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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 各显神通径自跑

    一时间但见铁锅、瓷碗、锄头、烂鞋、泥巴以及石块四下飞舞,尽数往言思道身上招呼过来言思道双手抱头逃窜,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青膀咸鸭蛋,这帮刁民……”谢贻香耳力极好,混乱中仍听得清清楚楚,脱口说道:“原来你也是苏州人……”

    言思道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我也是苏州人?你爹谢封轩是濠州人,天下皆知,少来和我攀亲戚。”谢贻香怒道:“谁要和你攀亲戚,我爹虽是濠州人,我却是在苏州长大,所以算得上是半个苏州人。”

    当此危急之时,言思道却哪有心情和她争辩?叫道:“管你濠州还是苏州,才没工夫和你啰嗦。我这便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话音落处,他突然伸手撕去公差外衣,就地一滚,和着满身泥土顺势挤进了人群之中。

    他这一举动不仅大出谢贻香的意料之外,那四周难民陡然失去了攻击目标,也是呆立当场,依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茫然地互相张望起来。然而放眼望去,四周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落魄流民,哪还有那个俊俏公差的踪影?

    言思道居然就这般凭空消失了,谢贻香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听见有人怒喊道:“先抓住这个女的!”

    谢贻香叫苦不迭,心知这些难民本就怨气难平,此刻被太元观蛊惑,不分青红皂白地动起手来,哪是三言两语可以阻止的眼见十几沾着黑泥手已向她身上抓来,她连忙按住腰间的乱离,却始终不忍拔出来。要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的穷苦老板姓,自己如何能动手伤人?

    眼看谢贻香就要被这些难民一涌而上,猛听数声吆喝,十来匹骏马齐鸣,一支马队竟在难民堆中硬生生冲出条道路来。马队当中一人六十来岁年纪,稀稀疏疏的须发大半已是白色,正是刑捕房的总捕头庄浩明。

    正如那无霰子所言,庄浩明果真带了刑捕房的捕快来前来此处。谢贻香喜出望外,只见当先一名捕快伸手一抖,便将自己手中的长鞭送到谢贻香面前。

    谢贻香急忙伸手接住,借力腾空而起,落到那捕快的马上。那捕快见谢贻香上马,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让给她,嘴里大声说道:“情况凶险,这些难民已经失控了,三小姐快跟大人离开,属下在此……”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身旁突然间扑上十几个难民,一股脑地将这捕快扑倒地上,发疯似地上前撕咬,顷刻便没了声音。这一幕吓得谢贻香目瞪口呆,正待出手相救,猛然腰间一紧,又是一条长鞭缠来,将她从马背上拉得飞了起来,却是庄浩明出手了。

    庄浩明长鞭一扬,将谢贻香远远抛离出人群,高声叫道:“侄女先走一步,这里由叔叔来压后。”

    谢贻香身在半空,见庄浩明带来的一众捕快也不忍对这些难民出手,顷刻之间又有几人被拉扯下马来,按倒地上便是一阵毒打,她心中一痛,高声说道:“速速禀报朝廷,这太元观要造反了!”

    她这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无霰子运功喝道:“大家可曾听到,皇帝不但要断我的粮食,还污蔑我们要谋反,这便要派兵前来剿灭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拿起武器,抢先攻进山下的京城,就再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他这句“再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对这些难民来说可谓十分诱惑,难民们顿时便有几人头脑发热,也不细想便带头喝道:“反就反了,我们这便杀进金陵,砍死狗皇帝。”接着便有人提起镰刀柴刀等利器,往落马的众捕快身上砸去。

    想不到这无霰子竟然如此奸猾,居然借题发挥,用自己这句话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眼见一干捕快尽数被困,无端受罪,谢贻香心中大急,眼泪潸然落下。忽然间她灵光一闪,高声叫道:“世叔,众位同僚,蜻蜓点水!快!”

    所谓的“蜻蜓点水”,乃是轻功的入门套路,便是立上几根木桩,在上面跳来跳去,用以训练胆量和判断。眼前这般情形,众捕快又不愿伤人,如果不能像言思道一般混入难民堆中,那就只有施展轻功,踏着难民的头肩冲出来。

    然而深处险地,又有几人能静心思考?谢贻香也是脱离危险之后方才想起,急忙出声提醒。话音落处,人群中的庄浩明大喝一声,格开一条扁担,躲过一把镰刀,顿时冲天而起,踩着脚下的难民一路飞奔而出。

    有几个捕快也依样画胡,施展出“蜻蜓点水”的轻功来,然而庄浩明这次匆忙赶来,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带的这十名捕快都是平庸角色,功力和他差了老一大截。那蜻蜓点水虽是粗浅功夫,但此刻脚下这些“木桩”高低不一,虚虚实实,有些难民一脚踏上,便立刻瘫倒在地。只听周围怒声四起,叫骂不绝,一阵骚乱后,居然只有庄浩明一人逃了出来。

    庄浩明一出重围,也顾不得其他没冲出来的捕快,一把拉起惊喜交加的谢贻香,气喘吁吁地喝道:“这太元观果然要造反了,先别理会其它人,我们速回京城通报!”两人当即施展轻功,往紫金山下疾奔而去。只听身后呼声震天,那数千难民在太元观众道士的带领下,一直跟着他们冲下山来。

    此时已近深夜,离京城还有十多里路程,庄浩明已是满头大汗,似乎就要支持不住了。谢贻香也是心急如焚,只顾回城通报,却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京城里根本没有兵。

    本朝虽然开国不久,皇帝却因疑心极重,很早就把兵权收回,分给了自己的一众位皇子,并且将兵马远调出京城,分屯于各地关隘。朝中原本那一干领兵打仗的武将,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通通都是虚有其表,毫无实权可言。

    仔细算来,现今整个京城里便只有五千禁军,而这仅有的五千禁军,却是由禁军统领韩锋所调配。那晚韩锋和希夷真人一道现身于五侯家,此刻想来,自然早已和太元观同流合污了。倘若韩锋今夜将城中的禁军调离,让这数千难民一涌而入,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不禁大骂自己没用,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想到?忽听身后脚步声近,却是无霰子和无绛子二人展开轻功,率先追了上来,奔跑腾挪之间,已是近在咫尺之地。

    谢贻香暗道:“叔叔年老体弱,多年不曾与人争斗,只能算是半个人。我适才与那无绛子交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又多了个无霰子。若是被他们追上交手,那是败多胜少了。”

    正盘算间,身旁的庄浩明忽然仰天长啸一声,说道:“叔叔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一把老骨头早已娇贵,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浩气长存,明镜千里’的本事?”

31 谋事不及奇兵妙

    谢贻香听得他的长啸,虽然心中大急,也忍不住反问道:“什么本事?”

    庄浩明哈哈一笑,说道:“说得好听些,乃是追凶的本事;说得难听些,便是逃跑的本事!”话音一落,他身形猛然一晃,竟然将谢贻香负在了自己背上,随即沉声大喝一声,双腿如风,发力狂奔起来。庄浩明这一发力,和之前气喘吁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立刻便将无霰子和无绛子远远甩在后面。

    谢贻香在庄浩明背上,一时间顿觉秋风如刀,刮得脸颊生痛,急忙将脸缩到了庄浩明脑后。想不到总捕头花甲高龄,身背一人,居然还能施展出此等冠绝天下的轻功来,她心中暗生敬佩。只见两旁景物飞一般倒退而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十几里的路程就已行完,回到京城的东安门前。

    那金陵城东安门的城墙乃是以巨石砌成,高二十余丈,乃是京城的外城,当真算得上是坚不可摧。然而在今夜明朗的月色之下,此刻却是城门大开,不见一个守城的兵士。

    庄浩明一口气冲进城门,这才放下背上的谢贻香,大口喘息道:“这当真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激动之下,他已有些语无伦次。

    此刻夜色已深,城里空无一人,谢贻香运起“穷千里”的神通回首眺望,但见那数千难民行进不快,才刚下得紫金山来,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来到此地。她心乱如麻,急忙问道:“叔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庄浩明摇了摇头,喘息道:“城门无人把守,想来韩锋禁军必已叛变,京城危矣。侄女你先把城门关上。”

    谢贻香急忙去关城门,这才发现那门洞里的两条铁木城门居然早已被人卸了下来,还碎作数块,四下散落在门洞旁。她手足无措,眼泪又落了下来,嘴里恨恨地说道:“想我偌大的一个中原,莫非除了那五千禁军,就无兵可用了?”

    庄浩明也看到被毁的城门,万念俱灰地说道:“皇帝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如今天下兵马都在那十几个皇子手中,分居于各地关隘。离此最近的恒王屯兵zj防卫沿海一带,即便现在出发,赶到京城也要好几天功夫,根本来不及阻止这场浩劫。”他略一思索,沉吟道:“不过皇上私下还有都尉府的百余人,宫中也还有几百名大内侍卫……唉,只恨太元观这场叛乱太过突然,当此深夜,即便能进到皇城面见到皇帝,要等到他下旨调动这两支兵马,外面的整个金陵只怕早就被攻破了。”

    说罢,他见谢贻香无计可施,只是伸手擦拭着眼泪,又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侄女莫急,你先进得城去,通知附近的百姓赶紧逃难,能逃掉多少算是多少了。”

    谢贻香听他语气依稀有些不对,不禁止住了哭,问道:“叔叔你又作何打算?你……你想干什么?”

    庄浩明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城门的门洞前,缓缓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兄弟,又无子嗣,活到这把年纪已是不易。嘿嘿,今晚有我这把老骨头站在城门口,太元观的叛党想要踏进东安门,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谢贻香听他说得轻松,暗想:“那几千难民一拥而上,任你有三头六臂,顷刻之间也被踏做肉泥了。”她见庄浩明做此打算,心中一痛,却反而定下神来。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总捕头有任何闪失。对谢贻香而言,庄浩明不但是自己的上司,更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望着庄浩明的身影,她暗自盘算,打算在暗中出手将庄浩明制住,再强行将他带离此地。

    谢贻香拿定主意,便借说话来分散庄浩明的注意,问道:“是了,叔叔为什么会带人来太元观找我?”庄浩明没看透她的诡计,随口回答道:“黄昏的时候有人来刑捕房报案,说你上午在街上侮辱了两名巡街的公差,于是遭到了他们的报复,被一个公差挟持着去了太元观。唉,以侄女的功夫,我原本是不信,然而询问之下,竟有好几十人亲眼目睹,又说那公差生得英俊不凡……嘿嘿,叔叔一时心急,怕你有什么意外,这才匆忙赶来。想不到你安然无恙,却又撞上了太元观谋反这桩大事。”

    庄浩明说话间,谢贻香已悄然走到他背后,正要出手,却被他说出的话吓了一跳,顿时呆立当场。

    今日言思道扮作巡街公差,和自己共乘一骑去太元观,居然引来了刑捕房,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言思道的刻意安排?谢贻香心中隐隐有些惊颤,一时间却又想不通其中的玄机。只听庄浩明继续说道:“也是我一时的疏忽,关心则乱,试想这些巡街公差平日虽然凶狠,但都是对那些平民百姓发威,又岂敢对我刑捕房的人无礼……”

    谢贻香听他再次提起巡街公差,心念一动,连忙大声说道:“这东安门内半里的路程,不正是那应天府的巡街衙门?”

    庄浩明何等精明之人,听到这话陡然跳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瞄到了一丝光明,嘴里却将信将疑地说道:“然而这些公差不通武艺,又是不学无术之徒,如何能抵挡那数千难民……”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拉起谢贻香,大声说道:“事已至此,只能但尽人事,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们这就去召集那帮家伙,快拿你的九龙玦出来。”

    谢贻香一怔,说道:“我的九龙玦被人……”她嘴里说着,下意识地在怀中一摸,那枚九龙玦居然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大喜之下,她连忙和庄浩明赶往巡街衙门,一路上心想:“定是从太元观出来的路上,言思道又偷偷把九龙玦放回到了我身上。但是他既然已经偷去,又何必要还给我?”

    然而她转念一想,那九龙玦是自己贴身收藏着的,如今被言思道一偷一还,自己居然毫不知情,顿时耳根发烫,心中暗骂。

    那巡街衙门离城门不过半里距离,其编制下的公差,几乎全不是金陵本地人,所以倒有大半夜宿在衙门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庄浩明连哄带骗,已从巡街衙门里召集出了一百多名巡街公差。眼见这些衣冠不整、睡眼朦胧的公差,庄浩明不禁长叹道:“虽然只有这么点人,但多少也可抵挡一阵子了。”

    谢贻香听得微微皱眉,心想:“曾听父亲说过,领兵作战最重要的便是士气二字。如今还没开战,叔叔怎能说这等泄气之话?”她略一思索,又想:“当此情形,一定不能让这些公差有所畏惧,怯意一生,只怕还没见到那些难民,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想到这里,谢贻香当即扬声说道:“各位同僚,如今有一批难民受人挑拨,唆使他们进城来抢粮。倘若我们真让他们进了城、捣了乱,一旦传到皇帝耳中,削官罚款、判刑流放,大伙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小妹今夜在此召集起大伙,我们务必要将这些难民挡在城外!”

32 背水之战身心劳

    耳听谢贻香这么一个小丫头,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庄浩明满脸惊讶,顿时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一干公差听了她这番话,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谢贻香信心顿生,又想起父亲说过:“行军打仗,无论将帅多么厉害,最终流血拼命的仍是兵士,若是不能激发出他们的斗志,纵然有奇袭、伏兵、围困这些优势,到头来也是枉然。而要想激起他们的斗志,说来说去不过十六个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绳之以法’。”

    于是她伸手指着东安门城门,大声说道:“我知道大伙都是穷苦出身,辛辛苦苦干到今日,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可是今晚,却有人要挑唆一帮难民进城闹事,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来砸我们饭碗!可是他们忘了一点,那便是我们都是朝廷的人,我们不但有忠心,而且有能力!相比起来,今晚城外来的那些,不过是些饿得头昏眼花的难民,连像样的兵器都没一件,怎么能和我们抗衡?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守住这道丈许宽的城门,只要熬过今晚,朝廷的兵马就会赶到。到时候我定然会上报朝廷,替在场的每一位同僚请功邀赏,除此之外,谢封轩谢大将军府还有额外的酬劳,每人……每人二十两银子。”

    她这话一出,公差们顿时兴奋起来。虽然情况危急,庄浩明也暗觉好笑,说什么熬过今晚,即便真有奇迹出现,能将东安门守到天明时分,朝廷又哪来的兵马赶来?至于将军府额外的犒赏,更是空头许诺,需知上有朝廷的封赏,将军府又怎敢私下犒赏?若是被皇帝知道,必然给谢封轩扣上一顶笼络人心、图谋不轨的帽子。

    眼见众公差斗志昂扬,庄浩明也不说破,心中感慨道:“果然是将门虎女,也只有谢封轩那样的老狐狸,才生的出这样的小狐狸。等这丫头长大了,其成就只怕不在他爹之下。”

    谢贻香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即沉下脸来,使出最后一招“绳之以法”,说道:“可是大伙别忘了,今夜我将和大伙一齐守在这里,要是我们拦不住这帮难民,又或者谁私自逃跑,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一切按照谢将军府的军法从事,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

    这话一出,一干巡街公差顿时鸦雀无声。过了半响,当中一名公差走上几步,粗声说道:“早听人说谢三小姐一诺千金,自然不会爽约,你将这桩功劳送给众兄弟,那是瞧得起我们这些个巡街公差。既然如此,过去的些许误会,就此一比勾销了。”

    谢贻香见这公差满脸擦伤的痕迹,竟然是她白天羞辱过的那两名公差之一,歉意顿生,施礼道:“小妹以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同僚见谅。来的不过是些难民,还望大家不要失了平日里的威风。”

    众公差听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人说道:“还是谢三小姐说得对,常有人说我们欺善怕恶,不给别人留活路,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不然谁愿意干这份差事?哼,******,老子为此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晚就让这帮暴民大开眼界,尝一尝爷爷们真正的手段。”另一人说道:“管******,只要有官升,有钱拿,别说是对付几个难民,来的便是千军万马,老子也不怕。”旁边立刻有人低声笑道:“你一见当兵的就屁滚尿流,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也不害臊。”先前说话那人怒喝道:“你懂个屁,男儿志当乱世觅封侯,要是没有仗打,哪来的升官发财!”

    谢贻香望着众公差,心中也有些激动起来,原来这些巡街公差,并不是自己一直认为得那么不堪。她忽然想到,方才去紫金山的一路上,言思道曾扮作寻街公差,口口声声大呼自己是应天府寻街衙门的,又曾说什么为自己挽回些声誉,免得不久之后难以和这些公差相处。莫非他早就预料到了此刻的局面?又或者是他在刻意提醒自己,要自己调用这些巡街公差来守城?

    谢贻香还未来得及往下思索,旁边的庄浩明脸色一变,纵身飞奔上了城墙。他在城墙上一望,便向城内伸出头来,扬声喊道:“他们来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听到城外呼声连天,几千难民叫嚷着蜂拥而至,直往城门口冲来。谢贻香还未发令,一名巡街公差怒喝一声,率先挥舞着手中的铁链,便往城外冲了出去。立刻有好几个公差紧跟在他身后,一并冲出了城门。

    谁知这几名公差刚出得城门,放眼望去,月光之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惊恐之下几人还没来得及细数,就被愤怒的难民们围了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后,便湮没在了人群之中。

    眼见这般惨烈的景象,众公差这才明白今夜的凶险,顿时呆立当场。片刻之间,已有好几个难民带头冲来,踏进了城门的门洞里。谢贻香急忙大叫道:“快用铁链拦住他们!”

    一干公差眼见如此情形,这才知道今晚的差事凶险之极。此刻若不拦住这些难民,等他一齐涌进来,顷刻间自己也是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几个反应快的公差急忙冲到城门的门洞前,拿出身上佩戴的铁链,一人抓住一端,把那铁链拉得笔直,将门洞拦了起来。

    谢贻香大喜道:“对,就是这样,再多拉上几根,再多来几个人拉,给我把城门封住了!”众公差连忙上前,横七竖八地拉起十几条铁链,在门洞处布起了一道一人高的铁链网来。

    铁链刚一布好,便有难民扑撞上来,见到城门被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后面涌上的人往前直推,一个个贴在那些铁链之上,勒得鲜血直流。

    一时间只听声震如天,门洞中顿时塞满了难民,个个拼命地往里面挤。城里的公差不料这些难民的来势竟如此汹涌,已变做几个人拉着一条铁链,却依然十分吃力,几个插不上手的公差心急之下,竟挥舞着铁链往那些难民身上抽落。

    谢贻香急的直跺脚,猛然瞥到地上那碎裂的城门,她突发奇想,连忙拔出乱离,往地上那城门碎片上剁去。那东安门的城门虽是铁木所制,上面又盯满了巨大的铁钉,却是哪里经得起乱离的劈砍?谢贻香奋力几刀下去,片刻间便将那本就四分五裂的城门剁得稀烂,散落了一地铁钉。

    谢贻香捧起一堆铁钉,运功压过一干难民的呼声,喝道:“把铁链钉在城墙上!”

    这话一出,公差们齐声叫好。那城门上掉落的铁钉钉头极大,正好可以卡住铁链的圆洞,几名闲置的公差兴高采烈地接过铁钉,匆忙跑到墙边,正要准备动手,却又呆若木鸡。

    原来这金陵城的城墙是由当年的天下第一富豪出资修建,每块城砖都是上等的花岗石,再以糯米为浆,石灰涂面,当真算得上是铁壁铜墙。此时众公差手中没有铁锤,岂是说钉便能钉的?

    谢贻香一咬银牙,拿过一枚铁钉穿过铁链,右手使出全力,提起内劲用乱离的刀柄狠狠击打在钉头之上。只听一声巨响,城砖迸裂开来,铁钉居然被她这一击钉了进去。

    眼见这娇小玲珑的谢三小姐竟有如此神威,一干公差不禁大声喝彩。谢贻香顾不得劳累,手中不停,又钉了几枚铁钉,公差们士气更旺,高声叫骂着,将手中的铁链牢牢崩紧。

    钉到第十四枚铁钉时,谢贻香右臂酸麻,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抬眼望去,却只有几根铁链固定在了城墙上面。耳听城洞里的难民被挤得惨叫不绝,甚是凄厉,她疲倦之意顿生,却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这震天的呼喊之声,传到她耳中:“妹妹莫慌,萃儿来了。”

    刹那间但见黑夜中数十道身影如风般飞奔而来,当先一名少女青衣飘动,正是宁萃。

33 携手今夜抗贼盗

    谢贻香大喜道:“姐姐怎么来了?”她话刚出口,便被湮没在四周的吵闹声中。宁萃却听见了她的话,笑道:“听说妹妹在此守城,我便立刻通知了这金陵一带的武林名宿,一并前来相助。”

    谢贻香这才听出宁萃用的是传音之术,难怪在这般喧闹声中也是清晰可闻。她略一辨别,只见宁萃带来的这帮人里,居然有玄武帮的苏师傅,飞花派的顾师傅,果然尽是金陵的武林名宿。惊喜之下,她也不及细想宁萃是怎么得知太元观谋反一事,连忙高声叫道:“各位前辈,快助我一臂之力,把这些铁链钉在城墙上。”

    这些金陵城中的名宿皆是一派宗师,眼见如此险情,当即也不多言。要知道宁萃带来的这些高手个个内力深厚,同时出手之下,转眼间便将十几条铁链牢牢地钉在了城墙上。如此一来,巡街公差们便不需用手拉紧铁链,终于空闲下来,纷纷坐地喘息。城洞中的那些难民拼命地叫喊,拼命地往前挤,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道铁链交织成的网。

    众人正待松一口气,却听城墙上的庄浩明提气喊道:“侄女小心,太元观的道士来了。”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中年道士施展开轻功,踏着城洞中的难民头顶肩膀飞奔而来。这东安门的城门门洞有三丈多高,此刻仓促钉上的铁链网不过才一人多高,那两名道士展开轻功到了铁链网前,当即腾身一跳,跃过那道铁链网,进到了城中。

    谢贻香急忙飞身上前,心知当此凶险之际,下手不能有丝毫留情,手中乱离使出一招“两处闲愁”,化作两道绯红色的刀光,分别劈向那两名道士。

    谁知她一刀挥出,顿时觉得右臂酸麻,却是刚才钉铁链钉得脱力了。其中一个道士看出她气力不足,伸剑荡开乱离,长剑便顺势向她胸口刺来。

    谢贻香正要躲避,身边青影晃动,一旁的宁萃侧身飘过,手中的油伞递出,将那道士扎了个透心凉。另一名进来的道士正要挥剑去斩铁链,身边飞花派的顾师傅飞起一掌,顿时将他打得满脸开花,瘫倒在地上。

    难民们见这两名道人从城洞上方的铁链网空隙处跳进来,顿时恍然大悟,有人当即喊了句“爬进去”,便有难民踩着其他人的身躯,抓住那铁链网往上爬,要想翻跃进来。

    谢贻香当机立断,大叫道:“将城洞上面也封死!”

    需知这铁链一物,是巡街公差唯一的武器,用来捆绑闹事的小贩,每个公差身上至少配有一根,此时既有一百多名公差,便有一百多根铁链,怎么用都不会缺。听谢贻香这么一喊,公差们立刻叠起罗汉,牵拉起铁链将城洞上方也封死了,那些武林名宿更是飞身而起,将铁链牢牢地钉进在了城墙上面。

    谢贻香原本并没有对“此战”报以太大的希望,只想守得一时算一时,却不料竟然有这般成效。双方僵持至今,附近的百姓也被吵闹声惊醒,纷纷前来相助,各处衙门的公差、乌衣巷众官员的家丁听到传闻,也先后赶来,陆续加入到了其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眼见局势稍缓,宁萃飞身钉入一颗铁钉,落到谢贻香身边,在她耳边说道:“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我们守得住东安门,这京城另外还有另外十二道门。若是这数千人转攻其他城门,又当如何?”

    谢贻香深知此刻最好的办法便是大开杀戒,自己这边的人数虽少,但要尽数杀光这数千难民,只怕也能做得到。然而她却如何下得了手?不禁纠结不已。只听城外难民的叫喊声越来越响,充满了惊恐、愤怒、绝望,谢贻香不禁又有些泄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宁萃提高声音,说道:“你可是谢封轩的女儿,怎能轻言放弃?”

    谢贻香听到父亲的名字,微微一凛,点头道:“不错,我决不能放弃。”可是眼前这般局面,就算是谢封轩身在此处,又能有什么办法?谢贻香心中质问自己:“若是父亲在此,他又会怎么做?”

    这一自问,她顿时醒悟:“当然是擒贼先擒王了!城外这些难民都是被太元观挑拨,如果能擒获太元观的元凶,再好言相抚,或许便可平息这场浩劫。”

    想到这里,谢贻香重拾信心,立刻往城墙上奔去。宁萃见她面露喜色,微微一笑,紧随其后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庄浩明正指手画脚地大声吆喝,见谢贻香和宁萃上来,脸上不禁微微一热。适才情急之下,他还曾血冲脑门,有过以身殉国的念头,打算独自留下阻挡这些难民。可是当召集来了这上百名巡街公差后,眼见有了这么多垫背的人,他那满腔热血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是他借故探测敌情,至始至终一直躲在这城墙上面。

    谢贻香此刻哪有心思揣摩庄浩明心中的算盘,但见城墙上横七竖八地丢弃着刀枪剑戟,显然是守城禁军离开时匆忙留下的,心想:“定是太元观骤然动手,大出韩锋的意料,仓卒之下只得将守兵调往他处,匆匆撤离出东安门,这才在混乱中遗留下这些兵刃。”

    她往城下望去,月光之下,只见漫山遍野全是难民,当中零零星星地夹杂着几十个太元观的道士,不禁愁上眉头,问道:“叔叔,你可知哪个是他们的首领?”

    庄浩明虽然一直龟缩在城墙上,看得却甚是清楚,沉吟道:“我细细算过,这东安门外一共有八十三名太元观的道士,除去方才被你们击毙的两人,还剩八十一人。这些道士藏身在难民里面,一直招呼他们往城洞里涌,却不知哪个才是头领。”

    谢贻香皱眉不语,庄浩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那八十一名道士既然全部混进了难民之中,要想分辨出来已是不易,更何况是找出其中的首领?刚才在太元观外,言思道便是这般混入这些难民之中,还以此躲过了一劫。

    一想起言思道,谢贻香心念微动,立刻便有了主意。她急忙踏上几步,站到了城墙的箭垛之上,摸出怀中的九龙玦,提起内力对城下的大声喊道:“大家停手!”

    她这一喝运上了自己最得意的“秋水长天”的内力,只听声音连绵不觉,从四处回荡开来,将那铺天盖地的嘶喊声缓缓压了下来,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等城外的难民们稍微安静,谢贻香才运功继续说道:“皇上刚颁下诏令,今晚的事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还请大家稍候,朝廷这就派人送粮过来。”说着,她将手中的九龙玦抛向城下,大声说道:“这便是皇帝的信物,至高无上的九龙玦,你们大可以亲自查验。”

    眼见谢贻香就这么把九龙玦扔了出去,庄浩明大惊失色,一时也来不及阻止她。只听城下一个声音大喊道:“各位莫要相信她的鬼话,城门已经守不住了,她这才用花言巧语来蒙骗大家。我们只要能进到京城里,满街都是粮食,大家都是皇帝,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句话直震得众人耳膜作痛,可见说话者的内力极是深厚。难民们微一犹豫,随即又高呼起来,继续向那城洞挤进来,士气更盛于前。

    庄浩明和宁萃见谢贻香此举无功,都不禁暗自叹息。谢贻香却不动声色,紧紧盯着城下,适才听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正是在太元观照过面的无霰子。

34 贼寇莫欺廉颇老

    希夷真人座下有霞、冰、霰、绛四大弟子,这无霰子虽排行第三,却极具智谋,深得希夷真人的喜爱,隐隐便是太元观的军师。此刻听他在难民中发话,阻止了谢贻香的招安之举,看来今夜的叛乱首领,必是此人无疑了。

    眼见九龙玦缓缓坠落城下,难民当中突然有个年轻道士拔身跃起,伸手接过谢贻香抛出的九龙玦,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然而此刻谢贻香身在城墙之上,她那“穷千里”的目力岂容这年轻道士遁形?眼见那年轻道士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到最后停下身来,将抢到九龙玦交到一个白发道士的手中,似乎还说了几句话;那白发道士随即抬头向城墙上往来,谢贻香立刻认出,这白发道士正是无霰子。

    无霰子自然也发现了城头的谢贻香,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明白了谢贻香的意图。只见人群之中无霞子连忙将身上道袍脱去,身形一动,便在难民里面四下游走起来,要借此避开谢贻香的目光。

    谢贻香冷笑一声,顺手操起城墙上禁军遗落的一张硬弓,脚尖勾起一支羽箭,张弓搭箭,屏息凝神,心道:“可惜师兄不在这里,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要知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不是只有他一人才会。”

    宁萃见谢贻香箭已在弦,蓄势待发,知道她已找出了敌人的首脑,却忍不住问道:“妹妹会骑射?”

    这句话顿时把谢贻香问住了,她的“骑”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这个“射”却是一窍不通,只得含糊其辞,说道:“开弓放箭,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萃暗叹一声,摇头说道:“妹妹莫要小看这射箭一道,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再者对方的武功不俗,要是你一击不中,再要杀他就难了。”

    谢贻香脸上一红,不禁松开手中的弓箭,问道:“那怎么办?”宁萃反问道:“你要射的是哪个?”

    谢贻香伸手一指,说道:“就是那个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白发老道。”宁萃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细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那无霰子甚是狡猾,一见自己的行踪暴露,立刻脱去道袍在人群里东躲xc想要以此遁形。然而此时数千难民齐聚城下,每个人都被拥挤得无法动弹,却只有他无霰子一人在人群中施展轻功到处乱窜,所以反而成了最明显的目标,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只听宁萃忽然问道:“妹妹相信我么?”谢贻香不解地回答道:“自然相信。”

    宁萃抿嘴一笑,忽然伸手揽住谢贻香的纤腰,伸脚在城墙的箭垛上一点,竟带着谢贻香径直从城墙上往城外跳了下去。

    谢贻香吓得花容失色,身下这金陵城墙高达二十多丈,如此径直跳下,纵然是达摩祖师重生,三丰真人未死,也要被摔为肉酱。经空间,猛听头顶上“噗”的一声大响,谢贻香只觉浑身骨头剧震,两人的下落之势顿时停止,反而变作向前飘起之势。定睛一看,却是宁萃在半空中撑开了她手中的油伞。

    当此星光璀璨,月色浓郁之际,两名绝色少女从天而降,油伞之下青衫红衣,当真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只看得城外一干难民目瞪口呆,就连无霰子也大吃一惊。

    待到离地只有数丈高低时,宁萃纤手一推谢贻香的后背,谢贻香便自半空中就势飞出,手中乱离泛起一道绯红色的光彩,直奔无霰子而去。

    无霰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手,急忙低头避开。他虽工于心计,武功却比其他三位师兄弟稍逊一筹,虽躲过了谢贻香这当头一刀,却被占去了先机,顿时处于下风,落得险象环生。谢贻香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乱离一招无功,连忙连绵不绝,刀刀逼向无霰子的要害。旁边的宁萃脚一沾地,也不合拢手中的油伞,就势挥舞起来。只听四周的难民一片惨叫,纷纷带伤躲开,却是被她油伞伞缘的利刃划伤。宁萃手中不停,脚下游走,顷刻之间就围绕着谢贻香和无霰子在人群中清出了一大个圈来,替两人空出一大块地方。

    无霰子先机尽失,再看周围的难民避开,自己已是无法遁形,只怕再过数招,就要命丧于谢贻香的乱离之下。他急忙高声大呼道:“师弟助我!”

    话音落处,场外的宁萃正挥伞击退几名太元观道士,却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箭般射来,伸手便是一掌,拍打在她油伞的伞面之上,正是在太元观中和谢贻香交过手的无绛子。

    宁萃猝不及防,只觉虎口一热,油伞险些脱手。她急忙退开两步,这才消去伞上残留的后劲。谁知那无绛子生性凶猛,又是个狠性子,见自己一掌无功,牛脾气顿发,不等宁萃站定,又是一掌击在了她的伞面之上。

    宁萃只觉喉头一甜,急忙以脚尖为轴,如陀螺般连转两圈,才化去无绛子的第二掌掌力。然而她这般连转两圈,身形自然露出了破绽。不料那无绛子是个认死理的人,却毫不理会宁萃露出的破绽,等宁萃停下身来,他又是第三掌击出,仍旧拍打在宁萃的伞面上。

    宁萃连受他两掌,已是强弩之末,顿时被他这第三掌的掌力震伤,摔倒在地。无绛子这才顺了口气,哈哈大笑着,拔出身后的宝剑往宁萃身上刺落。

    而场中的谢贻香本已占尽上风,眼看就要将无霰子击毙当场,却瞥见宁萃遇险,已经危在旦夕了。她大惊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擒贼擒王,丢开到手的无霰子,回身一刀,奋力架住了无绛子刺向宁萃的宝剑。

    然而她方才在门洞里钉铁链耗力甚多,右臂毕竟还没恢复过来,刚又对无霰子攻了六十多招,此刻虽然勉强格挡开无绛子这一剑,右臂却突然一麻,乱离竟脱手落地。

    无绛子仰天狂笑,正要回剑再刺,将这两名女子刺杀当场。倒地的宁萃突然张开了嘴,一口鲜血直喷在他脸上。那无绛子目不视物,急忙伸手去抹,但觉右腿一凉,重心立失,右腿竟然齐膝而断,却是被宁萃用她那油伞的伞缘给划断了。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无绛子喜极生悲,破口大骂道:“老子……”刚说出“老子”两个字,宁萃手中的油伞已是一合,闪电般刺进了他嘴里。

    谢贻香见宁萃嘴角带血,目露凶光,神色大反常态,心中大是惊异,却也顾不得许多。她俯身用左手抄起掉落的乱离,飞身追向那无霰子。

    无霰子见谢贻香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连忙腾空而起,往人群中扑去。人群中好几名太元观的道士同时涌上,向谢贻香扑来,要拦住她的去路。

    谢贻香暗叹一声,见这几名道士的身法,心知要击退他们也是三十招开外的事,而那无霰子已飞身而起,眼看就要逃脱。谢贻香一时顾不得细想,左手一震,手中乱离已脱手飞出,直奔无霰子的后背而去。

    她这一击虽是无招无式,却运上了她全身的功力。乱离上附带着她那“秋水长天”内劲,在黑夜之中旋转出一串绯红色的光华,凝聚成一道不灭的长虹,竟似乎比天上那轮明月还要耀眼夺目。一名太元观的道士伸剑去半空格挡,手中的剑还没碰到乱离,便被刀上的内劲顿震开,踉踉跄跄地退到一旁。

    无霰子听得背后声响,百忙中回首一看,只见红光满面,谢贻香掷出的乱离已近在眼前。他大惊之下急忙运起浑身功力,将剑横在自己身前,硬接谢贻香这一刀。但听一声清朗的巨响,乱离毕竟还是被他的长剑挡下,他身前落地,深深插进泥土之中。而那无霰子虽然口喷鲜血,被震得倒飞出去撞进人堆,却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谢贻香见自己此刀无功,心中一凉,万念俱灰。却猛听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在她头顶上响起,竟是一支羽箭从天而降,怒嚎而来,直奔无绛子而去。那无绛子刚刚死里逃生,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血光飞溅,那支羽箭已从的前胸钻进,后背穿出,顺势将他钉倒在地。

    原来这天底下居然当真会有奇迹出现?谢贻香高兴得差点欢呼起来。她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金陵城墙上庄浩明手挽长弓,脚踏箭垛,逸兴遄飞地喊道:“当年有黄汉升定军斩夏侯,今夜有我庄老儿一箭定乾坤!”

35 各家门前把雪扫

    眼见庄浩明当场射杀了无绛子,诛灭了贼首,谢贻香大喜之下,立刻高喊道:“自古法不制众,今夜元凶既诛,我在此向大家保证,朝廷绝不再追究今夜之事,请大家先行住手。”

    她这话喊出,才发现自己周围的难民居然早已停了下来,个个面露恐惧之色,却不是因为被射杀的无霰子,而是齐齐望向自己身后。

    谢贻香惊奇地转过身来,只见月光之下宁萃脸色狰狞,青衣上、油伞上全是鲜血,那无绛子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被她分作了数块,满地铺洒的血肉中,一颗头颅滚落一边,碎裂得不成形状。

    谢贻香顿时生起一股恐惧,眼见宁萃这般模样,急忙跑过去拉住宁萃。宁萃身子一震,冷冷扫视着一干难民,狠狠说道:“再不滚开,这便是下场。”

    周围的难民听她这么一说,全都惊惶起来。谢贻香心想:“我用好言相抚,这些难民却是听不进去,倒是宁萃这一发狂,立刻便将他们震住了。说什么以德可以服人,原来也要看看是对什么人而言,至少对眼见这帮家伙就毫无作用。”

    她深吸一口气,扬声喝道:“我数三声,大家立刻就地坐下,静候朝廷发粮。要是三声一过,还有人不愿坐下,休怪我手下无情。”顿一了顿,她又大声说道:“城上那位神箭将军,三声之后若是还有人没坐下,你便立刻将他射杀了!”

    听到城墙上庄浩明应声,谢贻香便缓缓数道:“三!二!一!”

    三声一过,只见城外那数千难民顿时便有一大半坐了下来,却还有好几百人茫然无措,站立着不动。庄浩明心中大是焦急,他这位“神箭将军”如何能下手射杀百姓?幸好他老谋深算,当机立断,眼瞅着一名没坐下的太远观道士,当即一箭射出,正中那道士胸口。

    他这一箭用上了巧劲,箭一入肉,劲力才迸发出来,如同火药一般在那道士体内炸开,将那道士的胸膛炸得血肉模糊。看到庄浩明射出如此霸道的这一箭,那些没坐下的难民吓得屁滚尿流,迅速坐了下来,有几人坐得急了,索性就势躺在地上装死。

    如此一来,不到片刻工夫,城外的数千人便已尽数席地而坐,就连混在其中的太元观道士也坐了下来。谢贻香知道大局已定,当即沉声说道:“在场的诸位道长可自行离去,我谢贻香决计不会追赶。其余的各位百姓还请稍候片刻,我这便进城取粮。你们若要离去的,也可自便。”

    那些太元观的道士眼见无霰子和无绛子双双毙命,心知败局已定,早就惴惴不安。此刻听谢贻香居然肯放他们离开,仿佛捡回了一条命似的,急忙连滚带爬地离开,还生怕谢贻香反悔食言。其实谢贻香心里却是另有顾虑,倘若让这些太元观道士留在此处,难保他们不会再次鼓动这些难民暴动。

    尽管此刻城外这数千难民已尽数席地而坐,城内的公差们却不敢卸下那道封门的铁链网。庄浩明只得叫人结出一根十几丈长的铁链,将谢贻香和宁萃拉上城头。

    想不到这场叛乱居然被这么平息下来,城内众人都是高声欢呼,喜形于色。庄浩明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一边叫人通报朝廷,一边叫人去找附近居住的大富人家筹备食物来安抚城外难民,忙得不亦乐乎。

    谢贻香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害怕,却又说不上来。她见宁萃脸上毫无血色,定是受伤极重,再想起她刚才杀无绛子的举动,隐隐又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那宁萃见谢贻香望着自己,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的伤并无大碍,休息几天自当无恙。只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此要向妹妹道别了。”

    谢贻香微惊道:“你……你要走了?要去往哪里?”宁萃并不作答,反问道:“不知妹妹是否还记得,下午在香酽居中我曾说过,这天下间虽有千万个男子,却没一个是能让我瞧得上眼的”谢贻香听她忽然提起此事,不明所以,问道:“那又如何?”

    宁萃笑道:“妹妹莫怪,当时我说的是假话,欺骗了你。其实就在不久前,我已经遇到了一个值得我追寻一生的人,恐怕这天下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般的男子了。所以这一次,我决计不会再错过,这便要随他而去,只能与妹妹暂且分别。”说到这里,只见她双眼中目光闪烁不定,幽幽说道:“希望他日有缘,和妹妹重逢之日、相见之时,妹妹没有忘记今夜并肩作战之情。”

    谢贻香听她这番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似乎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宁萃已纵身一跃,撑开油伞望城中飘去。只听她在半空之中向自己传音说道:“妹妹可别忘了韩锋那五千禁军。”

    随着话音飘落,宁萃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谢贻香经她这一提醒,顿时想起京城里还有韩锋的五千禁军。那韩锋既然参与了太元观的谋反,将东安门的守城禁军尽数撤离,那他此刻又身在何处?

    略一思索,她立刻醒悟:“那五千禁军既然已身在京城,自当和太元观里应外合,太元观率众攻取东安门,那韩锋的禁军自然是直奔皇城而去了。”

    然而再看那城墙之下、东安门内,此时正聚满着形形色色的人。有附近的百姓,有金陵的武师,有官府的公差,也有半夜从被窝中爬出来的各部官吏,四面皆是商讨之声,议论着应该如何安置城外那数千难民,有几人甚至为此大声争吵起来。庄浩明也身在其中,正面红耳赤地高声喝骂,说要以刑捕房的名义上报朝廷,然后再筹备粮食。

    一时之间,当真是百花齐放,群芳斗艳,却无一人有所行动。想不到大难之后,众人的所思所虑居然是自扫门前雪。谢贻香独自站在城头,但见漫天繁星的点点微光之中,那轮明月甚是孤独,只是默默地将大地映照得一片雪亮,不禁让他想起了先竞月。

    师兄他孤身一人留在了太元观中,独自面对那修为近乎妖魔的希夷真人,也是那泯灭人性的撕脸魔。即便强如父亲和毕无宗,单打独斗也不是那妖道的敌手,更何况照言思道所说,如今那妖道的“借阳之术”已成,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可是先竞月依然义无反顾地留在了太元观,毅然与之相抗,他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么谢贻香微微摇头,先竞月若是不害怕,之前又怎么会叫胡老瞒着自己?

    可见在师兄心中,其实也是害怕的。然而有些事情,并不在于能不能做,而是要不要去做。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突然清啸一声,狠狠地一咬牙,决心已定。她再不理会四周那些人,飞身跃下城墙,踏着城内一干房舍的屋顶,孤身往皇城方向奔去。

36 剑为窈冥真人恼

    话说太元观中,三清殿内,那希夷真人喝退了无霰子和无绛子,当即漫不经心地将手一挥。

    一声崩裂之声陡然响起,那三清神龛上当中的太清神像已然破裂开来,从中分做两半。破裂的神像中,隐隐露出一柄乌鞘长剑,笔直地插在神龛之上,无风亦兀自发出嗡嗡之声。

    希夷真人缓步上前,慢条斯理地抽出这柄乌鞘长剑。只见他将宝剑自鞘中拔出,微一抖动,一时间但觉流光溢彩,布满了整个三清大殿,充盈于天地之间。

    希夷真人抬眼望向先竞月,沉声说道:“此剑名为‘窈冥’,铸成于盛唐年间,长四尺,重八斤,以海底极寒之金母与天外极烈之火石相融而成,其坚可削金断玉,其柔可削风分水。此剑自辗转流落于贫道手中,携之浪迹天涯已有大半生光阴。十六年前贫道清心寡欲,嫌其杀气过重,便以三清上仙之灵气镇压于此。想不到今夜拜刀王传人所赐,它才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先竞月似乎并没有听见希夷真人的话,眼见他剑已在手,估计谢贻香和那公差也去得远了,便踏上一步,腰间纷别离鞘而出,一刀自上而下,往希夷真人头顶劈落。与他刚才杀死无霞子的情形一般模样,仍旧是那招“独辟华山”。

    想不到对方居然如此狂妄,说打就打,根本不多讲一句废话,希夷真人气得咬牙切齿。他待到先竞月的刀至眼前,身形虽没有丝毫动作,却陡然平平挪开,向后滑出了半尺,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避过先竞月这当头的一刀。

    希夷真人这般举动,却是心中另有盘算。想那无霞子是自己的首席大弟子,深得太元观的真传,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先竞月这招‘独辟华山’之下,当中必然有诡异之处。此番这年轻人故技重施,自己还是莫要与之硬拼,倒不如以退为进,观察出其中的奥妙方为上策。

    随着希夷真人这一闪避,先竞月的纷别却并未批落,反而掉转刀尖,插回了刀鞘之中。他这一举动竟是收刀入鞘!

    需知这天下间的功夫,虽有“先发制人”的口诀,也有“后发制人”的境界。此两者看似矛盾,却是殊途同归,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战胜对手。但是由于出招之人各不相同,受招之人也不相同,因此其中没有绝对的准则,关键就是要在恰当的时候,以恰当的方式战胜对手。简而言之,那便是无论先后,关键在于“随机应变”这四个字。

    而先竞月的刀法有进无退,纯走阳刚一路,讲究的更是占据先机,尤其是面对希夷真人这等惊世骇俗的高手,他一刀既出,自然应该是全力以赴,不留丝毫退路。可是此刻希夷真人见他全力劈出的这一刀居然说收就收,犹如羚羊挂角,根本不见一丝一毫的勉强。能做到这一点,比他方才一招击毙无霞子还要难上数倍,看来这个名震四海的“江南一刀”,果然有些门道。

    随着先竞月收刀入鞘,他已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输了。”希夷真人双眉一扬,喝道:“还未拆得一招,我如何便输了?”

    先竞月似乎不愿多说话,只是简短地说道:“此招一出,退者必败。”希夷真人微微皱眉,他明白先竞月这话的意思是说,无论任何人面对他这招独辟华山,若是采取像自己方才那般躲避的方式,那便是必败无疑。

    久闻这先竞月虽然目空一切,行事却是堂堂正正,必不至以谎言相欺。希夷真人脑中立刻思索起来,将刚才的一幕重新展现于眼前,顷刻间便预测出自己那一退之后会出现的二十三种情况,却根本没有一种情况是自己会输。想到这里,希夷真人不禁笑道:“空口无凭,你若想胜我,只怕还是得靠你手中的刀。”

    先竞月脸上依稀显出不耐烦地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徒弟与我硬拼身亡,所以你心中有惧,不敢出手。我不愿占此便宜。”

    听得这话,希夷真人脸色微微一变,想不到自己纵横一生,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当即一挥手中的“窈冥”宝剑,怒极反笑道:“好,好一个……”

    话刚出口,只见先竞月又踏上一步,一刀当头劈下,仍然是那招“独辟华山”。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希夷真人心中已进行了一场激战,究竟是再次退避,还是听先竞月的话出手相攻?

    自己毕竟身为一代宗师,如果仅仅因为这后学晚辈的几句话,就改变了自己战略,那么即便能胜出此战,也是毫无光彩可言。

    当下希夷真人身形依然不动,和之前一样向后挪开了半尺,脱离出刀势笼罩的范围。他用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方式来接先竞月的这招“独劈华山”,也算是对先竞月最大的蔑视了。

    谁知伴随着希夷真人这一平挪,先竞月也跟着踏上一步,两人这一退一进竟然配合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而先竞月的纷别依然劈落,照旧往希夷真人头顶而来。希夷真人反应极快,身子一弓,便如箭一般往后弹出,瞬间就射出好几丈距离。

    然而他退得虽是极快,先竞月追得却是更快。但见先竞月身形拔起,如影随形,依然和希夷真人之间保持着三尺远近的距离,高举的纷别始终把希夷真人笼罩于他这招“独辟华山”之下。

    只听一长串的摧崩之声,希夷真人竟以后背撞倒三清神龛,破墙而出,一直倒飞至太元观的后院中。而四处飞溅的墙砖瓦片中,先竞月如影随形,也紧随他的身形飞出。弹指间的光阴,两人便已冲出了十几丈距离,任随希夷真人如何躲避,也根本无法摆脱先竞月的这当头一刀。

    希夷真人心知不妙,眼见那头顶上那漆黑的纷别隐隐泛出一道乌光,离自己的发髻已不过数寸距离,甚至已经到避无可避的地步。当此危急时刻,希夷真人那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神通终于展现了出来。也不见他有丝毫动作,整个人却突然在先竞月刀下遁形,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武功?这根本已经不属于武功的范畴,就连先竞月也不禁微微一凛。

    但见星月流转,银光铺地,一缕轻烟升腾之处,希夷真人的身形又重新出现,凝聚在了先竞月身前十丈开外之地。

    这便是江湖传说里那“移形换影,瞬息千里”的神话功夫了。

    要知道希夷真人静修十多年,最近才领悟到其中的奥妙,迈入了这等天人境界。他为此招取了个名字,叫做“众妙之门”,意思乃是一道开启全新境界的大门,自己进得此门之后,便可脱胎换骨,堪比仙人。今夜面对这“江南一刀”先竞月,希夷真人首次用出这招“众妙之门”的神通,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先竞月刀下消失,瞬移到了十丈之外的地方。

    虽然没料到这希夷真人的修为已至如此境界,居然施展出了这般惊世骇俗的神通。先竞月惊异之余,手中的纷别却丝毫不作停歇,依然向十丈外的希夷真人隔空劈下。

37 纵横天下唯一刀

    天下间绝对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任何内力,可以穿透十丈的距离隔空伤人。开就算是神话中的以气御剑,也要有这么一把“剑”来承载内力真气。

    然而随着先竞月十丈外的这隔空一刀,希夷真人猛觉头皮发寒,一道强烈的力量如同有质之物当头劈落。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已触碰到了自己发髻,只得当机立断,提起全身功力,将手中的窈冥宝剑向上挥出。

    这一剑无招无式,却汇集了希夷真人毕生的剑法、功力、经验,堪称是大智若愚的是神来之笔。就在那股力量触及到他的头皮之前一刹那,希夷真人手中的窈冥终于及时赶上,迎上了股力量。

    可惜他这一剑毕竟没能使到极致,半途当中便与那股神秘的力量相遇。只听一声沙哑的崩裂之声,希夷真人手中那把所谓的绝世神剑“窈冥”,竟然从中断裂开来。

    然而幸好有这一剑阻挡之功,隔空劈落那股力量与宝剑相交之际,劲力迸发,威力已尽数涌了出来,在希夷真人头顶上炸裂。希夷真人哪还有心思顾及自己的身份?匆忙就地一滚,避开了这股力量的余势。

    然而终究还是有点点鲜血飞溅出来,希夷真人自左肩到小腹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刀伤,他立刻催动内力,将伤口四周的穴道封闭起来;他手中仍紧紧抓着那半截宝剑,惊恐地盯着先竞月。

    十丈开外向自己隔空劈落的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是半招“独劈华山”隔空挥落,和希夷真人的窈冥宝剑相碰之后,先竞月手中的纷别刀刃上,又增添了一个新的缺口。他默默地望着刀刃上的缺口,微微点头道:“好剑。”

    先竞月夸剑而不夸人,顿时将希夷真人气得七窍生烟,却只得强压怒气,抓紧时间运功调息,一面用言语拖延着时间,说道:“好一招独辟华山,能败在此招之下,贫道倒也荣幸得紧。”他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然而你先竞月听来,却脸色微变,沉声问道:“你懂?”

    希夷真人见先竞月如此反应,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不禁长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笑世人愚钝,只知道杀人之人有杀气,杀人之刀有杀气,却不知杀人之招也有杀气。若非今日贫道亲眼所见,只怕也决计不敢相信。”

    要知道希夷真人本就是深具慧根之人,不然也无法达至今日这般境界。只因他平日杂念太多,凡事瞻前顾后,斤斤计较,这才把心智钝化了。此刻见了先竞月的神态,顿时明白了先竞月刀法中的奥妙。

    只见先竞月脸上泛起落寞之色,淡淡地说道:“不错,从古到今,但凡是用刀之人,皆会这招‘独辟华山’。所以这一招乃是刀法中被用得最多的一招,也是杀人最多的一招。天下间也再没有任何一招,能比得上它的杀气。”

    希夷真人接口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创出以杀气伤人的境界,倒是足以旷古烁今了。难怪难怪,需知招式可以躲闪,气劲也可以回避,杀气却是无法避免的。若非是身在其中,就连我也绝对无法领会。”

    他略一思索,继续说道:“虽然杀气一物太过飘渺,然而这招‘独辟华山’,自刀法初创之时起,至今已凝汇了上千年的杀气,继而被化为了伤人的利器。纵然对方能飞天遁地,也是无从逃避。嘿嘿,所以当此一招,唯有以硬碰硬,抢先一步至你于死地,才能有胜你的可能。”

    先竞月目光中流出一丝惺惺相惜,缓缓说道:“想不到这天下间,还有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希夷真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招‘独辟华山’虽有绝世的杀气,但从你方才陡然收招来看,你已能将它驾驭如常,实属难得。然而你毕竟太过年轻,自身的杀气还远远不能与此招抗衡。再加上你手中那柄刀分明新铸不久,其杀气更逊于你的人,是以现在的情况是招的杀气大于人,人的杀气大于刀。想达到以杀气驾驭万物的境界,你还差得远了。”

    先竞月听得十分用心,并不插话。那希夷真人又说道:“刀,招,人,三者缺一不可。依贫道所见,你若想有所精进,首先要寻得一把杀人无数的宝刀。然后再加强自身的磨砺,最好是去战场厮杀,铸成杀心。如此一来,刀、招、人三者的杀气相若,才能互相融为一体。若能如此,那么江湖传言,说你是‘十年之后的天下第一人’,便不是假话了。”

    先竞月细细品味着希夷真人这番话,竟有些出神,喃喃说道:“宝刀?战场?”

    希夷真人点头道:“不错,宝刀易得,战场难求,你若身逢乱世,以鲜血洗涤心境,杀气自生。嘿嘿,然而这条道路却是凶险万分,当你将三者的杀气融合之日,或许是你纵横天下、但求一败之日;又或许那便是你疯狂成魔、自毁其身之日。这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希夷真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大笑道:“常听人说先竞月沉默寡言,为何今日却有如此多的话?”

    先竞月听他语气一变,回神说道:“只因知音难求。”他这话倒不是客套,试问功夫到了他那般境界,除了希夷真人这样罕见的高人,天下间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领会,更别说指点于他。

    却见希夷真人已在长笑声中站起了起来,用半截断剑指着先竞月,笑道:“只可惜你过于自负,适才若是补上一刀,或许便可取了我的性命。但此刻贫道的内息已是顺畅无阻,那死的便是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双手当即发力一震,一身雪白的道袍顿时片片破裂,四下飞散开来。在漫天飘舞的布片当中,希夷真人的笑声传出,说道:“还有一点忘记告诉你,那就是即使你能达到杀气融合的境界,也绝不会天下无敌。因为世间最高的境界,乃是‘生’的气息,而不是‘杀’的气息。今天贫道就用这天地之间的‘生’气,来毁灭你的杀气!”

    先竞月心中无端一跳,情不自禁地退开一步。只见那希夷真人身上震破的那件道袍,已化作千百片四下飞舞,而每一块道袍碎片,竟然都逐渐化成了一个希夷真人的模样。一时间,竟有数十个希夷真人同时出现在先竞月的眼前,或拳或掌或剑,施展着数种精妙的招式,铺天盖地地向先竞月袭来。

    这是什么妖术?先竞月此时已可以肯定,这希夷真人无论是见识还是武功,绝对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强的对手了。当此诡异的情形,他却缓缓闭上了双眼,将手中的纷别高举过头顶。

    凝意集思之下,先竞月已心田无尘,当即一刀劈下,仍然是那招最普通、最简单、最直接的“独辟华山”。

38 三军举火影飘摇

    谢贻香将她那“落霞孤鹜”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借着夜色在屋顶腾挪起跃,往皇城方向疾奔去。

    这倒不是她有意卖弄轻功,一来她那“落霞孤鹜”是瞬息万变的腾挪身法,并不适于长途奔涉,这般在屋顶上施展开来,反倒比她在平地上发力狂奔要快得多;二来她自幼出身在苏州,六七岁的时候才搬到京城居住,到现今也记不住这金陵城中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巷陌。此刻她居高临下,从东安门一直向西前进,那便是皇城的所在了。

    月色中那皇城的轮廓已是隐约可见,轮廓下却蜿蜒着一条长长的火龙,在黑暗当中悄然前行,前不见其首,后不见其尾,分明却一支暗中行进的军队,略一估算,约莫有数千人之众。

    谢贻香离得进了,看清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正是这京城禁军的装扮。但见深夜中每个军士手持一支火把,神情严肃,正静悄悄地沿着城中小巷,直奔皇城方向而去。

    看到这一幕,谢贻香反倒松了口气。既然京城中仅有的那五千禁军尽数出现在此,那便说明皇城尚未被攻破,一切还有转机。她急忙屏住呼吸,轻轻踏着屋顶的砖瓦,与那条火龙隔着一条街道齐头并进,一心要抢先一步抵达皇城。

    恰好就在此时,一片乌云飘过,将天上的那轮明亮的秋月掩盖起来。谢贻香喜形于色,借机迈开脚步,在屋顶上快速疾行。不过片刻功夫,眼看便要超过那条火龙抢在前头,却听身后疾风声动,三名道士打扮的人跃上屋顶,嘴里齐声怒喝,三柄长剑寒光闪耀,向她后背绞来。

    自己毕竟还是被发现了,谢贻香暗骂一声。她心知来的是太元观的道士,不敢恋战,立刻侧身跃过街道,落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然而那三名道士的本就是要将她逼到禁军队伍那里去,谢贻香刚跳上对面屋顶,那五千禁军的队伍便已就在她脚下。她还未来得及站立稳当,立刻便有八名军士跳上屋顶,五支长矛、三把快刀向她急攻而来。

    这出手的八人虽是无招无式,甚至破绽百出,但深得快、准、狠三个字,一看便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千锤百炼而成的杀人之术。谢贻香微微一惊,想不到禁军竟有如此实力,手中乱离连忙出鞘划落,却是砍向自己脚下的屋脊。

    只见刀光过处,众人所站立的屋顶顿时塌陷,跃上来的那八名军士毫无防备,相继落进了屋内。而谢贻香自然早有准备,刀一出手便跃到前面的房舍之上,继续向前急奔。她眼见此招管用,之后偶有几名道士追上,她便立刻出刀毁掉屋顶,借机逃脱。幸好当年她曾随先竞月监察紫金山皇陵的修建,因此对房屋的构筑有所了解,手中乱离所砍之处,皆是屋顶的承重梁,从未落空一刀。

    似这般一路行经,所到之处屋顶相继塌陷,惊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不知不觉中她已先后穿过了东柳巷、金台路,再往前不远是个极大的广场,那便是皇城大门的所在了。

    陡然间原本漆黑一片的苍穹突然云开见月,繁星点点,却是遮住明月的那片乌云已飘散开去。长街的屋顶之上,月华星光照耀着谢贻香那一身绯红色的衣衫,在黑夜之中顿时显得分外扎眼。只听有人喊了一声:“放箭!”附近街上的禁军立刻万箭齐发,长箭如雨点般向谢贻香射来。

    匆忙中谢贻香就地一滚,借势趴倒在屋顶上。幸好这江南的房屋为了避免雨水囤积,都是清一色的斜顶,她这一扑倒,正好藏身进了屋顶另一侧斜坡后面,几百支羽箭或插在屋顶上,或飞向黑夜中,尽数被她躲了过去。

    这一停顿,谢贻香才发现自己手中全是冷汗,将乱离刀柄上捆的红绸都浸得湿透了。其实这一路狂奔过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就算能提前赶到皇城,通知宫中防范,只怕也是无济于事。然而当此情形,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如果自己能抢先赶往,哪怕来不及面见皇上调动都尉府和大内侍卫,只要能召集来当值的太监,就像在东安门一样,或许也能阻挡一阵,静待转机出现。

    而如今,自己离皇城大门就差最后一步了。谢贻香耳听箭雨声稍缓,接着便有人跳上屋顶察看。她心知机不可失,当即奋力跃起,直扑向那皇城前的广场。

    房舍下一干禁军刚停止射箭,谢贻香就这一刹那飞身跃出,众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她这一跃疾似奔马,迅如雷电,竟跃出了数丈距离,抢先禁军的队伍落在了皇城之前。

    要知道谢贻香今夜本就耗力太多,此刻她这一跃更是“离刀”中用来骤起伤人的一招“兰舟催发”,此刻似这般当做轻功使出,已耗尽了她最后的一丝体力。眼前便是那皇城高墙,身后却是千军万马,谢贻香全凭一丝意念苦苦支撑,拼尽全力往前奔去。忽听身后风响,一支苍劲的长矛破空飞来,如虎啸、如狼嚎,直袭她的后背而来。

    谢贻香已是强弩之末,下意识地使了招最基本的“旱地拔葱”,将身子凌空提起,将飞来的长矛踏落在地。然而她自己也因此身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身后紧接着又是一支长矛飞来,力道更胜前者。

    想不到自己毕竟要命丧今夜,谢贻香微微苦笑,闭上双眼不再反抗。却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依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而身后那支长矛居然在半空之中嘎然止住去势,由向前改为向上,自夜空当中高高飞起,直冲云霄;过了好久,这才力尽落下。

    谢贻香死里逃生,借势飘落在地,刚跑出几步,双腿便泛起一阵剧痛,却是被先前踏落的那支长矛上所附带的劲力所伤。她抬头望去,但见月光映照下,皇城外一个身影席地而坐,身前是一张几案,上面摆着一把茶壶——茶杯却不知所踪。

    谢贻香一见这人,顿时惊喜交加,脱口喊道:“爹!”

    那席地而坐之人,正是当今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封轩谢大将军。听到自己女儿两年来第一次叫出这声“爹”,谢封轩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光中却不禁泛起了一丝慈爱。

    谢贻香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发足狂奔到谢封轩面前,一个踉跄,终于坐倒在地。她望见几案上那把茶壶,便抓起来往嘴里猛灌,喘息道:“……太元观的道士……和禁军勾结……造反……”话还没说清楚,只觉喉间犹如刀割,这把茶壶里居然装的是烈酒。谢贻香“噗”的一声将酒喷出,呛得眼泪直流,不停咳嗽起来。

    谢封轩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你娘还在的时候,每次见我喝酒,总要唠叨许久所以我便将酒偷偷装进茶壶里喝。谁知这十几年过去,这习惯却是改不了了。”

    说着,他也不看对面涌来的禁军队伍,只是缓缓站起身来,望着谢贻香微笑道:“那夜在秦淮河畔,你不是曾有过疑问,想知道爹孤身一人如何能对付千军万马?爹这便表演给你看。”

39 谁人不识将军貌

    秋月之夜,皇城之前,那五千禁军已齐聚于广场,手持火把碎步上前,放眼望去,犹如一片火海顺风蔓延而来。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支五千人的队伍,竟没有一人说出一句废话,发出一丝杂音,行进之间,只闻“沙沙沙”的细微声,如虫鸣,如蛇行。

    谢封轩面色如常,面对这五千禁军朝自己涌来,他缓缓踏上两步,陡然提气大喝道:“全都给我站住了!”

    他这一声大喝运上了真力,话音一出,深夜里回声不绝,胜似惊雷炸裂,那五千禁军手中的火把几乎同时变得一暗;当先而行的十几名禁军只觉脑中一沉,重心顿失,居然摔倒在地上。一时间,众禁军被他的声势所震,不由地越行越慢,竟然在皇城之前五十步外停下了脚步。每个军士的脸上都是惊恐之色,有些害怕地凝视着谢封轩,仍然没有一人发出丝毫声响。

    月光映照着谢封轩那张清瘦如斧劈、如刀削的脸,再从他那一双极冷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禁军队伍里终于有名军士忍不住开口,叫了声:“大将军!”

    谢封轩冷冷瞥了那名军士一眼,淡淡地说道:“丁狗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还是个冲锋陷阵的小兵。”

    那名军士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向谢封轩躬身参拜起来,嘴里说道:“属下拜见大将军。”听他这么一喊,那禁军队伍里顿时又有近百个军士齐声喊道:“属下拜见大将军!”

    谢封轩将眼光依次扫过这些军士,喃喃念道:“旺财,陈胖子,色芋头,虫子,刃儿……很好,你们大半夜来这里,要做什么?”

    被他念到名字那些军士心中皆是一震,情不自禁地退开几步,接着就有上百人动摇。躁动中,那五千禁军居然全部往后挪,退出了近一丈之地。谢封轩借机大喝道:“亏你们当了这么多年兵,可曾想过为什么直到今日,你们依然是受人摆布的小兵?”顿了一顿,他一字一句地喝道:“因为你们不动脑子。你们可知道这是在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此话一出,原本悄然无声地禁军顿时哗然,好多人低声私语起来。正混乱之间,队伍忽然往两旁避开,从中分出一条道来。一匹高头大马自队伍里缓缓走出,马上之人黑色盔甲,方脸微须,正是这五千禁军的统领韩锋。

    只见韩锋抬手止住众军的退势,策马上前,向五十步开外的谢封轩拱手说道:“大将军安好。卑职甲胄在身,请恕失礼之罪。”

    谢封轩冷笑道:“韩锋,那夜我饶你不死,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率众造反。看来你这人非但不要脸,连命都不打算要了。”

    那韩锋也不动怒,在马上扬声说道:“昏君无道,残害功臣,遥想大将军当年,南战肃清中原,北伐荡平蛮夷,今日这大好河山皆是出自你手,可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名号罢了,封王封侯的尽是那帮好吃懒做的皇子皇孙。甚至即便如此,那昏君还不肯安心,硬是将你统领的军马分散于东海西域、南疆北塞,只讲你孤身一人软禁在京。还请大将军恕我直言,只怕不久之后,皇帝便要让你步毕无宗和青田先生的后尘了。”

    这韩锋本是两军交战的说客出身,是以口才极好,此番侃侃道来,更是轻车熟路。只听他继续说道:“没错,今夜我们此举,就是要造反了。不过说起来倒是要多谢那昏君,如今离京城最近的一支军马,也是两千里外的恒王,根本来不及回京,等他赶回来时,这金陵城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试问大将军你孤身一人,又何苦要与我这数千禁军为敌?只怕过了今晚,要被株连九族的是你谢封轩!”

    谢封轩大笑道:“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倒是直言不讳,承认自己是在造反。更何况螳螂之后必有黄雀,你既然知道恒王那三万铁骑就在附近,居然还敢起兵作乱,当真是愚蠢得紧。莫非你在京城这么些年,还没听说过恒王?纵然皇帝健在,他也是不甘寂寞。似你们这帮跳梁小丑,即便真能谋朝篡位,恒王必然会名正言顺地兵指京城,以恢复我朝正统为由,掀起烽烟战火。到那时,你们又能有几天安稳日子过?”

    只见韩锋仰天长笑,带开话题说道:“世人都说大将军戎马半生,杀戮极重,以致夜不能寐,只得寻花问柳于秦淮河畔,寄一时之情,然而我韩某人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大将军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你害怕想起当年那些战争,而是在你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战争。你无法得偿所愿,所以这才消沉于斯。哈哈,只怕当今这天底下,不甘寂寞的不是恒王,而是大将军你!”

    这话一出,谢封轩不禁脸色微变。韩锋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到谢封轩心里去了,急忙乘胜追击,说道:“今夜若能得大将军的相助,恒王又算什么?大将军何不重披铁衣,再持宝剑,以这天下为棋盘,再来战上一局?小弟可以保证,待到功成之日,大将军你所能得到的,必定胜过你现有的百倍。”

    却见谢封轩哈哈大笑起来,拍手赞道:“说得好!久闻韩统领能言善辩,仅凭一张嘴便可挑得天下大乱,果然名不虚传。此刻听你一席话,连谢某人也要将你引为知己了。”韩锋微微一笑,恩威并施地说道:“倒叫大将军见笑,小弟一片诚意可昭日月,还是那夜我们对你的承诺,请大将军三思,切莫一时义气用事,到头来还祸及家人。”

    谢封轩突然“呸”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你忘了一点。要我谢封轩助你们夺得天下,哼,究竟是助你韩锋呢,还是助太元观的那个老怪物,又或者是你们背后的什么人?******都是些什么猪狗东西,就凭你们,也配让我谢某人俯首称臣?”

    韩锋不禁面色一寒,咬牙切齿的说道:“谢封轩!你不要太过分。”

    谢封轩放声大笑道:“骂你几句便是过分了?好,谢某人今夜便当着所有军士的面,三招之内,斩杀你这个不知忠义之徒!”

40 绝顶一览众山小

    话音落处,谢封轩已举步迈向韩锋。韩锋眉心一跳,立刻大声喝令,教众军放箭。

    却见一干禁军犹豫不决,居然没有一支箭射出。韩锋心中慌乱,大声喝道:“再有不放箭者,便以军法处置!”

    众军这才张弓搭箭,歪歪斜斜地射出一阵箭雨来。要知韩锋此番仓促起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这些禁军心中多少是有疑虑的。再加上谢封轩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此刻众人又被他的神威所震,所以射出的那些箭都偏了好几丈距离,竟没一人敢真射向他。

    韩锋气急败坏,眼见谢封轩已到了自己身前二十步的距离,急忙翻身下马。他从旁边军士手里夺过一张弓来,搭箭就往谢封轩身上射去。

    谢封轩却不避不闪,依旧大步前行。韩锋那支箭正射在他左肩上,却被弹到一旁,灰溜溜地滚落在地上,想是谢封轩外衣之下穿了贴身细铠。

    这一耽搁间,谢封轩又踏上了几步,来到了韩锋十步之内。只见他抬眼怒视着一名军士,大省喝道:“丁狗子,拿刀来!”

    那名军士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佩刀连鞘抛向谢封轩。谢封轩在半空中握住了刀柄,顺势从鞘中拔出刀来,化作一条弧线,径直劈向韩锋。韩锋慌乱中只得以手中的长弓格挡,只听一阵摧崩之声,长弓立断。

    谢封轩紧接着劈出第二刀,韩锋连忙伸手去拔自己的刀。谁知腰间的宝刀才出鞘一半,一片血光飞过,他拔刀的右臂立断。

    谢封轩毫不停顿,又是第三刀劈出。那韩锋哪里还敢抵挡?连忙转身就跑。猛觉一阵晕眩,四周景物突然旋转飞舞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韩锋觉得自己的脑袋重重地撞落在了地上,依稀能看见自己那失去脑袋的身子,还在拼命地往后飞奔。

    眼见谢封轩果然在三招之内杀死了韩锋,在场的所有禁军心胆俱寒,同时退开了十几步,如同见到妖魔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贻香在远处看得热血沸腾,心中高声喝彩。却听禁军队伍中一人高声叫道:“众军莫要惊慌,希夷真人随后便到,大家一齐上,合力杀了他。”谢封轩定睛望去,那说话的却是个混在军中的太元观道士。只听又有几人高声喊道:“大家速速动手,否则军法处置!”也是藏身于军中的道士。

    数千禁军听这些道士的蛊惑,不禁又有些犹豫起来。正值进退两难之际,所有人眼前陡然无端的一暗,禁军队伍里的数千支火把竟然无缘无故地熄灭了大半。惊惶间但觉一股莫名的寒意迎面扑来,向在场的所有人当头笼罩下来。

    禁军们虽是不明所以,却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往夜空中望去。但见迎面的皇城之巅,一道白色的人影逆光站立,夜空中的那轮圆月就在他的脑后,月光将他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本已精疲力竭的谢贻香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惊喜地叫道:“师兄!”她兴奋之下,她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只见皇城之巅上的先竞月抬手一挥,一颗圆鼓鼓的东西随之从天而降,滚落到禁军队伍里。只见那颗圆鼓鼓的东西分明是一颗头颅,死者须发皆白,发髻高簪,立刻就有人惊呼道:“是希夷真人!这是希夷真人的首级!”

    堂堂太元观掌教希夷真人,道家中第一高手,居然败亡在了先竞月刀下谢封轩当即长声大笑道:“既然希夷老道已死,你们还造什么反?丁狗子,你要当皇帝么?”

    那叫丁狗子的军士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地摇着头。谢封轩神情一缓,放声大骂道:“既然你们不当皇帝,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通通给我滚回营里去!明早例行的晨练谁要是敢迟到,就罚他去漠北戍边。”

    众军士一愣之下,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被谢封轩瞪了一眼,连忙丢下兵刃,转身便跑。周围的军士也依样画胡,放下手中的武器拔腿便跑,顿时一哄而散。至于混在军中的那些太元观道士也是心胆具寒,纷纷施展开轻功,跑得比禁军还要快。眨眼间广场上的数千人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明晃晃的兵刃。

    眼见今夜的叛乱终于被平息下来,月夜中的金陵城越发静谧,一切恍如隔世。谢贻香已是满脸泪水,谢封轩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都结束了,跟爹回家可好?”

    谢贻香心中一酸,她以前总是不满父亲将她兄妹三人牵扯到朝廷纷争中,所以才挂职于刑捕房,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除暴安良,逃离开这潭肮脏的浑水。然而这次撕脸魔一案,她为了所谓的公理正义,自己不也将谢家一门的命运都押了上去?最终还差点闯下大祸。如今经历了这番大变,还有什么是不能化解开来的?

    听到谢封轩让自己回家,谢贻香缓缓摇头,嘴里却说道:“爹,我饿了。”

    她这一声“爹”出自肺腑,与之前惊讶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声“爹”自是大不相同。谢封轩如何听不出来?欣喜之下他搂住女儿的手臂竟有些微微颤抖。

    谢贻香望着眼前的父亲和皇城顶上的师兄,心中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她明白,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这两名男子会替她扛住。

    眼见父亲的背心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她胸口一堵,再也支持不住了,靠在谢封轩肩上昏睡过去。

    先竞月已从皇城上飘落,静静地望着熟睡的谢贻香。谢封轩含笑点头,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太元观那老妖怪竟会败在你手下,看来我真是老了。”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却是害怕吵醒了熟睡的谢贻香。

    先竞月却摇了摇头,也轻声说道:“我并没杀死他。最后虽然虽胜了他半招,却被他以幻术逃走了。”

    谢封轩有些不解,他瞥了一眼被先竞月抛落的人头,说道:“那这颗人头……”先竞月道:“此人是希夷座下的二弟子无冰子。方才我赶来的路上,见他潜伏于禁军大队中,便顺手杀了。”

    谢封轩一愣之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然而他一见怀中熟睡的谢贻香,又急忙止住笑声,低声说道:“想不到堂堂‘江南一刀’,居然也破例说了一次谎,而这个谎却挽救了整个京城,甚至挽救了整个天下。”

    先竞月也露出了一丝难见笑容,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丢下一颗人头,什么都没说过。”

    谢封轩听他这么说,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他怀中的谢贻香摇了摇脑袋,喃喃自语几声,又继续发出阵阵轻鼾。

41 紫金幽僻藏秘宝

    希夷真人披散着一头白发,伤口处的血早已止住,在他的内衣上凝结成了一片暗紫色,而他寻常所穿的那件道袍,也在方才的激战中毁去。似希夷真人这等宗师般的人物,从出道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只见希夷真人强忍着伤痛,吃力地将眼前的铁门推了开来。

    这里乃是太元观后山地底的密室,用于重要事物的存放,也便是江湖人常常戏称的藏宝库了。除了希夷真人自己,就连他座下的四大弟子对此也是毫不知情。

    他一路逃到这里,心中依然忿忿难平。只因他一时胆怯,太过于谨慎,方才的激战中才会重伤在先竞月刀下。到最后他只能使诈,施展出“一气化百清”的绝招,以幻像拖住先竞月,耗了他大半个时辰,这才找到遁形的机会,一口气逃离出了太元观。

    此刻想来,要是自己一开始就硬接先竞月的那招“独辟华山”,单凭自己修炼了上百年的道家真气,先竞月这么一个黄毛小儿就绝非敌手。

    想通了这点,希夷真人心中更是懊恼。他缓步通过门口的通道,漆黑之中虽不见一丝光亮,他心中却突然一跳,顿生警觉。

    这密室中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有人潜藏于其中?可是希夷真人如今他重伤之下,也不敢催动神通探查,正待点燃火折子,伸手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先竞月交手之前,怕身形受到影响,已将怀中的东西尽数掏了出来。

    希夷真人缓缓吸了口气,沉声说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今日片刻之间,他先后受辱于两个后辈之手,数十年来累积的信心更是大受挫折,所以现在连口气也是大减。

    他话音落处,只听黑暗一个宏亮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高声说道:“真人终于来了,倒叫晚辈恭候多时。实在抱歉,这里一切已经由晚辈接手了。”

    听到自己多年的经营付之东流,希夷真人却并不动怒。要知道这人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大摇大摆地调侃自己,那么可想而知,自己密室里那些珍藏早就难以幸免了。

    只听那宏亮的声音又说道:“说来倒是意外,想不到这太元观的藏宝之处,居然连一文钱都没有,更没一件值钱的器物,倒是叫晚辈大吃一吃。可是晚辈莱都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只得把真人的几箱废纸带走,留作个记念。真人你竟能将一间道观经营到如此地步,当真是不容易。”

    希夷真人沉默不语,暗中计算着那声音响起的方位,缓缓凝聚起残存的一丝功力,心中却不禁有些痛惜。要知道那人口中的机箱“废纸”,乃是太元观名下的地契、借据、账本、银票,粗略算来,足以抵得上朝廷两三年的赋税。这些资产乃是太元观几代人幸苦经营的成果,希夷真人原本打算用于争霸天下,不料一切还没安排妥当,就被朝廷先一步下手,将太元观逼到不得不反的地步。仓促之下他只能孤注一掷,匆匆起兵做破釜沉舟之举,却忘了安置此地的财物。眼下自己重伤赶来,却是为时已晚了。

    那宏亮的声音见希夷真人不答话,笑道:“真人如何不回答晚辈?要不是太远观里的道士倾巢而出,真人又被那‘江南一刀’缠住,晚辈想要进到此间,倒也不容易。”

    希夷真人冷哼了一声,一柄碧玉小剑已从他袖中悄悄飞出。他那柄“窈冥”已断于先竞月的纷别之下,此时的这柄碧玉小剑是他贴身收藏,用做防身救命用的绝杀之剑。黑暗中他缓缓催动功力,用凝聚起来的最后一缕真气驾驭着玉剑,悄无声息地向那宏亮的声音而去。

    只可惜眼下是在在密室的黑暗之中,若是被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呼不已。那希夷真人施展出的,分明是传说中那“以气御剑”的功夫,一旦练成,甚至能够“杀人于千里之外”,这是许多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然而此刻希夷真使出这招,却是凄凉无比。如今自己已是一败涂地,再无牵挂,这才以残存的内力发出最后一击,誓要击毙此人,吐出自己胸中的一口恶气。

    那宏亮的声音似乎毫不知情,继续说道:“话说真人年事已高,许多事情还是由晚辈代劳得好,你大可放心,我们会用这些财物来帮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话说到此处,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那人的咽喉已被希夷真人驾驭的玉剑刺中,却发出奇怪的声音。

    黑暗之中虽目不见物,希夷真人却也听出了声音有异,料想此人定是事先在脖子上准备了钢铁护具,这才躲开了自己志在必得的这一招,捡回一条性命。

    想不到今日短短的几个时辰,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希夷真人的意料之外,导致他前后失利,一败如斯。此刻就连这最后一搏也徒劳无功,希夷真人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但听盛怒之下,希夷真人暴喝一声,身上的伤口又重新破裂,鲜血顿时喷洒了一地。黑暗中他伸手一指,竟强行挤榨出体内维持生命的心力,继续驾驭着那柄玉剑,在那说话之人的身体上绞动起来。

    但听一连串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响彻于整个密室之内。那人浑身上下仿佛是一块大铁板,在玉剑的割刺下发出金铁交鸣声。他那玉剑在真气的驾驭之下,居然无法伤到那人分毫。

    希夷真人用自己的生命做出了这最后一搏,虽然无功,他也再也无力动弹。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伤口处的血愈发流得猛烈。恍惚间他灵光一闪,脱口叫道:“金钟罩!”

    话音刚落,眼前便有火光一闪,微弱的亮光中,希夷真人已看清了那个说话之人。只见那人一张长长的马脸,浑身肌肉凸起,闪闪发亮,仿佛涂了一层金粉,正是“金钟罩”修炼到化境的形貌。此刻这人正靠墙而立,脸上表情极是痛苦,玉剑虽没能攻破他的金钟罩,然则希夷真人的全力出手之下,那玉剑上附带的内劲已让他受了暗伤。

    希夷真人脸上抽搐,心若死灰,不料自己一身超凡入圣的修为,到头来居然上了这么一个大当,败在这江湖上下三流的金钟罩手里。

    而此刻密室中那微弱的火光却来自希夷真人的身后。只见一人手持火把,缓缓地踏入密室,绕到了希夷真人身前。却是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男子,看他这模样,仿佛是太元观外的那些难民。

    希夷真人又是暗叹一声,要不是自己重伤之下内息混乱,又值心神不定之际,早就该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了。那难民摸样的人走到在希夷真人身前十步开外,这才停下了脚步,微笑着说道:“道长别来无恙。且容我介绍,方才和你过招的这位好汉,便是名震江湖的‘牛头马面’中,号称‘马面’的吴盛西吴大侠。要知道他这一身‘金钟罩’的功夫已有九成火候,凭他这身横练功夫,足可算得上是当世一流了。”

    说着,他指了指靠墙而立的吴盛西,叹道:“幸好几天之前的一个夜晚,奇缘巧合下我结识到了这位吴大侠。他却一直认定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今天硬要为我赌上性命,用他那‘金钟罩’的神功来接道长这夺命一剑。”

    希夷真人虽是垂死之际,仍听出这个难民打扮的人声音甚是耳熟。他略一回想,原来这声音竟是不久前在三清大殿里当场辱骂自己的那名巡街公差。

42 尘世铸心终悟道

    希夷真人认出那巡街公差的声音,新仇旧恨顿时一并涌上心头,当即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听那人长声笑道:“道长这一问,倒是叫我难以作答了。要知道所谓的名字一物,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对我而言,一天换好几个名字,那也家常便饭。”他嘴里说着,人已走到吴盛西身旁,淡淡地说道:“如今我叫做言思道,便是‘言思道断,心行处灭’的那个言思道。”

    希夷真人眉头深锁,喘息道:“言思道?呸,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将我置于死地?”

    言思道哈哈一笑,说道:“置于死地?只怕不见得罢。我佛本就慈悲,深知世人皆苦,在下生平更是从未动手杀过一人。何况如今又得了道长的这许多好处,岂能狼心狗肺,再加害于你?”说着,他拍了拍吴盛西的肩膀,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嘴里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太元观独霸紫金山,又坐拥着如此庞大的财富,怎能不让人生出贪念来。”

    希夷真人直视言思道的双眼,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贫道一生阅人无数,你并非是那种贪财之人。”他本就是极有道力之人,此时败局已定,垂死之际反而心如止水,回复了平静,神识立刻澄清。

    言思道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道长果然非同凡响,只可惜功利太重,目光又有些过于短浅,以至于终究难成大器。你说的不错,这全天下的富贵,在我眼中也是粪土。然而很多时候,若要想做些什么事,却还是要依仗于这堆粪土,否则便寸步难行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火把交给吴盛西,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根漆黑的旱烟杆来,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巧得紧。就就在数天之前,我恰好听闻太元观与朝廷有隙,于是便打算坐观这场相争,自己来做一回渔翁。不瞒道长,那金陵城中今夜被你太元观这么一闹,官差、禁军和刑捕房都是乱做一团。就连城里的一干武林中人,也被我拉扯到了里面。如此局面,岂不是正好可以干些不法勾当的?”

    说到这里,他望向希夷真人,笑道:“敢问道长一句,这自古以来,行窃最难的是什么?”

    希夷真人微微苦笑,不加思索地说道:“自然是销赃了。”

    言思道鼓掌说道:“不错,行窃最难的并不是如何去偷盗,而是到手之后如何快速地转运脱手。只恨当今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随时都可以利用自己的职权窃取大批的财物,却因为害怕无法销赃脱不了身,这才不敢妄动。还请道长想一想,若是他们提前知道今夜城中将有大乱,那会怎样?”

    希夷真人听懂了他这番话,纵然身负近百年的修为,也忍不住大惊失色,脱口说道:“那……那朝廷必定要大乱了。”言思道点头说道:“道长猜得一点都不错。因此相比起朝廷而言,道长这点损失,似乎还算不得什么。”

    希夷真人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太元观和朝廷之间的这场争斗,在这个言思道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此人非但不是在帮太元观,甚至也不是要帮助朝廷,而是通过双方的争斗,在里面捞自己的好处。想到这一点,他不禁说道:“原来如此,你替那些人有贼心却没贼胆的人制造出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然能从中获利不少。”

    言思道已往自己的烟锅里塞满了烟草,嘴里微笑道:“道长所言不差,此刻京城那边,已有朋友在替我打点这一切了。”

    希夷真人缓缓说道:“所以就为了这么一个理由,你便或明或暗,在今夜引发了太元观和朝廷的这场火拼。如今想来,其实皇帝那边根本就还没打算对我下手,今日在三清殿内的一切,都不过是你设计的假象,从而将双方牵连进来,逼得我太元观不得不反。”说着,他不禁长叹一声,“唉,虽然这场争斗迟早不可避免,你也并未偏袒我们任何一方,但是你将我太元观的这场起事安排到了今夜,我们仓促之下匆忙行动,结局自然是败多胜少了。”

    言思道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输是赢、是胜是败,道长又何苦这么执着?太元观虽是仓促起事,朝廷又岂不是仓促防备么?皇帝之所以一直不对太元观下手,岂不也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么?如果道长一定要说是我不对,那只能怪我这几年在京城里住得太久,忍不住要出去透口气,所以有些等不及了。”

    说完这话,言思道便将旱烟杆衔在嘴里,伸到吴盛西手里的火把上,微一吸气,那烟锅里便腾起火光,继而青烟袅袅。言思道吞吐了几口烟雾,突然抬眼迎上希夷真人的目光,正色说道:“其实道长心里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你的太元观,无论在任何时候举事,其结局都是必败无疑。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改天换地的料,更没有那个改天换地的命。”

    这句话直刺希夷真人的内心,近百年来的际遇浮光掠影,依次呈现在他脑海中,一时间当真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只听言思道又说道:“你的修为虽高,但心智却是平平无奇,再加之你生性谨慎,一生如履薄冰。凡事若是没十足的把握,那是决计不会动作的。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又岂是凡人可以预料周详的?所以如此说来,道长反倒应当感谢于我,此番若不是有我的推波助澜,只怕你终此一生,也无法迈出这一步。”

    说着,言思道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凝视着希夷真人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今刀已出鞘,箭已离弦。无论成败如何,道长也该无憾今生了。”

    那希夷真人被言思道这番话说得心若死灰,喃喃说道:“说得好,说得好……阁下果然不是凡人,你若早生得几年,这世上恐怕就不会有青田先生这号人物,甚至连天下也未必是这个天下了。”

    言思道吐出一口烟,微笑道:“不敢当,大家生不同时,死不同穴,又如何做得比较?就好比当今世人皆知活字印刷术,莫非就能胜过当年诸葛孔明的智慧?”

    希夷真人挣扎着自己的身体,奋力盘膝坐直,缓缓说道:“既是如此,你们走吧。”言思道躬身行礼,说道:“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当下他伸手扶住一旁的吴盛西,便往外走去。那吴盛西重伤之下,声音依然响如洪钟,疑惑地问道:“真人肯让我们走?”

    只听希夷真人淡淡地说道:“贫道已是一无所有之人,无论做什么,都已无法挽回。更何况,我已无力杀你们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吟道:“不料贫道此生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最后竟然是绕出了一个大圈。”

    言思道将旱烟杆咬在嘴里,哈哈大笑道:“道者,圆也。恭喜道长,你既能看见这个大圈,说明你到底还是悟道了。想不到你做了近百的道士,一身道法虽精,道心却是刚刚铸成。”

    希夷真人再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密室之中,身下渐渐涌现出一大滩鲜血来。

43 寒风犹赞冬云好

    寒风如割,冬云密布,那金陵香酽居的茶楼上,谢贻香正裹着一件貂皮棉袄,依靠着护栏侧身而坐,探首往楼下眺望。

    此时离平息太元观的谋反已有一个多月,闹得沸沸扬扬的撕脸魔一案也随之告破。最终刑捕房连同都尉府在太元观后山的密室之中,擒获了这一切争端的元凶希夷真人。只是那希夷真人被捕之时身受重伤,神智更已失常,满嘴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审问不出什么东西。

    在皇帝的施压下,朝廷日夜不眠地审查,如此大案,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便已结案,可谓进展神速了。直到数天前,希夷真人的死刑也终于被判决下来,在菜市口将他斩首示众。而太元观门下那些弟子或斩首、或入狱、或流放,竟没有一个逃脱的。至于被太元观收容的那大批难民也受了朝廷招安,大半被编制入军,调往漠北边塞去对抗前朝余孽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却是,太远观叛乱的那天夜里,京城中竟有好几家钱庄同时被盗,就连国库也未能幸免,数以万计的财物被连夜偷运出京。要知道那夜整个京城乱作一团,发生这等盗窃案自是了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皇帝一怒之下,大批官员受到牵连,相继抓捕了上千人入狱拷问,至今还没有结果。其影响之大,倒是远胜于太元观之乱了。

    如今虽已是午后时分,街上却没几个人,伴随着寒冬的来临,透露出一股冷清萧条之意。谢贻香呆呆地望着楼下好长时间,终于转过头来,向坐在她对面那白衣男子叫了声:“喂!”

    对面的先竞月不禁放下手里的书,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谢贻香想了片刻,才说道:“我一意孤行,虽然终于抓到了撕脸魔,却引发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许多无辜的人牵连于其中,这一切莫非是我错了?”

    先竞月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或许吧。”

    谢贻香顿时一脸失落,低声说道:“以前我之所以要去刑捕房做捕快,大半是因为厌恶朝廷的纷争,更是想脱离我爹的庇护,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可是经过这次的事,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没用。有时候明明是要做件好事,却引来了意料之外的恶果;相反有时候做件坏事,反倒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她抬头望着天空中积压的白云,叹道:“我真是参不透当中的玄机,又或许正如那个家伙说的,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

    只听先竞月回答道:“我们只是凡人,无法看清那么多对错。凡事若能心安,便是好的。”

    谢贻香翻来覆去地念着先竞月这话,豁然开朗,说道:“不错,我只是一个捕快,捕快的职责便是惩奸除恶,尽职于自己的本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便足够了。”

    先竞月见她重拾信心,缓缓说道:“无知者无畏,是匹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勇敢。”谢贻香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兄说得对,我绝不能因为看清了这世道的艰险,便轻易放弃掉自己的坚持。我偏要知难而上,绝不认输。”

    先竞月见她心结已解,又低下头翻阅起手中的书。谢贻香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说道:“我还是准备继续做捕快,而且要做一个好捕快。”

    先竞月这次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谢贻香忍不住伸脚踢了踢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以前……以前不是说好,我先在刑捕房历练两年,然后我们就……就……但是我现在要继续做捕快,我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出成绩来。”

    听到她这么明显的暗示,先竞月却一点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决定的事,天下也没人劝得了,我何必反对。”谢贻香脸上一红,赌气说道:“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也不急。反正我今年才十六岁,比起来自然是你老得快些。”

    说完这句,她见先竞月还是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猛然站起身来,抽出乱离狠狠向后劈出。

    但见绯红色的刀光划过,隔壁桌旁一个锦衣商人立刻尖叫起来,却是他手中那根纯金的旱烟杆被谢贻香一刀劈作了两半。

    谢贻香狠狠盯着那商人,沉声说道:“别以为你这次帮过我,我就会感激于你。此后无论天涯海角,我迟早也要将你抓回天牢。”那锦衣商人吓得面无人色,眼前这位谢家三小姐是这“香酽居”的熟客,他如何不识?急忙说道:“三小姐饶命……小人……小人不曾做过坏事……”

    谢贻香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谁让你要在我面前抽旱烟?活该!”那锦衣商人莫名其妙,见谢贻香不再有动作,急忙放下一把铜钱,匆匆下楼去了。

    须知那“茶”和“烟”原本就是一家,此刻香酽居楼上的客人,倒有一小半在吸旱烟,眼见谢封轩家的三小姐因此动怒,又见她手中那乱离寒光闪闪,哪还敢留下?顷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待到其它客人都走得干净了,先竞月当即冷冷喝道:“给我出来。”

    谢贻香听他开口,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怪笑,一个男子怪声怪气地说道:“好个先竞月,居然能堪破我的藏身。要不是这丫头突然发疯,吓老子一大跳,这才倒抽了口凉气。否则你休想发现我。”

    话音落处,一个黑衣男子已出现在两人面前,看他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头发却是花白之色,乱蓬蓬地堆在头上;他那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仿佛好些日子没睡过觉似的。

    谢贻香出鞘的乱离还没来得及收回,眼见来人这副模样,一身黑衣虽是破破烂烂,却俨然是捕快的公服,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她心中一震,问道:“莫非是北平的商捕头?”

    那黑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倒知道我是从北平来的,老子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却不料被你给搅浑了。”

    谢贻香听他说话粗俗,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禁肃然起敬。当今天下的捕快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所谓的“南庄北商”了,一个是江南庄浩明,另一个便是眼前的北平商不弃。庄浩明倒也罢了,这商不弃却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据说他专挑疑案悬案查办,罪犯越是凶狠,他兴致越浓。无论对方如何了得,一旦被他盯上,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法逃脱他的追踪,因此被人取了个名号,叫做“恶人磨”。

    前些日子谢贻香倒也听说商不弃来了金陵,还曾出现在撕脸魔的案发现场,但这商不弃却并未到金陵的刑捕房正式报道,众人以为他的出现不过是一时巧合,也未放在心上,不料如今他居然再次现身京城。谢贻香诧异之下,却见那商不弃怒气冲冲,伸手指着自己说道:“你这丫头简直混账至极,害得老子……”

    他这已是第三次自称为“老子“,谁知话刚说到一半,陡然间一阵刺骨的寒意无端袭来,叫商不弃打了个冷颤。转头望去,原来是旁边坐着的先竞月缓缓卸下腰间的长刀,轻轻地放在了茶桌上,又继续低头看书。

    商不弃望见桌上那把漆黑的纷别,不禁又打了个冷颤,当即哼一声,只得强压下怒火,恨恨地说道:“要不是你这丫头从中搅局,那撕脸魔早就被我抓到了。”

    这话一出,不只是谢贻香,就连先竞月也是一愣。谢贻香急忙问道:“商捕头此话怎讲?”

    商不弃瞥了旁边的先竞月一眼,尽量用平静地语调说道:“三个多月前,我就听说了撕脸魔的案子,知道你们江南的这些……这些捕快拿他不住,便从北平动身赶来。一直潜藏在金陵城中明察暗访,查到了不少关于撕脸魔的信息。不料辽东那边突然又出了桩奇案,只得抽身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花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结果前天刚到金陵,却又听说撕脸魔早已被谢封轩的女儿抓到,刚被朝廷开刀问斩。”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哼一声,有些气愤地说道:“想不到堂堂谢封轩的女儿,居然也玩弄朝廷的那一套手段,随便找个替罪羊来安抚民心。试想那太元观谋反本就是大罪,再多给那希夷真人扣上一顶撕脸魔的罪名,倒也是轻而易举。可笑的是亏你还编出一套狗屁说法,说什么借阳之术取人内丹,你真把天下人都当成是傻子了。”

    谢贻香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你是说那希夷真人,不是撕脸魔?”

44 不见天涯唯寂寥

    只见商不弃一脸怒色,愤愤说道:“当然不是。”旁边的先竞月微微皱眉,插嘴问道:“有何凭证?”

    商不弃又是“哼”的一声,说道:“依照你们的说法,那三十七个死者,都是太元观的信徒,是希夷真人在他们身上植入了真气来修炼内丹?然而我细细查询过,死于撕脸魔之手的三十七人中,只有十九个人勉强和太元观有些牵连,且不论这十九个人是否真是太元观的信徒。要知道推演案情,必须合情合理,照你们这套说辞,这三十七个死者里面,只要有一个不是那太元观的信徒,那便足以全盘推翻你们这套狗屁说辞。更何况这里面居然有十八个人和你们的说辞不符。”

    这话说得谢贻香莫名的一惊,自己之所以认定那三十七人是太元观的信徒,却是因为宁萃从徐大人府上偷录出的那份名单,莫非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份名单就连先竞月也不曾见过,一切的来龙去脉都是听宁萃片面之言,难道是她在说谎?

    只听商不弃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个最大的破绽,那便是被害者脸上的伤痕。依你们的说法,那是撕脸魔用手震裂的,我一开始还相信,但后来经我亲自做了十几次验证,用不同的内劲去震裂旁人的脸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手造成那样的伤痕,因此所谓的撕脸魔用手‘撕脸’,绝对是胡说八道。当然,也有可能那撕脸魔的手异于常人,为此我也查验了希夷真人的尸体,他的手却也和我们一样,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如此看来,若说他伸手入口拿内丹,恼怒之下发力将人脸震裂之说,根本不可能成立。”

    谢贻香被他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一时倒把案情放到一边,追问道:“你说你亲自做了十多次验证,那是什么意思?”

    商不弃“呸”了一声,说道:“你少来打岔,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没用,能不能抓到凶手才是关键。只要能抓到凶手,你管我用什么手段我这辈子就是为破案而生,倘若没有这些扑朔迷离的罪案给我缉查,我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旁边的先竞月见他说这话时满脸兴奋,眼中尽是狂热之情,不禁微皱眉头。他当下带开两人的话题,向商不弃问道:“照你看来,撕脸魔是用什么把被害者的脸撕裂开来的?”

    商不弃脸色一沉,不屑地说道:“这还用说?既然不是手,只能是器物了。”他接着说道:“被害者的脸是被硬生生地崩裂开来,所以应该是一种暗藏机簧,可以产生出开合之力的器物。那些死者脸上的伤口中,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异物,但我却闻到其中隐隐约约有些异味,似乎是油彩的味道。这么说来,撕脸魔所用的凶器,应当是涂有油彩又暗藏机簧开合的器物。只可惜我临时回了北平一趟,这才没能细查下去。”

    谢贻香听得脸色发白,颤声问道:“如果……如果撕脸魔不是希夷真人,也不是因为借阳之术,那……那你说撕脸魔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商不弃冷笑道:“动机?狗屁动机!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俗人,才会纠缠于这样无聊的问题。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不需要,完全就不需要!只要生出了杀人的念头,其实便足够行凶了。至于撕脸魔为什么要把被害者的脸颊撕开,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被害者长得太丑,又或许是因为他厌恶被害者说过的话,甚至可能因为他觉得这样比较好玩。所以说杀一个从来不需要有什么动机,其关键在于凶手的心思。你与其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倒不如深究一下撕脸魔那致人于死地的封穴手法。”

    说着,他扫视了两人一眼,又略带嘲弄地说道:“这本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一个身负异域功夫的凶手,或许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又或许仅仅是一时的喜恶,便用他特有的封穴手法先后杀了三十七条人命。与此同时,他的兵刃也在死者脸上留下了特有的伤痕。要想缉拿这个凶手,只需查一查近来金陵城中有什么善用奇门兵刃的异域高手,三天之内便可知晓。”

    这番话说得谢贻香和先竞月默默无语,虽然此案已成定论,他们也早已深信了言思道的那番“借阳之术”的说法。然而如今听下来,言思道的说法根本就是破绽百出,相比起来,商不弃的这个解释非但有理有据,也更简单明了,让人能够接受。

    越是简单明了,往往越是接近真相。莫非商不弃所言,才是本案的真相?

    要知道谢贻香至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言思道的说法,如今暮然回首,她这才发现,言思道的解释虽然在逻辑上滴水不漏,可是其中却少了一项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提出假设和论证假设的过程。难道之前的一切真相,只不过是言思道编的一个故事,目的就是让自己相信希夷真人便是撕脸魔?这对言思道又有什么好处?

    那商不弃见两人沉默不语,冷笑一声,说道:“想来你们也无法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今日言尽于此,我这便要赶往杭州,继续追查真正的撕脸魔。”

    谢贻香此刻已是毛骨悚然,四肢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浑身变得冰冷。她忍不住高声叫道:“那依你所说,究竟谁是撕脸魔?”

    商不弃正要离去,听了她这话,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谢贻香,略带惊异地说道:“哦?你刚才的话语中,说的并不是‘撕脸魔是谁’,而是‘谁是撕脸魔’。如此看来,你的潜意识中,其实已经有了怀疑,是么?”

    谢贻香只是惊恐地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商不弃见她如此反应,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问道:“据我所知,朝廷一开始,是并不建议刑捕房插手撕脸魔的案子,是么?”谢贻香大声回答道:“不错,但那是因为太元观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微妙,朝廷不愿因此引发干戈。”

    商不弃大笑道:“真是可笑。如你所言,朝廷又怎会事先知道撕脸魔便是那希夷真人,因此而阻止刑捕房查案?”谢贻香被问得哑口无言,嘴里依然强辩道:“那是因为……因为被害者和太元观有关,朝廷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商不弃猛然踏上一步,大喝道:“胡说八道,我早就说过那三十七名被害者里面,只有十九个人勉强和太元观有些牵连,你至今还在与我胡搅蛮缠。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朝廷之所以不让刑捕房插手,那都是自来一个人的意思,便是丞相宁幕曹。是宁幕曹假借朝廷的名义,在暗中向庄浩明施压的。嘿嘿,那庄老儿左右逢源,自然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但他却不敢隐瞒于我。”

    谢贻香缓缓退开两步,举起手中那来不及入鞘的乱离,遥遥指向商不弃,大声说道:“决计不可能,倘若希夷真人不是撕脸魔,那我父亲、我叔叔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过……”

    商不弃当即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庄浩明有名言,那便是‘无论怎样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发生后的处理方式’。既然你查出希夷真人便是撕脸魔,这个结果已是天下太平,皆大欢喜了。他又怎会无事生非,给自己找麻烦?”顿了一顿,商不弃忽然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所以庄浩明和我从来就不是一类人,一个是刑捕房的总捕头,而另一个则是北平城的普通捕快。”

    谢贻香的神情却有些失常,似乎接受不了商不弃的说法。先竞月急忙起身,来到谢贻香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只听先竞月沉声说道:“商捕头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商不弃一声长笑,对谢贻香说道:“我的确该走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谁才是真正的撕脸魔,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判断,否则追查此案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你们放心,一个月内,我必定亲手将那个女子抓获。”说完这话,商不弃随即纵身跳出窗外,重重地踏落街心,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听到商不弃说出“那个女子”这四个字,谢贻香猛觉脑中一炸,顿时一片空白。但闻“啪”的一声清响,却是她手中的乱离掉落在地。

    (本案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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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