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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全文阅读

作者:庚新     大唐不良人txt下载     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藏身

    河渠直通朱雀桥。

    途中几次,苏大为想要上岸,但发现长安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到处都是赶去支援的金吾卫。

    没办法,他们只好继续潜水行进。

    就这样游一会儿,潜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朱雀桥头。

    狄仁杰还好,身体强壮,体力充沛。

    但明空就有些吃不消了!

    虽说这一路上有苏大为照顾,可连续潜水行进,消耗了太多体力。

    她身体不错,也顶不住如此折腾。以至于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都快没了血色。

    “咱们在朱雀桥上岸,法师再坚持一下。”

    “没事,安全了再说。”

    三人就这么一路游到了朱雀桥,在桥下爬上了岸。

    这里,已经是万年县治下。

    相比较热闹喧嚣的长安县而言,万年县显得很平静。

    初夏时节,夜里已不是很冷。

    但夜风吹来,明空坐在桥下,还是瑟瑟发抖。

    “走吧,马上就到了,咱们再好好休息。”

    狄仁杰也算体力充沛的人,这时候也有些疲惫。

    他挣扎着站起来,刚准备往桥上走,不想苏大为却突然一把拉住他,然后让他蹲下来。

    “有人来了。”

    苏大为话音刚落,就听到桥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不多,好像只有一个人?

    “阿弥,阿弥?”

    明空和狄仁杰唰的看向苏大为,却见苏大为并不慌张,示意他们放心,然后走了出来。

    “是二哥吗?”

    从桥上下来一个人,一身公服,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

    看到苏大为,他松了口气,走上前也不啰唆,把包裹塞进了苏大为的手里。

    “二哥,你这是……”

    “我晚上去你家了,发现没人,连大娘子都不在,我就知道,要出事。”

    周良说着,看了一眼桥下的两人,压低声音道:“阿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想知道。这里是万年县的地头,你们赶快找地方躲起来,尽快出城。

    你也真是胆大,居然放火烧了长安狱。

    这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你身上。

    趁着还没有暴露,赶快离开长安。包裹里有两份公验还有衣服和钱,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了。”

    苏大为这心里,顿时一暖。

    “多谢二哥,其实……”

    “好了,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良说完,突然用力抱了苏大为一下,道:“阿弥,听二哥的,赶快走,别耽搁。”

    他松开了苏大为,转身就走。

    苏大为紧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周良上了桥,消失在夜色中。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咱们快走吧,估计万年县这边,很快也会有行动。”

    “嗯!”

    苏大为伸手搀扶着明空,三人就上了桥。

    “那是你朋友?”

    “周二哥啊,法师应该见过。”

    “见过,只没想到,还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汉。”

    “是啊,他一直催我们离开。”

    “这天底下,终究还是义士多。

    之前的苏姑娘,如今你那个朋友,当真是义士。”

    “只是不晓得苏姑娘怎样了。”

    狄仁杰突然开口,显得忧心忡忡。

    明空扭头道:“放心吧,苏姑娘机灵的很,一定有万全之策,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我知道,可我这心里面……”

    “日后,对她好一些。”

    “啥?”

    “没什么,咱们快走吧。”

    苏大为搀扶着明空加快了脚步,狄仁杰跟在后面,却仍旧是一脸的茫然。

    青龙坊,芙蓉巷。

    三人从坊墙翻进坊内,苏大为很快就找到了芙蓉巷。

    这里,毗邻曲江池,很是清幽。

    巷陌很深,有二十多户人家临水而居。

    “芙蓉巷,丁字房。”

    苏大为在一处看上去有些破败陈旧的房子前停下来。

    那房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不过已被人撕了,只剩下一半。

    苏大为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之后,拔出一把羊角匕首,贴着门缝把匕首伸进去,慢慢挑起了门闩,而后迅速推开房门,一把接住了门闩。他招招手,示意两人进屋,然后清除了地上的痕迹,闪身没入屋内,把房门关上,落了闩。

    屋里,很黑,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这屋的主人,原是个私盐贩子的别业。

    关中的私盐,大都是经他手流入长安,所以产业颇多。后来他惹了官司,被发现了身份,全家都被充军泉州,这房子就荒废了。那厮是长安县人,当时我才刚进衙门,和周良一起来的万年县,负责封存他的产业。这房子,空大半年了。”

    “不会被发现吧。”

    “这一带的房子,大都是别业,没人居住。

    一般都是到五月以后,人才会多起来,平时没什么人。咱们先在这里安顿下来,看看风声。放心,这里很清静,也没有什么人走动。只要小心点,就没有事。”

    苏大为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

    楼上,好像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狄仁杰本能的拔出宝剑,警惕向楼上看去。

    明空虽然紧张,但还算镇静,没有显得太过慌张。

    “小玉,给我下来,休得胡闹。”

    “喵!”

    从楼上传来了一声猫叫,紧跟着一双幽绿的眸子,就出现在楼梯上。

    如果苏大为不是先提醒过了,这么一双眼睛出现,足以把人吓得毛骨悚然。一道黑影扑过来,就窜到了明空的怀里。明空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怀里的黑猫,惊喜非常。

    “小玉?”

    “法师,小心点,这家伙是诡异。”

    “啥?”

    “成精的猫。”

    黑猫顿时大怒,冲着苏大为舞动爪子。

    可是明空却把它牢牢抱在怀里,笑道:“不管怎样,我相信小玉不会害我,对吗?”

    “喵!”

    黑猫不再抗议,蜷在明空怀中。

    哪怕明空身上湿漉漉的,它也毫不在意。

    “我就说,普通的猫怎可能恢复那么快?我每次见它,它都是遍体鳞伤,而后不久就恢复了。不过,我知道它是一只好猫,不会害人,更不会害我的性命……”

    黑暗中,明空抱着黑猫柔声道。

    狄仁杰是看不见,但苏大为却能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谁曾想,大名鼎鼎的女皇,居然还是一个铲屎官。

    他笑了笑,把周良给他的包裹打开,取出一套衣服来,递给了明空。

    “幸亏二哥拿了衣服来,否则还真要麻烦了。

    法师,那边是厢房,你先把衣服换了,湿漉漉的,容易生病。接下来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千万不能出意外。我记得,这房子里有一个地窖,很大……咱们就在里面藏身,还可以生火。大兄,这是你的衣服,也赶快换了吧,我去生火。”

    苏大为把衣服递给了明空和狄仁杰,起身往屋里走。

    他很快走后堂找到了地窖,里面出奇的干燥。看得出来,这房子原先的主人,是用了心思的。他打开后门,看周围没有什么可疑,就抱了一捆柴火,丢进地窖里。

    房子的主人被抓,但是柴房里的柴火有很多。

    苏大为清理了痕迹,把后门关好,这才钻进了地窖里面,点上了柴火。

    这地窖设计的不错,有一个隐蔽的通风口。

    生火之后,里面还保持着空气的流通,让人不至于因为吸入太多的一氧化碳中毒。

    火光,驱散了地窖里的黑暗,也让人顿时有了一丝丝安全感。

    狄仁杰走进来,靠着火堆坐下。

    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不一会儿,明空抱着黑猫也来了。

    “阿弥呢?”

    “厨房里,找烧水的器具。”

    明空也在火堆旁坐下,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却多了些血色。

    “怀英,这次多谢你们了。”

    狄仁杰罕见露出了一丝羞涩,轻声道:“法师客气了,这一次主要是亏得有阿弥。”

    “我还不知道,阿弥有如此胆色。”

    “他的胆色,可真的不小呢。”

    “嗯?”

    明空听得出来,狄仁杰话里有话。

    她刚要开口询问,就见苏大为拎着一桶水和一个水壶进来。

    把水壶放在火上,苏大为也坐下来。

    这一夜的忙碌,加上一直是神经紧绷。这时候放松下来,他忍不住感到倦意涌来。

    他把换下来的试衣服搭在旁边,然后把刀弩都放在身旁。

    “大兄,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

    “哦,我正和法师说,接下来怎么行动。”

    “说来听听?”

    “今天这档子事出来,凶手一定会知道。

    接下来,她肯定会有行动,咱们现在以不变应万变,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明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狄仁杰一眼,而后低声道:“怀英,听你的意思,有怀疑的对象?”

    “嗯!”

    “谁?”

    狄仁杰沉吟一下,轻声道:“明真。”

    明空一愣,脱口而出道:“明真法师?”

    “嗯。”

    “怎么是她?她可是有道大德,平时很关照我,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我不知道,但是就在出事的那天,我见过她。

    当时,她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你辩解,但话里话外却表示出一种凶手非你莫属的意思。

    她说你和**法师关系不好,而且常有争执。

    表面上听,她好像是很不满**。但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却是:你因为看不惯**的作为,所以才动手杀了她。那天我在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找到了一些线索。于是,我在离开灵宝寺的时候,特意对她表示出了,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的意思。

    结果在当晚,我就遭遇了侍鬼袭击。

    昨天,我又去了灵宝寺,虽然没有进去,但是和寺里一个名叫法明的法师聊了几句。给我的感觉,明真和**似乎很熟悉……法师,你以前可发现他二人的关系?”

    明空,眉头紧锁……

第五十九章 吉祥狮子

    火,渐渐熄灭。

    地窖里,被黑暗所笼罩。

    狄仁杰和明空都倒在地上睡了,而苏大为则靠在墙上,看上去好像在发呆。

    那只黑猫,悄然来到了苏大为的身边,蜷缩成一团趴在。

    苏大为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反而伸出手,放在黑猫的头上,轻轻搓揉着,黑猫舒服的发出一阵阵呻吟。

    狄仁杰的怀疑很有道理,但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怀疑也只可能是怀疑,难以令人信服。

    这一点,在明空身上最为明显。

    她相信狄仁杰不会胡乱猜忌。但是,明真毕竟和她关系不错,在她最为苦闷的时候,开导她,劝解她,让她从无助之中走出来。这,绝不是狄仁杰一两句话,就能改变。

    除非,能找到证据!

    但怎么找到证据?

    甚至连狄仁杰,也没有头绪。

    他们都知道,对手会行动。可怎么行动?如何行动?他们又该怎么做那藏在后面的黄雀呢?

    除非,逼着明真出手?

    而且,狄仁杰或许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明真是凶手,那她很可能就是操纵侍鬼袭击狄仁杰的异人。

    异人的行动,可不容易捕捉,更不要说是寻找破绽。这里面的难度,似乎很大。

    如果李客师或者李大勇在,也许会容易很多吧。

    对于才迈入异人门槛的苏大为来说,异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他了解并不多。

    呼,该怎么办呢?

    地窖里,静悄悄的。

    狄仁杰的鼾声,还有明空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苏大为突然拍了拍黑猫的脑袋,黑猫抬起头,用一种不满的目光看着他。

    “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盯着。”

    黑猫轻轻喵的叫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了地窖的入口处,又蜷成了一团。

    这家伙,明白苏大为的意思。

    苏大为站起身,轻手轻脚出了地窖。

    外面的天,已蒙蒙亮。

    他来到了楼上,就看见一个破烂的窗户。

    他闪身从窗户出去,从楼上跳下来,朝左右看了两眼,猫腰就飞奔离去。

    此事,长安狱的大火已经扑灭。

    但是长安城的戒严,才刚刚开始。

    城门依旧打开,但大街上到处可见巡逻的金吾卫。

    不良人混杂在普通人里,打量着所有可疑的人。而差役和武侯们也都提前上班,在坊市里行走。一旦遇到可疑的人,他们就会上去检查。如果对方持有公验还好说,如果没有公验,很可能会被带去衙门里,先关上几天,查清楚了再说。

    苏大为在通善坊买了一些早点,可以清楚感受到,街上紧张的气氛。

    这里是万年县,已经如此森严,那么长安县……会是什么情况,那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他一口长安话,免去了不少麻烦。

    周良给他的公验也是真的,以至于路上有两个差役把他拦住,但是没有怎么刁难。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功夫刁难。

    苏大为从他们口中得知,万年县在凌晨时分就已经戒严了。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如此胆大,烧了长安狱不说,还重伤了内侍省派去的典事。

    我听人说,那典事可是左卫中郎将的女儿。

    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点,别惹事生非。否则出了事,到时候可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一个在摊子上买蒸饼的差役,嘟嘟囔囔和商贩说道。

    苏大为听得真切,不过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拎着早餐往回走。

    苏庆芳重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苏庆芳的苦肉计。

    总觉得苏庆芳在这件事上过于热情,又使出了苦肉计,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嗯,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古怪。

    但苏庆芳确实帮了大忙,如果不是她的话,狄仁杰和苏大为想救出明空,可不容易。

    但,为什么呢?

    别说什么男女之情!

    或许,苏庆芳对狄仁杰有好感。

    但是……

    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

    芙蓉巷依旧是冷冷清,苏大为回来的时候,不见一个人影。

    他还是从楼上的窗户进入,而后走下楼,来到地窖入口。才一掀开地窖的盖子,就见狄仁杰手持宝剑,警惕看着他。而明空这时候也醒了,同样是一脸紧张之色。

    “是我,刚才去外面买些吃的。”

    看清楚是苏大为,两人都松了口气。

    狄仁杰收剑入鞘,嗔怪道:“阿弥,这时候你还敢出去?”

    “现在出去还算安全,不过我估摸着过些时日再出去,怕就难办了。”

    苏大为说着,招手示意两人从地窖里出来。

    他搬了一张桌子过来,把蒸饼和粥水放在桌上。

    “外面已经开始戒严了,我估计很快就会进行搜查。

    然后,会外松内紧,表面上似乎风声已经过去,但实际上,不良人会召集全城所有的团头,调动长安城所有的泼皮混子打听消息。那个时候,才是最为危险。”

    “什么意思?”

    “官府动手,还会讲点规矩。

    可那些泼皮行动,防不胜防。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点,尽量躲在地窖里不要行动。

    小玉会帮我们把风,有风吹草动,咱们也能收到。”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

    明空把它抱在怀里,道:“难道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

    “等过两天,我再出去打探消息。”

    虽然不太情愿,可明空也知道,苏大为说的没错。

    心里面,很不甘心。

    她狠狠咬了一口蒸饼,对狄仁杰道:“怀英,你昨天说的虽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太相信。因为,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明真要害我,原因呢?不可能无缘无故吧。”

    “可能你无意中得罪了她,也可能你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

    狄仁杰苦笑道:“法师,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这个需要你认真回忆。

    对了,你在佛寺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佛寺里有什么古怪,或者不正常呢?”

    “古怪?”

    明空吃了一口粥,闭上眼睛沉思。

    “要说古怪嘛……”

    她沉思许久,突然间睁眼,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记得有天傍晚,就是二月中。

    那天好像是释迦牟尼佛的涅槃日,所以我们功课结束的早。

    我路过佛殿的时候,看见明真拿什么东西洒在佛像上。我当时还问了一句说:法师,这是要为佛祖洗身吗?当时她很紧张,说是佛祖金身有点脏,所以擦拭干净。

    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些怪异。

    那天佛祖金身法相呈暗红色……可是我没有想太多,就告辞离开了。

    不过,那尊金身法相,是挺怪异。后来我还问过法真,她笑着对我说,是错觉。”

    “怎么怪异?”

    “这个……”

    明空搔搔头,措辞道:“我说不来,就是觉得,觉得……”

    “邪乎。”

    苏大为突然开口。

    “对,就是邪乎。不过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好发现。”

    “阿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大兄,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本玄异志吗?”

    狄仁杰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玄异志里有这样一段记载,说东晋时,有妖人孙恩,以处子之血供奉诡异,并加以驱使。时豫州刺史谢奕之子,太傅谢安的侄子谢玄发现,将诡异斩杀,重伤孙恩。

    法真,会不会是在供奉诡异?”

    “有这一段吗?”

    狄仁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记不太清楚了。

    倒是明空开口道:“嗯,阿弥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看过这个故事。”

    狄仁杰身子一震,“那寺里贵人时常在梦中失血……”

    “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去确认不就是了?”

    “怎么去?”

    苏大为道:“别忘了,咱们昨晚刚劫狱救出了法师,还使得苏姑娘身受重伤。”

    “苏姑娘受伤了?”

    “大兄啊,她不受伤,怎么脱身呢?”

    “苦肉计,我懂了!”

    就在这时候,刚才跑去楼上的黑猫,突然跑了下来。

    它冲着明空喵喵叫了两声,呲溜就钻进了地窖里。

    明空和苏大为相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苏大为抬起桌子,对狄仁杰道:“进地窖,有人往这边来了。”

    他说着话,就和明空钻进地窖里。狄仁杰先愣了一下,旋即也跟着进了地窖,把盖子盖上。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阵脚步声,传来。

    夜,深了。

    长安陷入了寂静。

    左卫中郎将府的后宅里,灯火通明。

    苏定方坐在书房里,面沉似水,手里捧着一本书。

    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书上。因为那本书在他手里,已许久没有翻页。

    门,突然开了。

    一个少年闯进书房之中。

    “爹,这个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少年身形健壮,体态修长。

    他身高大约在180左右,比苏定方的要矮上半个头。

    “吉祥儿,你干什么?”

    苏定方眼皮子抬了一下,显得很平静。

    但只是这一眼,少年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苏定方那是从隋末起义走出来的名将,可谓是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物。哪怕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给人带来莫名的压力。即便少年是他的儿子,也会受到影响。

    “贼人太张狂了,劫狱不说,还伤了二姐。”

    少年鼓足勇气,道:“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咱们苏家的人,又岂能白白受伤?”

    “那你想怎样。”

    “找到那贼人,抓住他。

    他怎么伤的二姐,我要让他也尝尝滋味。”

    “那你知道,贼人是谁?现在何处?”

    “不是那个明空……”

    “闭嘴,和明空无关。”苏定方沉声喝道:“记住,你想要替你二姐报仇,自去找伤她的贼人就是。但此事,和明空没有关系,也没有明空这个人,你听明白没有。”

    “啥?”

    “总之,你要替你二姐报仇,我不拦你。

    但是,你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去找。记住,只找贼人,不得伤害明空,清楚了吗?”

    明空是什么人?

    少年不太清楚,可苏定方却清楚。

    此次宗正寺对明空的判决,他也觉得奇怪,但也无可奈何。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参与。那明空不管怎么说,都是先帝身前的人,轮不到他去评断是非。女儿受伤,虽已经脱离危险,却仍处于昏迷之中。苏定方这心里同样是万分恼火,想要为女儿报仇。但他的身份,又让他不能随意行动。

    这里面,似乎水很深!

    少年,名叫苏庆节,是苏定方的独子,乳名吉祥狮子。

    苏庆节要为苏庆芳报仇,弟弟给姐姐报仇,那是天经地义,相信谁也说不出话来。

    苏庆节惊喜道:“爹,你同意了?”

    “吉祥儿,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你听到的。

    不要轻举妄动,凡事三思而后行!”

    苏庆节有些糊涂,但想到可以为二姐报仇,他还是非常开心,躬身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第六十章 金蛇

    明月,当空。

    夜幕下的灵宝寺,寂静无声。

    一只乌鸦从夜空中掠过,落在寺内后院的一间禅房屋檐上。

    禅房门打开,就见明真从屋里走出来。

    乌鸦振翅而下,蓬的化作一团黑雾。

    明真大袖一甩,黑雾散去。地面上,匍匐着一个黑衣男子,生得尖嘴猴腮,恍若鬼魅。

    “聂苏居然跑了?”

    “是!”

    黑衣男子不敢抬头,颤声道:“那小丫头有些古怪,卑下几次已经找到了她的踪迹,可不知怎地,就不见了人。她很善于躲藏,刚开始卑下还能找到她的气味,但是后来,她的气味好像消失了一样。请尊主给卑下机会,一定会把她找到。”

    “机会?”

    明真突然笑了。

    她长的并不难看,但也许是因为太过瘦小的缘故,使得她的样貌看上去有些刻薄。

    空荡荡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根鞭子。

    她劈头盖脸抽打那男子一顿,厉声道:“机会可以给你,若再失手,就没有下次了。”

    “卑下明白。”

    黑衣男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有,给我找出明空他们的落脚处,如果失败,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遵命!”

    男子身体再次化作一团黑雾,紧跟着一只乌鸦振翅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明真站在台阶上,脸色并不好看。

    薄薄的嘴唇,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跑?”

    她冷笑一声,“大猿王面前,你又能躲去何处?”

    她迈步走下台阶,出了禅院,沿着小径一路走到寺庙中庭。

    在一间佛殿门外停下,明真向左右看了两眼,闪身就没入佛殿之中。

    佛殿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明真却似乎长了夜视眼一样,轻车熟路就来到了佛像面前。

    那是一尊天王佛像,威武雄壮。

    黑暗中,那双眼睛泛着一抹红光,凭添了几分妖异。

    明真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取出一个人偶,摆放在香案之上。

    她后退两步,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空旷的大殿里,有一种奇异的声浪在涌动,似有还无,忽隐忽现。

    那香头在声浪中,也是忽明忽暗,透着几分怪异。

    就在这时,香案上的人偶噗的一声燃烧起来。一团白色的火焰包围着人偶,瞬间就变成了灰烬。

    人偶消失,火焰也不见了踪影。

    明真站起身来,在黑暗中走出了大殿。

    “明真,你怎么在这里?”

    知客僧德容拦住了明真的去路。

    最近是非太多,两天前有人劫狱,救走了明空,也使得灵宝寺的气氛有些诡异。

    所以,德容今晚睡不着,于是出来巡视。

    没想到这大半夜的,看见明真从天王殿里出来,所以就上前盘问。

    明真神色一紧,但旋即就恢复了平常。

    “原来是德容法师,贫尼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刚才贫尼听到天王殿里好像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法师也没有休息啊。”

    “动静?什么动静?”

    德容警惕看着明真道。

    “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是吗?”

    德容朝天王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最近寺里是非太多,所以贫尼也有些烦躁。天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做功课,你那边可不要耽搁了。”

    “放心吧,不会耽搁的。”

    明真恭敬说道。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身后德容道:“明真,聂苏有消息吗?”

    “没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口,明真心里咯噔一下。

    她并不负责打听聂苏的下落,却回答的干净利落。

    明真忙回身道:“贫尼这几日都在寺里,没怎么出去,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聂苏,还没有找到吗?”

    “嗯,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德容说着,慢慢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明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原地驻足片刻,她转身离开。

    在明真离开后不久,德容就出现在了天王殿外。

    看着紧闭的大殿殿门,德容犹豫了一下,上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月光从门缝里照进了大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古怪的香味。那尊天王神像,依旧孤零零立在大殿之中。德容蹙眉,迈步走进了大殿。她点亮了一支蜡烛,走到神像前,凝视着神像,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片刻,她又走近了两步,似乎是想要看的更真切一些。

    可就在这时候,天王神像手中的那条金蛇,突然间活了!

    金蛇唰的从神像的手上挣脱出来,体形在半空中暴涨,化作一条水桶粗细的金色巨蟒。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狠扑到了德容面前。刹那间,德容吓得面容失色,张口想要喊救命,金色巨蟒已经毫不犹豫的,把她吞进了口中。大殿里,回荡着一声低弱的呼救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蜡烛,在地上滚动两下,熄灭了。

    天王殿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在天王殿外的小径尽头,明真手扶一棵桃树站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长安狱大火,已经过去了五天。

    从最初的全城搜索,到后来,慢慢平静。

    这是一座极具国家化风情的都市,不管是什么事情,都热不过三天。

    也就是长安狱大火造成的影响太大,所以热度持续了五天,最终还是被新的事情所代替。

    马上就是太宗皇帝驾崩一周年,各种祭祀活动,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人们开始缅怀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同样,各种关于太宗皇帝的故事,就成了热度。

    长安县衙,不良人公廨。

    江摩诃脸色难看,坐在屋子里。

    长安县的不良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显得很沉默,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这事情,怪得了我吗?”

    江摩诃怒道:“贼你妈,我怎么知道苏大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跑去劫狱。

    县君当初不也看重他吗?可又能如何!现在出了事情,却来找我们的麻烦,凭什么。”

    “江帅,慎言。”

    “说起来,周二,你是那小子的朋友,知道他现在哪里吗?”

    周良道:“江帅,你可别乱说啊。我和苏大为虽说有那么点交情,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而且,现在也只是怀疑,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江大头,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你受了气,可别拿弟兄们出气。”

    坐在屋子角落里的桂建超,阴阳怪气道。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低着头,修理指甲。

    江摩诃怒道:“我有什么办法,外面都传开了,就是那家伙。

    他干的好事,却让我们在这里坐蜡。周良,我刚才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们以前毕竟有一些交情,也了解他。你想想看,他如今会躲在什么地方?”

    “江帅,你这可为难我了。

    他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大娘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真是他做的,要我说,发海捕文书吧……惹了这么大事情,他还敢留在长安?换做是我,早就跑了。啧啧啧,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阿弥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前些日子,不是被丹阳郡公征用吗?你们说,他会不会去找丹阳郡公?”

    一个不良人站起来,大声说道。

    刹那间,一双双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含着不屑和嘲讽。

    陈敏冷笑道:“要不,你去找丹阳郡公问问看?”

    “我……”

    周良突然从桌上抄起笔筒,砸向了那人。

    “贼你妈,还嫌麻烦不够吗?

    县君那边逼着咱们找人,你这时候再去招惹丹阳郡公,是想我们一起跟你送命吗?你知道丹阳郡公是什么人吗?那是卫国公的弟弟,那是我大唐开国的勋贵。”

    不良人,缩着头坐下来。

    是啊,就算知道苏大为和丹阳郡公有关系,谁敢去找李客师的麻烦?

    江摩诃只觉头大,拍案而起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苏大为。

    让各坊团头出动他们的手下,如果他还在长安县,总要吃喝拉撒。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我告诉你们,如果他被人在长安县找到了,咱们都要倒霉。”

    言下之意:他只要不在长安县,就和我们无关!

    屋里的不良人,或多或少都和苏大为有点交情。

    这家伙杀过诡异,而且上次和陈敏一起抓捕姜隆等人的时候,他可说是力挽狂澜。

    用陈敏的话说,就算是他对上苏大为,估计撑不过三个回合。

    如此人物,谁又愿去招惹?

    大家都希望,苏大为最好不在长安县。

    否则真要和他交手……

    就在这时,紧闭的公廨大门轰得一声被人撞倒。

    江摩诃一愣,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人,这么大胆?这里可是不良人的公廨。

    不过,当他看清楚了外面的状况后,脸上的不满之色,也顿时消失无踪。

    就见屋外,是一群甲士。

    为首是一个少年,在几个家将的陪伴下,大步流星走进公廨中。

    “谁是这里的不良帅?”

    一群不良人,齐刷刷看向了江摩诃。

    这帮子不讲义气的家伙!

    江摩诃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自咒骂着,却强打精神走上来道:“我就是长安县不良帅,江摩诃!”

第六十一章 白头

    “左卫中郎将苏定方之子,苏庆节。”

    少年气势汹汹,自报家门。

    他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声兽吼。

    一头身长不到一米,高大约四十厘米左右,白头灰背的獾类猛兽露出头来。

    它皮毛松弛而粗糙,身体厚实,头部宽阔,小眼睛,看不出耳朵,有一个平钝的大鼻子。

    它看着江摩诃,发出低沉吼声。

    江摩诃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两步。

    而坐在角落里的桂建超、吕操之和张海林三人则蹙起眉头,看着那头猛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不是一头猛兽,而是一头诡异。

    “犼?”

    吕操之轻声道。

    桂建超点点头,手一翻,那把之前在他手里翻转的匕首,就不见了踪影。

    “白头,别闹。”

    苏庆节低声喝道,那头野兽立刻停止了吼叫。

    “苏大为,可是你的手下?”

    “啥?”

    “我问你,苏大为,是不是你的人?”

    江摩诃心里顿时一沉,深吸一口气道:“没错,他之前确是不良人。”

    “那他现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

    江摩诃有些恼怒,瞪着苏庆节就顶了回去。

    苏庆节那种高高在上,混不讲道理的跋扈态度,让他很不高兴。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大体上清楚他的目的。可江摩诃这心里面,依旧是很不高兴。

    好歹老子是不良帅,就不能客气点吗?

    他也清楚,他这些手下,骨子里大多是那种桀骜之人。

    苏庆节态度如果好一些的话,可能都好说。偏偏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如果江摩诃服软了,就会在一众手下心里种下窝囊废的形象,日后定会有诸多麻烦。

    所以,他虽然有些害怕,却必须要强硬起来。

    苏庆节浓眉一蹙,道:“他不是你的手下吗?”

    “我说了,他之前是我手下,但现在……我已经有好多天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在何处。”

    “那你就把他给我找出来。”

    江摩诃怒极而笑,道:“这位小郎君,你想耍威风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这里可不是左卫中郎将府,更不是你猖狂的地方。这里是长安县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大胆!”

    苏庆节身后的家将一声怒喝,就要上前教训江摩诃。

    他们这一动,屋里的不良人也都仓啷拔出了佩刀。

    陈敏抄起短矛,就到了江摩诃身边。

    而周良也拔出了宝剑,和陈敏并肩而立。

    没错,不良人虽然不入流,但也不容人随意欺负。

    对内,他们可能会有各种争执,甚至是吵闹,斗殴;可是对外,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就是不良人。说到底,他们这个群体,江湖义气大过朝廷律法。如果有人打上门来,那么不良人就会团结一致,和对方来抗争。

    苏庆节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微蹙眉头,要开口阻止。

    哪知没等他开口,感到了紧张气氛的野兽,突然一声咆哮,如闪电般就冲了出去。

    它身形奇快,快到连陈敏都没有觉察到它的是如何扑出来。

    反手想要挥矛格挡,那头野兽已经到了跟前。

    它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寒光出现。

    野兽毛发都乍立起来,在半空中一个后空翻,退到了苏庆节的身边。

    一把一乍长的匕首,没入地面。

    陈敏回头看去,就见桂建超向他点了点头。

    “住手,全都住手,你们想要造反吗?”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行俭带着杨义之等人匆匆赶来。

    “吉祥狮子,你这是要造反吗?这里是县衙,岂容你胡闹。”

    苏庆节见状,忙躬身行礼,“裴君,我只是想要找那苏大为,为我二姐报仇雪恨。”

    “你怎知道就是苏大为所为?”

    “如今满城风雨,说是苏大为和一个叫狄仁杰的太学生所为。

    现在,苏大为和狄仁杰都不知所踪,我想着他原是不良人,所以才过来打探消息。”

    “你打探消息,就是如此吗?”

    “我……”

    “闭嘴!”

    裴行俭厉声呵斥,苏庆节懦懦的,闭上了嘴巴。

    他认识裴行俭,苏家和裴家的关系,也非常密切。裴行俭还是仓曹参军事的时候,曾是苏定方的手下。后来,苏定方更传授兵法,视裴行俭为弟子。可以说,裴行俭是看着苏庆节长大。所以在裴行俭面前,苏庆节只能收起傲气,不敢放肆。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苏庆节身边的那头猛兽。

    “怎么,老师的白头犼也送给你了?”

    “爹担心我出意外,所以让白头跟着我。”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裴行俭,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我爹知道,而且也同意我的做法。

    可以理解!

    苏庆芳毕竟是苏定方的闺女,而且极为宠爱。

    裴行俭转身,看向了江摩诃等人。

    “找到苏大为了没有?”

    江摩诃连忙道:“卑职已命人找了好几天,没有他一点消息。

    他娘也不在家,据崇德坊的人说,长安狱出事当天,他娘一大早带着狄郎君的仆人洪亮,还有一条狗,牵着马离开了崇德坊。当时崇德坊的武侯还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走亲戚。不过据卑职所知,那柳娘子也没什么亲戚。苏钊死后,他家里倒是有几个亲戚上门,可后来不知怎地,都走了,而且再也没有人到过他家。”

    “那,苏大为会去哪里?”

    “不知道。”

    “周良,你也不知道吗?”

    周良连忙上前,躬身道:“县君,卑职虽然认得阿弥,但毕竟比他大了好多。他有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告诉我。说实话,哪怕到现在,卑职也不相信是阿弥所为。”

    “可是已经有人证明,就是他所为。”

    “谁?”

    “这个,你不用管了。本县问你一句话,若阿弥在长安县,会躲在哪里?”

    “他在长安县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卑职以为,他可能已经跑了。”

    “跑?”

    裴行俭眸光一闪,发出一声冷笑,“我看,未必!”

    他说完,闭上了嘴巴,在公廨里踱步。

    而江摩诃等人与苏庆节一行人,则泾渭分明站在两边。

    “江摩诃,我知道你心里感激苏大为。

    当初本县想要提拔他做不良帅,他没有答应,反而推荐了你。”

    江摩诃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连忙道:“县君,卑职和苏大为绝无半点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都不适合继续插手此事。

    正好,灵宝寺那边又出事了……知客僧德容失踪,之前还有一个小沙弥聂苏,到现在也下落不明。你去协助杨义之一起侦破此案,暂时调离不良人,你可有意见?”

    江摩诃苦着脸道:“卑职遵命就是。”

    “周良,本县知道,你和苏大为是邻居,一向对他很关照。

    但本县要提醒你,他这次犯得事情太大。劫狱、伤人、纵火……三罪并在一处,少说也是一个斩立决。本县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本县也不希望你牵扯太深。”

    “县君,卑职可以对天发誓,真不知道阿弥的下落。”

    “你不知道没关系,可是本县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找出他的藏身之所。”

    “啥?”

    “本县以为,他不会离开长安。

    具体他会藏在何处,就要看你的手段。”

    裴行俭根本不给周良反对的机会,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在了一旁站立的苏庆节身上。

    “狮子,我知道,你不会罢休。”

    “不找到他,为二姐报仇,苏庆节誓不罢休。”

    “可你这样东闯西闯,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会惹下祸事,给老师添麻烦。

    二姑娘受伤,已经让老师很烦恼了。你若是再给他惹来麻烦,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苏庆节嘴巴张了张,有心想要反驳。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裴行俭说的也没有错,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闯,根本没有用处。

    “那怎么办?”

    裴行俭转身看向周良等人,道:“本县知道,你们不良人有你们不良人的规矩。但本县要提醒你们,苏大为现在是嫌疑犯!如果你们包庇他,最后会连累自己。

    苏庆节是左卫中郎将之子,他要为他姐姐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本想决定,让苏庆节暂时统领你们。

    你们听清楚了,本县要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苏庆节,直到找到苏大为的下落。”

    “如果,苏大为已经走了呢?”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如果他不在长安,就算让我们把长安县翻过来也没有用。”

    “他若是已经跑了,那就与你们无关。

    可如果让本县知道,你们谁和他通风报信,和他勾结的话,休怪本县到时候无情。”

    周良等人相视一眼,闭口不言。

    而裴行俭则看向了苏庆节,道:“狮子,你怎么说?”

    “只要能找到凶手,苏某愿意。”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大家行动起来,尽快查明苏大为的去向。”

    裴行俭说完,转身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狮子,你跟我来。”

    苏庆节答应一声,跟着裴行俭往外走。

    不过,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把插在地上的匕首。

    “这是谁的匕首?”

    “是我的!”

    桂建超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到了匕首旁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道:“怎么苏郎君有指教吗?”

    “你叫什么名字?”

    “老朽,桂建超,人送绰号鬼见愁。”

    桂建超说话很慢,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苏庆节眸光一闪,指着桂建超,一字一顿道:“鬼见愁?好!苏某人记住了……”

第六十二章 诡术

    夜幕,将临。

    当黑夜笼罩长安之后,日间喧闹的城市,很快就陷入寂静。

    芙蓉巷丁字房的地窖里,点着篝火。

    苏大为神色紧张,蹲在明空的身边,小心翼翼帮她改好了被褥。

    “情况如何?”

    “不太好!”

    明空的脸色很难看,煞白如纸。

    她躺在被褥上,昏沉沉,仿佛睡着了似地,不时从口中发出一两声低弱的呻吟。

    从几天前,她就不太正常。

    一开始是不舒服,到后来,变得厌食,嗜睡,浑身无力,精神萎靡。到今天,已经过去五天。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根本无法进食。

    这也让狄仁杰和苏大为忧心忡忡。

    “究竟是什么病?法师的身体,可不差啊。”

    狄仁杰通晓歧黄之术,或许比不上那些名医,但说实话,医术也不算太差。

    至少在苏大为看来,狄仁杰的歧黄之术,未必就比那些药店里的坐堂医差多少。

    可是,他却看不出缘由。

    苏大为坐在明空身边,一只手紧握着明空的手。

    他只能通过鲸吞术,调动元炁来帮助明空。虽然效果不是太好,但总算是能够稳定一下症状。

    “阿弥,法师这不是病。”

    “嗯?”

    “依我看,很可能是凶手行动了。”

    “你是说……诡术?”

    已经成为异人的苏大为,能理解狄仁杰的意思。

    在这个魔幻世界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杀人术。不需要面对面动手,一根针,一把火,一口刀,哪怕远隔千里之外,也能杀人于无形。在苏大为的理解中,这就是道术。不过用李客师的说法,道术堂堂正正,杀人术阴损诡谲,是诡术。

    反正诡术也好,道术也罢,也就是一个意思。

    为善之术,那叫道术;为恶之术,就是诡术。

    ”应该是诡术。“

    狄仁杰轻声道:“咱们已经躲了十天,从时间上来说,他们要动手,也该动手了。”

    “那怎么办?”

    “找到诡术源头,破坏了,就可以了。

    阿弥,你是异人,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大兄啊,我才做了多久的异人?我跟着李客师又学了多久?怎么可能比你清楚。”

    苏大为很无奈,苦笑看着狄仁杰。

    的确,他虽然得李客师的帮助,掌握了鲸吞术。

    但要说完全了解,还早的很。如果以道士考试的七关试炼来说,他不过刚入门而已。李大勇当初用了十几年才算是成为道士。他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十五天时间。

    他想了想,松开了明空的手,用被子盖好。

    起身走到地窖门口,把刀弩挎在了身上。

    “你要去哪里?”

    “我去灵宝寺!”

    “啥?”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了,那咱们就必须要接招才行。”

    “你就能确定,就是灵宝寺吗?”

    “不然怎么办?”苏大为笑道:“大兄,我相信你的判断。明真嫌疑很大,而灵宝寺里,佛寺无佛,一定有问题。我准备去查看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法师丧命。”

    似乎,也只有如此。

    当初救明空出来,是想要引出凶手。

    可没成想,对方竟使用了诡术,也使得苏大为和狄仁杰有些猝不及防。

    “可是,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目前而言,也只有这个办法。”

    苏大为紧了紧身上的背带,推开地窖的盖子。

    黑猫,出现在他面前,瞪大眼睛,似乎想要劝说苏大为。

    而苏大为则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声道:“留在这里,保护好法师,等我回来。”

    “阿弥,要不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找名医,我就不相信,没人能治得了。”

    “就算请来太医又能如何?万一还是治不好,怎么办?”

    “这个……”

    “大兄,你不要为我担心。

    好歹我也是异人,打不过,还逃不走吗?再说了,我也很想知道,那明真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在供奉诡异?她供奉诡异的目的又是什么?总要弄清楚。”

    狄仁杰沉默了。

    他走上前,拍了怕苏大为的胳膊,道:“阿弥,那你要小心。”

    自家事自家明白,对付普通人,他狄仁杰也许能以一敌十。但如果是对付异人,他实在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他只能选择留下来,照顾好明空,等苏大为回来。

    苏大为点点头,迈步就出了地窖。

    他来到楼上,居高临下向四处张望了片刻,闪身从窗户跳下去,身形几个纵跳,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狄仁杰和黑猫也上了楼,站在窗户前,看着苏大为消失的背影。

    许久,他把黑猫抱起来,轻声道:“小玉,咱们回去吧。”

    黑猫也没有挣扎,那双幽绿的眸子盯着窗外,仿佛要穿透那浓浓夜色,找到苏大为的身影。

    回到地窖里,狄仁杰放下黑猫,在明空身边坐下。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陛下,陛下!”

    突然,昏迷的明空,呢喃自语。

    狄仁杰一愣,忙俯下身子聆听,却只听到明空口中,不停呼唤‘陛下’二字。

    她在思念先帝吗?

    虽然太宗皇帝已经驾崩,可狄仁杰的心里面,还是没由来的一疼。

    他很清楚,他和明空没有可能。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暗暗喜欢对方。她先帝的才人,可那又怎样?她现在出家为尼,他可以远远看着她,就足够了。但是他现在知道,即便他在她身边,她的心里却是另一个人。

    哪怕是在她昏迷的时候,她念着的也是那个人……

    心里,一阵低落。

    狄仁杰松开明空的手,后退两步,坐在火堆旁。

    火光,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光影勾勒出一副美丽的画卷。此时此刻,他只想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她。

    明空,停止了呻吟。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潮红。

    狄仁杰以为是火光照映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在意。

    哪知道,她突然睁开眼,樱唇轻启,喷出一口鲜血来。

    伴随着这一口鲜血,她的鼻孔,嘴巴,耳朵里,都有鲜血往外涌,看上去极为可怖。

    “法师,法师?”

    狄仁杰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把明空抱在怀里。

    他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想要擦拭明空脸上的血。但是那血,却不停的流,很快就湿透了布巾。

    怎么办?怎么办?

    苏大为这会儿不在,狄仁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黑猫喵喵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催促狄仁杰,赶快想办法啊。

    可狄仁杰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法师快醒醒,法师快醒醒。”

    他手忙脚乱,却又束手无策。

    明空仍旧昏迷着,口鼻中不停往外涌血。

    诡术,这一定是诡术……该死,阿弥你怎么这个时候不在?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时间,狄仁杰觉得心里好慌张!

    一轮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漆黑的长安城大街上,一队金吾卫正在朱雀大街上巡逻。

    突然,一个金吾卫勒住了马,抬头向天上看去。

    “你们看到了没有?”

    “看到什么?”

    “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从我头上掠过。”

    身边的金吾卫向四处张望,旋即笑道:“哪有什么人?庞老六,你该不是看花了眼吧。”

    “看花了眼?”

    那金吾卫用力晃了晃脑袋。

    朱雀大街上,空空荡荡。

    两边的里坊也都是寂静无声。

    夜空中,星星在一闪一闪,不见一朵云彩,哪有什么人?

    真的是看花了眼吗?

    他揉了揉眼睛,苦笑道:“怕真是看花了眼睛,这些日子,可真把咱们都忙坏了。”

    “走吧,咱们巡逻完这条街,去休息一下。

    咱们还算好,至少骑着马巡逻。那些不良人才是真的可怜,也是整夜的巡逻,却要靠两腿行走。比比他们,咱们算是好的。再坚持一下吧,二更天就可以换人了。”

    金吾卫们催马继续巡逻,铁蹄声,在朱雀大街上空回荡。

    苏大为身形如一只灵雀,唰的落在了地上。

    一路调动元炁,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鲸吞术里,有一门名叫浮光掠影的神行术。借助元炁的力量,可以让人在空中如鸟儿一样飞行。当然,这很耗费精神。

    异人的神通,非同凡响。

    元炁无处不在,只要能调动元炁,就可以施展出非凡的手段。

    这也是为何异人会被人尊重,又疏远的原因。试想,这种人又怎算得上人呢?

    在普通人心里,异人如神仙般的存在,同时也要承受神仙般的寂寞。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调动元炁,如灵雀般腾身而起,唰的一下子,从里坊上空掠过。很快的,他就出现在了崇德坊外。那高大的坊墙,对他而言算不得障碍。就见他腾身掠起,飘然跳上了坊墙,而后向四周看了两眼,就纵身跃入坊内。

    崇德坊,对苏大为而言,可说是万分熟悉。

    他可以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

    坊内什么地方会有武侯巡逻,什么地方人比较多,他都一清二楚。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灵宝寺的后门。

    不远处就是济度巷的家,可惜他已经不能回去。

    苏大为蹲在河渠边上,往济度巷看了几眼,而后转身紧走两步,唰的凌空掠起,就越过了高大的山墙,进入灵宝寺的后院之中。灵宝寺里,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他想了想,再次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唰的一闪,一道残影掠过,便消失无踪。

第六十三章 陷阱

    漆黑禅房里,明真蓦地睁开了眼睛。

    “来了!”

    她自言自语,抬手弹出一溜火光,点燃了身前的三炷香。

    青烟袅袅,香头忽明忽暗。

    在她正对面,摆放着一尊八臂魔猿的神像。

    神像并不算大,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活灵活现。

    她伸出手,拿起一个小槌,铛的敲在面前的磬钟上。清脆的声音,在禅房中袅袅回荡,那尊魔猿神像,睁开了双眼,泛出妖异红光,在斗室之中,更显诡异。

    苏大为,匍匐在一座大殿的屋檐上,仿佛壁虎一样,紧贴着屋檐。

    灵宝寺里,寂静无声。

    月光洒在广场上,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却又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苏大为眉头一蹙,双手掐了一个手诀,在眉心处一抹。

    一道金线若隐若现,他的双眸也随之闪过一道金芒。

    远处,一座大殿上空,血色氤氲弥漫。

    他倒吸一口凉气,从血色的浓度可以判断出,这大殿里供奉的,绝非是等闲诡异。

    看样子,来对了!

    他眼珠子一转,旋即起身,从屋檐上跃下,朝那座大殿飞奔而去。

    大殿的门紧闭着,里面黑漆漆的。

    苏大为猫腰潜行,来到大殿门口,向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推门进入。

    大殿里,供奉的是一尊弥勒佛像。

    苏大为进入大殿后,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弥勒给他的感觉,中正平和,并没有那种血色氤氲弥漫的邪性。

    什么情况?

    他先愣了一下,旋即暗道一声不好。

    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苏大为不敢犹豫,转身就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掠过一股微风,紧跟着一道寒光凭空出现,唰的一刀就劈过来。

    苏大为弓身后退,躲过那如万钧雷霆般的一刀,反手唰的拔出了横刀。

    没有人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持刀屏住了呼吸,静静不动。

    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儿?敌人有多少?

    一概不知!

    苏大为虽说艺高人胆大,可是面对着看不见的对手,仍不免有些紧张。

    元炁,无处不在。

    它就在大殿里,平和而宁静。

    苏大为缓缓站起身来,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平和的元炁一下子被破坏了。

    一抹刀光从身后袭来!

    苏大为闪身躲过,左手从后背拽出了手弩。

    他闭着眼,根本没有瞄准,抬手扳动了机括,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一支钢弩离弦而出,没入黑暗之中。

    就听那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一团火焰噗的在半空中出现,如同鬼火一样。

    与此同时,两抹刀光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乍现。

    苏大为脚下一个滑步,手中横刀斜撩而起,就听铛的一声,崩开了一抹刀光,旋即踏步旋身,口中低喝一声:“临!”

    横刀刀身,掠过一道光亮,云箓隐现。

    苏大为能清楚感受到,横刀似乎切中了什么物体。

    他也不迟疑,手腕一抖,顺势向下一拉。

    噗,又是一团火焰,出现在半空中。

    “明真,区区侍鬼,就想把我留下吗?”

    苏大为此时已经明白了对手的身份,大笑一声道:“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躲过去吗?”

    “咯咯咯!”

    空荡的大殿里,响起一阵女人的笑声。

    苏大为后退一步,把身体紧贴在一根柱子上,迅速在手弩上装上一支钢弩,一边大声道:“装神弄鬼,以为我会害怕你吗?你不是想要找法师,那还不赶快出来。”

    “谁说我要找明空了?”

    “你不是想要坏她姓名吗?”

    “杀她,何需知道她在何处?

    可惜,我本想让她似地痛快一点,偏你多事,还要让我费一番手脚。

    只要她在长安,我想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那个神羊法冠呢?是不敢来吗?”

    “什么神羊法冠,小爷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小子,本来我不想杀你,偏你要和我作对。

    以为开了灵就可以横行无忌吗?你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呢。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把你的血肉送给大猿王,相信它会很开心。刚才,不过是一道头餐,接下来才是正餐……咯咯咯,就让我看看,你这位兵家异人有何手段。”

    “去死吧你!”

    苏大为这时候,已经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尊弥勒佛像……这个明真,还真是大胆,居然寄身神像?

    苏大为举起手弩,扣动机括。

    钢弩,唰的射出,蓬的正中弥勒佛像。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苏大为目瞪口呆。

    弥勒佛像轰得一声炸开,尘土飞扬,一股黑雾涌动,迅速笼罩了整个大殿。

    唰!

    又是一道刀光出现,苏大为反手就是一刀。

    “兵!”

    刀光闪闪,云箓隐现,一声凄厉惨叫声响起,火光顿现。

    与此同时,黑雾中传来一声蛇吟。

    一道金光出现在苏大为的视线之中,就见那金光暴涨,一条水桶粗细的金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卧槽!”

    苏大为大惊,闪身躲避。

    那金蛇从他身边掠过,粗壮的蛇身抽在柱子上,需一人合抱的柱子,顿时折断。

    轰隆,大殿顶梁的一根柱子从天而降,砸在了地上。

    金蛇一击失败,顿时凶性大发。

    巨大的蛇身,在大殿里飞速游走,调头再次扑向了苏大为。

    “斗!”

    苏大为此时已无法闪躲,眼见那金蛇的血盆大口已经逼近,他后退一步,大吼一声,手中横刀狠狠劈斩出去,化作一道如弯月似的刀芒,劈在了金蛇的头上。

    金蛇,嘶吼。

    蛇信好像标枪一样射出。

    苏大为反手又是一刀,劈在了蛇信之上。

    他只觉手上一颤,那口家传的横刀,竟拦腰断成了两截。

    不过,金蛇也不好过,蛇信被斩下了一截。金蛇怒吼,尾巴横扫,正抽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苏大为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撞到了大门,飞出大殿。

    而金蛇则因为蛇信被伤,痛的翻滚不停。

    巨大的蛇身四处甩动,弥勒大殿在瞬息间倒塌,发出轰隆巨响。

    苏大为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着爬起来。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不停。那金蛇,也从大殿废墟中冲出来,它猛然昂首直立而起,足有两三人高。那一双血红色的蛇眸,透着疯狂之色,巨大的蛇首俯冲而下,张口就扑向了苏大为。

    苏大为从腰间拔出了降魔杵,按住中间的玉石,手臂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圆盾。

    巨大的蛇首,狠狠撞在了盾牌上。

    苏大为后退两步,吐了一口血沫子,厉声喝道:“行!”

    右手手掌,蓝色电流流转,瞬间化作一把雷电匕首。

    他紧走两步,腾身而起,在空中躲过了金蛇的抽击,施展浮光掠影术,唰的就到了那金蛇的头顶,手中雷电匕首狠狠扎下。那金蛇也感到了危险,巨大的蛇首躲闪了一下,雷电匕首就没入金蛇的一只眼睛里。雷电声,劈啪作响。那金蛇惨叫一声,蛇尾从后甩出,啪的抽在了苏大为的后背上,把他一下子抽飞出去。

    苏大为口吐鲜血,落地之后也不停留,腾身而起。

    就见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闪,就消失不见。

    金蛇在大殿废墟之上,昂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声,化作黑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真在禅房里,喷出一口鲜血,一阵剧烈咳嗽。

    她一手扶着地,抬头看向桌上的大猿王雕像,就见那八臂魔猿的一只手臂,噗的一声燃烧起来。

    “不好!”

    她连忙挣扎站起,快走两步,张口喷出一蓬血雾。

    那血雾化作一颗颗血珠落在魔猿雕像身上,迅速渗入魔猿体内。

    火焰,也随之熄灭。

    明真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大病一场。

    这时候,灵宝寺里也沸腾起来。

    寺里的僧尼被惊醒,纷纷走出来查看情况。

    当她们看到那座倒塌的弥勒大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月色,朦胧。

    苏大为从崇德坊越墙而出,蓬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蔓延全身,让苏大为感觉非常难受。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他知道,是灵宝寺的动静,惊动了金吾卫。他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金吾卫的对手。于是挣扎着站起来,沿着长街撒腿狂奔。在冲过一个借口的时候,忽听得有人高声喊喝道:“前面是什么人?”

    苏大为一惊,向左右看了一眼,一咬牙,纵身就跳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但他却顾不得许多,把身体没入污水之中。隐约间,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有人道:“怪了,我刚才明明看到有人过去,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条路直通安化门,他跑不远。

    你们几个,在前面的借口往左追,其他人跟我往右追。”

    “喏!”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苏大为缓缓从水沟里爬出来,沿着长街,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听得出来,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长安县不良人宋大兴。那家伙不是周良,真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会有麻烦。而且,这条路通往安化门,也是金吾卫必定会巡视的大街。他现在身受重伤,必须要赶快找地方调养,否则会有大麻烦。

    通善坊,暂时不能回去。

    苏大为目光落在路边的坊墙上,眼睛顿时一亮。

    这是大安坊!

    他想都不想,强提一口气,翻过了坊墙,重重摔在地上……

第六十四章 聂苏

    大安坊内,很安静。

    崇德坊距离这里很远,几乎隔了半个长安县。

    哪怕灵宝寺的动静很大,大安坊也没有收到影响。

    值夜的武侯老司从武侯铺里出来,爬上坊楼向外张望,然后摇着头又从坊楼下来。

    “大半夜的,谁又在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嘀嘀咕咕,一脸不满。

    也难怪,最近一段时间,出了太多事情。

    各里坊的武侯和坊丁虽然不需要像金吾卫和不良人那样巡街,可是也不能睡的安稳。

    各种临检,各种考核,纷至沓来。

    以至于老司已经好几天都睡不好,精神也格外萎靡。

    他走到十字街口,向前后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又拖着身子返回武侯铺。

    老司进了武侯铺不久,苏大为就踉跄着走到了十字街。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大安坊的西南角走去。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一条河渠,在河渠岸边,一座已经废弃了很久的酒肆,静悄悄矗立在那里,远看去冷冷清清。

    吕家酒肆!

    苏大为一阵咳嗽,脚下加快了速度。

    吕家酒肆,自吕掌柜死后,已经被闲置了近两个月。

    之前,大安坊的坊正想要把这里卖出去,但没想到后来狄仁杰带人在这里搜出了赃物,把酒肆彻底封查,也令坊正的如意算盘落空。这里,被彻底的废弃了。

    酒肆的外墙倒塌了一半,门窗也倾倒在地上。

    月光,洒落在废墟。当苏大为一只脚买进了酒肆的大门时,就听里面传来一声猫叫,几只流浪猫唰的跑出来,眨眼间就消失无踪。苏大为站在门口,松了口气。

    他想要回通善坊,却有些困难。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明真会跟踪他,到时候就暴露了明空和狄仁杰。

    之所以选择来吕家酒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苏大为知道酒肆里有一个隐秘的地窖。加上酒肆之前死过人,后来又被查封,以至于平时无人会来这里。

    摸黑进入后院,在柴房旁边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苏大为伸手,把地窖上的盖子挪开。

    不过,在他挪开盖子的一刹那,突然激灵灵一个寒颤。

    上次狄仁杰带人过来搜查,从地窖里找出了赃物。以杨义之那帮手下的德行,肯定不会把地窖重新盖好。而大安坊的武侯,也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那么,谁盖上的盖子。

    他脑海中闪过念头,耳边就听到机括声响。

    虽然受了伤,但苏大为的身手仍在。

    他本能的侧身一闪,一枚利箭从地窖里射出来,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去,蓬的正中土墙。

    “谁?”

    苏大为下意识想要拔刀,却想起来,他的刀已经在灵宝寺断了。

    不仅是刀,还有那具手弩,也遗落在灵宝寺。

    他身上现在只剩下降魔杵,于是手臂一震,手臂上唰的出现一个盾牌,而后纵身跃入地窖。

    一个黑影扑来,手持利刃。

    铛!

    一声轻响,利刃落在了盾牌上,苏大为探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施展出擒拿技,一下子就把来人给按在了地上。盾牌,压在那人身上,苏大为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放开我,放开我!”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

    苏大为眉头一蹙,手上随之用力。

    他从那女孩手里夺下了匕首,拿开盾牌,把匕首贴在女孩的脖子上。

    “别动,否则刀枪无眼。”

    那女孩,立刻停止了挣扎。

    苏大为侧耳向外听,没有什么动静。

    他松了口气,起身收起盾牌,道:“慢慢起来,老实点。”

    女孩很听话,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她突然撒腿往外跑,没等她跑到地窖口,苏大为已经上前把她重又按在了地上。

    “警告你,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好,我不跑,不跑了。”

    “真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你要是再敢跑,那就看你跑得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

    说着,苏大为再次刚开女孩,甩手唰的掷出匕首。

    那匕首划出一道寒光,蓬的正中地窖口的木板上。匕首没入木板,刀柄颤动不停。

    “咳咳咳!”

    苏大为走过去,把匕首拔下来,而后一只手抓住了入口旁边的盖子,用力一拉,把盖子盖上。

    地窖里,顿时漆黑一片。

    “有火吗?”

    “有。”

    女孩不敢再乱来了,颤声回答。

    “点上。”

    那女孩答应一声,摸黑走到角落里。

    地窖里虽然很黑,但是苏大为却能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那女孩在拿起半截蜡烛的时候,偷偷从草堆旁边摸出了一把匕首,藏在身上。

    这小妞儿,很机灵,也很警惕嘛。

    呲-

    火光一闪,女孩点亮了蜡烛。

    蜡烛,在华夏的历史很久远。但最初的蜡烛,并非似后世那样以石蜡为原材料制成,主要是以蜜蜡或者动物的油脂为材料制作。这也使得蜡烛的使用范围很窄。在唐代,能使用蜡烛的人,大都是那些上层社会的人士,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

    小女孩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蜡烛,点亮后,放在地上,就缩回了角落。

    光线,比油灯要好一些。

    苏大为看了那女孩一眼,点了点头。

    “你要是觉得怕,就点着吧。

    如果觉得浪费,就灭了它。但有一点,别想逃跑,也不要打搅我,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女孩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苏大为又看了她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杀了女孩,这样会更安全,但他做不到。

    不过,他也不担心这女孩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虽然他受了伤,想要杀她也不困难。

    元炁,无处不在。

    它至刚至大,又至阴至柔。

    苏大为施展出鲸吞术,调动天地元炁,修复着身体。

    同时,体内有一股暖暖的气流在流动,和元炁混在一起,修复着,也在强大着苏大为的经脉、骨骼、皮肉。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周围却产生了一种气流漩涡。

    女孩小心翼翼凑过去,把蜡烛拿在手里,又缩回了角落。

    她好奇看着苏大为,一双明眸眸光闪动。

    她没有逃跑,而是把蜡烛吹灭。整个人蜷缩在草堆上,慢慢闭上眼,竟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

    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

    自那一晚从灵宝寺逃出来,她就在长安城里四处流浪,东躲西藏。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更惹来一个可怕的追杀者。

    那追杀者很可怖,神出鬼没。

    好在,她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可以预感危险。

    也正是靠着这种直觉,她几次躲开了追杀者,最后藏身在这里。

    她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每天,她都提心吊胆,害怕暴露了行藏。现在,她突然间安心了,所以睡得很香甜,一觉睡到天亮。

    睁开眼,她呼的坐起来。

    阳光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洒落进来。

    昨天那人坐的地方,空荡荡的,已不见踪迹。

    女孩心里没由来的一空,她连忙爬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却不想才走了几步,就听地窖口的木板吱呀一声被人搬动。她吓了一跳,好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又缩回了角落。

    手里,紧握着匕首,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往外看。

    一个人影,从地窖口进来。

    阳光照在地窖口,她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昨天晚上抢了她地盘的那个男人。

    “醒了?”

    男人看她坐在那里,轻声道。

    “嗯!”

    “肚子饿了吧,我刚才去弄了点吃的。”

    苏大为坐下来,把手里的几个油纸包放在地上。

    他打开油纸包,有两块刚出锅,还热腾腾的卤肉,还有几个蒸饼。

    他伸手,拿起一块卤肉,狠狠咬了一口。

    这是他从一个卤肉店里偷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偷东西。

    卤肉做的没有柳娘子做的好吃,但足以填饱肚子。昨晚,他连续调动元炁,之后又修复身体,损耗很大,需要补充能量才行。所以,这并不可口的卤肉,他吃的汁水四溅。一边吃,他还一边示意女孩过来一起吃,让女孩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她慢慢凑过来,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

    “吃肉,别光吃蒸饼。”

    “嗯。”

    女孩的胆子大了一些,她拿起油纸包里的那块卤肉,狠狠咬了一口,突然笑了。

    她的脸上,满是泥污,脏兮兮的。

    可是她笑的时候,却很好看。

    “好吃吗?”

    “嗯!”

    女孩吃的很香甜,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卤肉就消灭了一半。

    苏大为这时候已经把手里的卤肉吃完,又拿起两个蒸饼,给女孩留了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这里?”

    “唔教叶叔。”

    女孩吃的嘴巴上油乎乎的,嘴里含糊不清说道。

    “叶叔?”

    “不是,是聂苏!”

    女孩连连摇头,把嘴里的卤肉咽下去,道:“是聂许的聂,扶苏的苏。”

    “好名字。”

    苏大为觉得这名字很好听,想来这女孩子的家教应该不错。

    一般人,可不会这么解释。聂许,附耳私语的意思,扶苏,那可是始皇帝的太子。

    能说出这两个词,足见这女孩儿的出身不差。

    只是不晓得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莫非也是惹了麻烦?

    如果在平时,苏大为倒是不介意帮她一下。可现在,他自身难保,实在是有心无力。

第六十五章 失踪

    “我要走了!”

    吃完了饭,苏大为起身。

    聂苏的身子一僵,她抬起头,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朝她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吊铜钱,走到聂苏身边,把钱放在她油呼呼的手里。

    “吃饱了,快点离开长安,这里很危险。”

    说完,他伸出手,想要揉一下聂苏的脑袋。

    可看到手上的油腻,他还是没有揉过去,而是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轻声道:“自己保重。”

    “喂!”

    一直到苏大为离开了地窖,聂苏才反应过来。

    她一溜烟的跑出地窖,苏大为已经不见了。

    她呆呆站在地窖口,眼圈有点红。

    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如此和蔼过。哪怕是在灵宝寺,虽不愁吃不愁穿,但依旧感受不到太多的关爱。她不知道苏大为究竟是什么人。在她看来,一个愿意给她吃,临走还塞给她钱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些不舍……

    一夜的调养,并没有让苏大为完全恢复。

    他穿着一件早上从农家偷来的衣服,低着头走出大安坊。

    在坊门口值守的武侯老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拦。大安坊每日进进出出不少人,他总不可能挨个去盘问。苏大为此刻,脸色略显苍白,脸颊也瘦削许多,看上去全无当初和老司一起喝酒时的精气神。老司也只是觉得他眼熟,但没想太多。

    也许,正是因为觉得眼熟,才让老司放松了警惕。

    昨夜灵宝寺的动静,并没有给长安县带来太多的变化。

    也许是之前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大家都麻木了。路上倒是多了不少巡逻的人,但一个个的也都是显得心不在焉。苏大为低着头,沿着长街向东,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熟人,很快就穿过朱雀大街,进入万年县的治下。一进万年县,可以明显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轻松不少。街上的人也没有长安县那么多,看上去很悠闲。

    苏大为不敢放松警惕,表面上他很放松,但暗地里却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走进了通善坊,苏大为绕了几圈,才回到芙蓉巷。

    芙蓉巷依旧冷冷清清,不见什么人。

    他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纵身跳上楼,从窗户钻了进去。

    奇怪,怎么不见黑猫?

    此前黑猫总是会蜷在二楼的窗台上,看似晒太阳,实则是在把风。可是现在……苏大为有些疑惑,匆匆下楼,来到内屋的地窖前,把地窖门打开来,矮身钻了进去。

    “大兄,法师怎么样了?”

    他进了地窖,却呆愣住了。

    地窖里没有人,狄仁杰和明空都不见踪迹,更没有黑猫的影子。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大兄,我回来了。”

    但是,却没有回应。

    “法师,你们在吗?”

    “喵小玉,快点出来。”

    他轻声呼唤,房间里却冷冷清清。

    心里顿时感觉不妙,他再次返回地窖,点亮了火把四处查看。

    被褥都在,只不见狄仁杰和明空。

    他走到被褥前,蹲下身子,伸手在被褥上摸了摸,凉的!这说明,狄仁杰和明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们并没有遇到危险。

    狄仁杰的身手如何?

    苏大为心里面有数,等闲三五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

    更不要说还有一只诡异的黑猫。

    别的不说,就黑猫小玉那一身神通,哪怕是遇到了异人,它也能周旋一下。

    狄仁杰的宝剑也不在,说明他走的很从容。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遇到麻烦?可既然没有遇到麻烦,他们又会跑去哪里?苏大为把火把熄灭,转身钻出地窖。

    又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看到地板上有清晰的脚印,直通后门。

    他走过去,把后门打开。

    在后门上的封条没了,说明狄仁杰他们是从这里走的。他们会去哪里?

    是不是因为他昨晚没有回来,所以狄仁杰感觉不妙,于是带着明空走了?但明空可是中了诡术。苏大为很清楚,昨晚他并没有破除明真施展的诡术。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虚弱昏迷的女人,还有一只诡异的猫……这让苏大为有些棘手了。

    不过,他可以肯定,狄仁杰没有危险。

    难道说……

    苏大为心里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明空身上的诡术发作,狄仁杰等不得他回来,于是带着明空去求医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

    可他会带着明空去何处求医呢?

    苏大为眉头一蹙,有些不知所措。

    想必昨天他离开后,明空的情况很危急,所以狄仁杰才不得已冒险带着明空离开。

    他的心情,苏大为能够理解。

    可是大兄啊,你至少要给我留个线索才是啊。

    长安这么大,近百万人口。人海茫茫,你让我去哪里找你们呢?

    有一点可以肯定,狄仁杰一定是去找他熟悉的人,而非普通的坐堂医。

    明空身上的症状不是那些医馆里的坐堂医能够诊治,所以狄仁杰要找的人,第一要医术高明;第二他可以信任;第三嘛,这个人身处的环境,能保证明空的安全。

    可惜,苏大为并不了解狄仁杰的交际圈!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

    明空身材高挑,狄仁杰虽然力气大,异于常人,但要带着明空走,也不太容易。

    要么,他利用小玉的神通;要么,他就在附近。

    小玉的神通……

    苏大为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它知道,黑猫能控水,且长于近战。

    以它的体型,带着狄仁杰两个人离开,想必也不容易。

    嗯,昨晚苏大为在长安县闹出了动静,那么万年县的戒严可能相对会松懈一些……

    乱了,乱了!

    苏大为这时候的思路已经彻底乱了。

    先在通善坊找找看,如果找不到线索的话,那就只有在芙蓉巷等着,等狄仁杰回来找他。

    相信狄仁杰冷静下来之后,会想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苏大为总算是冷静下来。

    崇德坊,灵宝寺。

    江摩诃与杨义之则在外围负责警戒。

    “江帅,站在这里把风,感觉如何?”

    杨义之笑嘻嘻说道,目光则落在了站在废墟里一堵断墙上的苏庆节。

    “滚!”

    江摩诃脸色难看,恶狠狠骂道。

    “别生气,以前你们不良人办案的时候,我不也带着人给你们把风?慢慢就习惯了。”

    “我就不信,那小子能查出什么来。”

    江摩诃轻声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要不是他八字生得好,有个左卫中郎将的老爹,那轮得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哼,这灵宝寺贼你妈的邪性。你看,接连出事,我就不相信这里面会没有古怪。”

    “有古怪也好,没古怪也罢,县君是从左卫中郎将,自然会加以关照。

    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就别去管了。你刚才也说了,这灵宝寺邪性……贼你妈还别说,年初我找人算命,说我是‘一见尼姑,诸事不顺’。贼你妈这灵宝寺里到处都是尼姑。等这件事结束了,一定要想办法去去晦气,否则可能会更倒霉。”

    “到时候,带上我。”

    江摩诃正说着话,就见周良匆匆走来。

    “江帅!”

    “别,我现在是杨班头的手下,可担不起江帅这个称呼。”

    “江帅,看你说的!”

    周良嬉皮笑脸,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苏庆节,压低声音道:“这不是县君压下来的差事,兄弟们也没有办法。况且,这小子来头不小,大家也是不得已啊。”

    江摩诃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只你生了巧嘴,怎么说?”

    “那小子让我来问一下,前些日子县君不是让差尼姑失踪的案子,有没有头绪?”

    “没有!”

    江摩诃没好气的说道,就转身不再理睬周良。

    杨义之笑着推了他一把,“都是不得已,何苦为难自家兄弟?”

    他拉着周良到旁边,低声道:“那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呢,我是觉得,这灵宝寺是不是真的有古怪?还记得之前明空杀人的那个案子吗?”

    “记得!”

    “当时寺里的一个小沙弥说,她那天晚上,听到了野兽的声音。

    德容法师失踪的那个晚上,也有人听到了野兽的声音。昨天晚上,据一个法师说,她看到了金龙腾空,摧毁了弥勒大殿。贼你妈,这种事,我怎么向上面报?”

    “金龙腾空?”

    “是啊!”

    周良眉头一蹙,摇头道:“这贵人们是不是憋得狠了,还金龙腾空。

    要不要再来个金龙伏身……算了,我当没有听见。这种事,还是让那个姓苏的头疼吧。”

    就在这时,废墟里传来声音,“苏君,快来看。”

    苏庆节纵身从高墙上跃下,飞奔而去。

    周良忙道:“江帅,我过去看看,回头找你吃酒。”

    江摩诃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杨义之走到他身边,笑道:“江大头,别在这里犯别扭了,二郎这个人不错。”

    “我知道!”

    江摩诃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不是和他生气,只是看见那小子,心里不舒服。你说,查案贼你妈就好好查案,站那么高作甚?这种货色,真要是进了不良人,活不过一个月。”

    “哈,那你想多了,人家可是左卫中郎将之子,怎么可能做不良人?”

    “风水轮流转,说不准呢。”

    江摩诃说完,也笑了。

    正如杨义之所说的那样,苏庆节有着远大的前程,又怎么可能会跑来做不良人呢?

第六十六章 胎息

    “周二,你和苏大为比较熟,看看这具弩,是不是他的?”

    宋大兴手里拿着一具手弩,朝周良挥舞了两下。

    站在苏庆节身边的陈敏,眸光一凝。

    周良走过来,看了一眼冷笑道:“贼你妈你真是个蠢货。”

    “你敢骂我?”

    “骂你都是轻的,若非苏君在这里,我非打死你不可。”周良破口大骂道:“你这家伙是不是想害死我?我什么时候和苏大为比较熟悉?还有,当初在归义坊的时候,阿弥的刀弩被左领左右府的千牛备身没收。这件事情,县君也十分清楚。”

    “啊?”

    “啊你妈的啊,你手里这具手弩,明显和角弩有区别。

    我不说别的,你去西市打听打听,看谁敢制作这种弩机?贼你妈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

    宋大兴有些尴尬,显得心慌意乱。

    苏庆节眉头微微一蹙,走上前从宋大兴手里接过手弩,扫了一眼道:“这是破邪弩。”

    “什么破邪弩?”

    “该你知道的事情,自会让你知道,否则休要打听。”

    “喏!”

    苏庆节转身,对陈敏道:“陈君,之前苏大为曾跟过你,你认得这具手弩吗?”

    陈敏眉毛一挑,笑道:“不认得。”

    “是吗?”

    “阿弥的确是有一具手弩,但不是这个式样。”

    苏庆节凝视陈敏,片刻后又看向了宋大兴道:“那你呢?苏大为的手弩,能确定吗?”

    “这个……”

    宋大兴很想说,他觉得像。

    但是,他觉察到有一双阴冷的目光正盯着他,让他心里顿时一哆嗦。

    陈敏在长安县,虽然不是不良帅,但确是长安县第一猛士。他在不良人之中的地位很高,如果得罪了陈敏,他宋大兴日后就别想有好果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苏庆节冷笑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一个唿哨。

    就见一头白头犼飞奔而来,在苏庆节身前停下。

    “白头是当年李卫公征召家父时,赠与家父的礼物。它是一头诡异,能生裂虎豹,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当然,它还有很多神通。其中一种神通就是比狗还要敏锐的鼻子。当初家父随李卫公征讨东突厥,就是靠它找到敌踪。我不管这具破邪弩是不是苏大为的,只要白头锁定了他的气息,哪怕上天遁地也休想逃走。”

    白头犼发出一声低吼,似乎是在回应苏庆节的话。

    “去,给我把它找出来。”

    苏庆节说完,一拍白头犼的脑袋。

    就见白头犼腾空跃起,唰的一下子,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陈敏和周良的脸色有些难看,而苏庆节则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大为在通善坊中转了个遍。

    特别是几家医馆,他远远的观察了一下,可以确定狄仁杰并没有来。

    这也说明,狄仁杰和明空如今,很可能不在通善坊。

    那就只能等他们来找了!

    苏大为搔搔头,感觉很无奈。

    看样子,应该是明空出了大麻烦,以至于狄仁杰乱了方寸,还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但愿得他能尽快冷静下来。

    若不然,苏大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黑三郎在就好了!

    苏大为有些累了,于是在路边的一个摊子里坐下。

    要了些酒水,他自斟自饮,同时思索着寻找狄仁杰和明空的办法。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吵闹声。

    摊子的掌柜大声吼道:“哪儿来的乞丐,走开,给我走开,别挡了我的生意。”

    苏大为顺着声音看去,顿时一愣。

    在摊子前,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摊子的掌柜正不停推搡她,可是她却没有动,而是看着苏大为,眼中流露出欣喜。

    这,不是聂苏吗?

    “贼你妈,你是聋了不成?赶快给我滚开。”

    小乞丐一动不动,热闹了掌柜,一把将她推到。

    “你干什么?”

    苏大为忙走过去,拦住了掌柜。

    “客官,这小乞丐赖在这里不走,我这不是担心坏了客官的胃口嘛。”

    “她不走,你也不能打她啊。”

    苏大为蹙眉,推开了掌柜,转身走到聂苏的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没事吧。”

    聂苏看着他,轻声道:“找到你了!”

    苏大为的脸色,一变。

    为了方便在外面走动,苏大为专门变了模样。

    做了几个月的不良人,他学了很多江湖手段,易容术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他开灵,掌握了调动元炁的手段。再结合此前学会的易容术,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改换样貌。可是这小丫头竟然认出了他,让苏大为心里面有些惊讶。

    牵着聂苏的手,他把聂苏拽起来。

    “跟我走吧。”

    “嗯。”

    聂苏很乖巧的点点头,任由苏大为牵着,离开了摊子。

    看着两人背影,那摊子的掌柜突然啐了一口唾沫,“晦气!”

    在这位掌柜的眼里,苏大为就是一个变态。

    可惜,苏大为并没有留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聂苏的身上。

    买了些吃食,两人就坐在河堤上。

    河面上的风很轻柔,太阳照在身上,有点毒,但并不是很难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能找到你,所以就来了。”

    聂苏吃了一口饼子,喝了一口浆果汁,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笑容,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也笑成了弯月。

    “直觉?”

    “嗯,大概吧。”

    聂苏说:“其实从小我就是这样,当有危险发生的时候,我会提前预感到。同样,如果我想一个人的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能找得到。我娘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天赋。她还说,这种能力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会有危险。”

    是啊,肯定会有危险。

    如果苏大为心怀恶念的话,聂苏怕已经死了。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

    “嗯。”

    “为什么要找我?”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找你。”

    苏大为不由得笑了,伸手揉了揉聂苏的脑袋。

    “你娘呢?”

    “走了!”

    “对不起。”

    “哦,你别误会,我娘没死,只是……”

    “只是什么?”

    “去年底,她说要去泉州,就把我送到了灵宝寺,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灵宝寺?”

    苏大为心里顿时一惊,道:“你之前在灵宝寺出家吗?”

    “嗯,是修行,在那里做小沙弥。”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还变成了这模样?”

    聂苏沉默了,低着头没有回答。

    苏大为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聂苏突然压低声音,轻声道:“你听说过前些日子,灵宝寺杀人案吗?”

    苏大为心里一动,点头道:“当然听说过。”

    “其实,明空法师不是凶手。”

    “哦?”

    “杀死**法师的人,是明真法师。”

    苏大为眸光一闪,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案发之后,我有一次路过明真法师房间的时候,听到法师屋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明真法师说,让那个男人把一个什么枕头给她,她又大用处。还让那个男人一定要杀死明空法师。那个男人说,他已经下令处死明空法师了,让明真法师办好他交代的事情……当时不知怎地,明真法师就发现了我,然后我就跑出了灵宝寺。”

    “枕头?男人?”

    苏大为闭上眼睛,思忖片刻后突然道:“是不是玉枕?”

    “对,就是玉枕!”

    苏大为这心里万分惊讶,玉枕?

    之前魏山为玉枕案丧命,之后狄仁杰找到了玉枕,却没有再追查下去。

    当时狄仁杰只说,玉枕案牵扯很深。没想到……这幕后的黑手,居然就是明真法师。

    “那个男人什么样子?”

    “我没有看到,只听明真法师叫他什么‘王’。”

    “吴王?”

    “对,就是吴王。”

    聂苏小脑袋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好奇看着苏大为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苏大为笑了笑,又揉了揉她的头。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要和我一起走吗?”

    “嗯。”

    “你不怕我?”

    聂苏笑得很灿烂,道:“你是好人。”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拍了拍聂苏的脑袋,站起身来。

    没想到,居然被发了好人卡。我是好人吗?也许是吧……不过在官家眼里,怕并非如此吧。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到聂苏扯了他一下。

    低头看,就见聂苏伸出了小手,正看着他。

    苏大为笑了,牵着聂苏的小手,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向了芙蓉巷。

    “聂苏,跟着我会有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怕。”

    “那你为什么要躲在地窖里呢?”

    “明真法师有一个手下,很厉害……他会变成乌鸦,好几次差点就找到我。好在我提前预知到了危险,所以才逃了出来。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就不会出现。”

    “屏住呼吸?”

    “嗯!”

    苏大为这才留意到,聂苏哪怕是再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呼吸。

    但她……

    ”胎息吗?“

    ”我不知道,是我娘教我的,说是可以保护自己。“

    苏大为发现,聂苏的身世不一般。

    胎息术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吐纳术,绵绵若存,似有还无。一般而言,道士多喜欢以这种吐纳呼吸术作为修炼的根本。不过,这种呼吸术太高明了,只有一些大的祖庭才会拥有。一般小门小派,别说修炼,怕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

    以李家的底蕴,得石鲸传承,也没有胎息术。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有如此高明的吐纳术,如果被人知道了,绝对惹来杀身之祸。

    这个丫头,来头怕是不小啊!

第六十七章 狮子来袭

    夜幕,再次降临。

    芙蓉巷里,冷冷清清。

    聂苏已经睡着了,她躺在被褥上,一张小脸洗的很干净,睡得也很香甜。

    苏大为则坐在火堆旁,看着水壶里的水烧开、沸腾。水汽弥漫,让干燥的地窖里多了几分湿润。他倒了一碗水,捧着水碗,看着熟睡的聂苏,思绪已经飘飞。

    小丫头翻了个身,把身上的被子踹开。

    这也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丫头!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但并没有过去为她盖上被子。

    这天气不冷,地窖里还生着火,说实话有点热。盖着被子睡觉,的确是不舒服。

    这小丫头睡觉的时候也保持着胎息吐纳术。

    看得出来,她这胎息术的造诣不浅。

    普通人在清醒的时候,可以使用胎息吐纳术。

    可睡着了,想要保持胎息并不容易。这也说明,聂苏的胎息吐纳术已经融入进了骨子里。她吃饭睡觉都能以胎息术进行吐纳,几乎可以算作是二十四小时修炼。

    哪怕道士,也难以达到她这样的水准。

    李大勇到时候胎息术,不过据他说,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可真是一个厉害的小丫头。

    而可笑的是,她自己并不清楚这胎息术有多厉害,她的那种天赋,又有多吓人。

    喝了一口水,苏大为收回了目光。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出了地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狄仁杰没有回来,小玉也不见踪影,更不要说身中诡术的明空,同样是音讯全无。

    按道理说,狄仁杰至少该让小玉回来一趟。

    如果说昨晚他离开是一个仓促的决定,那么现在,他应该已经冷静下来。

    除非……

    他们出事了!

    但就算是他们出事,以小玉的本领,脱身不成问题,一定会跑回来寻找苏大为才是。当初,明空在灵宝寺出事,小玉就跑到了苏大为的家。这也说明黑猫是认可苏大为的。但现在它也不见踪影,除非是黑猫也出事了?若如此,到能解释的通顺。

    可黑猫,不是一般的猫,那是诡异啊!

    诡异也分三六九等。

    有的是靠本能行动,有的则开了灵,有着非凡的神通。

    按照李客师说的九品三十六等诡异,黑猫至少也是正四品诡异的存在。

    能让黑猫出事,那对手一定不简单,有可能是异人?如果是异人,倒也说的通顺。

    苏大为觉得,如果是明真出手,黑猫真的会有危险。

    不过,昨夜明真在灵宝寺,不可能是她。

    是那个吴王吗?

    对了,吴王到底是哪个?

    苏大为对李唐皇室成员并不是很清楚。

    但如果聂苏说的吴王,就是那个在左右宗正寺处死明空的吴王,其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他曾保证,会杀死明空。

    会不会是他派人追杀狄仁杰他们?

    如果是吴王的话,他身边有异人跟随,似乎也能说得通。

    李客师说过,不要以为异人有神通,就一定能过得好。事实上,很多异人除了神通之外,并没有什么生存技能。能够进入太史局的异人毕竟是少数。毕竟,太史局作为朝廷的最后一道屏障,对异人的要求非常严格。想要进入太史局,首先要看你的身世。唯有身世清白者,才有资格进入太史局,否则能力再强也不可以。

    于是,很多有能力,却没有出身的异人,要么为非作歹,要么就寄身高门贵胄做门客。

    苏大为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他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夜色正浓。

    漆黑的夜幕下,整个通善坊都显得格外冷清。

    如果狄仁杰他们遇到了异人,那可真就是麻烦了!

    吴王对明空绝不会手下留情,如果明空死了的话……未来的女皇,岂不是要没了?

    难道说,我穿越的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并不一样?

    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里有异人,有道士,有诡异,谁又能保证,武则天还会成为女皇?

    如果武则天没了,也就代表着苏大为的投机失败。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此时此刻,他最想念的是远在昆明池的柳娘子,不知娘现在还好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大为的心情有些复杂。

    “谁?”

    “哥哥,是我?”

    苏大为扭头看去,就见聂苏光着小脚丫,怯生生走上楼。

    “怎么醒了?”

    “睡不着。”

    聂苏走到了苏大为的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苏大为的手,“哥哥,聂苏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不知道,就是害怕。”

    聂苏的眼圈红了,似乎有泪光闪烁。

    苏大为心里一动,忙蹲下身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聂苏不怕,告诉哥哥,你害怕什么?”

    “聂苏也不知道,就是害怕。

    之前,那个乌鸦怪每次要找到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哥哥,是不是乌鸦怪来了?”

    苏大为笑了笑,把聂苏抱在怀里。

    “有哥哥在,乌鸦怪敢出现,哥哥就打死他。”

    聂苏口中的乌鸦怪,应该就是明真的侍鬼。

    说实话,苏大为还真不怕那劳什子乌鸦怪。

    只是聂苏的这种预感,如果是真的话,那简直是太神奇了。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天赋?她的娘亲又是什么人?竟舍得把亲生女儿丢在灵宝寺?

    苏大为有点想不通。

    “哥哥,它来了!”

    苏大为抱着聂苏往楼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聂苏突然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什么来了?”

    苏大为一愣。

    也就是在他这一愣的刹那,就听蓬的一声巨响,楼上的窗户被撞开,一个黑影就到了楼梯口。那黑影落地后,发出一声低吼,前爪有雷电光芒闪动,唰的就扑下来。

    “该死!”

    苏大为左臂一振,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圆盾。

    他也不回头,挥动手臂就砸了过去。就听蓬的一声,苏大为腾身而起,从楼梯上飘落在地。而那黑影则在空中打了个滚,落地之后一声咆哮,再次扑了过来。

    它的咆哮声里,充斥着兴奋之情。

    苏大为双脚落地后,闪身刚想要把聂苏放下来,就听房门蓬的一声被撞开。

    黑影已经扑到了近前,那是一头身长一米多,白头灰背的猛兽。

    它双爪带着电光,狠狠就拍击在了盾牌上。这一次,它的力量更加凶猛。盾牌上闪过一抹玉色,瞬间吞噬了电光。苏大为反手就砸在了它身上,猛兽立刻被砸飞了出去。

    “白头,回来。”

    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

    他身穿锦袍,个头比苏大为要矮一些,但看上去更加壮实。

    少年的年纪和苏大为相仿,肤色略黑,长的也十分英武。他手持一口七尺大刀,二话不说,上前一个玉带缠腰,刀光闪闪,一抹刀芒飞出,狠狠劈向苏大为。

    他这一出手,苏大为就无法再去追击猛兽,忙用盾牌封挡。

    蓬!

    大刀砍在盾牌上,苏大为借势腾身跃起,又跳到了楼梯之上。

    “白头,你没事吧。”

    少年大声问道,就见那头猛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有点晕。

    苏大为不由得变了脸色。

    刚才他那一盾,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哪怕是钢板,他也有信心砸断。可是这野兽,居然只是有点晕?

    这时候,十几个甲士也冲进了屋里。

    他们手持火把,把漆黑的房间照的通亮。

    苏大为这才看清楚那头野兽的模样,脱口而出道:“平头哥?”

    没错,白头的模样,几乎和后世的非洲平头哥蜜獾一模一样。

    听到苏大为的叫声,白头立刻变得兴奋了。

    也不晕了,只发出一声声低吼,前爪的电光更盛。

    “白头别急,他跑不了。”

    少年喝止了白头,看着苏大为厉声道:“你就是苏大为吗?”

    “我是。”

    “那就好,免得找错了人。”

    少年踏步向前,道:“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叫苏庆节,左卫中郎将之子。我今天来,是要找你替我二姐报仇的。”

    “你二姐?什么人?”

    少年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劫狱纵火,重伤我二姐,还问我?”

    他姓苏,劫狱纵火……

    “你二姐是苏典事?”

    “你想起来就好!”

    苏庆节怒喝一声,踏步轮刀就劈向苏大为。

    “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伤你二姐啊。”

    苏大为知道了苏庆节的来历,有些为难了。

    苏庆芳当初帮了他大忙,还为此使了苦肉计。如今她兄弟前来报仇,苏大为又怎可能动手。他举盾相迎,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苏兄弟,我真的没有伤苏姑娘。”

    “我二姐现在还昏迷不醒,你居然说不是你?”

    苏大为越是解释,苏庆节就越是恼怒。

    手中大刀刷刷刷,如同一片片雪花般上下翻飞。

    他刀法很精妙,且十分凶狠。

    看得出来,他这刀法走的也是大开大阖的路数,和天策八法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大不同。

    苏大为怀里还抱着聂苏,只能一只手抵挡。

    好在,他手里的这面盾牌,可以消除苏庆节刀上的大部分力道。

    虽然左支右挡有些狼狈,但苏庆节想要伤到他,也不太可能。两人眨眼间,就打了十几个回合。一旁观战的平头哥,越来越兴奋,终于按耐不住,嗷的一声就扑上来。

    此时,苏大为和苏庆节已经打上了楼。

    平头哥冲上来之后,立刻就扭转了局势。

    只见它双爪释放出一道道蓝色的电流,身形如鬼魅一般,一次次向苏大为发起攻击。

    电流,充斥在楼上。

    可苏庆节竟然毫无感觉,反而在电流的刺激下,刀势越来越凶猛,将苏大为笼罩在一片充斥着电流的刀光之中……

第六十八章 走开!

    芙蓉巷丁字房,二楼。

    电光闪闪,隐隐有雷声轰鸣。

    平头哥,不,是白头犼周身银蛇流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二楼已经被雷电所充斥,并开始向楼下扩张。站在楼下观战的家将,也纷纷退出去,一个个紧张无比。

    雷鸣电闪中,苏庆节恍若雷神。

    他手中的那口大刀,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竟能挑动银蛇乱舞。

    原本就凶猛的电流在大刀的引领下,变得越来越狂躁,越来越凶猛。

    苏大为狼狈不堪,脚踩九宫,在一条条,一道道银蛇中腾挪闪躲。他一只手抱着聂苏,让她蜷在怀里。这样一来,他可以用身体为她阻挡飞来的一条条银蛇。

    电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电击的焦痕。

    不过,苏大为并不吃力,那些雷电打在他的身上,其实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所谓雷电,其实就是调动元炁所产生的变化。

    其他人会怎样?苏大为并不清楚。但这些雷电打在他的身上,虽留下了伤痕,但实际上,却被他吸收殆尽。盾牌护着聂苏,他不停闪躲。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打得最难受的一战,因为对手是苏庆节,苏庆芳的弟弟,让他无法进行还击。

    “苏郎君,我承认我劫狱,就走了明空法师。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伤害苏典事。你听清楚了,杀害**法师的凶手是灵宝寺的明真法师。同时,她也是一个异人,对明空法师使了诡术。昨夜我去灵宝寺,就是想查明情况,没想到中了她的埋伏……她似乎与吴王有勾结,如今明空法师已去向不明,很可能遇到了麻烦。明真向吴王讨要一方玉枕,就是之前长安县玉枕案的那方玉枕,你可以找裴县君证明此事,我绝对没有说谎。”

    苏大为左支右挡,同时努力做出解释。

    一个不小心,白头犼从身侧袭来,利爪在他身上留下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苏郎君,我不想伤害你,莫要逼我。”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苏庆节怒吼一声,手中大刀高举。

    刹那间,充斥在楼上的电流迅速向刀头汇聚,眨眼间就化作一团雷光,凶狠劈向苏大为。

    “雷行三千!”

    轰隆隆,小楼里的雷电顿时躁动起来。

    雷光闪闪,化作三千银蛇飞舞,从四面八方扑向苏大为。

    苏大为见状,暗道一声不好。

    他倒是不惧雷电,可怀里的聂苏……

    苏大为一咬牙,转身背对苏庆节,同时用盾牌护住了聂苏的身体。

    一道道银蛇,轰击在苏大为的背上,把他的衣服撕成了碎片,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

    白头犼见状,立刻扑过来。

    它张开利口,两只爪子电光流转。

    这时候,苏大为已经被电的全身都麻了,根本无法闪躲。

    聂苏在他的怀里,正好看见白头犼张牙舞爪的扑来,突然尖叫一声道:“走开!”

    那尖叫声,令苏庆节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而平头哥则一声哀鸣,扑通就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电流迅速消失。

    怎么回事?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

    他大吼一声道:“聂苏,抱紧我。”

    脚下紧跑几步,蓬的一声撞在窗户上。

    本就被白头犼撞破的窗户,四分五裂。苏大为冲出小楼,施展鲸吞术,调动元炁。

    唰,苏大为在半空中消失了。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芙蓉巷的巷口处。

    守在外面的家将和甲士见状,忙大声道:“休走了贼人,给我抓住他们。”

    只是没等他们行动,就见苏大为腾身而起,在半空中消失不见,旋即就出现在远处的房顶上。

    月光,清冷。

    苏大为的身影在屋顶上不断跃动,忽而消失,忽而出现,越来越远。

    “追!”

    家将大喝一声,就冲出了芙蓉巷。

    只是,当他们才跑出芙蓉巷,迎面就见一队金吾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夜禁时分,竟敢聚众械斗,还不束手就擒。”

    苏庆节这时候也跑了过来,见状连忙上前道:“在下左卫中郎将之子苏庆节,奉长安县县令裴行俭之命,前来捉拿犯人。”

    “长安县?”

    为首的金吾卫队长道:“这里是万年县,可有万年县夜禁令牌?”

    “啥?”

    苏庆节顿时懵了!

    不都是长安城,还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金吾卫队长见状,厉声道:“那就是没有夜禁令牌喽,给我抓起来。”

    金吾卫隶属卫尉,维护长安治安,权力极大。

    而苏府家将,也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骄兵悍将,也不是善茬子。

    苏庆节外表看去俊美,可骨子里却极其暴躁,又岂能容忍一个金吾卫过来抓他?

    “我看哪个敢动手。”

    刚才和苏大为交手,打得虎头蛇尾,让他很不爽快。

    苏庆节单手持刀,嗡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怒视那金吾卫队长,毫无惧色。

    那金吾卫队长,更生气了。

    “怎么,尔等还敢反抗吗?”

    说着话,他抬手就摘下一杆丈八蛇矛,作势就要冲过去。

    “尉迟少君,尉迟少君,且慢动手。”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从通善坊的十字街方向,跑来一群人。

    “尉迟少君息怒,苏少君是来帮我们的,是我疏忽了,忘记给他令牌,还请少君息怒。”

    为首之人,正是万年县不良帅,马大惟。

    他带着人冲到了两队人马之间,先是拦住了苏庆节,然后走到那队长面前。

    “少国公,今天怎么你来巡街?”

    那队长的脸色有所缓和,勒住马道:“马大惟,你做什么?”

    “少国公息怒,都是自己人。

    苏少君年少气盛,你也别放在心上。好歹你们两家大人也都是旧识,打起来的话,岂不是两家大人面子难看?而且传扬出去,不管是你抓了苏少君,还是苏少君和你动手,都要被人笑话不是?都是为朝廷办事,少国公包涵则个,包涵则个。”

    队长眉头一蹙,点了点头,没有再吭声。

    马大惟又转身到了苏庆节面前,道:“少君,是我来的晚了,耽搁了少君的大事。”

    “你是……”

    苏庆节疑惑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老头,有些糊涂。

    马大惟忙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少君,我知道你有苏中郎为你撑腰,可也不要给苏中郎惹祸。那边那位,是卫尉金吾卫校尉,鄂国公之子,来头不小。”

    鄂国公之子?

    尉迟恭!

    苏庆节立刻冷静下来。

    他爹虽然是中郎将,可对面这位的老子,更加厉害,右武侯大将军,鄂国公尉迟恭。

    那是一名元从老臣,曾救过先帝,后来还跟随先帝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位列凌烟阁。太宗皇帝驾崩之后,尉迟恭就变得低调很多,深居简出,也不怎么出声。

    可谁都知道,那是一头老虎。

    太宗皇帝一朝,有两头老虎。

    一个尉迟恭,一个程咬金,都属于那种混不吝的主儿。

    哪怕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也要让他们三分。如今太宗皇帝驾崩,太子虽然登基做了皇帝,可是见到这两位,也十分敬重。这要是闹起来,事情可就变大了。

    “他要抓我,我岂能束手就擒?”

    “不会的,不会的,待会儿少君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马大惟见苏庆节已经安抚住了,于是又回到了那位尉迟校尉的跟前。

    也不知道他和尉迟校尉说了些什么,那尉迟校尉犹豫一下,旋即就点了点头。

    “你叫苏庆节?”

    “正是。”

    “有种!”尉迟校尉上前道:“记住,我叫尉迟宝琳。

    今天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但公事上不计较,咱们私下里,还是要算清楚这笔帐。三天后,我在昆明池等你。咱俩一对一,你要是能打赢我,这事情才算完。

    敢不敢来!”

    苏庆节那受得了这种激将,立刻道:“三天后,昆明池,不见不散。”

    “好,谁要是不来,谁就是瓜怂。”

    “一言为定。”

    尉迟宝琳瞪了苏庆节一眼,转身上马,带着金吾卫离去。

    苏庆节则目视他的背影,突然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神气什么?三天后老子揍得你连你爹都不认得。”

    他朝马大惟拱手一揖道:“多谢马帅相助。”

    马大惟却一摆手,爽朗笑道:“少君客气了,什么相助不相助,是你帮我们才是。”

    花花轿子得有人抬。

    马大惟的话,让苏庆节顿时心生好感。

    “少君,人抓到了?”

    苏庆节显得有些尴尬,气呼呼道:“刚才如果不是那尉迟小黑,我就抓到了。”

    “少君也别怪罪尉迟校尉,规矩就是规矩。

    长安夜禁,那是从高祖皇帝就定下的规矩,连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也不能犯禁。少君还是年轻啊,少了几分历练。如果能早些通知我们,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通知你们,就可以夜行长安?”

    “开玩笑,不良人办事,哪管什么夜禁不夜禁呢?”

    马大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是我吹牛,我们不良人办案,才不会管你万年县还是长安县。前些日子,我们就在长安县抓捕了两个江洋大盗,并当场斩杀。

    嘿嘿,谁敢说个不字?

    少君,你们大人物要讲规矩,可我们是小人物,哪有什么规矩可讲!”

    苏庆节听了,眸光一闪,看着马大惟和他身后的人,若有所思……

第六十九章 吴王

    长安的里坊规划整齐,制度严密。

    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长安、万年两县,也可以称之为东西两区。

    平康坊,就位于东区第三街第五坊。

    它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峙,南邻宣阳坊。这三个里坊,都是‘耍闹坊曲’,也是长安城里夜生活最为丰富的地方。再加上因为尚书省官署就位于皇城东,所以附近的里坊,特指这三个里坊,也就成为举子、选人和驻京官员以及进京人员的聚集地。

    有《开元天宝遗事》一书记载: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书中还说,平康坊北里,乃女妓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平康坊其实就是大唐时期,长安城的红·灯·区。

    既然是红·灯·区,自然免不了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时,已三更二点,快到了承天门街鼓敲响的时辰。

    一夜喧呼的平康坊,渐渐归于沉寂。

    里坊街道上,行人稀少。

    临街的那些酒楼欢场,也都变得冷清许多。

    彻夜狂欢后的人们,都疲惫了。或是孑然一人,或是成双成对,都已进入梦想。

    巡街的武侯,懒洋洋巡视一遍后,就返回武侯铺里。

    这时候,平康坊彻底平静下来。

    北里曲巷,弥漫着浓浓的脂粉味道。

    一个偏僻的后巷里,苏大为怀抱聂苏,躲在一间柴房之中。

    这间柴房是一家乐坊所有,但因为位置偏僻,又是三更半夜时分,所以冷冷清清。

    聂苏蜷在苏大为的怀里,昏迷不醒。

    先前芙蓉巷那一战,由于白头犼突然失去控制,停止了攻击,才使得苏大为找到了机会突围。说实话,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记得当时聂苏喊了一声‘走开’,那头诡异就一下子怂了。不过在那之后,聂苏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醒。

    后背,火辣辣的疼。

    雷电虽然无法对苏大为造成太大伤害,可是这皮肉之伤,也十分难受。

    好在,只是皮肉之伤。

    苏大为对自己的伤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聂苏的情况。

    小丫头的气息很平稳,只是昏了过去。

    现在想来,可能是与她的神通有关。至于是什么神通?苏大为也不是太清楚。

    按照李客师的说法,天底下神通十万八千种,因人而异,哪怕是太史局也没有那么详细的记载。不过,如果按照大类来分,小丫头的神通应该属于精神方面。

    精神攻击?

    回想一下,似乎有点相似。

    这小丫头的身上,可是藏着不少秘密。

    苏大为的手指,轻轻拂过了聂苏的脸颊,然后把她轻轻放在了身边。

    他闭上眼,施展鲸吞术,调动天地元炁,开始疗伤。

    那无形的元炁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后自他的伤口渗入,修复着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那一刹那,身体融入了天地之中。

    苏大为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一阵街鼓声,把他从静坐中唤醒。

    小丫头,已经醒了。

    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也有些萎靡,却仍睁大眼睛,为苏大为警戒。

    “聂苏,你没事了?”

    “嗯。”

    聂苏说完,肚子里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小脸顿时通红。

    “肚子饿了?”

    “嗯。”

    苏大为轻轻揉了一下聂苏的头,站起身,做了一个拉伸的动作。

    刹那间,四肢百骸传来一连串的轻响。

    背上的伤,好了大半,痒痒的,似乎已经结疤了。

    只是他现在几乎是光着膀子,身上的衣袍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彻底被毁掉。

    “贼你妈,苏庆节你等着。”

    苏大为忍不住咬牙切齿,轻声骂了一句。

    昨晚,他一来要保护聂苏,二来因为苏庆芳的关系,不忍对苏庆节下手。

    可这小子出手太狠了!

    若非他和苏庆节的神通相近,属于同宗同源,说不定真的会出大问题。

    慢着,苏庆节也是异人?

    苏大为有点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件事情。

    因为据他所知,苏定方可不是什么异人。

    他是实打实的名将,但也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天赋超过普通人而已。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苏定方,居然有一个异人的儿子,的确是有些出乎苏大为的预料。

    苏庆节是异人!

    那么其他元勋之子,又是什么情况?

    怪不得李客师说,长安城里水深得很。

    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

    “走,咱们去找吃的。”

    聂苏立刻点头,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嗯,鉴定完毕,这是个小吃货!

    苏大为心情开朗了很多,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哥哥,要去哪里?”

    “哦,我去找件衣服,顺便弄点钱。”

    “聂苏有钱。”

    聂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就塞到了苏大为的手里。

    她不拿出这个钱袋还好,苏大为看到这个钱袋,先愣了一下,然后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聂苏。

    “聂苏,答应哥哥,以后不许偷钱。”

    聂苏愣住了,疑惑看着苏大为。

    “如果没有钱了,就告诉我,哥哥会想办法。”

    聂苏想了想,点点头,表示懂了。

    这钱袋,正是苏大为的钱袋,钱袋上有一个象鼻子图案的刺绣,旁边还有一个苏字。

    这是柳娘子专门缝上去的,那个象鼻子,据说是根据苏三郎,也就是苏大为的爹第一次出使天竺时,带回的衣服白象图设计。当时柳娘子还笑着说,将来如果苏三郎发达了,这头白象就是苏家的标记。只是没多久,苏三郎第二次出使天竺,一去再无音讯。

    苏大为想起来了,劫狱那天,他在西市被人偷了钱袋。

    看样子,那个小贼就是聂苏。

    不过他不会说出来,只是轻声的教训了聂苏两句。

    苏大为走了,聂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柴房里。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下意识拔出匕首,警惕向四周看去。

    屋外,一抹晨光照进柴房。

    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半点声息。

    可是聂苏的心里却越来越恐惧,她慢慢向后退,忽听得蓬的一声轻响,柴房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团黑雾。一个身穿黑衣的侍鬼从黑雾中走出来,冲聂苏露出狞笑。

    他唰的拔出刀,向聂苏逼近。

    聂苏双手紧握匕首,颤声道:“你别过来,我哥哥马上就会回来。”

    只是那侍鬼却浑不在意,手中横刀举起,呼的一下子就扑向了聂苏。

    吓得聂苏,啊的一声尖叫。

    小小的身子在不停颤抖,闭着眼,双手拼命挥舞匕首,大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挥舞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慢慢睁开眼,就见眼前的地上,有一张燃烧的符纸。

    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聂苏先是心里一紧,旋即耳边响起了苏大为的声音,“聂苏,别怕,哥哥在这里。”

    聂苏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苏大为一身青衫,站在她的身后。

    “哥哥!”

    她惊喜的喊叫一声,就扑进了苏大为的怀里,“刚才,吓死我了。”

    “没事了,我说过,他要是敢来,我就把他打成肉酱。”

    苏大为说着,蹲下身子,把聂苏抱起来。

    “咱们走,找东西吃。”

    在苏大为的怀里,聂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用力点头,露出灿烂笑容道:“嗯,聂苏饿了!”

    屋外,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

    伴随着夏季到来,天也亮的越来越早。

    苏大为抱着聂苏,纵身跳出了围墙,沿着小巷走了出来。

    “聂苏,你不是有胎息术吗?那只乌鸦怎么就找到你了?”

    “我不知道,刚才我的胎息术,好像停止运转了。”

    “停止运转?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好像醒过来之后就是如此。”

    “那你怎么不运转胎息术呢?”

    “我不知道怎么用啊。”

    苏大为疑惑看着聂苏,有些不太明白。

    聂苏道:“我也不知道上次怎么就运转了胎息术,当时那只乌鸦一直跟着我,我心里害怕,于是就屏住了呼吸。后来我发现,即便是我不呼吸,也不会有任何事情。”

    这,好像不是道家修炼所用的胎息术,更像是一种天赋神通。

    所以,这就是胎息,而非道术。

    “哥哥,你要不要学啊。”

    “学什么?”

    “就是胎息啊。”

    “怎么学?”

    “你憋着不要呼吸。”

    “就这样?”

    “嗯。”

    苏大为将信将疑,按照聂苏所言,屏住了呼吸。

    可惜,他不是聂苏。憋了一阵子,他就顶不住了,重新放开呼吸道:“没有用啊。”

    “哥哥真笨,我就可以。”

    聂苏说着话,就屏住了呼吸。

    一开始,她看上去还正常,而且憋气的时间,也确实比普通人要长。但也仅止如此,过了一会儿,就见她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忍不住,放开呼吸,大口喘气。

    苏大为还以为她的胎息术果真如此修炼。

    可是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概明白了聂苏的胎息是怎么回事,这是一种天赋神通,却非可以随意使用。看情况,聂苏如果想要使用胎息,需要在一种极端的情绪刺激下,才能成功。

    “哥哥不许笑!”

    聂苏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苏大为道:“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再也不笑了。”

    天光,大亮。

    太阳很毒辣,照耀长安城。

    出乎苏大为意料之外,长安表面上看去,很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盘查,而且牛鬼蛇神也都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街市上很热闹,行人来来往往。

    如果不是偶然间在街头看到了乔装打扮的马大惟,说不定苏大为真以为已天下太平。

    连马大惟都出来了?

    看样子,官府并不打算放弃。

    外松内紧,也表明了官府的态度。

    他们知道苏大为是不良人,对于那些普通的手段非常清楚,于是就出动了不良人。

    如果说,之前官府把苏大为视为重犯的话,那么现在已升级为特级重犯。

    看样子万年县是呆不久了,马大惟那老家伙老奸巨猾。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早晚会露出破绽。而且,狄仁杰和明空音讯全无,看样子是真的出了问题。说句心里话,此时的苏大为,其实慌得一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女皇是否还能成为女皇?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静观事态发展,寻找机会。

    该怎么寻找?

    苏大为心里也没有谱。

    不过,他已经有了线索,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一个明真,一个吴王。

    昨天晚上,苏大为已经把明真和吴王的事情告诉了苏庆节。

    他不知道苏庆节能否听得进去,但只要他能听进去一句话,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盯明真,亦或者盯吴王。

    苏大为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来。

    他坐在酒楼上,拼着酒,看着酒楼下十字街上车来车往,陷入了沉思。

    聂苏正和一个蹄膀做斗争,小脸上油乎乎的,十分可爱。

    “哥哥,怎么不吃啊。”

    “哥哥不饿,聂苏慢慢吃。”

    苏大为用布巾擦掉了聂苏脸上的油,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目光再次落在窗外。

    聂苏很听话,不再打搅苏大为。

    如果苏庆节听进去了苏大为的话,那他一定会有动作。

    他会选择谁呢?

    明真,还是吴王?

    在苏大为看来,苏庆节虽然是苏定方的儿子,却未必有胆子去盯吴王。他很可能会选择明真。因为相比之下,明真似乎更容易突破。哪怕明真是异人,苏庆节也是异人。异人对异人,再加上有平头哥的帮助,苏庆节对明真未必占下风。

    而吴王,是李唐皇室,太宗之子,牵连甚广。

    就算苏定方胆子再大,也不一定愿意去碰触吴王。

    这样一来,苏庆节的目标也就变得清晰了……

    对,就是吴王!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暗自做出了判断。

    对了,吴王……吴王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大为眉头紧蹙,显得有些苦恼。

    还有,他住在什么地方?苏大为并不清楚。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知道是吴王那就好办。他虽然不清楚,可他还有一个号称长安的兄弟,周良。周良一定知道吴王是谁,也一定清楚他住在哪里。

    只是不清楚,周良现在可还好吗?

第七十章 南城县男

    长安县,县衙。

    裴行俭有点焦头烂额,万分疲惫坐在后宅书房里发呆。

    长安县接连发生变故,先是灵宝寺杀人案,死了一个先帝身前的美人,而嫌疑人却是先帝身前的才人;紧跟着,在已经有证据证明嫌疑人清白的情况下,宗正寺却坚持要处死嫌疑人,让裴行俭颇感困惑。当然,他并没有反对宗正寺的决定。

    说来说去,这都是皇室内部的事情。

    从入仕的那一天起,他就恪守一个原则,不要掺和到皇室之中的是非。

    至于宗正寺为什么要处死明空?

    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从没有在意过一个过气才人的死活。

    明空没有过气的话,自有皇帝决断;明空既然已经过气,那她的死活与他何干?

    可是没想到在这之后,却引发出一连串的变故。

    先是长安狱女牢被焚烧,左卫中郎将,也就是他恩师苏定方的女儿重伤。

    虽然裴行俭不清楚苏庆芳怎么就成了内侍省掖庭局的典事,但他的态度很认真。

    之后,灵宝寺再出案件。

    先有聂苏失踪,后有德容失踪。

    没等这两个案子有结果,有发生了弥勒大殿被毁,似有诡异出没。

    案子呈报了太史局,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但紧跟着,苏庆节发现了苏大为的行踪。

    双方在万年县的通善坊芙蓉巷发生激战,苏大为逃匿无踪。

    苏庆节则被苏定方召回家里,好一顿训斥。

    之后,苏庆节跑去昆明池和尉迟宝琳比武,虽大获全胜,但也受了一点轻伤……

    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让裴行俭手忙脚乱。

    他接连被上官斥责,回到县衙,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这也让裴行俭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是继续追查?亦或者是不管不问?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苏庆节却跑来告诉他,他怀疑灵宝寺的僧人明真是真凶,要求入灵宝寺进行调查。我的个小爷啊,那灵宝寺虽然是佛寺,却是皇家佛寺。

    里面的僧人,也都是以先帝生前的嫔妃为主。

    已经接连出事,这个时候再大张旗鼓去灵宝寺调查,那不是调查,是打皇室的脸。

    而且这个时候,估计灵宝寺方面也不会同意他们入寺。

    苏庆节还没有安抚下来,灵宝寺又传来消息:明真法师,失踪了!

    我的个亲爷,这灵宝寺也太邪门了。

    从明空**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人出事。

    “狮子,你可以去调查,但是绝不能惊扰了寺里贵人的修行?否则你爹都保不住你。”

    苏庆节道:“大兄放心,我晓得轻重。”

    你要真晓得轻重,就不会在昆明池打得尉迟宝琳满头包了。

    也亏得是这几年鄂国公,老尉迟恭开始修身养性,没有出来提尉迟宝琳讨公道。否则的话,不仅是长安县衙这边鸡飞狗跳,怕就连苏定方那边,也是不得安生。

    可如果不让他去,这小子说不定会偷偷摸摸跑去。

    既然如此,那索性让他去看一下。

    裴行俭还派了陈十一郎和周良两个人陪同。这两人,一个沉稳干练,一个机灵,至少能避免苏庆节惹是生非。即便如此,裴行俭还是提心吊胆,有点不放心。

    “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谁?”

    裴行俭正心烦意乱,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好口气。

    “说是南城县男府上的人,请郎君过府一叙。”

    南城县男?

    裴行俭一愣,抬头看过去。

    来报信的人,是他的心腹,王升。

    “南城县男请我做什么?我与他似乎不认识啊。”

    裴行俭之所以这种反应,也不是没有原因。

    这南城县男,姓王,名叫王敬直。

    听着,是不是有点陌生呢?

    不过如果提起王敬直的父亲,那么在贞观年间绝对是大名鼎鼎。

    王敬直的父亲,名叫王珪,字叔玠,太原人氏,南梁尚书令王僧辩的孙子,初唐四大名相之一。

    隋开皇十三年,王珪入召秘书内省,授太常治礼郎。

    唐建立之后,历任世子府谘议参军,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允,是隐太子李建成心腹。后因杨文干事件被流放。李世民登基之后,王珪被再次召回长安,历任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侍中,礼部尚书,封永宁郡公。贞观十三年兵事,谥号为懿。

    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

    不过还有更牛逼的。

    王珪和太宗皇帝是亲家,太宗皇帝的第三个女儿南平公主,就是王珪的儿媳妇。

    当时南平公主嫁到王家之后,王珪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坚持要南平公职对他夫妇行公婆跪拜之礼。要知道,自五胡乱华以来,礼乐崩坏。李唐皇室虽名为五姓七大家陇西李氏族人,但身体里实际上流淌有胡人的血脉。李世民一直想要恢复礼乐,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王珪的坚持,让他看到了失传已久的礼法,也非常高兴。他不但没有责怪王珪,反而对王珪大加赞赏。也就是这以后,李唐皇室家的闺女出嫁,都要对公婆行跪拜之礼,并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

    王敬直,就是南平公主的夫君,也是王珪的小儿子。

    不过,王敬直很倒霉。

    他老爹王珪贞观十三年病逝,他在贞观十七年,因为太子李承乾造反的事情被牵连,不但流放岭南,与南平公主的婚姻也随之中断。太宗皇帝驾崩前,因念及王珪的贡献,加之王敬直此前的确无辜,于是就下旨赦免王敬直,让他返回长安。

    王敬直回到长安后,恢复了爵位,也就是南城县男。

    但,也仅止于此。

    裴行俭考中明经的时候,王敬直还在岭南。

    他成为长安县令之后,与王敬直也没有任何联系。

    “去告诉来人,本县公务繁忙,多谢南城县男美意,过府一事改日再说吧。”

    “喏!”

    王升转身往外走。

    “慢着!”

    就在他准备要出门的时候,裴行俭突然又唤住了他。

    王敬直自从回京以来,深居简出,从不与人联络,也很少请人到他府上去做客。

    突然间邀请自己过府一叙,又是何故?

    “有没有问清楚,请我过府有什么事情?”

    “哦,说是南城县男准备迎娶新妇,所以请郎君前去饮酒。”

    不对!

    王敬直迎娶新妇不足为奇。

    他毕竟和南平公主已经离婚,且南平公主后来嫁给了刘玄意,并且在年初时病故身亡。

    皇帝李治是个仁厚之人。

    南平公主是他姐姐,所以南平公主活着的时候,王敬直当然不能结婚。

    可现在,南平公主已经死了。想必也有南平公主临死前的托付,毕竟两人在离婚之前,夫妻关系很和睦。况且,王敬直是王珪之子,至今单身,终究不是好事。

    所以,李治也就准许了王敬直再婚。

    我和王敬直没什么交集,他迎娶新妇,与我也没有关系。

    他是王珪之子,最终礼数。突然请我过府,是一种失礼的行为,他应该很清楚。

    那么,他还要派人请我前去?

    裴行俭的脑海中,骤然就闪过一个念头。

    他对王升道:“敬直娶新,确是一桩好事,我不能不去祝贺。

    把请帖放下,告诉来人,就说我会按时前去。对了,你再去买些礼物,我总不好空手前往。”

    “小人明白。”

    王升说完,躬身离去。

    裴行俭看着王升离去的背影,突然间眉头一蹙。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心头涌起。

    他也不知道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只看着王升的背影,很不舒服。

    王升可是从河东开始就跟随他左右的心腹,以前没有觉得,怎么今天会有这种感觉?

第七十一章 祝由术

    天,将晚。

    夕阳斜照,落日余晖把朱雀大街染成了红色。

    承天门外的街鼓声已经敲响,远远看去,就见皇城宫门正在缓缓关闭。

    街上行人的速度明显加快,一个个行色匆匆。

    王敬直家住安仁坊,毗邻朱雀大街。如果从地理位置而言,这里已经属于万年县所治。

    裴行俭这个长安县令,如今来到万年县,感觉上总有些不太自在。

    不过,为了证明他心里的猜想,裴行俭还是决定走一趟安仁坊。

    王敬直的住所位于安仁坊南闾,从位置而言,还算不错。宅院不大,分为两进。他这个南城县男现在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虽有爵位,却不敢在临街开门。就连大门都是藏在曲巷之中。裴行俭来到王府的时候,府门紧闭,也没有看到什么人。

    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裴行俭命人上前,叩响了门扉。

    他没有带王升来,是因为日间这心里有些疙瘩,一时间解不开。

    按道理说,王升是他心腹,而且跟了他多年,不应该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产生怀疑。

    可裴行俭还是没有带他,而是安排他在安仁坊找一家客栈。

    他是不可能夜宿王府,说不会会带来很多的麻烦。不过,估摸走的时候,安仁坊已经闭门了。裴行俭心里很清楚,虽然表面上看长安放松了警戒。可实际上,夜禁变得更加严格。这时候夜行长安,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还是在安仁坊早作安排吧。

    王府大门,开了。

    一个门子出来,和裴行俭下人交谈两句,忙把大门敞开。

    “我家郎君吩咐,裴君前来,不必通禀。”

    裴行俭心里一动,旋即道:“那有劳了。”

    他命随从留在门房,跟着那下人直奔中堂。

    王敬直这住处,的确是有些寒酸。

    宅院面积不算小,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并没有精心布置,一切看上去都很简朴。

    也难怪,王珪死了,南平公主也故去了。

    王敬直虽然结束了流放,但实际情况并没有好转。

    南平公主活着,还会暗中照顾他。可现在,南平公主已经没了,李治或许会念及南平公主的面子给予他一些关照,但那关照一定不会太多,王敬直也更加的小心。

    他回京也快两年了吧,一直就住在这里,甚至连布置家宅也要小心翼翼。

    “守约,好久不见!”

    裴行俭在中堂等了没多一会儿,王敬直就匆匆走来。

    守约,是裴行俭的字。

    他也连忙起身,道:“见过南城县男。”

    “哈哈,守约客气了,叫我怀远就好。”

    王敬直年岁其实不大,还不到四十。

    但他看上去,却如同五旬一样,两鬓都有些灰白。

    “今日冒昧邀请守约来,一是我大喜在即,请守约来吃酒。

    二来嘛,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副书画,想请守约来帮我品鉴一番。”

    “怀远兄,客气了。”

    裴行俭有些尴尬,他其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和王敬直寒暄。

    毕竟,两个人此前并无交集。虽然裴行俭隐隐猜出了王敬直请他来的原因,可是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敢露出半分破绽。只好和王敬直寒暄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怀远兄得了什么画,可否让小弟欣赏一下。”

    “守约果然是雅人,既然如此,咱们先赏画,再吃酒。

    正好,我后院里的石竹开花,咱们赏画之后,就在后院赏花,如何?”

    “兄长美意,小弟怎敢推辞?”

    裴行俭说完,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催促王敬直带他去赏画。

    王敬直笑着答应,领着裴行俭走出中堂,穿过一条回廊之后,就进了后院。

    这后院,属于后宅,一般人无法进入。

    里面的仆人也都是王敬直的心腹,虽然人数不算多,但看得出来,王敬直很信任他们。

    “画在何处?”

    “就在书房,请随我来。”

    王敬直带着裴行俭来到了书房,却没有进去。

    “画就在屋中,守约只管欣赏,我去看看厨舍酒菜准备的如何,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哈哈,那就有劳兄长。”

    裴行俭大笑两声,就迈步走进了书房。

    王敬直向四周看了两眼,朝两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仆人立刻退走。

    他深吸一口气,在屋外站立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裴行俭进了书房之后,就见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些书卷之外,并无什么书画。

    “怀英,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裴行俭摇摇头,道:“我要是想抓你的话,今天就不会孤身前来。”

    书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原来在书架后面,是一间暗室。

    从暗室里走出一人,他身高体胖,看上去很健壮,朝裴行俭拱手一揖道:“让二哥费心了。”

    出来的人,正是狄仁杰。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一圈。

    不过他的精神还算不错,脸上还带着笑容。

    裴行俭看着他,苦笑一声,“怀英,你说你这是何苦?闹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二哥,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明知道明空法师是无辜的,怎能眼睁睁看她送命?”

    “可你也不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烧了长安狱女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圆转。”

    “不必圆转,待此事水落石出,哪怕人头落地我也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你找我来作甚?”

    “我想与二哥知晓,那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

    裴行俭眸光一闪,却没有追问,而是坐在一旁,轻声道:“让我猜猜,你不会要说,杀人凶手是灵宝寺的明真法师吧。”

    这一次,轮到狄仁杰愣住了。

    他旋即惊喜道:“二哥,莫非已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又能怎样?我不是告诉过你,长安的水很深,让你不要轻易涉足其中?我告诉你吧,从一开始,我就清楚明空是无辜的。但宗正寺的决断,又岂是我一个长安县令能够改变?我也知道,那明真法师很可能是凶手,而且她背后还有人。”

    “谁?”

    “吴王,恪。”

    暗室里,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声响。

    裴行俭目光一凝,立刻向暗室看去,同时伸手就按住了剑柄。

    “什么人,出来?”

    “县君不必惊慌,是贫尼。”

    话音未落,一个婀娜身影从暗室里走出。

    她一身男人装束,用黑巾抹额,掩去了牛山濯濯。

    “你是……”

    “贫尼就是那个该死的明空。”

    裴行俭慢慢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看着明空道:“你还敢出来?不怕本县抓你回去?”

    “就算县君不抓贫尼,怕贫尼也凶多吉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日怀英和阿弥救贫尼脱狱,贫尼就知道,那些人会置我于死地。

    若非小玉,贫尼现在已经死了。既然如此,贫尼怎地都要搏一次,和他们拼个死活。”

    “小玉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哥,你不必担心,今天我与法师出现在你面前,就没打算逃跑。

    你且听我们说完,之后要抓还是要杀,我与法师绝不反抗,任由你发落,如何?”

    裴行俭眸光闪烁,把宝剑摘下来,放在了桌案上。

    “其实,今天王敬直派人来请我,我就猜到是你。

    原本我还以为你想要反悔,找我来帮忙。没想到……也罢,既然如此,你说,我听。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放过你们两人。”

    狄仁杰和明空相视一眼,都微微一笑,在书房里坐下。

    “二哥,阿弥可好?”

    “你是说,苏大为吗?”

    “正是。”

    “他好的很,前些日子大闹灵宝寺,之后又在芙蓉巷和我们斗了一回。

    说来惭愧,我身为长安县令,竟不知自己手下还有如此了得人物。你们放心,他没死……不过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我之所以说明真是凶手,吴王也卷入其中,就是从他那里知晓。本来,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可是现在,我也糊涂了。”

    “此话怎讲?”

    “明真,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裴行俭没有理睬狄仁杰,目光落在明空身上。

    明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不过,她给裴行俭的感觉却有些古怪,总觉得在她美艳的容颜背后,似隐藏着一种极其阴冷的气质。这种气质,让裴行俭很不舒服,甚至在内心里,有一些反感。

    “明空法师,你能为我解惑吗?”

    “解惑不敢当,贫尼只知道,明真是异人。”

    “什么?”

    裴行俭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她对贫尼用了诡术,当日阿弥去灵宝寺,并非是想去闹事,而是为了解救贫尼。”

    狄仁杰道:“这点我可以证明,明空法师入狱当天,我在回家的路上,也曾遭遇侍鬼袭击。若非阿弥,我怕已经死了。如今想来,她之所以要对我下手,是因为那天我随杨义之入寺勘查时,曾对明真说,我已经有了线索,定能找出杀人凶手。”

    “所以,你们就认为,明真是凶手?”

    “嗯。”

    “按照你们的说法,明真如果是异人,那苏大为……”

    明空朝狄仁杰看了过去,狄仁杰点了点头。

    “阿弥也是异人,不过并没有太久。

    说来,阿弥与二哥也有香火之情。据我所知,他是丹阳郡公门下。”

    “你是说,苏大为是丹阳郡公弟子?”

    “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是这样。”

    裴行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狄仁杰说的没错,如果苏大为真是丹阳郡公门下弟子的话,那和他真有香火之情。丹阳郡公李客师,是卫国公李靖的弟弟。而裴行俭受苏定方提携,也曾执弟子礼。苏定方呢,随卫国公李靖学过兵法,李靖对他有提携之恩,也算是李靖的弟子。

    贼你妈,有点乱了。

    如果这么算起了,他裴行俭见到苏大为的时候,岂不是要尊苏大为一声师叔?

    “他是异人,我为何不知道?”

    “二哥可还记得,阿弥有段日子,一直在昆明池?”

    “当然记得,还是我……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段日子变成了异人?”

    “是。”

    狄仁杰道:“他回来后没多久,就听说法师要出事,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

    “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裴行俭苦笑连连,对狄仁杰道:“我要是能早点发现,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此事也不怪二哥,是阿弥不想告诉别人。

    事实上,他成为异人的事情,除了我和柳娘子之外,再无人知晓。甚至法师也是后来才知道。”

    “好,你继续说。”

    裴行俭转过头,对明空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贫尼出事之后,一直在想其中原因。

    阿弥把贫尼救出后,在偶然中点醒了贫尼,令贫尼想起了一件事。明真是天王殿的住持,负责打理天王殿。可是,贫尼却发现,天王殿的天王法相,有一些怪异。

    有一次贫尼见明真擦拭法相,似乎是用鲜血。

    寺里的贵人,频繁失血;而阿弥提醒贫尼,东晋时有孙恩曾供奉诡异,并加以趋势。所以贫尼就怀疑,明真是不是在灵宝寺供奉诡异,用贵人们的血来供奉诡异?”

    “所以,她要害你?”

    “除此之外,贫尼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她可以直接杀了你,为何要借他人之手?”

    “这个,想来是因为她杀了我,容易暴露吧。”

    “那她为什么要杀**法师?”

    “**好奢华,不耐寺里清苦。

    她和明真接触比较多,贫尼曾见过她二人发生争执。要知道,那么多贵人失血,可不是一件小事。可是,却从没有人说过。贫尼想,是不是**和她有什么交易?”

    “这倒也可能。”

    裴行俭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

    “你认识不认识聂苏?”

    “她是寺里的沙弥,平时很勤快,贫尼有印象。”

    “那德容呢?”

    “她是知客僧,是个精明的人,贫尼当然认得。”

    “她二人,失踪了。”

    “啊?”

    明空露出愕然之色,看着裴行俭。

    哪知道,裴行俭又一次转变话题道:“对了,你刚才说,你中了明真的诡术?”

    “是。”

    “现在如何?”

    狄仁杰在一旁,叹了口气。

    “二哥,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是亲眼所见。

    那天阿弥去灵宝寺之后,法师身上的诡术发作。我当时很着急,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怀远兄。之前我在国子监的时候,见过怀远,知道他在岭南曾学了祝由之术。”

    裴行俭愣住了,“你说怀远,会祝由术?”

    “是!”

    狄仁杰的脸上,露出了回忆表情……

第七十二章 黑猫报恩

    岭南,对于此时的大唐而言,尚属于蛮荒之地。

    王敬直作为初唐宰相之子,又是驸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下子被发配到了岭南,各方面都难以适应。他刚到岭南不久,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好在王珪与岭南豪强冯氏交情不错,对王敬直多有关照。他们请了当地的巫医为王敬直治病,使用的就是祝由术。而王敬直也因此对祝由术产生兴趣。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岭南多久。

    也没有什么事情,又有冯家的关照,衣食无忧。

    于是闲来无事的情况下,王敬直就找了当地的巫医学习祝由术,而且造诣很深……

    “我也是偶然机会,得知怀远精通祝由术。

    当时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我就想到了他,于是带着法师从芙蓉巷,一路找到这里。”

    “慢着,芙蓉巷在通善坊,这里是安仁坊,距离可不近。”

    “是不近,沿途还好几次遇到了金吾卫。”

    “那你们……”

    “是小玉,小玉帮助我们到了这里。”

    “小玉是谁?”

    狄仁杰看了明空一眼,明空起身,走进了暗室。

    片刻,她抱着一只黑猫出来。

    那黑猫看上去气息奄奄,像快死了一样。

    “它就是小玉。”

    “一只,黑猫?”

    狄仁杰道:“二哥,小玉其实是一只诡异。”

    仓啷一声,裴行俭拔出了宝剑,后退了好几步。

    黑猫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裴行俭一眼,那双幽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屑之色。它很傲娇的叫了一声,声音很低弱。然后,它又闭上眼睛,蜷缩在明空的怀里。

    “二哥别怕,小玉不坏。”

    “它可是诡异。”

    “诡异也有好坏,小玉虽非人,却懂得报恩。

    它当日把我们送来这里,怀远虽施展了祝由术,也只是稍稍稳定了法师的状况,并且没有持续太久。那天,天快亮的时候,法师气若游丝,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当时我和怀远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法师……幸亏小玉,以灵珠为法师续命。”

    “灵珠?”

    “道士修内丹,和尚炼舍利。

    诡异,也有灵珠,就类似于道士的内丹,和尚的舍利子。

    那是与它性命攸关的事物,但在关键的时候,它却把灵珠给了法师。

    二哥可能不了解,所谓诡术其实就是道术的衍生,属于旁门左道。小玉用灵珠破了明真的诡术,才算是把法师的命挽救回来。可是小玉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了狄仁杰的解释,裴行俭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他看着明空怀里的黑猫,缓缓收起了宝剑。

    “如此说来,这诡异倒是……它为何要救法师呢?”

    “因为法师曾救过它。”

    明空一边插嘴道:“贫尼可没有那么深的道行,贫尼第一次见到小玉的时候,以为它只是一只黑猫,并不知道它是诡异。它虽然受了伤,但凭它的本领,也不会有大碍。人常说,猫有九条命,小玉又怎可能轻易死掉。贫尼是照顾它,没有救它。”

    “知恩图报,不惜舍命相救。

    怀远说,灵珠是诡异的根本。失了灵珠,小玉等于……它现在也是勉力活着,怕是撑不得太久。”

    狄仁杰说着,露出伤感之色。

    裴行俭看小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

    他厌恶诡异,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死于诡异之手。

    特别是他的兄长裴行俨,在隋末唐初的时候,号称万人敌。

    武德二年,王世充勾结诡异,在洛阳称帝。裴仁杰裴行俨父子秘密准备起事,谁料想行事不密,起义的事情泄露。王世充也知道裴行俨厉害,于是驱使诡异害死了裴仁基父子。

    裴仁基父子死的时候,裴行俭才出生。

    幸亏有家人拼死保护,把他送回了闻喜,才算保住了性命。

    而今,他听说了小玉的故事,不由得对诡异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

    “怀英,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没有证据,也没有用处。”

    他坐下来,道:“明真,我可以派人去找。

    不过,如果她是异人的话,估计很难找到她。而你二人,对了,还有苏大为,你们三个人劫狱的罪名,我却无法为你们洗脱。当今陛下仁厚,对兄弟姐妹极为爱护。

    吴王虽不是嫡出,但生前甚得先帝所爱。

    如此情况下,如果没有绝对的证据,陛下是不会允许我们对吴王下手……”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狄仁杰两人。

    狄仁杰和明空都明白,不把吴王解决掉,想要追查明真,非常困难。

    明真一介比丘,在长安也没有什么根基。她既然离开了灵宝寺,吴王一定会庇护她。说实话,有吴王的庇护,哪怕是裴行俭身为长安县令,也很难再追查下去。

    狄仁杰长出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刚才县君说,阿弥曾提醒县君,小心明真和吴王?”

    “嗯,其实也不是提醒我。

    当时左卫中郎将之子苏庆节因为心疼二娘重伤,所以非要参与抓捕行动。

    他性子高傲,擅自行动,在芙蓉巷堵住了苏大为。我说呢,苏大为怎么会逃走……狮子,就是苏庆节自幼天赋异禀,十二岁就成了异人。只是苏中郎不愿声张,所以外人都不清楚他的身份。苏大为是异人的话,那么能够逃走,也就可以理解。”

    “苏中郎的儿子,也是异人?”

    “呵,这有什么奇怪。

    其实长安有不少勋贵子弟是异人,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表明。

    据我所知,胡国公数字秦怀玉,也是异人。”

    “你是说胡国公秦琼的那个傻儿子?”

    明空露出吃惊的表情,显然也知道秦怀玉其人。

    不过,这似乎不足为奇。

    太宗在世的时候,明空身为才人,时长帮助太宗处理公务,对朝中勋贵家里的情况,也非常了解。

    “秦怀玉是谁?”

    “胡国公秦叔宝的庶子,据说生下来就浑浑噩噩,傻里傻气。

    当年贫尼在宫里的时候,曾听任说胡国公对他颇为不喜。倒是先帝怜惜他,可怜他呆傻,所以封了他一个正七品的云骑尉散官。胡国公过世之后,秦怀道就把他赶出了家门。幸亏先帝听说,狠狠斥责了秦怀道,之后又授秦怀玉上戍主之职。

    当时贫尼还奇怪,先帝何以对秦怀玉如此看重。

    若他是异人……似乎就说的通了。”

    明空说完,又道:“那阿弥除了提醒注意明真和吴王之外,还说了什么?”

    裴行俭想了想,脱口而出道:“玉枕。”

    “啥?”

    “苏大为还提醒说,明真好像对玉枕感兴趣,还说咱们知道。”

    “就是之前,我交给二哥的玉枕?”

    “正是。”

    一旁明空疑惑道:“你们说什么玉枕?”

    “哦,就是高阳公主府的玉枕,据说是陛下所赐。”

    “陛下所赐?”

    明空先有些困惑,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道:“可是先帝生前所使用的玉枕吗?”

    “好像是吧。”

    “那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事物,怎么会赐给了高阳公主?”

    “这个,听说是高阳公主找到了陛下,说喜欢玉枕,于是从陛下手里讨要过去的。”

    裴行俭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轻声道:“法师,莫非你知道那玉枕的来历?”

    “贫尼知道那玉枕,先帝生前,从不离身。

    他不管到什么地方歇息,都会带着玉枕。贫尼也问过陛下,说那玉枕有什么稀奇,竟随身携带?陛下说,玉枕是文德皇后的遗物,他带在身边,就会觉得文德皇后在他身边陪伴。”

    “是文德皇后的遗物?那就难怪了!”

    “不对!”

    明空并未释怀,她闭上眼,努力回忆她在宫中的过往。

    “怎么不对?先帝生前对高阳公主也十分喜爱,公主讨要玉枕,是为了怀念先帝,很正常啊。”

    “贫尼依稀记得,那玉枕是孙神仙所赠。”

    “孙神仙?”

    裴行俭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法师说的,可是华原孙思邈孙神仙?”

    “是。”

    “那又怎样。”

    “贫尼不知道,但隐隐觉得,玉枕既然是孙神仙所赠,怕是另有玄机?”

    “唔,也不是不可能。”

    裴行俭点了点头,突然道:“那法师的意思是,高阳公主向陛下讨要玉枕,是别有用心?”

    “是不是别有用心,贫尼不知道。

    那玉枕是先帝随身之物,如果没有特殊用途,理应陪葬才是。可是先帝却赐予了陛下,显然是特意为之。高阳公主又专门向陛下讨要,县君难道不认为太巧了吗?”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巧合。”

    裴行俭说完,苦笑道:“可即便我们怀疑又有什么用呢?

    我虽是长安县令,却进不得高阳公主府,更别说见到公主,询问她玉枕的事情……”

    “县君虽然不可以,但有人可以。”

    “谁?”

    明空噗嗤笑了,道:“县君莫忘记了,先帝驾崩前,曾委任了顾命大臣。”

    “你是说,赵国公?”

    裴行俭眼镜一亮,连连点头道:“没错,我们虽奈何不得吴王和高阳公主,但有人可以。赵国公是元勋老臣,又是陛下的舅舅,甚得先帝倚重,倒是最为合适。”

    他说到这里,眉头又一蹙道:“可是,赵国公日理万机,怕是难以相见。”

    “其实,见赵国公不难。”

    明空道:“赵国公虽然公务繁忙,但是有一个习惯却从未变过。

    贫尼听说,他幼年时丧父,与文德皇后相依为命,经常去宣阳坊东里一家林记吃青精饭。时至今日,他的这个习惯都没有变过,每天回家的时候,一定会前去品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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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百鬼夜行;洛阳,阴兵借道;公元649年,天可汗驾崩含风殿,战神病故于卧榻上。一代女皇在灵宝寺内落发出家;大唐神探步入国子监求学。一个属于未来的灵魂,来到了长安城。贞观盛世下,有魑魅魍魉藏于黑暗之中。煌煌都城之中,妖魔鬼怪横行。这是一个人与妖魔共生的世界。不良人横刀在手,搅动风云色变。长生?我不欲也!千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活一个畅快淋漓。这是一个略带有魔幻色彩的历史小说。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但我希望,能与诸君分享这个故事。大唐不良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不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