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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 天针锁命

    先竞月是被一阵轻微的刺痛惊醒的,他努力睁开眼来,却被眼前一盏油灯的火光晃得两眼难受。

    待到习惯了眼前的光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少女面容。但见这少女的两道细眉平平如画,一双眼睛晶莹似玉,眉宇眼神之中,竟没透露出丝毫感情,让它这一整张脸,仿佛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寒霜当中。

    先竞月当即微一定神,腰间发力,坐起身来。原来此刻身在之处,乃是一间精雅的房舍,自己正躺在房舍里唯一一张被褥幽香的软床上,窗的对面是一扇楠木窗户,透过窗户上的格子,依稀可见窗外昏暗朦胧,多半是日暮时分。

    眼前那个冷冰冰的少女见先竞月无恙,当即从床边退开两步,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淡淡地说道:“尊驾体内的一十二条经脉,现今已然断去六条。幸好有我的金针及时替你锁命,方能让你行动如常。然而经脉受损,终究无法修补,终此一生,你再不可与人动手过招,否则若是强行运功发力,导致自身的经脉再次损毁,那即便是大罗天仙,也救不得你了。”

    先竞月听得眉头深锁,自己刚一醒来,便听到这么一番毫不避讳的话语,幸好他重伤之下,神识却是清醒,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的言辞,忍不住问道:“我已是个废人?”

    那少女寒着一张脸,似乎不太愿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又冷冰冰地不愁说了句:“你能保全性命,已是大幸。再加上又能这么快地清醒过来,倒也难得了。”她这番话说得毫无感情,却也算是句安慰的话了。

    听闻自己苦练十多年的功夫就此毁于一旦,此生往后,自己已然成为一个废人,先竞月沉默了半响,忽然向那少女拱手施礼,说道:“多谢救命之恩,有劳姑娘费心。”说完这话,他便拿过床边自己的衣衫批起,下床蹬上快靴。眼见那柄漆黑的纷别斜斜地放在一旁小圆桌上,先竞月微一犹豫,也伸手拿了过来,重新挂到自己腰间。

    那少女见先竞月的这番举动极是平静,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悲愤之色,她虽是治病无数,此刻也不禁有些惊疑。当下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你武功尽失,莫非一点也不难过?”

    先竞月低头望向自己腰间的纷别,平静地说道:“没有武功,我依然是我。”

    少女顿时双眉一扬,要知道自己行医问诊多年,还从没见过一个人沦落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能这般淡然以对。她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白衣青年,默默地凝视了他好久,这才说道:“小女子无名无姓,自幼流落街头,幸得家师收留赐名,传我一技之长。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同家师一般地称呼于我,叫我‘冰台’便是。”

    先竞月却忽然记起一事,当即问道:“我……我那位同伴,如今怎样?”

    那自称“冰台”的少女不料他当此情形,居然还有工夫关心别人,当即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公子说的可是那位萧先生?他除了头部受到过一记重击,浑身上下便再无其它伤势,自然无恙。但不知为何,他至今还未醒过来。”

    先竞月听说那言思道仍旧昏迷不醒,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慌乱起来,连忙说道:“有劳姑娘,带我前去一看。”

    原来先竞月此刻身在之处,正是岳阳城中最大的酒楼、唐永祥唐老板的那间“松萃楼”了。

    须知前些日子那批由北平送往湖广承天府的军饷,因为国内无法调出闲兵,所以朝廷只得交由十七家中原最大的江湖镖局共同接保,同时还有六十一位江湖知名人士做这趟镖的担保。自从军饷被劫,皇帝只给二十天的时间解决此事,否则这十七家镖局连同那六十一位担保人的一家老小,转眼间便要身首异处。

    到如今已是这二十天时间的最后期限,身为担保人之首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再也按耐不住,只得亲身率众赶来湖广,下榻于这岳阳城中最是中立不过的唐老板酒楼中。也正是因为唐老板的缘故,闻天听等人才得以知晓他们请来的那位“萧先生”,和“江南一刀”先竞月同去了洞庭湖行拜山之礼,经过众人连夜的查探,这才能在洞庭湖东岸的树林中救回了两人。

    此刻离昨夜众人在树林中救回先竞月和言思道二人,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先竞月在那冰台的带领下,来到松萃楼中最大的一间房舍里。只见这间屋子里此刻正静悄悄地站立着十多个人,依次是武林盟主闻天听、玄妙观的铁真人、听涛阁的葬花夫人、福建海盗童夜哭等一干武林名宿,此间的主人唐老板也身在其中。而在场的所有人,相互之间也不交谈,只是默默地围在房间里那张雕花的楠木大床前,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了忧虑之色。

    眼看冰台带着先竞月走进房中,那闻天听当即转过头来,向先竞月略一点头,便算是招呼。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竞月公子的伤势如何?”听得武林盟主开口询问先竞月的伤势,那冰台不禁脸色一暗,正要如实作答,一旁那玄妙观的铁真人甚是性急,已接口大声说道:“竞月公子武艺超绝,不过是些许小伤罢了,何况又有‘天针锁命’出手,自然已无大碍。”说着,他伸手指向那张楠木大床,焦急地问道:“倒是床上这个家伙,明明就没受什么伤,却为何至今还没能醒过来?”

    先竞月一时间也不想与众人谈论自己的伤势,当下穿过人群,快步走到床边。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满脸肮胀不堪的青年男子,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没擦干净的易容痕迹,颔下之前的假须也已尽数脱落。然而看这男子的形貌,却分明是个年青人,虽然双眼紧闭,眉宇间仍旧可以识别出几分言思道的神色。

    先竞月不由得暗自心惊,他早已知道这言思道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此番更是沿路伪装成一个乡野教书老先生的老穷酸模样,虽然看他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可知其实际年纪不大,却也不料竟是这般年轻,只怕竟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只听身后的冰台冷冰冰地说道:“我细细检查过多次,此人身上确然没有伤势,只是他的神识似乎有些奇怪,仿佛是……也罢,请恕小女子才疏学浅,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情形。”

    斜对面的一人当即冷笑道:“哦?想不到世间上还会有‘天针锁命’治不好的人,到是罕见至极了。”先竞月识得这说话之人,乃是金陵城飞花派的掌门人顾君明顾师傅,不料此番军饷失窃一案,竟然连他也被牵涉其中,这才同闻天听一并赶来了湖广。

14 成竹在胸

    只见为首的闻天听环视了在场众人一眼,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向先竞月沉声说道:“好教竞月公子知晓,去年江南那场大旱太过突然,朝廷猝不及防,只得由两京之一的北平筹集钱粮,用以补给湖广承天府的这支驻军。然而皇帝的脾气大家自是再清楚不过,试问如今天下底的兵马尽数散布在四方边塞,中原境内自然没有闲兵担此重任。”

    “于是恒王向皇帝提议,要江湖镖局来负责这趟军饷的运送,闻某人推脱不得,只得找来包括在场诸位在内的六十一位江湖名人做担保人,召集北平和应天府两地最大的十七家镖局共同组成中原镖局大联盟,专门负责此番押送。谁知那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竟然在湖广境内被劫,连同押送的四百五十名武林好手一并失踪,没留下丝毫线索。情急之下,幸好有恒王出面调停,皇帝这才网开一面,给了我们二十天的期限找回这批失饷。”

    闻天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先竞月解释清楚后,不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恨我等费尽心力,却仍然无计可施,这才从福建请来了这位萧先生出马。他曾亲口向闻某许诺,定然要将这场风波平息下来,然而如今离朝廷给的期限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我等却依然没得到这位萧先生的任何消息,迫不得已之下,只得连夜疾奔,千里迢迢赶来湖广。”

    “需知此事牵连极大,不但关系着十七家镖局的男女老少两千八百一十七条性命,也包括我等六十一位担保人,连同家眷四百二十一条性命。稍有不慎,甚至就连天下的局势也将因此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湖广乃至中原便要掀起一场血光之灾了。”

    先竞月素知这位闻盟主一向少言寡语,此刻却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大番话,当中必有深意。果然,那闻天听说到这里,略一沉吟,终于说道:“如今这场天大的浩劫,我等唯一的希望,便是床上这位萧先生了,只恨他至今还未苏醒。既然竞月公子这些日子以来,终日与他在一起,自当知晓不少内情。闻某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指点我等一条明路,免去这场横生的杀戮。”

    闻天听这番话虽是诚恳,说到底却是想从先竞月身上入手,看看能不能探查到一些相关的消息。先竞月不料这闻天听身为堂堂武林盟主,竟也对这个言思道如此看重,也不知两人之前是如何交涉的。当下他默然片刻,忍不住淡淡地说道:“如此说来,天下安危,此刻都系在此人身上?”

    这是先竞月自进屋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岂料他话刚出口,那楠木大床上的言思道便陡然睁开双眼,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竞月兄来了!既然竞月兄已然无恙,那我自然也该醒了。”

    眼见床上的言思道突然醒了过来,房间里的十多个人惊喜交加,同时踏上几步,挤到床边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言思道毫不理会众人的询问,只是望着先竞月,眼见他一脸苍白,率先问道:“你的伤势怎样?”同一时间,先竞月也开口问道:“那‘天露神恩心法’可曾化解?”

    两人话一出口,不禁相视一笑。言思道已抢着说道:“竞月兄不必担心,似天露神恩这等微末的伎俩,毕竟还伤不得我,那三更必死的魔咒,也早已被我化解得干干净净。嘿嘿,方才之所以长睡不醒,却是在思索一个极大的难题。”说着,他径直从床上跳下,赤足踏在地板上,有些神秘地笑道:“幸好终于还是被我参透了其中的关键。”

    先竞月一时不明白他想通了什么难题,闻天听一行人更是不解其意。要知道先竞月刚一开口,言思道便突然醒来,那他之前定然是故意装出的昏迷不醒,至于他说什么“在思索一个极大的难题”,自然是敷衍之词。闻天听当即强压胸中的怒火,轻咳了两声,说道:“萧先生既然醒来,那便再好不过,眼下……”不料言思道又岂容他人用言语掌控主动?立时打断闻天听的话,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天听微微一愣,只得回答道:“眼下已过卯时,不知……”言思道当即一挥手止住他的话头,正色说道:“而今形势凶险,已到了生死一搏之际。诸位如若还想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那么从此刻开始,便要完全依照我的安排行事,当中不可有丝毫差池。”

    如今言思道的易容已是不成模样,看形貌分明是个年青人,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众人面前也就不再以“老夫”自称。眼见他那一双贼兮兮的眼镜地四下扫动,闻天听一行人不禁相互对视了半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听涛阁的葬花夫人当即略一沉吟,笑盈盈地说道:“妾身当然相信先生的能耐,然而后天便已是朝廷给我们的最后期限,若还是无法寻回那批遗失的军饷,我们在场的这些人,只怕便要大祸临头了。所以还请先生恕罪,妾身要斗胆请先生略做解释,也好教我等稍微心安。”

    言思道却不理会她,一双眼珠只是在闻天听身上上下扫视,显是要等他亲自开口。闻天听暗骂一声,只得恭声说道:“请恕闻某愚钝,正如葬花夫人所言,恳请先生指点一二。”

    眼见这位堂堂的武林盟主,竟然要对言思道这个家伙卑躬屈膝,先竞月心中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由此可见这帮叱咤风云的武林名宿,确然已被朝廷逼到绝境,几乎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那言思道可谓是撑足了脸面,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解释几句。”

    说着,他也不去穿鞋,赤着脚在房间里踱起圈来,嘴里不徐不疾地问道:“闻盟主可还记得,当日是你托这位童老兄将我从福建找来,恳请我替诸位化解这场大祸?那时我便有言在先,这批军饷失踪得甚是诡异,限定的期限又极为仓促,所以要我在约定的时间内,替朝廷找回这批军饷,那是不可能的事。”

    听他说出这话,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还好那言思道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曾向闻盟主承诺过,那便是虽然我无法找回这批军饷,却是可以另寻出路,从而设法替诸位化解掉这场无妄之灾,是也不是?”

    那闻天听被他说得一忧一喜,只得强笑道:“不错,眼下还请先生明示,究竟要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大祸?”

    言思道不禁哈哈大笑道:“既然破解不了这场‘弥天劫’,那何不把它化做一场‘迷天劫’?”

    他说的“弥”和“迷”两个字本就发音相同,众人一时没能听出其中的玄机,都是大惑不解。言思道当即解释道:“自古在官场当中,便有瞒上不瞒下之道。所以眼下诸位最大的难题,其实并非是失窃的军饷去了何处,也不是究竟是谁人劫走了这趟军饷,而是如何才能在皇帝面前交差,是也不是?反过来说,若是皇帝不再因为此事向诸位问罪,那么能否找回那批军饷,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番话说得闻天听一行人默默点头,心中却暗想道:“这岂不是废话?皇帝倘若不再追求,自然万事大吉。但此事说来容易,似当今皇帝这般刻薄寡恩,又怎会无端网开一面,不再追究此事?”

    那苏州玄妙观的铁真人一时没转过弯来,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等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被不知哪来的畜生劫走了这批军饷,害得道爷我落到这般田地。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这帮畜生,一定要亲自把军饷找回来,再把这帮畜生千刀万剐方可,否则……”旁边的闻天听连忙轻咳两声,示意他住嘴,继而向言思道笑道:“还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言思道“嗯”了一声,又踱了几个圈子,这才看到屋角几案上自己的烟杆烟袋,连忙抓过来拽在手中。他一边往烟锅里填装着烟丝,一边喃喃说道:“既然诸位已经认同我这个说法,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得多了。”说着,他踱步行到那福建海盗童夜哭的面前,略一伸手,那童夜哭当即领会,急忙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替他点燃了旱烟。

    言思道含着烟嘴深吸了几口,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吞吐之间,立时喷了一屋子的浓烟。他这才向众人展颜笑道:“其实我的法子简单得紧,那便是攻破龙跃岛,踏平洞庭湖。”

15 滴水不漏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同时大吃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需知那江望才自前朝起便一直盘踞在洞庭湖,本朝与之抗衡了十多年,依然动他不得,只能任由湖广独树一帜。谁知此刻这个年青人居然异想天开,大言不惭地说要攻破那龙跃岛,一时间所有人脸色都露出一副怀疑的神色。

    言思道早已料定众人的反应,不等质疑声起,立刻屈指细数道:“若能攻下龙跃岛,至少可以有五大好处。其一,可以把这次军饷被劫一事,硬栽到那江望才头上,反正也是死无对证,这是‘替罪之羊’;其二,那龙跃岛是江望才的老巢所在,其间财物何止亿万,轻轻松松便可抽出一笔,当做是被劫的军饷交还朝廷,这是‘捉贼拿脏’;其三,军饷被劫直接影响的是承天府那两万驻军,若是将这支军队抽调去攻打龙跃岛,不但士气极高,也能解决眼下缺粮哗变的危机,这是‘借刀杀人’;其四,若是能一举攻破龙跃岛,湖广随之光复,诸位定当记上首功。当今皇帝虽然是个混账,却也不好在此时妄动有功的义士,落下个鸟尽弓藏的口实,这是‘出师有名’;其五,那江望才盘踞此间多年,手中的珍宝秘籍自是数不胜数,诸位如果有与我一般的心思,嘿嘿,那不妨也趁机发一笔财,这是‘顺手牵羊’。”

    闻天听等人原以为言思道这个“攻破龙跃岛”的提议乃是无稽之谈,甚至荒谬之极,但此刻听他一口气列举出了五大好处,并将其间的利益说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早已经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了,不禁又有些动摇。

    当听众人到他那最后那一句“顺手牵羊”之时,忍不住心生莞尔,暗想:“难怪此人要替我等出谋划策,原来却是为财而来。此人既是贪财之人,自然是贪生怕死,不敢做冒险之举,或许倒是可以相信。”

    当下闻天听一行人顷刻间也拿不定主意,纷纷低首交谈起来。那铁真人终于开了窍,却还是有些纠结,开口向言思道问道:“那么照你看来,遗失的那两千万两白银,究竟是不是被江望才劫去的?”言思道不屑地一笑,反问道:“是不是江望才所为,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关系?”

    那铁真人思量了半响,便不再言语,一旁的先竞月却眉头微皱,问道:“究竟是不是江望才?”言思道见先竞月发问,倒是不好怠慢,当即沉吟道:“我若与那江望才易地而处,坐在那洞庭湖湖主的位置上,除非是故意想和朝廷开战,否则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口劫走这批军饷。”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军饷并非是江望才所劫,再往深了想,意思却是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此中的详情。先竞月听到他这一回答,便不再发问,却也不置可否。

    闻天听此时已和其他人悄声商量了一阵子,当即问道:“诚如先生所言,那江望才在湖广的势力极大,不知单凭我等的力量,要如何去攻取……”言思道再一次打断他的话,笑道:“闻盟主不必担忧,我方才便已说过,承天府此刻不是还有朝廷的两万驻军么?此事不劳你等操心,我早已打点得妥当。此刻那承天府的两万驻军已然起身,正由谢封轩的二公子谢擎辉亲自带领,兵发龙跃岛。唐老板,我这话可有说错?”

    那唐老板充其量不过是个岳阳城里的地头蛇,如今在闻天听这些个大人物的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哪里有他说话的份?此刻他就连旱烟也不敢抽,早已憋屈得难受,幸好方才借着言思道点燃旱烟之际,自己这才敢摸出烟来吸上几口。眼下唐老板听得言思道出言询问,简直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一般,连忙回答道:“先生所料丝毫不差!小谢将军如今正率领着承天府的两万大军前来岳阳,此刻已到了城外东郊。”

    闻天听等人也知道这唐老板在岳阳城里的能力,附近的消息要数他最为灵通,他既然开口确定,那便必定不会有假。闻天听等人原以为言思道是要让他们这十几个人去攻打洞庭湖,当然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之举。然而眼下既已有朝廷在承天府的驻军参战,要攻破江望才的龙跃岛,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当下闻天听拱手抱拳,沉声说道:“先生神机妙算,既然已经成竹在胸,那我等但听吩咐便是。闻某不才,愿第一个请战,去打头阵。”须知闻天听是何等的身份?他既然似这般开了口,在场这所有人自然也以这言思道马首是瞻了。当下众人再无异议,都只等言思道的安排。

    先竞月眼见房间里的这般局面,终于明白过来:这才是言思道此番前来湖广的真正目的,原来他早已谋定得妥当,这一路上沿途所做的所有事情,便是为了要攻取那江望才的龙跃岛。至于朝廷遗失的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他至始至终便没想过要去寻找。只怪自己愚钝,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这一点。

    耳听闻天听当众表态,愿易第一个打头阵,言思道却慢吞吞地吐了口烟,嘿嘿笑道:“盟主不必性急,我不过是个出谋划策之人罢了。调兵打仗的事,还得依仗城外的小谢将军。”说着,他吸了几口烟,又转头望向那福建海盗的童夜哭,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微笑道:“其实相比起闻盟主来说,此战最为关键的人,眼下却不在此处。”

    那童夜哭也正吸着一锅旱烟,见言思道盯向自己,立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萧兄弟说的可是李惟遥那厮?”

    言思道哈哈一笑,点头道:“童老兄与我皆是烟国英豪,果然所见也是略同。不错,那江望才深得前朝义军李九四的真传,又盘踞洞庭湖多年,所以单以水战而论,当今天下无人能与之抗衡。如今承天府那两万军马虽有小谢将军出面统率,但若是没有江海帮李帮主与童老兄两人的从旁协助,只怕未必便是那江望才的对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童夜哭乃是南海上有名的海盗,水性自然绝佳。而那李惟遥的江海帮更是以水为生,遍及天下。若是有这两人同时出手对付洞庭湖的水匪,自然是再恰当不过,多添了几分把握。

    闻天听听言思道提起那江海帮帮主李惟遥,不禁暗叹一声。他当即望向先竞月,有些犹豫地说道:“只可惜江海帮的李大帮主,前天晚上在竞月公子的手里吃了个大亏,以致抑郁难平,此刻正躲着不肯见人。要是他不解开这个心结,只怕未必肯出力相助。”

    先竞月面色一凛,顿时想起前晚自己寻访蔷薇刺时,非但杀了李惟遥的人,还曾出刀伤了他。眼下事已至此,若是因为自己结下的这段梁子,而耽误了眼前的大事,那倒是得不偿失了。当下先竞月正要开口请闻天听从中调解,自行登门向那李惟遥请罪,言思道却急忙向他摆了摆手,抢着说道:“无妨,区区一个李惟遥,哪里用得着竞月兄出面?闻盟主只需派人告诉那李惟遥,就说他的杀父仇人庄浩明眼下正在那龙跃岛上。他若是不肯参与此战,待到风平浪静后,庄浩明一旦逃回金陵,他这个深仇大恨便再无指望了。”

    闻天听略一思索,随即点头称是。众人见这个年青人老谋深算,做事来滴水不漏,就连李惟遥这等枝末细节,居然也被他算计于其中,一时都有些骇然。只见言思道已从床头抓起衣衫穿上,嘴里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件大事,若是没记错的话,此间今日还有一桩私事要解决,还请诸位随我下楼走上一趟。嘿嘿,想来那些个朋友们早已恭候多时,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唐老板,我说的可对?”

16 请君入瓮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那松萃楼下的大堂之上,却坐着一干愁眉不展的人,却是以武陵剑派掌门人、“大庸之剑”张难非为首的一行七人。

    除去当日被言思道一语吓跑的任镇北和此间的主人唐老板,那章老太爷、凌云公子、玉面仙子、陆老爷、韩上人以及熊掌柜六人,已然随着张难非尽数到场。但见与这七个人同来的,还有一个斜带金冠、形貌狼狈不堪的锦衣男子,分明是那净湖侯府的主人陆小侯爷。想是被这些个债主逼得紧了,少不了吃了几记黑拳。

    要知道张难非等七人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自从得知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到了这松萃楼中,午饭后便已恭候在此,等着如约讨回各自的十万两银子。谁知一盏茶喝了又冲、冲了又喝,直到再无一丝茶味,依然没等到两人出面。若不是唐老板一直极力劝阻,只怕那位“大庸之剑”张难非早就无法继续中庸下去,要将这家松萃楼给夷为平地了。

    言思道此刻脸上的装扮已是七零八落,分明是个眉目轻佻的年青人,他同唐老板并肩从楼上下来,张难非等人一时竟没能认出他来。哪料得到眼前这个年青人,便是之前和众人立下三日期限的那个老穷酸“萧先生”。

    眼见紧随在言思道身后的先竞月露面,那张难非当即将手里的茶碗倒扣在桌上,扬声说道:“先竞月,今日已是我们约定的第三日期限,速速叫那姓萧的老穷酸给我滚出来!张某人今日亲自前来见证,同行的这些个朋友要是再收不回各自的十万两银子,那便休怪张某人翻脸无情,要打抱不平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见先竞月的身后已依次走下一大串人来,踏得那铁木楼梯嘎嘎作响。放眼望去,跟着先竞月走下楼梯的这帮人,无论男女皆是器宇轩昂,隐隐间竟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张难非微一定神,眼见当中一人白发冲冠,依稀便是自己数年在江南武林大会上打照过面的玄妙观铁真人,正惊异之间,身边的玉面仙子已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小女子不知葬花夫人大驾光临湖广,有失远迎,还请夫人恕罪。”

    葬花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那急性子的铁真人已大笑道:“‘大庸之剑’张大掌门。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做了这般脾气?一开口便是粗言秽语,倒比你老哥我还要性急。”一时之间,双方当中已有好些人认出了自己的熟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招呼起来。

    言思道心知这些个江湖人士即便不是旧识,也是相互仰慕多时的神交,若是任由他们继续恭维下去,只怕等到天亮都说不完。当下他大声说道:“大家住口,且听我一言。那日我替陆小侯爷与张大掌门诸位定下三日之约,要在今日给各位一个说法。此刻期限已到,我自当如约替陆小侯爷归还所欠的银钱。”

    言思道这一开口说话,张难非等人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不料当日那个舌灿莲花的老穷酸,原来竟是如此一个年青人,顿时有些愕然。那陆小侯爷当即大喜过望,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韩上人和熊掌柜两人一左一右给按了回去。

    先竞月见这两人居然如此无礼,胆敢当众挟持朝廷侯爵,不禁面色微变。他正要发作,那言思道又扬声说道:“如今替陆小侯爷归还各位的那批银两,我早已准备妥当,只是事出意外,一时未能如约运送过来。诸位不妨再多等一日可好?若是实在等不及,也可现在随我同去,当场取回各自的十万两银子。”

    张难非等人早就料到这言思道会耍花招,此刻居然用什么“一时未能如约运送过来”这等低劣的借口,不禁勃然大怒。那“岳阳陶朱”章在野当即冷冷说道:“很好,我这便随你去取。”

    言思道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迟疑道:“随我去取,自然没有问题。试问章老太爷的‘惊龙七式’光耀武林,天下谁人不知?眼下您老人家要随我同去倒也可以,只是不知……只是不知其余诸位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需知江湖中人最要紧的便是“颜面”二字,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此刻言思道的这句话,可谓是对众人的当面羞辱了。前来讨债的那七个人顿时一片哗然,当中那凌云公子一心要在玉面仙子面前显摆,连忙踏上几步,抢着说道:“我……我慕容云飞自从出生以来,这个……这个就不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敢去的?”言思道哈哈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龙——跃——岛。”

    那凌云公子顿时呆立当场,默然半响,立刻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先竞月心里已是一片雪亮,原来言思道那日现身净湖侯府替陆小侯爷解围,却是早已将在场的这些个债主也算计到了他的布局当中,此刻的情形,当真可谓是在请君入瓮了。

    一旁闻天听虽然为武林盟主,却是心向朝廷,少有在这江望才盘踞的湖广一带露面,所以张难非一行人倒不认识他,他也一直不曾说话。此时听了言思道这番话语,闻天听顿时明白了言思道的打算,当即微微一笑,提气说道:“在下闻天听,在此见过湖广武林的各位同道。”

    需知“闻天听”这三个字,可谓是当今江湖上最响亮的名头了,张难非等人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暮年男子,就是那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人称“吞星吐云,日月同辉”的闻天听。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江湖名人榜上的第一人,居然亲身来了湖广,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闻天听的这句话暗中运上了真气,虽然说得平平无奇,声音却是经久不衰,反而越来越响,继而如同惊雷一般自众人耳膜中炸开。那号称“岳阳陶朱”的章老太爷毕竟见多识广,不禁脱口惊呼道:“吞星吐云有尽时,日月同辉传万古!莫非尊驾当真便是闻天听闻盟主?”

    闻天听缓缓点了点头,开口压下众人的议论之声,说道:“不敢欺瞒诸位,闻某此番前来湖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誓要击破洞庭湖逆贼,继而光复湖广。眼下大战在即,在场诸位都是我中原武林的翘楚精英,侠之大者。所以我等虽是初次见面,闻某也只好厚着脸皮斗胆恳请诸位,这便随我同去龙跃岛一战,生擒逆贼江望才!”

17 攻守同盟

    闻天听这番话可谓是应变计快,转眼间便将言思道的主意扣在自己头上。言思道见闻天听抢先一步唱了个红脸,心中暗骂一声,只得做黑脸冷笑道:“闻盟主说得不错,诸位皆是湖广武林中的名宿,长居此地多年,当然或多或少地受过那江望才的恩惠。所以此番若是有人不愿跟随闻盟主报效朝廷,我倒也能理解诸位的难处。唉,只不过待到湖广重归朝廷后,江湖上那些个好事之人,难免不会将诸位今夜的抉择传扬出去,那时恐怕就有些不太好听了。”

    闻天听和言思道两人这一唱一和、恩威并施,顿时将张难非等七人说得心生惶恐。那张难非身为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向来和洞庭湖的江望才珠胎暗结,这才能跻身湖广武林中的头号人物。若是闻天听所言属实,正如言思道说的,自己要不趁着此刻表明心迹,日后待到湖广重归朝廷管辖,那武陵剑派一脉便危矣。

    当下张难非心中纠缠了许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言思道一眼,随即便向闻天听拱手说道:“承蒙闻盟主点拨,张难非今日守得云开见月明。自此刻起,我武陵剑派上下两百一十六名弟子,便任凭盟主的差遣。”

    说完这句,张难非又忍不住对言思道补充道:“既然今日我等的协议又有变动,那么陆小侯爷欠我的那十万两白银,张某人还是要收回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少。”他这番话自然是在讨价还价,之前在净湖侯府因为被言思道言语挤兑,逼得这张难非不得不放弃讨要自己的十万两白银,此刻既然情况有变,张难非自然想要重新收回自己那十万两白银的欠款。

    言思道当即笑道:“张大掌门客气了,这个自然好说。”和张难非同来的其它人顿时明白了张难非的用意,无论此番能否扳倒这湖广的土皇帝江望才,自己倒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开罪了朝廷。眼看张难非带表武陵剑派率先投诚,另外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也连忙向闻天听俯首。

    言思道眼见大局已定,不禁眉飞色舞。闻天听一行人如今虽是心事重重,眼见“大庸之剑”张难非等人的加入,也不禁露出一丝欣喜。只有先竞月沉默不语,独自去将那陆小侯爷扶了过来,让唐老板好生安顿于他。

    当下言思道便吩咐闻天听等人先行赶去城外与大军汇合,听候谢擎辉的差遣,又让一干湖广武林名宿各自召集门下的人手,准备接下来的洞庭湖的大战。

    众人听言思道这番安排,当中的时间甚是紧促,纷纷询问缘由。言思道当即一晃手中的旱烟杆,大笑道:“诸位所料不错,有道是兵贵神速。明日便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正是我们攻破洞庭、光复湖广之日!届时有仇的杀人、讨债的拿钱,千万不要客气!”

    言思道这话一出,众人都是愕然半响,不敢再出言相问。待到一切事宜安排妥当,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众人一一离去,这松萃楼中便只剩下先竞月、言思道和唐老板三人。

    言思道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苦笑道:“真是累死我也。”他转过头来,对唐老板说道:“唐兄,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还得有劳阁下费心,否则我攻取龙跃岛的全盘计划,便是一句空话。然而此事说起来,却有些难以启齿,这才不得不私下与你商议。”

    那唐老板不料言思道居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等重任,连忙说道:“小弟这些日子与老兄倾心相交,早已将你视为知己。但老兄你下一句话,小弟便是水里来火里去,也绝不皱一皱眉头。”

    言思道不禁笑道:“唐兄言重了,既然如此,我也便直说了。你在这岳阳城的黑白两道之间游刃有余,交游自是甚广,所以我想请你设法找来三十个人,男女老少不限,只要甘愿一死便可。”说着,他伸手入怀,却陡然想起自己的银票一早便被先竞月尽数夺去,此时也不好问他讨还,只得苦笑道:“三十个人,一条命人总归值个三五百两银子,三十条性命便算是两万两。待到此间事了,连同陆小侯爷那十万两,我连本带利,一并归还你十五万两银子。”

    先竞月和唐老板听他要用银子买人性命,有说得极是郑重,不由地心中大骇。言思道微一沉吟,叹道:“两位都是自己人,还请勿要见怪。自古成大事者,皆是不拘小节之辈,眼下谢擎辉的大军虽已开至岳阳城外,却还少了一个契机,那便是师出无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若强行举兵进攻洞庭湖,只怕出师无名,未必便可破贼。而且事后朝廷追究下来,小谢将军也脱不了干系。”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设法由江望才率先向谢擎辉的大军挑衅。然而眼下战事紧急,仓促间我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出此下策。所以要有劳唐兄替我买来三十条人命,让这三十个人装作洞庭湖门下的匪徒、或者是匪徒的家属,前去谢擎辉的大军驻扎之地大闹一场。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是放火点燃自己,只要把性命丢在军营里便是。届时大军便能以自保的名义发兵龙跃岛,小谢将军也便再无后顾之忧。”

    那唐老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自己活到这般年岁,也算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听到这一安排,混声上下也有些不寒而栗。眼前这个年青人,居然能设下如此狠辣的计策,莫不是天生就是一副铁打的心肠?

    当下唐老板迟疑了片刻,毕竟还是听从言思道的安排,又询问了几处细节,这才先行告辞而去。言思道待他离去,当即就地坐了下来,又点燃了一锅旱烟,向先竞月笑道:“竞月兄可是一直在好奇,到底我替你安排了个什么差事?哈哈,我当然不会让好朋友失望。明日你我两人肩上的担子,可谓是任重道远了,须得解决此战之中最为凶险的一环,那便是至今还未露面、一直躲在幕后操控全局的方东凤。”

    说到这里,言思道忍不住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笑道:“说起来要揪出这只老狐狸,道还真还有些不容易。竞月兄可还记得,我昨晚在洞庭湖畔曾说过,那方东凤藏得虽然极深,却仍旧只是个凡人,毕竟还是露出了破绽!”

18 分道扬镳

    言思道吐出一口浓烟,继续说道:“其实此事说来再简单不过。那夜我们在茶棚与蔷薇刺交谈,她曾提及在岳阳城的府衙里见过谢三小姐和庄浩明,以及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嘿嘿,试问朝廷都已放手湖广多年,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官吏留在那荒废的府衙当中?且不论那个所谓的‘陆大人’是如何打算,我若是方东凤,要想躲在暗处掌控整个湖广的局面,最好的地方自然莫过于岳阳城里那个荒废的府衙了。一来此地处于岳阳城中心,便于四下的消息传递,二来朝廷的余威尚在,闲杂人等也不敢轻易涉足打扰。所以照此看来,即便真有那么一个陆大人留在岳阳城的府衙里,也定然早被那方东凤下手铲除了。若是我所料不差,如今府衙中的那个‘陆大人’,正是方东凤本人无疑。”

    言思道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却见先竞月的脸色平静之极,丝毫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他不禁心中一动,笑问道:“竞月兄,可是因为我方才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先竞月这才望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道:“从一开始,你便是为了引发明日之战,是也不是?”

    言思道面色一凛,不料先竞月的话竟是这般开门见山,还用上了自己常说的“是也不是”这四个字反过来质问自己,当即说道:“你是兵,江望才是贼。无论怎样,如今我与你同舟共济、合力平贼,这里面丝毫没有违背道义之处。”

    先竞月微微摇头,沉声说道:“君子以道义盟,小人以利益盟。如今你们合谋一气,攻取龙跃岛只是为了自身得失,谈不上道义二字。”他顿了一顿,当即心意已决,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此间之事,我不参与。”

    言思道听到这八个字,不禁双眉一扬。他深知此人一言九鼎,只要是说出来的话,便再无收回的余地,顿时大急。当下言思道连忙搬出实话,用极快的速度说道:“竞月兄且听我一言,方东凤其人深不可测,若是所料不差,那神出鬼没的流金尊者亦是他的手下。此番你若是执意不肯相助于我,眼下这湖广境内还有谁人能胜得过他们?那样的话,非但此战的胜负难料,只怕连我也要命丧于这岳阳城中。”

    先竞月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闻天听。”言思道就知道他要提闻天听的名字,立刻回答道:“我若是信得过那闻天听,方才在房里便不会假装昏迷,一直要等到你现身才敢醒来。”

    先竞月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软,随即醒悟道:“此人能言善辩,自己要是继续听他说下去,难免不会动摇。”当下他再不理会言思道,径直向酒楼外走去。

    言思道却是死缠烂打,连忙拦在他前面,大声说道:“竞月兄,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人,万事都好商量。你是担心我会借此战中饱私囊?那好,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那龙跃岛上的一切财物,我分文不取,如何?”

    先竞月当即侧身,从言思道身旁走过,忽然低声说道:“我已是个废人,你又何苦还来算计于我?”

    这句话虽然说得小声,但在言思道耳中听来,竟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响亮。原来先竞月和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是因为他武功尽失?言思道深知先竞月从来不打诳语,他既然说自己已是废人,那便决计不会有假。不料自己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先竞月昨夜受的伤居然如此严重,连一身功夫也化为乌有,言思道大惊之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脱口说道:“你……你大可放心,待到此间事了,哪怕是寻尽天底下所有的奇珍秘方,我也一定能想到办法,治好你的伤。”

    先竞月见他这副焦急的神色,眉宇间竟不似作伪,反倒安慰他说道:“无妨。”说着,他又傲然一笑,说道:“莫要忘记,你还欠我一刀,他日我必将前来找你讨还。”

    先竞月说完这句,当下手按腰间的纷别,大步踏出松萃楼去,片刻已消失在了黑夜之中。言思道只是在酒楼门口呆立不语,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身后一个苍劲的声音缓缓说道:“萧先生切勿见怪,老朽并非有意要偷听你与竞月公子的对话。方才你曾夸赞老夫那一套‘惊龙七式’光耀武林,既然竞月公子如今无法随你同行,那便由老夫陪你走上一趟,如何?”

    言思道蓦然转过头来,但见身后是个干瘪的白发老者,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闪、凌厉逼人,正是那号称“岳阳陶朱”的章在野章老太爷。眼见这章老太爷主动请缨,言思道迅速回过神来,当即笑道:“老人家您来得正好,方才人多嘴杂,有件私事倒是忘记告知于你。那日在净湖侯府之中,我曾当面答应于你,定要替章二公子揪出元凶。幸得这些天来不辱使命,眼下我已将此事查得清楚。”

    那章老太爷方才亲眼看见这个“萧先生”仅凭一张利嘴,便唬得群雄俯首,就连堂堂的武林盟主也要听他安排,可见绝非等闲之辈。自己此刻之所以去而复返,便是心挂此人曾经许下承诺,要替自己已故的二儿子找出凶手。此刻听闻言思道果然不负所托,当即脸色一沉,有些激动地喝道:“说下去!”

    言思道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那所谓的‘龙女’不过是个幌子,她身边的‘太白金星’才是主谋。而此人的真实身份,乃是神火教座下的五行护法之一、正北位方向的流金尊者,用的是‘天露神恩心法’的魔功。”

    顿了一顿,他又正色说道:“我若是所料不差,那号称‘东方有一凤,一鸣洞庭春’的方东凤,其实也是神火教的人。而那流金尊者,不过是他的帮凶爪牙罢了。章老太爷此番与我同去,正好可以与他们当面对质,从而替章二公子伸冤雪恨。”

19 英雄末路

    今夜的岳阳城格外宁静,仿佛是一个浓妆少女,到这夜凉如水之际,终于繁华褪去,露出卸妆之后的孤寂。

    先竞月独自在黑夜下的街道上穿梭,但听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居然可以依稀听见城西方向那洞庭湖水轻轻拍岸的声响。想来是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天里,谢擎辉大军来临的消失已经传遍全城,百姓们或收拾细软远遁,或关上屋门回避,所以再不敢贸然上街游荡。

    眼见这安享太平十多年的湖广之地,就要再一次被战火点燃烽烟,而先竞月自己,也是促成这场浩劫的元凶之一。一时间,他只觉心中有些堵塞,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止只是这湖广的百姓,还有朝廷军队和武林人士,甚至那些江望才手下的那些个帮众,都将会是此战的受害者。

    究竟是为国除贼要紧,还是保民安宁要紧?

    先竞月强行压下自己有些激荡的心念,看来那谢贻香的二哥谢擎辉,果然是个将帅之才,昨夜才从洞庭湖上赶去承天府,此刻便已将那两万大军调度过来,正是合了兵贵神速之道。虽然言思道曾妄下论断,说这位小谢将军远远不及谢封轩的风采。但试想谢擎辉这些年在漠北砺炼,早已深得战场上精要,加上又或多或少地继承了一代战神谢封轩的血统,他日必定也能大放异彩。

    再加上还有个神鬼莫测的言思道,躲在暗处替谢擎辉的大军运筹帷幄,继而挑动各方势力从旁协助。以此眼下的局势看来,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无论是那江望才也好,又或者是方东凤也好,此战自是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如今武功尽失的自己,也应当功成身退了。

    想到这里,先竞月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自己这次前来湖广,原本是受谢封轩所托寻得谢贻香,借她刑捕房捕头的身份,一并入川查明一桩悬案,不料却被言思道硬生生地拉扯进湖广的这场争斗当中。眼下既已抽身出来,无论如何,首先还是要先找到谢贻香。

    那日在洞庭湖上据庄浩明所言,谢贻香自从在龙跃岛上救走江望才后,便至今未曾现身露面,多半仍旧与那江望才在一起。然而明日的战事一起,洞庭湖多年的经营危在旦夕,江望才必定不肯轻易放弃。不管他洞庭湖内部分裂成了如何模样,这个江望才多半也要回到龙跃岛上坐镇大局,如此一来,谢贻香岂非也将现身龙跃岛?

    既然终究避不开洞庭湖上的这场战事,那又何必要躲?自己大可以再去龙跃岛,赶在大军进攻之前找到谢贻香。

    先竞月心意一决,当即顺着那洞庭湖水的声音,自城中一路向西而去。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看到那夜色下微泛月光的洞庭湖,但见湖边一座高台拔地而起,上面竟是乱七八糟的横梁砖瓦,铺洒了一丈多厚,依稀可以辨别出是座楼阁的残骸。然而先竞月却哪里知道,这便是前些日子激战中被刑捕房一行人所毁去的、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岳阳楼。

    先竞月从高台上那堆废墟中凝神眺望,却见整个洞庭湖沿岸尽是漆黑一片,湖边看不见一艘船只,就连平日里捕鱼为生的渔船也不见一艘。想来多半是眼下大军将至,那郑千金或者江望才情急之下,索性使出一招坚壁清野,将这湖面上的舟楫尽速撤离去了。

    先竞月心中微惊,眼下洞庭湖上没了船只,非但大军不能渡湖,就连自己也无法赶往那龙跃岛了。自己这一路上暗中调息过真气,但觉百脉不畅,内力全无,果然如同那位叫冰台的少女所言,自己浑身上下的经脉已然作废。

    然而先竞月的刀法源自杀气,丝毫不受内力的局限。眼下既没了内力护体,去承受出刀之后的力量反噬,大不了与敌人同归于尽便是。想到这点,先竞月傲气陡生,自己一生大小数十战,从来就没此刻这般畏首畏尾过,既然无船可渡,那便游水过去,最多是把一条性命丢在龙跃岛上,也胜过这般窝囊地活下去。

    当下他举步走下高台,径直踏入了冰冷的洞庭湖水中。猛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异于常人,能将得失看得淡了。原来最后还是想要自寻短见。”

    先竞月倒是识得这个声音,正是之前替自己疗伤的那个冷冰冰的少女冰台。想不到她竟然尾随自己到了这里,要不是自己重伤之下内力尽失,也不会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

    要知道先竞月本就极少说话,当此时刻,更不愿出声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向湖水深处走去。眼看湖水漫过腰身,便听耳边衣带风响,身后那冰台已然飞身而上,伸手拉扯住他背后的衣衫,冷冷说道:“不过是失去了武功,这便值得你寻死了?好男儿只要雄心壮志不灭,无论有没有武功,一样可以纵横天下。”

    眼下先竞月虽不是要投湖自尽,但其实却也和寻死没有什么区别。当下他淡淡地说道:“与你无关。”冰台脸色一寒,当即松开了手,冷笑道:“很好,那你这便去死好了。待到我想出法子替你恢复功力之时,不要后悔便是。”

    先竞月微微一怔,她这话分明是说有方法可以治好自己的伤。然而那冰台说出这番话后,便不再多言,难不成是要自己开口,去恳求于她?

    先竞月这一生几时乞求过别人?当即说道:“不劳姑娘费心。”说着,他双脚发力一蹬,便要往湖中游去,却立时呛了一大口水。这才陡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识水性。

    那冰台虽然医术高绝,但毕竟是个年方二十的小姑娘,素来跟随师父以金针之术救人性命,少有涉足江湖,又几时同先竞月这等脾气的人打过交道?她听先竞月出口拒绝,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猛一跺脚,溅了自己一身水花。

    先竞月在水中猛咳几声,吐出嘴里的湖水。正要起身再游,猛觉身子一轻,却是被那冰台径直从后面拉住了腰带,将他凭空提起。那冰台手上发力,便如同拧小孩似地将先竞月拧上了岸。

20 墨之守御

    须知先竞月出道自今,所遇之人对他即便不是恭敬有力,也定是心怀畏惧,何曾有人敢这般“羞辱”于他?他顿时拔出腰间的纷别,沉声喝道:“放手!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他这话倒不是恫吓,若是逼得自己杀念一起,照样能以杀气御刀,使出那招“独劈华山”来。谁知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纷便被冰台劈手夺了过去。眼见自己居然沦落至此,先竞月气急败坏之下,简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那冰台显是自幼得遇名师指点,武功倒也不俗,此刻手中拧着一个成年男子,也丝毫不见她如何吃力。只听她冷冷说道:“你一日没能恢复功力,便仍旧是我的病人。你若是死了,岂不坏我名声?”

    说到这里,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嘴里仍是冷冰冰地说道:“如今你然经脉虽损,却并非不能医治,而是没有所需的药材。就好比是再好的厨师,也不能胜任无米之炊。从今以后,你便留在我的身边,等我找齐了所需的那几味药材,便可替你续接受损的静脉,从而恢复武功。”

    谁知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先竞月的回答,便听不远处一个女子的声音含笑说道:“姑娘这番话当真有趣得紧。莫非你是想一路陪同竞月公子,前去寻访他未过门的妻子么?”

    冰台此刻一番心思都在先竞月身上,哪会想到身边还有旁人?陡然听到这女子的话,她不禁脸上一红,大声说道:“是谁不知羞耻,躲在那边偷听我们说话,速速给我滚出来!”

    却听那女子的声音幽幽说道:“从明日起,这个看似太平的天下,便要重归战乱、烽烟四起了。不料两位还有闲情在此打情骂俏,当真是好兴致。”

    那冰台一愣之下,手中的先竞月已奋力挣脱开来,伸手夺回了自己的纷别,沉声问道:“蔷薇刺?”

    伴随着先竞月的话音落下,但听夜色中一阵车轴滚动声响起,一张轮椅已从高台上那岳阳楼的残骸后面摇了出来,车上之人黑色长袍,用一个勾勒有红色蔷薇的乌木面具遮盖住了面容,正是那个令天下官员谈虎变色的杀手“蔷薇刺”。如今她虽然重新戴上了面具,却并未再刻意掩饰自己女子的声音。

    那冰台少有接触武林之事,连这“蔷薇刺”的名头也没听说过,当即两条秀美深锁,一双手悄然捏住了腰囊里的金针,嘴里冷冷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一旁的先竞月已开口遥遥说道:“姑娘别来无恙。”

    冰台听得先竞月开口招呼,不禁微微一愣,问道:“你认识这个残废?”那蔷薇刺却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位姑娘切莫误会,我与竞月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有过一夜之缘罢了。他自有未过门的妻子,心中当然容不下别人。”

    冰台这次听得清楚,不禁转过头来望向先竞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已经有妻子了?”先竞月暗叹一声,自己和谢贻香虽有婚约,却毕竟还没完婚,算不得夫妻。当此时刻,他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便向那蔷薇刺说道:“姑娘现身此间,不知有何指教?”

    蔷薇刺似乎在面具后笑了笑,说道:“竞月公子此言差矣,好像却是我先来到这里的。说来却是你们打扰了我。”说着,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但见高台上那一大堆岳阳楼的废墟中,相继窜出几名精壮的汉子,满身都是灰尘泥土。当头的一人恭恭敬敬地向蔷薇刺行礼,躬声说道:“启禀师姐,此间之事已然办妥,可是要前去下一处地方?”顿了一顿,他又望向先竞月和冰台两人,低声问道:“是否要将这两人……”

    蔷薇刺立刻笑道:“休要胡说,你居然敢打竞月公子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你们暂且退下,再那边稍后片刻。”说着,她便轻摇轮椅,缓缓向先竞月和冰台面前摇来。那几个精壮汉子向她微一鞠躬,当即退了开去。

    冰台眼见这残疾少女来意不明,心中一慌,手指间捏着的金针差点便要脱手而出。却见那蔷薇刺的轮椅恰好停了下来,保持着双方之间的距离,上下打量起先竞月来。过了半响,她才缓缓问道:“公子可是经脉受损,以致功力尽失?”

    先竞月不料这蔷薇刺也精通医理,只是察言观色,便已探出自己的伤势所在。当下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冰台便已抢着说道:“他是我‘金针锁命’的病人,一切伤势自当由我负责,不劳你操心。”

    那面具后的蔷薇刺似乎又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欧阳老先生的弟子,幸会,幸会。”她嘴里说话,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却在先竞月身上转动,又细细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夜小女子在城北平民窟中见公子出刀迎敌,虽是威力无穷,刀上却似乎并无太多内劲,出刀之际,也不曾提气运功。敢问这却是为何?”

    需知询问别人的武功路数,原是江湖中的大忌,然而先竞月素来桀骜不驯,别人径直询问,他倒也不屑隐瞒,当即答道:“不错,我的刀自成一派,乃是以杀意催发杀气伤敌。”

    那蔷薇刺“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一旁的冰台忍不住问道:“他的刀法路数和你有什么关系?有我在此,你休想动什么歪念。”那蔷薇刺回过神来,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公子一身功夫的精要并不在于内力,那经脉受损又有什么关系?”

    先竞月苦笑道:“原是无关,只是……”蔷薇刺不待他说完,已然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了,这天地间的任何力量,皆是双刃之剑。公子的刀法惊天动地,如今静脉受损,以致没有内力护体,自然抵抗不住出刀之后的反噬力……”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悠悠说道:“墨之守御,从来天下无双。既是如此,那反而好办了。”

    先竞月一时也不明白她说的“好办了”是什么意思,冰台却是脸色一黑,说道:“难不成你有办法医治他?”话刚出口,她忍不住暗骂自己愚蠢。须知经脉受损如此严重的伤势,除非以珍稀草药配以熊胆、鹿茸、鱼脑、虎骨等的灵丹慢慢调理,再配合自己的金针施术,循序渐进方可恢复如初,眼前这面具人又怎么可能有其它的法子。

    只听那蔷薇刺已缓缓说道:“小女子倒是有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可以在片刻之间,令公子出刀如常。这个法子说来倒也简单,那便是将他浑身上下的奇经八脉尽数封闭起来。”

21 封穴定脉

    冰台陡然一震,脱口说道:“将他所有的经脉封闭起来?那便是将整个内息的小周天完全封闭,又有什么用?”那蔷薇刺笑道:“竞月公子方才不是已经说得清楚,他的刀法本就与内力无关。眼下他既已无法运用内力,何不索性将他浑身上下的经脉尽数封闭起来?如此一来,经脉虽然处于闭塞状态,却也不会因为反噬之力的冲击而受到任何损伤。”

    她这一番言论简直是异想天开,非但将那冰台震惊得合不拢嘴,就连先竞月这等医学的门外汉,也是惊讶不已。但听蔷薇刺嘴里不停,一一细数下来,竟将先竞月体内的一十二条经脉头尾所在的二十四个大穴依次报了一遍,说道:“这位姑娘既是欧阳先生的高徒,金针一道自当得心应手。如今你只需将二十四根金针截做寸许长短,照我方才我说的顺序,依次打进竞月公子体内这二十四个大穴,便可将他的内息尽数封闭,从而保护他的经脉不会因为出招之后的反噬力所伤害。”

    那冰台沉默不语,仔细思量了好久。她虽是首次听说这办法,但自这面具人嘴里说出,再结合自身所知的医学道理,却分明是合情合理。她当即暗自盘算,即便此举不能成功,以自己的手段,可以立刻再将金针取出来便是,也不至于伤到先竞月。

    却听那蔷薇刺轻轻一笑,说道:“不过有一点姑娘可要考虑清楚,你此番若是相助竞月公子,帮他将浑身的穴道封闭起来,也便等同于替他恢复了武功。之后他必定会离你而去,前去寻找他未过门的妻子。所以你到底是想将他身上的伤势治好,还是想将他留在你的身边?你可要想清楚了。”

    先竞月如何听不出蔷薇刺这番话的意思?但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这位冰台姑娘的心意是否当真如此。尴尬之间,先竞月正不知应当如何开口,那冰台已是轻哼一声,对蔷薇刺冷冷说道:“你当我‘金针锁命’是什么人?倘若是我决定了要救的人,即便是他的命已经到了阎王爷手里,我也一定能将他救活;同样,倘若是我真心喜欢的人,即便是他有了妻子,我也可以做妾。又何必玩弄这等龌龊的心机?我这便依照你的法子替他疗伤,要是不管用,哪怕是上天入地,我也必定不会放过你。”

    那蔷薇刺说这番话本就是故意要引她上钩,此刻这冰台果然入套,却不料还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语,竟分明是当面向这先竞月吐露心声了。先竞月惊愕之下,不禁有些惘然,自己和这个冷冰冰的少女冰台分明只是初次相识,在加上自己重伤之下,形貌更是狼狈不堪,却如何能得到佳人的青睐?

    就连那蔷薇刺也有些愕然当场,听到冰台这句“即便是他有了妻子,我也可以做妾”,不由地暗自叹息一声,有些自愧不如了。之前那几名精壮汉子见三人在这边聊了许久,当即便有一人过来一,在那蔷薇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似乎是要催她离开。

    先竞月不料自己竟能绝处逢生,心知眼下的形势凶险,若是自己的经脉当真可以封闭起来,从而恢复武功,那自然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当即向蔷薇刺抱拳说道:“先竞月铭记姑娘大恩。今夜不敢再多叨唠,还请姑娘自便。”说完,他又向冰台施了个礼,说道:“姑娘今日的施救之恩,在下此生永不相忘。他日纵然刀山火海,只管吩咐便是。”

    冰台听得此言,当即冷哼了一声,只是自顾自地检点着自己腰囊里的金针,依照蔷薇刺的说法,将金针的尾端折去,只留下寸许长短。那蔷薇刺一时却也不离去,反而笑道:“公子不必谢我,须知此法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那金针在你体内留得久了,终究对身体无益。待到这位姑娘替你集齐药材,重新调养好经脉,一定要依照眼下施针的先后,将顺序颠倒,依次取出体内的金针。”

    冰台听她说得严重,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何时取出金针,又如何取出金针,我自有分寸。不需你来操心。”蔷薇刺听她言语轻蔑,显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当即忍不住傲然说道:“姑娘切莫小觑此中的玄机。告诉你倒也无妨,有道是‘墨之守御,举世无双’,而今这封闭经脉的法子,本就是我从墨家的‘封穴定脉术’演变而来,其间的威力,足以将这天底下一切的力量完全封禁起来,同时也可以保护被封闭之物不受外界的丝毫伤害。所以若是贸然破坏金针封脉的顺序和布局,只会害了竞月公子的性命。”

    冰台听她说得甚是玄乎,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信,却也不再出言争辩。那蔷薇刺似乎身有要事,也无心继续和冰台纠缠争。当下她和先竞月告辞,立刻便有两名汉子躬身上前,推着她座下的轮椅向北面而去。谁知刚行出不远,那蔷薇刺却又停了下来,扬声说道:“有件事还请竞月公子谨记,那便是明日千万不可涉足洞庭湖,更不能去那龙跃岛。至于当中的缘由,待到事后你自然便会知晓,此刻小女子却是不便多言了。”

    先竞月微微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问道:“我这便要去龙跃岛寻找谢贻香,还请姑娘明示。”

    蔷薇刺当即说道:“幸好公子遇见了我,切莫轻举妄动。不久之前我刚得到消息,谢三小姐此刻正与那江望才在一起,若是不出意外,眼下应该已经来了岳阳城。”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说道:“无论如何,明日你等千万不可前往这洞庭湖,离得越远越好。”

    一旁的冰台再也忍不住,冷冷说道:“你这残废少来吓唬我们,莫不成这洞庭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蔷薇刺本已起身前行,听到冰台这话,忍不住在远处冷笑道:“墨之守御既然能守住竞月公子的经脉,也便能守住这整个洞庭湖。如今我便是要解开这封印在洞庭湖上的‘封穴定脉术’,你若不信,明日自可一试。”

22 花径蓬门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落,言思道将浑身上下沐浴在这朝阳当中,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他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深深吸了一大口,在肺中酝酿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缕淡淡的烟雾来。

    身后的章老太爷搓着一双枯干的大手,望向东面那岳阳城墙上半轮初升的旭日,喃喃说道:“此间气息凝集,杀机暗起,当中必有高手坐镇。先生需得小心为上,切莫轻举妄动。”

    言思道淡淡地一笑,说道:“倒也无妨。”他随即递出手里的旱烟杆,用旱烟杆将面前那两道残破的木门推开一线,侧身踏入了木门后面的庭院。

    此地便是朝廷十多年前所设立的岳阳府衙了,眼下言思道和章老太爷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其中,原以为里面必定是一片荒废的景象,却不料竟是出奇的整洁。只见干干净净的大青石地面上,连一片落叶也看不到,仿佛是刚刚被人用心清扫过一般。

    言思道吞吐着嘴里的烟雾,回头对那章老太爷笑道:“看来我猜测得果然不差,今日你我是来对地方了。这不,花径缘客扫,蓬门为君开,看来此间的主人,早已摆好了迎客的礼数。”

    章老太爷太爷缓缓点了点头,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心知这个“萧先生”这句话看似在与自己谈笑,实则多半是心里没有底气,这才想借说话来稍作缓解。他当即回答道:“先生料事如神,老朽佩服至极。既然对方已然摆下架势,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言思道冷笑道:“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此刻我既是‘来者’,自当忍辱负重、伺机待发方为上策。嘿嘿,不过那方东凤既然号称洞庭湖的首席智囊,分明又已经算准了我要来,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又吸了一口旱烟,继续说道:“所以今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步步先发制人,否则还镇他不住了。”

    说到这里,言思道心意已定,当即大声叫道:“方东凤,迎客了!”

    此刻那庭院正面,乃是一间厅堂所在,也便是府衙内过去的公堂。伴随着言思道这一呼喊,那厅堂里面立时便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出,微笑着说道:“想必这位便是近日来名动岳阳城的萧先生了。在下久仰先生大名,深盼可以得见尊容,如今阁下既然来了,便请进屋一叙。”

    耳听这个声音虽是平和之极,当中却隐隐有一种指点江山、扭转乾坤的威严,而且言辞极具煽动之力,与自己所设想的方东凤竟是大不相同,言思道不禁有些惊讶。当下他大步走向公堂,刚一踏上门口的青石阶梯,已然想通了了其中的缘由,不禁开口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却是洞庭湖主现身此间,看来我等真是不枉此行了。”

    说着,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边走边说道:“只可惜尊驾虽能统领湖广十数年,造福一方的百姓,却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还请恕我不敬,在此要斗胆称尊驾一声‘江兄’了。”

    说着,言思道抬步踏进公堂,但见晨光熹微之中,屋内四角还燃烧着四盏碗口大小的油灯,映照着左首、正中、右首三个席位,分别放置着三条红木几案,每张几案上只有一壶清茶,一个杯子。而正中的那个席位,恰好在那块残破不堪的“公正严明”匾额下,此刻正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一头白发高簪,两只细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似的。言思道心中立刻一动,暗道:“这个老头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丝毫特异的地方,却能在我面前装聋作哑,稳若泰山。能有如此气度者,必是这‘洞庭一凤’方东凤无疑了,也便是蔷薇刺之前见过的什么‘陆大人’。”

    却见眼下坐在左首席位上的那人忽然站起身来,向言思道抱拳笑道:“不料这位翻云覆雨的萧先生,原来却是这般年轻,倒是令人吃惊不小。在下江望才,请教先生的大名。”

    要知道言思道自从昨晚弄乱了伪装,此刻倒也不再扮老,反而变成了个相貌平平的青年,随意穿了件灰扑扑的长袍,也不知这是他的真面目还是另一副伪装。眼下听得江望才发问,言思道这才转过头望向江望才,眼见这江望才面如冠玉、三缕长须及胸,竟是一副斯文儒雅之态,不禁笑道:“久仰久仰,初次相逢,不料江兄原来也是这般年轻的模样,同样令人吃惊不小,倒是叫我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也是依山傍水割据一方,就连神采打扮,也与江兄相若。说起来想必在座诸位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便是那昔日水泊梁山之主,号称白衣秀士的王伦王头领。”

    言思道嘴里调侃着,双眼已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屋内,但见除了正中的席位的小老头和左首席位上的江望才两个人,整个公堂当中,便只有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正低着头站在江望才身后,似乎是江望才的贴身护卫,此外便再无旁人了。至于右首边那个空着的席位,多半是替自己准备的。

    江望才眼见这姓萧的年青人非但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反倒将近来坊间里多有流传的《江湖豪客传》中,那水泊梁山的白衣秀士王伦与自己相提并论,分明是在暗讽自己被郑千金谋逆篡位一事,不禁心中大怒。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依然微笑道:“想不到萧先生年纪轻轻,却是好利的一张嘴,江某在此甘拜下风了。”

    似江望才这般声望地位,居然一言之间便向言思道这么一个年青人认输,可谓是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是洞庭湖之主的风范。言思道一时倒也有些佩服,当即拱手说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德字,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德’;草字麋飞,乃是取自‘麋鹿兴于天下,逐鹿者意兴遄飞’之意;号乐水居士,自然便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意了。”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这却只是个假名罢了。”

    那江望才微微一怔,不料这个年青人虽然话语间有些轻狂,倒也还算坦诚,不禁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当下他伸手遥指正中席位上的那个小老头,笑道:“这位便是我洞庭湖的军师,方东凤凤老先生。方才我与凤老先生两人闲来无事,正商量着准备要玩一局投壶之戏。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先生来了,不如我们三人便一同下场,胡乱玩上几局,如何?”

23 惊龙七式

    原来此刻正中席位上那个小老头,果然便是这洞庭湖中号称“东方有一凤,一鸣洞庭春”的方东凤。此刻听得江望才开口引见,那方东凤依然闭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做丝毫理会。言思道当即嘿嘿一笑,脑海中念头飞转:“今日谢擎辉的大军压境,直取洞庭湖。这江望才不去自己的龙跃岛上坐镇大局,反而现身此间和方东凤会面,此刻还邀请自己一同来玩这投壶之戏,不知他背后究竟有什么用意?”

    言思道思索之间,不禁深吸了一口旱烟。身旁同来的章老太爷见他沉吟不语,心知是他谨慎,当即出声说道:“老朽平素最是喜爱这投壶一道。如今两位既然有此雅兴,便由我来陪你们玩上一玩。”

    那所谓的“投壶”其实说来简单,便是徒手将羽箭投掷向酒盅里,以羽箭进壶多者为胜。这原本是古时士族之间相聚时的娱乐游戏,在觥筹交错之际博得宾主一笑罢了。若是想要在其中取胜,一来须得投壶者心平气和,二来则是靠熟能生巧。那章老太爷终究是练武之人,数十年功力积累,手上的力道准头自是极佳。

    此刻听他毛遂自荐,与江望才和方东凤二人玩这一场投壶之戏,自然再好不过。言思道不禁暗自欣喜,不料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却突然睁开双眼,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章老太爷,然后冷冷地说道:“你,滚出去。”

    要知道这章老太爷人称“岳阳陶朱”,无论是武功才是财力,都是一跺脚震八方的角色,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与他。就连言思道这等轻佻之人,在他面前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想不到此刻这“洞庭一凤”方东凤的第一次开口,竟然是对章老太爷说出如此侮辱的言语,一时间,整个公堂中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

    那章老太爷神情一凛,立时踏上一步,冷笑道:“阁下便是那方东凤?很好。老朽今日前来,便是要替我无故枉死的二儿子讨个公道,那个一路打着‘龙女’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的流金尊者,究竟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只需唤他出来,让老朽亲自与他对质。”

    那方东凤只是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多费唇舌,只是略微一摆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江望才身后那个魁梧的老者身形一动,已如同鬼魅般的疾速飘出,眨眼间便出现在了章老太爷面前,抬掌便望章老太爷的脸上击落。

    章老太爷的年纪虽大,身手却丝毫不输于年轻人的矫健,暗中早已有所防范。此刻眼见对方一掌击来,他的两条手臂同时划出个半圆,使出一招“鳖龙吞月”,顿时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攻向这魁梧老者的胸口。这正是他名扬四海的绝技“惊龙七式”中最为霸道的一招。

    随着他使出这一招“鳖龙吞月”,整个公堂中随之响起一片劲风之声,激荡得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三人衣衫飘扬。那魁梧老者却是毫不畏惧,手中招式随之一变,也用自己两条手臂分别击出两掌,和章老太爷这一招“鳖龙吞月”正面相拼。

    但听一声闷响,两个白发老者在公堂当中四掌相交,同时静止下来,显示在以内力相互比拼。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章老太爷的脸色便已涨得通红,随着那魁梧老者猛一发力,顿时站立不住,接连退出了五六步,将公堂地面的方砖踏碎了好几块,这才勉强稳定住了身形。

    两人这一交手,显然是章老太爷技逊一筹。只听那魁梧老者冷冷笑道:“‘惊龙七式’?却也不过如此。”说着,他踏上一步,便要继续向章老太爷出招。左首席位上的江望才连忙开口阻止,说道:“来者便是客,云老不得无礼。”

    那被称作“云老”的魁梧老者听到江望才发话,当即收招退后,重新站回到了江望才身后,再不多说一句。公堂中的章老太爷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运功调息了半响,这才压下胸腔中翻腾的血气,当即沉声喝问道:“阁下莫不是二十年前名震江西的‘孤影流飞’云不动云老前辈?哼,江湖传言你早已身亡多年,想不到原来却是投靠了洞庭湖门下。”

    江望才身后的云老仍是一言不发,对章老太爷这一发问也不置可否,言思道眼见这般局面,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只恨先竞月重伤之下武功尽失,无法出手相助,以致此行凶险之极。眼下虽有这位主动请缨的“岳阳陶朱”章老太爷同行,却是连江望才的一个贴身护卫也敌不过,待到那神火教五行尊者之一的流金尊者出手,这章老太爷只怕更加不是敌手。

    既然如此,章老太爷留在这里也是杯水车薪,倒不如索性从了那方东凤的意思,只留自己孤身一人再次,也好伺机而动。

    当下言思道便低声吩咐了章老太爷几句,叫他先行出去,在这府衙外面等候。那章老太爷犹豫片刻,心知单是这个“孤影流飞”云不动,自己便已不是敌手,更何况还有不曾露面的流金尊者。既然这位“萧先生”敢让自己离去,就必定有他的把握,倘若自己为了一时的脸面强留在此,从而打乱了这“萧先生”为自己二儿子报仇的计划,那倒是得不偿失了。

    章老太爷当即低声说道:“如此老朽便在门外恭候,先生若有需要,可随时召唤。”说着,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又恨恨地凝视了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一眼,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言思道待到那章老太爷走出府衙,便伸手将旱烟塞进嘴里猛吸,不料却是吸了个空。原来方才章老太爷和云老二人交手之际,言思道全神贯注之下,竟连烟锅里的烟丝已然烧尽都不知晓。

    他连忙重新装满一锅烟丝,向公堂中的方东凤和江望才二人展颜一笑,悠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江兄有心相约,我便来凑个人数,陪两位好好玩上一局。”

24 投壶定约

    眼见言思道一口答应下来,那江望才当即微微一笑,对言思道和颜悦色地说道:“请先生入座。”说着,他翻开手掌,做出一个请上座的动作,示意言思道坐到右首边那空着的席位上。

    待到言思道大模大样地在右首席位那张红木几案后面坐下,江望才便对身后的云老点了点头。那云老当即缓步踏出,依次走过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三人的席位,将原本放在红木几案上的三把茶壶拿搜集起来,统统拔去壶盖,分别放置了在三人几案前的地面上。看着样子,竟是要将这口径只有杯子大小的茶壶,作为眼下的投壶之用。

    果然,江望才以笑着解释道:“想这岳阳府衙倒也曾热闹过,但而今却是荒废如斯。当时欢声,今日凉薄,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眼下仓促之间,也找寻不到投壶之用的酒盅,只好便用这茶壶凑合了,还请先生勿怪。”

    言思道连忙回答道:“客随主便,岂敢见怪。”然而听江望才这话当中,分明是有言外之意,仿佛是在感慨人心易变,人情冷暖。他细细想来,自己今日是第一次与这江望才初见,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那江望才此刻的这番感概,自然不是对自己所发。然而此刻这间公堂之中,除了自己之外,便只有席位正中的方东凤了,难不成是这洞庭湖湖主和洞庭湖军师二人,相互间有了什么隔阂?

    要知道言思道此番前来,本是打算一举制住洞庭湖这条大蛇的七寸要害,摸透这个“洞庭一凤”方东凤的虚实,却不料早已失踪多时的洞庭湖湖主江望才,此刻居然也现身此间,还邀请自己与他们玩什么投壶。言思道虽然知道投壶的规矩,却并不擅长此道,眼下那章老太爷又已不在身边,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公堂中的江望才与方东凤二人,自然无法按照之前的设想先发制人,反客为主。当下言思道只得以静制动,静观其变,要看看这所谓的投壶当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不过片刻,那云老已将三个茶壶放置妥当,分别安放在左、中、右三个席位前面的六尺之处,看这摆布,显是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一人一个茶壶。当此局面,比起踌躇满志的江望才和贼眉鼠眼的言思道,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自从开口喝退章老太爷之后,便又重新闭上双眼,一副似睡非睡得模样,愈发叫人摸不透深浅。

    只听江望才已扬声说道:“凤兄,你我间以往的投壶之戏,皆是效仿古法,合计八支羽箭。其中双方各投四支,以羽箭进多者为胜,这倒也不需更改。眼下既然这位萧先生也参与其中,那便将羽箭的总数加到一十二支,依然是每人各投四支,你看如何?”

    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非但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江望才的提议。那云老便开口问道:“凤老先生,此间可有投壶用的羽箭?”

    不等方东凤做出反应,江望才当即接口笑道:“这倒是江某疏忽了,匆忙间也不曾随身带这些器物。如今既然已用茶壶代替了酒盅,不妨连同这投壶的羽箭,也一并改上一改。云老,有劳你去后堂厨房看看,取一十二根竹筷来。”那云老答应一声,便往后堂去了。江望才这才望向方东凤,笑道:“江某一时情急,私自做了主张。不知凤兄可有什么异议?”

    方东凤双眼紧闭,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是黄昏中迷途的乌鸦,沙哑而又凄厉。待到他停下笑声,当即淡淡地说道:“尊上既已将一切安排得周详,老朽身为洞庭湖门下,自当奉陪。尊上又何须多此一举,要来询问老朽的意思?”江望才双眼中目光一闪,随即也笑了起来。

    言思道听了江望才和方东凤此刻这番对话,再看正在相视而笑的两人,顿时恍然大悟,不禁也有些暗自好笑。原以为自己今日前来这岳阳府衙,乃是一场鸿门之宴,要和这方东凤来一场唇枪舌战,继而敲定整个洞庭湖的战局。不料眼下公堂之上的这场鸿门宴倒是不假,主角却分明是江望才和方东凤二人。自己身在其间,倒成了个陪衬的配角,甚至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须知这言思道此番亲身前来湖广,一路上或明或暗,先后刻意接触多方势力,从而用利益将他们结成同一阵营,为的便是今日荡平龙跃岛之举。然而眼下洞庭湖大战在即,这江望才和方东凤身为洞庭湖上地位最高的两大首脑,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远远躲避在这荒废的岳阳府衙中争锋相对,商议着要玩什么投壶之戏,完全置洞庭湖龙跃岛的安危于不顾。

    一时间,言思道那颗原本十拿九稳的心,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究竟是江望才和方东凤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乎洞庭湖一脉的生死存亡,还是他们一早便已有了必胜的把握?

    当下言思道倒也不刻意隐瞒自己心中的疑惑,他猛吸一口手中的旱烟,开口试探着问道:“佩服佩服,两位不愧为当世奇人,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了。需要眼下承天府那两万大军来势汹汹,领军的将领又是当世第一名将谢封轩的二公子谢擎辉,三军更是早已立下‘不破洞庭终不还’的誓言,一场血战迫在眉睫。当此危急存亡之际,两位却要拉上我一同玩在这里投壶,嘿嘿,还请两位恕我愚钝,我是当真看不透此中真谛了。”

    耳听言思道的话语咄咄逼人,那江望才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道:“听闻这位萧先生仅凭一张利嘴便能空手套白狼,煽动多方势力同心协力,共同攻打我洞庭湖。江某原本对此还有些怀疑,幸好此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当今世上能为此事者,只怕除了先生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人了。凭心而来,江某对先生倒是钦佩得紧。”

    言思道连忙笑道:“过奖,过奖。”他正要等江望才继续说下去,谁知那江望才话到此处,便没了下文,反而望向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笑道:“凤兄,你我以往作投壶之戏,总是要押上些彩头,这才能玩得尽兴。如今诚如这位萧先生所言,洞庭湖上下正面临着一场存亡之战,身在战局之中的,少说也有数万人之众。所以此时此刻,你我以投壶竞技,若不押下些重注,未免有些对不起那数万条性命了。”

25 生死豪赌

    那方东凤听了这话,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在江望才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又重新闭上。只听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老朽陪同尊上投壶,合计共有一百一十六次。其间分别是八十三场负、一十九场胜、一十四场平。而当中这或胜或平的三十三场,却有二十一场是尊上有心相让,故意落败。所以这些年来,老朽早已输得一贫如洗,不知还剩有什么东西值得与尊上一博?”

    江望才笑道:“凤兄言重了,江某别无所长,不过是天生的运气要比别人好上一些,这才能侥幸得胜。当此时机,再与凤兄相博之于投壶,倒也不敢相欺。若是今日江某输了,那便是我才疏学浅,这洞庭湖之主的位置,理应由凤兄来坐。江某此生愿为凤兄牵马执缰,永无异心。”

    不料为了眼下这场所谓的投壶,堂堂洞庭湖湖主江望才居然压下此等重注,言思道惊愕之下,一时也不明白他这话是真是假。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也忍不住嘶哑地低笑起来,说道:“尊上言重了,老朽可不敢当。”他语调一转,沉声反问道:“然而老朽所问的却是,倘若是尊上赢了,又当如何?”

    只听江望才正色说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江某素来深知贵教之志,誓要以颠覆当今朝廷、重夺天下神器为己任。今日若是江某侥幸得胜,那便要斗胆请凤兄引荐贵教教主,我洞庭湖上下,从此愿与贵教约为盟友,一起举事。倘若苍天有眼,待到他日功成名就,贵教自当独享中原之地,江某所求不多,依然只是要湖广这一小片山河,但求能够名正言顺地管治此地。”

    那方东凤却是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尊上此生只为湖广黎民谋求福祉,老朽自是深有感触。然而老朽在本教位微言轻,只怕是无力许诺尊上。”顿了一顿,他又说道:“那便如此,若是尊上赢了今日的这场投壶之戏,那老朽便亲自向公孙教主禀告,转达尊上的意思。此后合作与否,甚至我教是否要与尊上相交,却要听公孙教主的决断。不知尊上意下如何?”

    江望才眉宇间顿时闪过一丝喜色,他略一沉吟,立即恭声说道:“如此便多谢凤兄美意,就此一言为定。”他素来深知这方东凤的为人,只要是他亲口许诺的事,必定不会言而无信。

    两人说到这里,那云老正好从后堂行回公堂之上。但见他手里抓着一大把漆黑的铁木筷子,尾端还涂有朱红漆彩,想来是之前府衙里的公差所用。当下云老依次走过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三人的席位,各自点数出四只木筷,分别放在了三人面前的红木几案上;他发到言思道面前时,一大把木筷不多不少,恰巧分完最后四支,显然是他取来之前便已数得清楚。待到处理完这一切,那云老便悄然退回到江望才身后,负手低头而立。

    言思道方才只是细细品味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这一番言语,并不插嘴说话,此刻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洞庭湖当真是好深的一湖水,当中鱼龙混杂、派系林立,到如今已可谓是四分五裂。而眼下这个挂名军师的方东凤,确然便是神火教之人,看他的行事做派,只怕还是那流金尊者和路呈豪等人的首脑。而他嘴里所说的“公孙教主”,自然便是神火教当今的教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公孙莫鸣了。所以看他这一副姿态,倒不像是江望才的洞庭湖手下,更像是代表着神火教一方的势力在和江望才的合作。”

    倘若当真如此,最令人奇怪的却是江望才分明早已知晓这方东凤的身份来历,却还是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想来多半是打算借那神火教的势力相互利用。想明白了这一点,言思道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明知饿虎食人,还偏要与虎谋皮。江望才此举虽有大将之风,只怕却是要引‘火’烧身。”

    要知道此刻在这公堂之中,连同那云老也才四个人,而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居然当着言思道这样一个外人的面,毫不遮掩地谈论这等机密大事,自然是根本没将言思道放在眼里。甚至是他们一早便已动了杀心,以致在他们眼中,这个大放厥词的“萧先生”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言思道当然也明白这一点,脸上却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来,大声问道:“江兄和凤老先生居然押下如此大的赌注,倒是吓了我一大跳。倘若这场赌局是我输了,不知又当赔上些什么?”

    江望才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先生乃是当世奇才,今日能有阁下前来此间,见证江某与凤兄的这场投壶,当真是蓬荜生辉,江某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再要先生下注?只不过……”他话还没说完,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依然双眼紧闭,冷冷说道:“蠢货,赌注自然是你的性命。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有命离开此地?”

    方东凤这话倒是开门见山的大实话了,他话一出口,言思道却是面色如常,自然是心里早已有数。当下言思道反而笑了起来,高声问到:“倘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

    话音落处,那方东凤陡然睁开双眼,目光直射言思道。江望才似乎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先生远来是客,江某作为主人家,自然不可怠慢。敢问先生想赢得什么彩头?只要是我洞庭湖所有之物,江某自当押下。”他这话说得虽是诚恳,但目光之中分明透露出一丝不信的神色,显然是根本不认为这个言思道有机会获胜。

    言思道当下夸张地“哦”了一声,嘿嘿笑道:“我想要的彩头倒也不多。那便如同江兄与凤老先生之间约定,倘若这场投壶是我侥幸取胜,那这洞庭湖湖主的位置,此后便要由我来坐。”

26 当先一掷

    言思道话音落处,公堂上的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同时哈哈大笑,显是根本不将言思道放在眼里。

    言思道自然无比尴尬,原以为今日前来自己唱定了主角,谁知眼下反倒成了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的配角。他心里暗骂,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深吸了一口旱烟,笑道:“江兄和凤老先生的这番取笑,莫非是在笑我大言不惭,妄想取江兄而代之?嘿嘿,须知眼下谢擎辉的大军蓄势待发,出兵在即,不知今日之后,这‘洞庭湖湖主’五个字,除去这一个虚有其表的名号,还能剩下些什么?”

    那江望才停下笑声,反问道:“先生便如此有把握,可以一举荡平我龙跃岛?”

    却不知言思道至始至终,等的便是对方问出这句话来。他连忙喷出嘴里残留的一口浓烟,扬声笑道:“自古以来,所谓攻守之道,简而言之,不碍乎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而今……”

    谁知他才刚开了个话头,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也停止嘲笑,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冷冷说道:“外面谢擎辉的大军如何动作,先生可已调度妥当?”

    言思道听得方东凤突然出声发问,只得咽下肚子里原本准备好的一大串话语,强笑道:“自古下士斗勇,中士斗智,上士斗道。眼下大军的行进之道,我自然早已筹谋周详。至于其他的事宜,则需相时而动,要交给军中各位将领随机应变,无须由我多作牵挂……”

    那方东凤再次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说他作甚?此战的生死胜败,届时自有分晓。”说完这句,他便再不多看言思道一眼,重新闭上了双眼。

    方东凤这番话语,自然是要言思道闭嘴了。言思道脸上抽搐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高声说道:“凤老先生教训得极是,是我六根未尽,一时着相了。眼下刀已出鞘、箭已离弦,我只管安心陪同两位,好生玩一玩眼下这局投壶便是。”说着,他伸手捏起自己桌上四支木筷当中的一支,向江望才问道:“请问江兄,由谁先投?”

    江望才微微一笑,反问道:“若是由我先投,不知两位可以异议?”言思道含笑不答,瞥眼去看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却见那方东凤居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显是同意让江望才先投,言思道暗骂一声,也只得干笑道:“主随客便,那便由江兄先投。”

    江望才当即说道:“是了,好教先生知晓,如今我等投壶,却有三条规矩。一是必须由自己亲投,不可找人代投;二是只能坐在席位上,不可离开走动;三是木筷必须入壶,不可打翻茶壶。这三条当中若是任犯一条,那便算是输了。除此之外,投壶最终的胜负,是以入壶木筷多少为准,多者为胜,少者为负。若是双方入壶的木筷数量相同,嘿嘿,依照我和凤兄平日里的投壶规矩,却是要判先到达这一数量的人为胜了。”

    言思道听得心头火起,暗骂这江望才老奸巨猾。然而此刻这投壶之约,分明就是江望才针对方东凤而设,自己不过是个陪衬罢了,此刻连那方东凤都没有意见,自己倒也不便开口。更何况眼下这场投壶,左右不过是场游戏,眼下湖广的局势最终如何收场,还得看外面谢擎辉的大军。

    方才那云老已在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三人面前的几案之上,分别放置了四支木筷。那江望才说完这番话,便伸手拿起自己几案上的一根木筷,又自言自语般说道:“还请凤兄莫要见怪,江某眼下可谓是垂死挣扎,最后一搏了。若是无法得到贵教的相助,天下虽大,只怕也再没有我江望才的立足之地。所以此刻的这局投壶,江某迫不得已,只好用上些手段。”

    言思道知道江望才这话就好比是说相声,说到这里,需得有人接话发问,才好继续往下说。却见那方东凤只是紧闭双眼,并不作答,言思道倒也成人之美,便开口问道:“哦?不知江兄用了什么手段?”

    江望才向言思道点了点头,算是感谢,当即笑道:“实不相瞒,想那前朝暴虐、义军四起的年头,江某在投身李九四将军麾下之前,不过是酒楼里一个跑堂的小厮。那时我每日主要的工作,便是替客人收拾碗筷,拿到后院里的厨房清洗。”

    江望才嘴里说着,手中那支木筷已在他的五根手指间灵活地翻动起来,从下面的尾指转到上面的拇指,又从前面的手心转到后面的手背,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

    只听江望才继续说道:“我工作的那家酒楼,厨房里有个专门盛放木筷的竹篮,因为忌惮潮湿生霉,却是高高挂在横梁之上。那时侯我不过十一二岁,个头不高,需要重叠两条凳子,才能把洗干净的木筷放进那个竹篮。由于平日里杂活太多,放个筷子实在没工夫这般麻烦,我便索性直接将木筷抛横梁下的竹篮。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还要重复扔上好几次,才能将木筷尽数抛进竹篮,后面久而久之,也便能百发百中了。所以这正是我一直喜爱投壶这一游戏的缘故,因为每次投壶的刹那间,总是可以让我回想起以前那段痛苦而又充实光阴。”

    话音落处,江望才拿着木筷的那支手上,食中二指突然伸直,那支木筷便脱手飞出,却是被他高高抛起,禁止往公堂上方的横梁上飞去。伴随着木筷飞起,那江望才语调一转,沉声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暗无天日的光阴,每一个夜晚,只能窝在酒楼柴房的角落里,根本看不到一线光明,我甚至不敢去想明天会是什么样的。所以从那以后,我一直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改变这个天下,从而改变许许多多和当时的我一般模样的人,将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而要实现这个愿望,首先便要由我出生的湖广大地开始!”

    伴随着他这句话说完,那支被江望才抛向半空中的木筷,已在公堂的横梁下旋转出一道弧线,“哐嘡”一声,稳稳地插落进了地上的茶壶中。而今日的战局,也伴随着江望才这第一记木块入壶而全面展开。

27 各显神通

    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听得这声入壶之响似乎有异,陡然睁开眼来,不禁微微一震。坐在右首席位上的言思道已击掌笑道:“江兄果然好手段,这一开局之投,当真是出奇制胜、别开生面。俨然是名家风范。这湖广能在你手里掌控十多年,确然不枉。”

    原来江望才方才抛起的那支木筷,自空中旋转落下,的确是插进了茶壶之中——却是投进了方东凤面前的那个茶壶里。

    要知道云老适才已将江望才、方东凤和言思道三人几案上的三把茶壶尽数去掉壶盖,分别放置在了三张几案前的六尺之处。虽然没有言明,自然是对应左、中、右三个席位上的三人,一人一个茶壶。但江望才却陡出奇招,将自己的木筷投进了方东凤面前的茶壶里。

    只听江望才笑道:“凤兄,我们之前并未言明一定要投自己面前的这个茶壶。所以如今我既已选择了你面前的这个茶壶投掷,那么这个茶壶,便是我江某人的。哈哈,还请凤兄见谅,另选其它茶壶投掷。”

    言思道自然看得分明,此刻这公堂之中的三个席位,相隔本有两丈多的距离,江望才既然已将自己的木筷投进方东凤面前的茶壶,从而抢占了他的位置,那么待到方东凤要投之时,便只能选择两丈开外江望才面前的茶壶,又或者是自己面前的茶壶,其难度可想而知。

    虽然江望才这般做法似乎有些无赖,却也是他靠自己的真本事从而占据到的优势,更没违背这场投壶的规矩,倒也无可厚非。要知道江望才深知这方东凤的投壶技艺不如自己,再者这方东凤又不通武艺,以这两丈开外的距离和自己投壶博弈,无论如何,也决计不可能胜过自己,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眼见江望才面露笑容,那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当即微一定神,点头赞许道:“尊上智勇双全,老朽佩服得紧。”

    言思道连忙一晃自己手中的木筷,大声笑道:“眼下江兄既已投出了第一记,那接下来不知该由谁……”他话未说完,只见那方东凤忽然猛一挥手,一支木筷便已斜飞而出,稳稳当当地插进了江望才面前的那个茶壶中。

    言思道不禁愕然当场,方东凤这一手丝毫不输给江望才的投掷功夫,固然让他惊异不小。但最重要的却是,方东凤这个老东西居然至始至终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此刻竟然毫不理会自己的询问,径直抢在自己前面先投,也是一记入壶。

    眼见方东凤的木筷入壶,江望才也是呆立了半响,这才强笑道:“原来……原来凤兄这些年来和江某博弈,却是在一直在刻意隐瞒实力了。”

    那方东凤重新闭上双眼,淡淡地说道:“老朽虽然不通武技,也没当过什么酒楼的跑堂,但是我教的‘天露神恩心法’,却是一门强调以精神融入万物的神通。老朽虽然学艺不精,但投壶这点微末伎俩,只要凝意集思,控制区区一支木筷的走向,倒也不在话下。”

    江望才脸上一片阴晴交替,随即冷哼一声,淡淡地笑道:“昔日凤兄毛遂自荐,前来洞庭湖投靠我江望才,那时我便已识破你神火教门下的身份。然而江某生平,素来是唯才是举,这些年来你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却多少也为我洞庭湖一脉出力不少,所以江某也不曾亏待于你。”

    方东凤只是闭目冷笑,并不作答,江望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与凤兄两人的想法,说到底却是一致的,不过是‘同心协力’这四个字罢了。不同的在于,江某是一心想要与神火教真诚合作,而凤兄却是想要把我整个洞庭湖吞并,归入神火教的麾下,不知我说得可对?”却见那方东凤还是不作理会,江望才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干咳了几声,从而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旁的言思道听到此刻,已是心下了然,原来这江望才和方东凤主仆二人,却是一直在暗中较劲、非友非敌的关系,背后则各自代表着洞庭湖和神火教两大势力。然而令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却是无论这两人是敌是友,说什么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谢擎辉来袭的大军视而不见,从而置那龙跃岛上的一干帮众不顾,莫非他们早已有了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眼见此刻的僵局,言思道不禁望向自己几案前的那个空空如也的茶壶。

    要知道方才江望才舍近求远,抢先投了方东凤面前的那个茶壶,这倒也罢了。但轮到那方东凤再投之时,堂上所剩的便只有江望才和自己面前这两个茶壶,对方东凤而言,距离分明是一般的远近,没有任何区别。方东凤若是选择自己面前这个茶壶投掷,那么公堂中留给自己的,便只有左首席位前江望才的那个茶壶。如此一来,便是江望才投方东凤的、方东凤投言思道的、言思道投江望才的这一局面,而身在这场投壶中的三个人,都要隔着两丈的距离投掷木筷入壶,相互间乃是一般的难度。

    谁知方东凤那个老头也不知是和江望才故意抬杠,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言思道放在眼里,居然径直选择了江望才面前的那个茶壶投掷,留下言思道面前的一个空茶壶给他。于是情形就变作了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隔着两丈多的距离,分别去投对方的茶壶,而言思道则只需要投自己几案前不过六尺距离的茶壶,简直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当下言思道举起一支木筷放在自己的右眼前,眯上左眼,用右眼瞅准自己席位前那个空茶壶,嘴里笑道:“投壶一道本就非我所长,但眼下这个距离,却也是轻而易举,如此便多谢两位的好意。不过有件事好教两位知晓,那便是眼下朝阳已升,日色方浓,我要是没算错的话,之前所约定的辰时,应当已经到了。”

    江望才“哦”了一声,只是出于礼貌,心不在焉地问了声:“什么时辰?”

    言思道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说来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依稀记得,昨夜我和小谢将军所约定的进攻时间,好像便是今日的辰时。若是不出意外,此刻小谢将军集结在岳阳城西面、洞庭湖的东畔的朝廷大军,已然全军出击,攻向龙跃岛了。”

    说着,言思道手中的木筷便脱手掷出,直取几案前六尺之处的那个茶壶壶口。但听“啪”的一声闷响,却是他手上力道使得大了,让木筷径直摔落到了茶壶后的青石地面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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