药水能洗掉。这个你先背下。”说罢递过两张纸条,一张是易容水的方子,一张是洗脸水的方子。柳飞儿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接过方子,默念几遍记住,又递给云霄。云霄接过,捏在手心内劲一吐,两张纸条化为飞灰。

    “空空门的弟子,无论长相身材都会选最普通的,最好是混进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你师傅看中你的资质不假,可是你长得太漂亮了,对空空门来说也是一种罪过。”云霄说得倒是不错,搞“技术”工作的,最好就是一张大众脸,没有任何特征的大众脸,不然还没动手就被人记住了。

    “你说你才十五岁,也不知道你怎么长的,个子又这么高挑,一旦被识破身份,就算到天边都会被人追杀。所以,想要继承你师傅衣钵,就好好当一辈子男人罢。”听着云霄的话,柳飞儿心渐渐地朝下沉,不过这些东西她都能理解,也不反驳。

    “这个方子配合你的身高,让你看上去能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且用了这个方子身上会有一股墨水味,可以掩盖女人的体香。你现在内力底子不高,等再提升些,就能用上真正的易容术了。”云霄言罢又搓了一些药丸放进怀里,拍拍手对柳飞儿道:“走,上工了。”柳飞儿急急起身跟在云霄后头,到了门口云霄突然停住,行了一揖道:“兄长先请。”

    柳飞儿一愣,看到不到十五岁的云霄个子虽高,可还是矮了自己半头,而装束又和自己一样,随即想起云霄刚刚说起自己相貌已经如二十多岁男子一般,当下也明白云霄的意思,回礼粗声道:“贤弟请。”和云霄相视一笑,也不多让,迈步跨出房门。

第十三章 穷酸摆谱

    红日初升,街面上便多了两个读书人的身影,两人都是一袭青色粗布长衫,方巾裹头,年长的大约二十三四,面色黑黄,年少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黑,模样倒还周正,就是面向嫩了些。看打扮气度,这两人多半是中等农户人家出门游学的书生,鞑子占据江上几十年,若不是前几年宰相脱脱力主开科举,读书人都快烂大街了,故而也没人在意这两位。

    “这几日万户府买的菜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云霄悄声问道。

    “嗯……有!寻常买菜,都是生的,特别是那蒙古万户,每餐必要活羊现烤,如果味道不好厨子还得吃鞭子。这些日子,无论肉食还是蔬果,都是从酒楼直接买的现成的,用大车拖回去,柴米油盐一样都没进门。”

    “哼哼,如此便是了。”云霄点头道,“走,咱去茶楼吃早点。”

    这年头普通人一日两餐能有东西吃就算万幸了,吃早点可是万万不敢想的事情。纵是柳飞儿一双巧手“扒”遍洛阳,也不敢如此奢侈,小偷也得备荒年不是?何况她一觉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早上,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一听说吃,两眼放光。云霄则不然,落叶谷几年的“猎户”生活,让他每天的“点心”再不济也是条烤鱼,云霄捕猎又不似寻常猎户那般费力,师徒二人猎物吃不下腌好去镇上卖是常有的事,吃到倒胃的时候还特地去挖野菜换口味。一天三餐顿顿野味对云霄来说再寻常不过,一路上云霄对柳飞儿说起的时候,柳飞儿直翻白眼,大呼天地不公。

    此刻云霄看到柳飞儿这模样,不禁好笑,低声道:“快把你这样子收起来,咱们想装读书人,必须先学会穷摆谱。”

    柳飞儿一听“穷摆谱”也是扑哧一笑,这事她见得多了。天气再冷,也得摇着把扇子,进了馆子不能用“走”的,要学着官步用“踱”的;见人都是要高呼“年兄”的,见官都是要叫“宗师”自呼“学生”;喝酒一定得上年份的,就算是兑了水的关东烧,只要换个坛子装,他们一样叫声“好酒”;喝茶一定得让小二分清“雨前”、“明前”的,虽然他们自己喝不出来;菜谱上如果是炒肉丝他们一定不会点的,如果换个名字叫“白雪玉龙”他们一定非此肴不食;鲫鱼都要现杀的活鱼,重量不能地与八两,不能过十二两,这样的鱼味道才是最好;人少的时候,自然是一人独酌,自言山河表里,百姓疾苦,空有经纶满腹,却施展不开,便是隆重卧龙也比不上他;人多的时候,“子”是一定要大声“曰”几次的;虽然读书人总是囊中羞涩,不过打赏铜钱是一定要有的,家里老娘、妹子的女红活儿还算不错,好歹能换几个铜板花花,就算省下几个也不能在小二面前落了自己脸面,内衣虽然有几个补丁,不过好在是穿在里面的,袜子上的洞,用长衫遮遮自然也没人看得出来,街上若是有哪家小姐的车马经过,必然是正襟危坐,言谈掷地有声,眼睛却不住朝车帘子的缝隙里窥探,个个都是谦谦君子模样。

    眼下要她去“穷摆谱”,还有真些难度,她的脸皮没那些读书人厚,缺银子讨生活就去街面上做做“手工”,也没老娘、妹子的辛苦钱拿来糟蹋,“摆谱”实在不适合她。一个人拼日子,生怕哪天没“收入”,自己也就勉强吃饱,就连束紧自己胸脯的那几条布带,也是自己下了狠心才舍得买来的。在她眼里,这些本应最知道廉耻的人,最不知道廉耻――他们拼命想参加的科举,那可是去当鞑子的官,中原百姓,谁家不和鞑子有血仇?不过想归想,要想装得像,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做的,于是便迈开方步,踱进茶楼,两人挑了一张靠门口的桌子坐定。

    一看又是“摆谱”的,小二便知道自己今日又有一项进帐了,连忙过来殷勤伺候,口吐莲花马屁不断,香茶、早点不多会摆满一桌。云霄故作矜持道:“兄长请。”柳飞儿压住心头狂笑,作势道:“贤弟请。”其实早就饿得不行。两人一边吃一边嘴里不停地“子曰”,眼睛却盯着万户府的后门,等着酒楼送菜的大车。直到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一辆满载菜肴的大车才慢慢赶来。车上最多的是馒头、腌菜,烤羊倒有五六只,还有一些汤、酒。赶车的到后门停下,敲开后门,一个二十多岁瞧不清面目的色目人走了出来逐样检查满车的吃食,就在他揭开汤、酒盖子的瞬间,柳飞儿看见云霄将夹在指间很久的药丸弹了过去。其实药丸早就在出手的瞬间被云霄用内力震碎,还没来的及散开,就被云霄弹了出去,等飞到大车附近的时候,早就消失得肉眼不见,眼力不错的柳飞儿却看到,这些药丸早变成粉尘,四散飘落在一车的吃食上,也有不少顺着汤、酒揭开的盖子落入其中。

    暗器打准不难,能将力道控制到如此地步,柳飞儿也十分吃惊,要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对捏碎药丸的力道、弹出而不立刻散开的力道、到了最佳距离散得无影无踪的力道,要求各不相同,就算当世有名的暗器大师,也无十分把握,云霄却轻松做到了。

    柳飞儿报仇的心思反而没那么热切了,她知道就凭云霄这两天表现出来的手段,足够让万户府里里外外死好几次了,大仇得报是早晚的事。她现在思考的,是报仇之后做什么,显然,这些都要落在云霄的身上,这家伙对自己的师门了如指掌,对师父没来的及传给自己的师门绝学也通晓异常,而且似乎也不希望自己的师门绝传,她想做的,不是打听云霄底细,跟着云霄甚至拼命巴结云霄,直到自己学会所有师门绝学,不谈扬广大,好歹把师门传承下去,也好让师父和师叔含笑九泉。

    转念间,那个色目人已经检查完毕,给赶车的一代银钱,从门内推出一辆空车让赶车的回去,自己则拉着满车吃食进了万户府。

    “兄长,我们也该走了。”云霄掏出一块银锭丢给小二,道:“会钞,余下的打赏。”小二看到银锭立时眼笑眉开,今儿起码白挣了八钱银子。嘴里恭维不停,仿佛面前两个穷摆谱的俨然已是今科头甲,明朝必定青云直上,简在帝心。

    柳飞儿看到云霄银锭乱抛,心里虽然肉痛不已,嘴上却也不敢乱说,只能黑着脸和云霞一起慢慢地踱出了茶楼。一路上云霄又给两人买了几套换洗衣裳,云霄又财大气粗买了一些金丝银线,还去找锁匠买了些锁芯里用的小簧片,连同锁匠打锁的小锤子什么的全都买了下来,最后买了大包吃食才和一脑袋浆糊的柳飞儿回到客栈。

    一进门,柳飞儿就气鼓鼓地坐下了。云霄知道柳飞儿十年苦日子已经养成了俭省的脾气,虽然干的是“技术活”,但因为既自己“技术”不过关,不敢进深宅大院财,又从来不在一般人家“赶尽杀绝”,日子过得也不容易,看到自己花销无度,难免对自己的败家子作风着恼。于是笑了笑,关上门也坐下道:“万户府空无一人,银库连个看守都没有,诶!”言罢朝床底努了努嘴。柳飞儿听到这话立刻朝床底下窜了过去,掏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足有上千两!两只眼睛立刻在白花花的炫光下眯成了两道细缝。忙不迭抓着几个散碎银块往怀里揣,嘴上却道:“话虽如此,不过平时还是要节俭才是。”

    “不用拿了,这些都是给你的。”云霄慢悠悠道。

    都是我的?柳飞儿心中一喜,都是自己的!随即一惊:难道他帮我报仇之后就打算走?自己又要和以前一样过上担惊受怕的日子?想起师门恐怕就此绝后,自己从此孤苦,不禁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云霄没有一皱,道:“有钱你还乐不起来?”

    “不……不……我……我……钱可不可以不要……”柳飞儿想把心中所想告诉云霄,又怕云霄说自己贪得无厌拂袖而去,顿时语无伦次。

    云霄也是个聪明人,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笑道:“你现在虽然孤身一人,不过也是空空门唯一弟子了,好歹算一派掌门,将来收了徒弟总不能还在城隍庙落脚吧?教一个弟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好歹也是一派之主,难道短了银子时师徒一块上大街去扒?”

    云霄的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方面算是承诺了柳飞儿会把空空门绝学传给她,帮她继承空空门衣钵;另一方面是告诉柳飞儿,你早晚要收徒弟,徒弟没出师之前,既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又得应付平常吃穿用度,到那个时候当师父的不能随便动手,更不能在到大街上当扒手,总不能靠将来那个没出师的徒弟出去“讨生活”吧?钱还是要收好,别人存老婆本、棺财本,你得存“徒弟本”,没钱什么远大抱负都是扯淡。

    (今天迟到了,向诸位道歉!)

第十四章 再见恩师

    柳飞儿闻言才算是放了心,擦擦眼泪,把包袱扎好,又塞进床底,嘴里还不停埋怨云霄:“都怪你没说清楚,害得人家倒贴你这许多眼泪,这银子就算你赔不是的好了……”话没说完,却现云霄已经挪了座位变成坐西向东。

    “空空门弟子柳飞儿面北跪!”云霄一脸庄重道。

    柳飞儿隐约猜到云霄的打算,依言跪下。

    “柳飞儿,空空门自隋唐间就已在洛阳开宗立派,其间数百年。你可知道,空空门的行事虽然不地道,为何数百年间,却始终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百年前的摘星子前辈更是让武林同道称颂不已?”

    柳飞儿茫然摇头。

    云霄厉声道:“颂念师门十戒!”

    “天下儿郎聚洛京,师门大戒熟记心:

    鳏寡孤独求生难,出手之前要认清;

    老弱病残财不易,必压贪念天承情;

    两袖清风造福久,敬廉即是敬百姓;

    将士遗孤莫动手,沙场忠魂如神明;

    如此十戒要谨记,若违师门必取命。”

    云霄点头道:“嗯,鳏寡孤独、老弱病残、清官烈属十者不偷。正是这师门十戒,才让空空门数百年来从未脱离正道,八十多年前赵宋神器蒙尘,便是摘星子前辈率领空空门人不断偷盗鞑子权贵,才使黄淮各地义军军费充足,武林同道交口称赞。如今你便要继承师门衣钵,这师门十戒当要牢记在心。”

    柳飞儿点头认真道:“定当继承历代祖师意志,敢不愧对先师!”

    “空空门弟子柳飞儿今日继承历代门主衣钵,落叶谷青竹先生弟子刘云霄观礼见证,柳门主请起。”云霄轻轻将柳飞儿扶起,道:“地上又凉又硬,跪这么久,疼不疼?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有愧你历代祖师的名声。”

    “不疼,”柳飞儿看着云霄的眼睛,轻轻道,“谢谢!”

    “呵呵,坐下吧,我把你们师门功夫的口诀先传给你。”空空门武学也就三本:《神行》、《妙手》、《空空》,《神行》是身法,主要还是翻墙入室的轻功步法和被现后的逃命身法;《妙手》则是各种“技术”小到上街摸扒,大到机关锁头;《空空》则是前两门功夫的心法。云霄口述了一遍三本武学,待柳飞儿记住之后道:“你们师门这三本武学还算不错,不过疏漏还是有一些的……”

    柳飞儿听了心下不喜,暗想:就算入不得你的法眼,你也不能当面损人师门啊!云霄也是存心逗柳飞儿,故意说半句留半句:“不过……”突然悄声在柳飞儿耳边说了一句,“我师父就是你说的雅盗!”

    柳飞儿吓了一跳,就看见云霄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不禁白了云霄一眼。云霄见柳飞儿不信,便将师门来历告诉了柳飞儿,反正自己的师门虽然隐秘,但武林各派宿老掌教还是知道的,柳飞儿作为空空门新门主,也自然有资格知晓。此时柳飞儿再看云霄的眼神已经不啻强盗看见一座金山,打定主意尽一切可能压榨云霄的脑袋,可惜云霄怎么可能让她得逞,这当然是后话。只听云霄道:“我师父把你师门武学略做了改进,连户部大库都逛过几遍了。让你记住刚才三本,那是因为这是你师门所传,理当先传;你练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改进后的练法。”言下之意,在柳飞儿出师之前,云霄不会丢下她不管。

    柳飞儿也算正中下怀,脸上浮起一丝喜色。当下云霄就指点柳飞儿从《空空》练起,先修心法,自己也以真气做助力,帮柳飞儿“成”。有了心法的底子,再去练身法和手上的活儿自然不是很难。此后几天,两人上午都是去茶楼蹲点,让云霄练习弹药丸,下午柳飞儿则是在云霄指点下打坐练心诀,云霄则是叮叮当当地把买回来的东西不停捣腾,一到晚上,云霄则带着柳飞儿到城中各处大户人家“现场教学”。不过云霄金银倒是不怎么拿,盗取得名贵药材倒是不少,还顺手带出来不少黑玉盘子黑玉碗,这些东西富贵人家都看不上眼,平时根本不在意清点,少了一些,都以为是“家贼”夹带谋私去了,毕竟哪有飞贼不取黄白之物,只取药材和只值十几两银子的黑玉餐具的?一时间不少人家对“内贼”拷问不休,倒是真挖出了几个“家贼”扭送官府。

    柳飞儿见云霄每天按时“下毒”却不见效果,也忍不住询问,云霄只是笑而不语,往往岔开话题道:“要玩就玩大点。”云霄当初在洞府中熟读了数百年来各种江湖秘闻,加上柳飞儿所言,其中关节早就已经猜了个七八成,只不过没什么直接证据,因此心中早有了一个大计划。

    这一夜云霄和柳飞儿提着大小包裹从窗户跳回客房的时候,现房间里早就坐一个人。柳飞儿一惊之下已经做好了出手准备。只见云霄不但不急反而笑嘻嘻地拜倒在地:“云霄拜见师父。”

    “臭小子,不要笑得那么勉强,我知道你心里苦着呢!”来人便是竺清,看见云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青甸镇的事我知道了,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总算放心了。”

    云霄脸色一变,戚声道:“秀秀她……”

    “诶,秀秀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我赶到青甸镇看到那几十个鞑子的死状,我就知道你动了真怒了,就怕你一时冲动杀个尸山血海,堕入魔劫,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这位是……”竺清还算客气,指着柳飞儿问云霄道。

    “空空门唯一传人,柳飞儿。”云霄正容介绍道,其他的也不解释,十年前空空门灭门事件也算江湖公案,竺清肯定知晓的。

    “柳飞儿见过前辈!”男装的柳飞儿上前道了个万福。

    竺清一愣,随即指着云霄笑骂道:“臭小子,你的杰作吧?连我都能骗住,有长进啊!”言下所指的便是云霄给柳飞儿易容的事。云霄只是笑嘻嘻道:“我也是想给您老人家找个做活儿的传人。”云霄把“做活儿”三个字咬得很重,竺清当然知道云霄在拿他说事。当下道:“滚滚滚,你现在做的事就比我光彩么?好好两幅宋徽宗的挂轴不拿,拿几个不值钱的盘子,还要我多跑一趟去取回来,你不嫌丢人么?”

    “师父,您老人家别急啊,是这么回事……”云霄凑到竺清耳边一阵嘀咕,半刻功夫竺清朝柳飞儿望了一眼,惊讶道:“真的?”

    “八成把握!我打算……”云霄又是一阵嘀咕,竺清听毕嘴巴一咧,随即一皱眉,道:“万一不是呢?”

    “造谣也要造出去!”云霄恨恨地说。

    “臭小子,谁惹毛你,就算祖宗八代积德都会死的很难看!大概还要多久?”

    “不到一个月吧,这些天我每天都以真气渡过去帮飞儿修心法,我估摸着这几天要到瓶颈了,帮她突破一下,就着手准备撒网了。”云霄略算了一下道。

    “好,我立刻动身,联系几个帮手,去大漠守株待兔。”言罢纵身跃出窗户。

    云霄作势长揖:“躬送师父――”

    “臭小子去死!记得多找几个厚重的帘子,别坏了女孩家名节!”言毕不再有声响。

    最后一句两个人都听得真真的,云霄看着扭捏得柳飞儿,心道:单就为了秀秀,我还怕这娘皮坏了我的名节呢!说实话,两个人一间屋子呆了好几天,若传出去,这名节早就烂到透了。

    接下来几天柳飞儿的心法修炼终于再无寸进,但是云霄依然不断配置各种“成”的丹药让柳飞儿当饭吃,柳飞儿只觉得真气郁结在丹田,连平常呼吸都不畅快了,不过云霄宣布,以后想吃都没有。一来药材虽然容易偷到,但是用量却大的惊人,毕竟不是千年难见的奇药,百年难见的都没有,虽然能配起来用,但是药效弱,只能用数量补,好材料炼出的丹药论“粒”吃,柳飞儿这几天算是论“斤”吃,说起来“当饭吃”一点都不假,这么浪费折腾还不如搓几粒解毒保命的丹药来得实惠;二来柳飞儿功力已经被药力催生到了瓶颈,再吃也是浪费,就几天折腾也等于寻常人七八年的功夫,再撑下去柳飞儿的筋骨能不能抗得住还是个问题。所以云霄打算当晚替柳飞儿突破瓶颈,毕竟后面还有大事要办。

    第二天柳飞儿一觉醒来的时候现房内多了个热气腾腾的大澡盆,不解地望着手里提着一个大药罐的云霄。“起来,帮你洗澡!”

    柳飞儿顿时满脸飞红,嗔道:“小毛孩子,吃我豆腐!”

    云霄嘻嘻一笑,把整个药罐倒进澡盆,退后一步,扯起一根绳子把准备好的两块帘子挂了起来,然后伸过脑袋,严肃道:“一定要脱光!否则体内的真气散不开。”说罢脑袋缩了回去,挪了张凳子坐在帘子旁。柳飞儿羞涩了一阵,脱了衣服跨进澡盆。只见云霄一只手从帘子后面伸了出来,探进了澡盆。柳飞儿捂着差点叫出声的嘴,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这家伙真要吃豆腐?躲还是不躲?

    犹豫间,听到帘子后面响起云霄的声音,果断而坚决:“手!”

第十五章 悠悠我心

    柳飞儿松了一口气,双手弱若无骨的双手紧紧握住云霄宽厚的手掌,按照云霄的指点,开始运气。几天来积累的药力在云霄真气的催动下,迅凝聚,逐渐化为真气在柳飞儿体内游走,越走越强,水中的药力也不断渗入皮肤改善柳飞儿的筋脉。

    柳飞儿也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已,毛孔似乎全部张开,澡盆中的药力不断地钻进毛孔进入循环之中,催生体内的药力源源不断地生真气。

    几个周天循环之后,云霄渐渐减弱自己带动的真气,慢慢松手,让柳飞儿自己运行真气。缩回手的云霄满头大汗,暗道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毕竟如果柳飞儿是男人还好说,偏偏是个女人,隔着一层防君子不妨小人的帘子,云霄也是心里扑通扑通的,毕竟是血气方刚,若不是心里不停念叨这秀秀,自己这口真气恐怕真要走岔了。结果这一趟本来不费事的突破,倒让云霄损失不少:每次心神分散,自己就有一丝真气“白送”给柳飞儿。

    柳飞儿自己虽然也有感觉,可是她却不懂云霄的心思,只当云霄对自己好得没处说,自耗真气渡给自己,心下感激不已,想到自己十年来活得战战兢兢,只有这么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少年真心对待自己却无一丝邪念,也从来没说过报答,越觉得云霄是个值得倚靠的人,毕竟自己身上担子太重,而云霄又帮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梦想,想来想去,心里也多了一丝绮念。

    于是,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人生经历带着各自的想法,各想着各的心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柳飞儿的真气越走越顺畅,积存在体内的药力也消化完毕,收功起身,擦干身体钻进被窝,说了一声“好了”便不再开口。云霄仔细嗅嗅,觉澡盆内药力还在,想起自己损失不小急需恢复,否则恐怕永远补不回来,便伸手过去将澡盆拖了过来,自己脱下衣服跨进澡盆,运气调戏,弥补刚刚损失的真气。柳飞儿隔着帘子听得真切,更加含羞不已:这个家伙,怎么做这种事情!其实云霄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一层,过去在落叶谷野惯了,随便跳进潭水中洗个澡也是常事,此时又要抓紧时间补充损失的真气,没考虑许多,就跳进澡盆,最起码不能让自己辛苦熬出来的药浪费。何况,他也没将柳飞儿当作外人。

    可柳飞儿却只觉得就算夫妻也没有共用洗澡水的道理,心里羞得更厉害。在被窝里臊了一阵之后,坐起来仔细裹好束胸,换了套新衣服便走了出来。看到云霄赤身坐在澡盆里,柳飞儿脸上一红,将云霄脱下的衣服仔细收好,又替云霄取了一套新衣服,整齐放在一边,抱起两人换下的衣服出门浆洗去了。云霄也不太在意,只觉得自己在柳飞儿眼中不过是个小毛孩而已,还是补回内力要紧,也不说话,加紧运功。

    当柳飞儿洗好衣服进房的时候,云霄已经穿戴整齐,小二正带着两个杂役将澡盆抬出去。待人走尽,云霄道:“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晚上干大活儿,万户府。”

    “万户府不是一到晚上就没人么?去了有什么用?”柳飞儿摆脱羞涩,奇怪道。

    “我自有办法,”云霄淡淡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副银丝手套,丢给柳飞儿,“我在万户府里现有一束瑶丝,这种丝线只有野生蚕才有,韧性极高,算你运气,这几天我混合金丝银丝织成的手套,虽然不是刀枪不入,但起码不惧水火,只要不是神兵利器,也不至于废了你的双手,空空门的手比命重要。可惜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然织成软甲,绝对可以保你不死了。”

    柳飞儿欣喜地接过手套,戴在手上左看右看。云霄又拿出两根竹管,道:“暗器,一次射出五十根钢针,十步之内非死即伤,功夫再高也拦不住你。”柳飞儿喜笑颜开地分别插进左右两个袖口。云霄犹豫半晌,掏出一个嵌着宝石的链子,柳飞儿显然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问道:“这是什么兵器?”

    “额……不是。”

    “暗器?好多宝石,你也舍得丢出去?”

    “……也不是。”

    “难道藏着毒药?”

    “……”

    云霄无话可说,斟酌了半天才道:“这就是条宝石链子,做手套和暗器多下来的材料,留着也是浪费,想起你毕竟是个女孩,就做了一条……”

    “我要!”柳飞儿劈手夺了过去,做工还不错,毕竟是云霄送给自己的第一件属于女人的礼物。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嫌小;手腕上比划一下,嫌大。

    “额……你现在还是要男装为主,这是脚链……藏在袜子里的,别人才看不到……”云霄摸摸自己鼻子,尴尬不已。自己也就是拿着点剩余材料照着“百工部”上的图样做做试验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么?犹豫之间却现柳飞儿已经脱了鞋袜当着自己的面把脚链戴到脚上。

    “咳……咳……是不是先谈正事?”云霄不自然地说。

    “嗯嗯!”柳飞儿忙不迭地点头,“去偷黑玉符么?”

    “黑玉符?”云霄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牌子,丢给柳飞儿,“是这个么?丢在万户府的库房里,连绳子都烂了,若不是你说起什么黑玉符,我都懒得拿回这个东西。”

    “啊?这么容易?那我师父和师叔……”柳飞儿觉得不可思议。

    “不奇怪。我在库房也看到几封书信,上面说起这个万户除了坐镇河南,另外一个任务便是帮鞑子皇帝搜罗河南境内各种奇珍异宝,每个月初一都有大内侍卫来把这些宝物运回大都。凭你师父和师叔的身手,从万户府拿点东西应该不费什么力气,估计是当年不凑巧,刚好碰上大内侍卫来取东西了,所以才没机会脱身。”

    柳飞儿不作声了,云霄猜得没错,她师父和师叔失手的那天晚上正好就是初一,因为初一没有月亮,能见度非常低,多数“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工作者”都会选择这天晚上下手。看到柳飞儿一脸沉郁,云霄安慰道:“不必丧气,空空门长于步法,三门绝技里面根本没有打斗制敌的功夫,遇上功夫不错的人自然吃亏,你先练好本门三门绝技,我再传你一些打斗功夫。”云霄将“一些打斗功夫”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已经知道云霄师门来历的柳飞儿自然清楚,云霄肯拿出来传授给人的功夫,不谈天下无敌,扬名立万那是绰绰有余的,就算能被云霄在打斗方面指点几招,也是受用无穷了,脸上这才转悲为喜。

    云霄看到柳飞儿脸色渐喜,才继续开口道:“你师门的事算是有了个定论,这些日子我是要解决我师门的一桩悬案而已,今天晚上咱们去不过是打探点消息。”

    “万户府没人,能探到什么消息?”柳飞儿把刚才的问题又拉了回来。

    “这几天我弹出去的药丸严格来说不是毒药,”云霄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严格说,只有一半的毒药。每天还有一大车饭菜被送进府,说明人都在府内;可是万户府咱们都进出几回了,库房都快被咱俩搬空了,你又说鞑子万户和大内侍卫进府之后再也没有出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有秘道!人全在万户府地下秘道里!”柳飞儿惊道。

    “聪明!你注意到没有,每天都有五六只烤羊,大半车馒头哪……”云霄微笑道。

    “所有人!包括大内侍卫和鞑子万户本人,都在地下秘道?”

    “应该如此,而且,还有烤羊和馒头……”

    “说明鞑子万户和全府所有人都活着,而且五六只羊足够鞑子万户全家加上几个大内侍卫的伙食,也就是,鞑子万户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控制起来,而不是要杀他,事情结束了还会恢复原样?”柳飞儿举一反三道。

    “不完全对,”云霄胸有成竹,“若是每顿吃糠咽菜,反而不会被杀;像这样好酒好肉,多半是大内侍卫想要套出什么秘密……”

    “然后杀人灭口!”柳飞儿恍然大悟。

    “嗯,鞑子万户明显知道大内侍卫的想法,装傻充愣不松口,才拖了这么久,不然你那块黑牌子不会那么安静地躺在库房等我去拿,这两天烤羊数目没变,买来的馒头越来越少……”

    “大内侍卫准备动手了?”

    “差不多。既然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灭口也是最佳选择。”云霄点点头道,“所以我才决定今天助你一臂之力帮你突破,底下恐怕有大事了。我刚刚说过,我下的只是一半的毒,而且每天用量极少,连续几天下来,毒素在体内积累得应该差不多了。”

    “一半的毒?还有一半呢?”柳飞儿问道。

    “还有一半是血。这种毒药平时吃到七八十岁也不会有问题,但是一旦闻到血腥味,就会四肢酸软,功力也会逐渐散去,血腥味一浓更加会昏迷不醒,他们这几天开始杀人,秘道内空气流通不畅,肯定现自己四肢越来越软,以他们的行事作风,估计会下狠心全部杀光,鞑子万户必然留在最后杀,呵呵,靠近二百多口,最多杀到五十个,他们就要全部躺下了。我之所以要等几天,一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下毒的过程我放得很长,二来我不知道地下秘道的入口。”

    “现在你就知道了?”柳飞儿更奇了,因为这些天云霄跟自己几乎寸步不离,他如何探知秘道入口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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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诀介绍:
一个贫苦人家子弟,母亲病死,妹妹饿死,父亲抑郁而终,却风云际会变成了承载历代武林兴衰的传人,没有结局的初恋,使他变成双重性格,却在偏偏人生路上遇到一位又一位知己,冥冥之中,又偏偏把握住了历史大潮的正确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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