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竞月贻香TXT下载竞月贻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9 祭六道刀出剑招

    一之前见到毕无宗杀死毕夫人、毕长鸣和墨隐三人,谢贻香便知对方的武功之高,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可与戴七、曲宝书一干人等并驾齐驱。如今毕无宗向自己出刀,如同方才击杀墨隐一样,眨眼间便到了自己身前,谢贻香才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可怕。

    若说这位“不死先锋”毕无宗当年与自己的父亲齐名,合称军中双壁,即便是毕无宗的武功要略高于谢封轩,那也仅仅只是高出一线。可是依照毕无宗此时的修为,看来他这十几年的假死避世,经过藏地雪山中的修行,武功分明更上一层楼。相比之下,谢封轩这些年来混迹于秦淮河畔,武功即便没有倒退,也绝无精进,眼下就算是谢封轩在场,只怕也难以接下毕无宗这一刀,难怪就连师兄先竞月也不是敌手。

    一想起先竞月被毕无宗谋害,至今生死未明,多半已凶多吉少,谢贻香顿时悲痛欲绝,燃起心头怒火。面对毕无宗长驱直入的青龙偃月刀,她将腰身一扭,不退反进,用手中的乱离平平贴在青龙偃月刀的刀身上,借着毕无宗的攻势斜斜上削,去割毕无宗握刀的左手五指,同时厉声质问道:“我师兄如今在何处?”

    要知道谢贻香这一回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却是集“乱刀”、“离刀”和“空山鸣涧”这三大绝学于一身,正是她悟出“融香决”秒谛之后的大成之作。而且她这一招妙就妙在毕无宗适才因为一时大意,一条右臂已被墨隐的“墨丝游魂”割断,所以只剩一只左手握刀倘若毕无宗的右臂仍在,面对谢贻香的回击大可以换作右手持刀,又或者以右手出招击退谢贻香。如今毕无宗单手持刀,面对贴着刀身削来的乱离,自然难以化解,唯一的办法便是松手撤刀,否则左手的五根手指立马便会断于乱离之下。

    若不是眼下形势凶险,在场众人看到谢贻香这妙绝颠覆的一招,只怕要高声喝彩。哪知毕无宗丝毫没有松手撤刀的意思,反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一张脸涨得通红。谢贻香见状,心中顿时惊呼道:“不好!”

    只可惜她这一醒悟,到底晚了半拍,一股巨大的力道已从青龙偃月刀上传来,通过贴在刀身上的乱离传到谢贻香身上,直震得她两眼金星乱冒,一口鲜血喷出。然后便听乱离落地声响,却是谢贻香握刀的右臂被这股巨力震得脱臼,而她的人也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倒飞出去,径直摔倒在地。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毕无宗终于还是施展出了“天龙战意”的神通,以一口真气憋于丹田,陡然将浑身功力提高一倍,从而以无可匹敌的內劲震开谢贻香。若非谢贻香自幼深得刀王真传,体内“秋水长天”的内力已有小成,此时受到毕无宗内力的这一冲击,当场便要香消玉损。

    那毕无宗一招击溃谢贻香,随即吐出一口真气,轻而易举地便散去了“天龙战意”的神通。他踏上一步,高举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向谢贻香冷冷说道:“你想知道那个白衣青年的下落?无妨,我这便送你去见他。”旁边的宋参将忍不住喝道:“大将军不可!她她是谢封轩的女儿,乃是你昔日同袍之女”毕无宗“哼”了一声,沉声喝道:“谢封轩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更是该杀!”话音落处,青龙偃月刀已向谢贻香劈落下去,竟是要将她一刀劈作两段。

    谢贻香重伤之下浑身无力,不禁万念俱灰,心中暗道:“原来我死在此地。”不料就在这时,但听劲风破空声响起,三柄腰刀从前厅里那些兵卒手里激射出来,两柄直取毕无宗的咽喉和小腹,另一柄则是盘旋着绕到毕无宗身后,直取他的后心要害看这三柄腰刀走势奇妙,绝不是普通的暗器手法,就好像是有个隐形人在暗中操控一般。

    毕无宗不禁一愣,一时也顾不得击杀谢贻香,连忙以青龙偃月刀画出一个半圆,将这三柄腰刀一一荡开,口中喝问道:“六道俱灭?”却见那峨眉剑派的“雕花剑”赵若悔跳入场中,手持一柄从兵卒手里抢来的腰刀,颤声说道:“正是!只可惜只可惜晚辈学艺未精,苦练多年,也只能驾驭起天剑、人剑和畜生剑三剑。还请毕大将军指点这个这个手下留情!”

    原来这赵若悔倒也不傻,眼见毕无宗大开杀戒,而且放话要将在场众人尽数灭口,待到毕无宗杀死谢贻香后,下一个要杀的必定便是和毕忆湘私通的自己,所以他早已存了逃走之心。原以为凭借谢贻香神妙的刀法,最不济也能抵挡住毕无宗的十来招,自己便可趁机逃脱,谁知面对毕无宗的“天龙战意”,谢贻香一招之际便已溃败,哪里还有机会让自己逃走?

    而照这般局势来看,那欧阳茶师徒本就和毕无宗有勾结,多半是指望不上,若是谢贻香一死,便只剩下赵若悔孤身一人面对毕无宗,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眼见谢贻香危在旦夕,赵若悔虽然心中惧怕,却也别无选择,只能下场拼死相救。

    那毕无宗见赵若悔主动邀战,顿时怒火冲天,缓缓说道:“想不到你竟敢主动前来领死,那我便成全了你!”赵若悔那一张黑黝黝的老脸直吓得发白,心中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有凝意集思,再次隔空驾驭起一柄腰刀当作“畜生剑”使出,招招不离毕无宗的下体要害与此同时,他手中的腰刀也作剑法使出,乃是一套“峨眉分水剑”,揉身直攻毕无宗的断臂处。

    眼见赵若悔这般打法,倒也算别开生面,以他的修为,绝不可能像其师戴七一样同时驾驭六剑施展出峨眉剑派的至高绝学“六道俱灭”,但仅仅只是驾驭一柄“畜生剑”攻敌,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而且他在御剑的同时,手里腰刀也配合着施展出峨嵋剑法进攻,这便等于是一人分使两剑,共同夹击毕无宗。

    这赵若悔的形貌本就有些猥琐,此时一套“峨眉分水剑”更是被他使得刁钻古怪,只是围绕着对方的断臂处相攻,再加上半空中那柄“畜生剑”所用尽是阴招,愈发显得猥琐不堪。若不是亲眼看见,众人说什么也想不到“蜀中四绝”之一的堂堂峨眉剑,居然能被赵若悔使成这副摸样。

    面对赵若悔的攻势,毕无宗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将青龙偃月刀轮转如飞,不过四五招,便相继将半空中的“畜生剑”和赵若悔手里的腰刀劈断。话说赵若悔今日听说是来前厅议事,哪想得到最后竟会动手厮杀?所以将随身佩剑留在房中,如今只能取在场众兵卒的腰刀来用,当然不敌毕无宗手里那柄青龙偃月刀。幸好前厅里的兵卒不少,他那半吊子的“六道俱灭”又能隔空出招,眼见腰刀被毁,当即又抢来两柄腰刀,咬紧牙关和毕无宗硬拼。

    然而众人却都看得清楚,以赵若悔的本事,最多还能硬撑个七八招,待到这七八招一过,立马也会丧命于毕无宗的刀下。宋参将手下的兵卒见情况不妙,当即也一哄而散,纷纷逃出前厅。而谢贻香受了毕无宗“天龙战意”的重创,已然伤及经脉,无力再战,只得望向前厅里的其他人。却不料这一望之下,她才发现无论是欧阳茶师徒,还是常大人和宋参将,甚至包括那个在椅子上睡觉的得一子,如今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趁着赵若悔和毕无宗动手之际,尽数伺机溜走了。

    算起来毕夫人、毕长鸣和墨隐已死,海念松和尚被得一子吓跑,毕忆湘则是一早被仆人领了下去,再加上被福管家抱下去的毕忆潇,如今前厅里除去大开杀戒的毕无宗,便只剩下赵若悔和谢贻香两人,再加一个晕死过去的毕长啸。就算谢贻香并未受伤,毕长啸也突然清醒,而且愿意联手围攻自己的父亲,单凭己方这三个人,也决计不是毕无宗的对手。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心灰意冷地往地上躺去。谁知她这一躺,但觉背后一硬,却是被身后布包里的那柄长剑硌到。她顿时惊醒过来,一时间也顾不得细想,连忙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那柄墨绿色的古旧长剑,奋力向激战中的赵若悔抛去,大声说道:“赵前辈接剑!”

    那赵若悔见谢贻香突然抛来一柄长剑,一时也不急细想,故意向毕无宗卖个破绽,顺手接过长剑。不料剑一入手,他整个人立马打了个冷颤,惊恐和惊喜同时涌上心头。要知道赵若悔身为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当中所谓的“掌剑”二字,便是指峨眉剑派历代镇派之宝、排名武林七大神兵之首的定海剑,所以对赵若悔而言,那柄定海剑他自然再是熟悉不过。

    而眼下谢贻香抛来的这柄剑,看其形貌大小、长短轻重,岂不正是峨眉剑派世代相传的“天下第一剑”定海剑?

90 败定海不死之身

    一时间赵若悔当真可谓是欣喜若狂,原来谢贻香先前说她受自己师父戴七所托,要将昔日蜀山派的秘籍连同定海剑一并送回峨眉,居然真有其事。而赵若悔身为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之一,此刻定海剑在手,心中的惊惧顿时一扫而空。眼见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再次劈落,他手中的定海剑当即出鞘,斜斜一剑推出,竟是要和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硬拼。

    要知道定海剑在江湖上的名气虽大,却极少有人亲眼见过,毕无宗这十多年来更是隐居藏地,所以并不识得这柄剑。眼见赵若悔持剑攻来,他当即冷笑一声,仗刀硬劈剑锋。但听“嗡”的一阵大响,定海剑和青龙偃月刀正面硬拼,皆是完好无损,赵若悔却不敌毕无宗的功力,接连往后退出五六步。

    看到自己的青龙偃月刀并未劈断对方长剑,毕无宗似乎略感惊讶,不禁“咦”了一声,而赵若悔心中更是惊骇万分。要说定海剑的神威,他这个掌剑使者再是清楚不过,除了可以凝水成冰,其剑本身更是罕见的利器,任何兵刃与之相碰,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此刻和毕无宗手里的青龙偃月刀硬碰下来,对方的刀居然丝毫无损,就连缺口也没崩出一个,真不知他这柄青龙偃月刀是何来历,难不成当真便是东汉末年关公所用的那柄神刀?

    赵若悔本就对毕无宗心存惧意,再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恐惧又再次生出。对面的毕无宗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当即冷笑道:“你猜的不错,这的确便是关公当年所用的青龙偃月刀!”

    听到这话,赵若悔忍不住又退开两步,峨眉剑派的定海剑虽然是当今武林的七大神兵之首,最多也只是当世神器。而毕无宗手里的倘若真是关公所用之青龙偃月刀,那可是流传千年的绝世神器,甚至可以说是华夏第一刀,定海剑这柄当世神器,又怎能与之匹敌?

    眼见赵若悔生出惧意,毕无宗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当即将一口真气憋于丹田,再次施展出了“天龙战意”的神通。伴随着他的脸色变红,青龙偃月刀已夹杂着万钧之力,朝赵若悔当头劈落下来。赵若悔惊恐之际避无可避,只得以定海剑封挡。只听又是一阵“嗡嗡”的巨响,赵若悔连人带剑一并倒飞出去,径直穿过前厅的大门,落到了门外的前院里。

    此时已是后半夜时分,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非但不停,反而越落越大,化作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落。赵若悔一出前厅,浑身上下便已湿透,五脏六腑更是被毕无宗的内力震得一片翻腾。眼见毕无宗也持刀追赶出来,赵若悔当即大声喝道:“来的好!”继而以双手握紧定海剑,在自己胸前画出一个圆圈,带动身前的大片雨滴,朝毕无宗劈头盖脸地激射过去。

    以毕无宗今时今日的功力,哪会将这些雨滴放在眼里?他当即毫不理会,继续持刀上前。却不料待到这数十点雨滴来得近了,他才陡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雨滴,分明是一粒粒的碎冰,铺天盖地地破空而来,将他的上中下三路尽数封死。仓促间毕无宗虽然以真气强行崩开二三十块碎冰,终究还是无法幸免,身上被剩余的碎冰划破了十几道血口。

    见到这一幕奇景,毕无宗这才终于醒悟过来,脱口说道:“这是峨眉的定海剑?”他这一开口说话,身上的“天龙战意”自然也便散去。赵若悔死死握紧定海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毕大将军果然见多识广,这的确便是我峨眉剑派的镇派之宝。有道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这柄定海剑更是天下之水的克星。如今在这大雨之中,无人能敌定海剑的神通,还请毕大将军就此罢手。”

    前厅里的谢贻香此时也挣扎着爬到前厅门口,看到赵若悔将毕无宗诱入大雨当中,从而发挥出定海剑的神威,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哪知毕无宗听到这话,反倒再次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使出“天龙战意”的神通,分明是要和赵若悔拼个你死我活。伴随着毕无宗的一声闷喝,他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全力挥舞开来,连人带刀化作一大团刀光;刀光所到之处,居然将周围一丈范围内的雨点尽数逼开。

    赵若悔心中一惊,哪里敢等毕无宗攻来?他连忙运上十成功力,挥舞着定海剑将四下的雨水尽数带向毕无宗,往他那团刀光上浇落,同时运功将定海剑的寒意催发到极致,使那些落到刀光附近的雨水凝结成冰。毕无宗的刀光一开始还能将雨水荡开,但随着源源不绝的雨水浇来,他舞出的那团刀光终于变得有些迟缓,范围也越来越小,从最开始的一丈大小逐渐缩小到六七尺范围;而围绕在他的刀光四周,那些被荡开的雨水在定海剑的神威下凝结成冰,渐渐形成了一圈上薄下厚的冰墙。

    赵若悔深知此刻的自己生死存于一线,手中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拼尽全力催发出定海剑的神威。如此一来,约莫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毕无宗的那团刀光已彻底被雨水笼罩,继而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壳,将毕无宗连人带刀困在其中。随着赵若悔继续发力,冰壳越来越厚,到最后俨然凝结成一座小小的冰山,约莫有乡野间堆积的草垛那般大小,也不知毕无宗身在其中,究竟是死是活。

    眼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不死先锋”毕无宗到底还是被定海剑的神威制服,赵若悔和谢贻香悬吊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下,相继长叹一声。那赵若悔方才这一番出手,几乎耗尽了全部功力,只能勉强以定海剑支持住身子,向躲在远处的那些兵卒喊道:“你们……你们的常大人和宋参将……眼下却在何处?叫他们回来来收拾残局……”

    却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猛听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碎裂声响起,困住毕无宗的那座“冰山”突然从中炸裂开来,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大大小小的碎冰。漫天飞舞的碎冰当中,毕无宗单手持刀,朝对面的赵若悔举步而来,一张脸更是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直吓得赵若悔魂飞魄散。

    想不到就连定海剑也对付不了毕无宗,眼前这位“不死先锋”,难道果真是不死之身?眼见毕无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赵若悔哪里有力气再战?他当即丢开手里的定海剑,朝毕无宗就地跪了下来,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毕……毕大将军饶命……小人……小人认输了。还请大将军高抬贵手,饶过小人的贱命……”

    毕无宗却是毫不理会,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赵若悔惊恐之下,忍不住屎尿齐出,又奋力说道:“毕家的私事,小人从头到尾便没听见……大将军若是信不过我,大可……大可割了小人的舌头……”说到这里,毕无宗已来到赵若悔身前,当即手起刀落,一刀砍在赵若悔的两腿之间,恰巧将他的那件东西劈了个稀烂,直痛得赵若悔撕心裂肺,兀自惨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要说毕无宗的这一刀,自然是因为赵若悔和毕忆湘两人的私通,所以才要以此泄恨。当下毕无宗正待补上一刀了结赵若悔,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大雨中传来,冷冷说道:“关公者,东汉末年的关羽关云长也,不仅是威震华夏的一代名将,也是儒家的‘军神’,佛家的‘伽蓝护法神’,道家的‘关帝圣君’,千百年来深受世人尊崇。如今你毕家以关公的名号招摇撞骗、伤天害理,难道就不怕遭受天谴?”

    听到这个声音,谢贻香顿时一喜,急忙举目望去。只见大雨中一个俊俏的少年身穿黑色道袍,衣襟、腰带和鞋子却是朱红色,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得一子。虽然他浑身上下都已被雨水淋得湿透,但他双眼中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依然透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

91 炸天雷圣君显灵

    眼见得一子再次现身,毕无宗当即收起“天龙战意”的神通,朝他转头望去,眼中杀意愈发强烈。却听得一子忽然问道:“有一事倒要请教毕大将军,当年在毕府前院里立下这尊关公雕像,是毕夫人的意思,还是毕大将军你的意思?”

    听到这话,谢贻香透过漫天的大雨,才发现得一子此刻正是站在那尊关公雕像之前。毕无宗也不再理会地上的赵若悔,向得一子举步而行,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我。”大雨中的得一子似乎点了点头,说道:“这便对了。毕夫人自称关公后人,所以毕大将军在习得天龙战意后,便在修建府邸时寻来这尊关公雕像,也算是要讨毕夫人欢心。”

    毕无宗冷哼一声,说道:“你也相信那疯婆子的鬼话?”他脚步不停,继续朝得一子走去,又说道:“我毕无宗生平最敬佩的将领,便是三国时期的关羽关云长。以关公雕像镇宅,乃是毕某人自己的意思。”

    得一子眼中仍旧是那双血红色的瞳孔,当即淡淡地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我道家看来,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原本便是一体,不过是在相互转化罢了。”说罢,他忍不住苦笑一声,调侃道:“看来当世道家不及佛家之流传广泛,倒也是有原因的。如此浅显易懂之理,用道家的话来解释,的确很难让人理解但若是用佛家的话来说,那便是因果报应这四个字。昔日种因,今日得果,毕大将军当年立下尊关公雕像时,可曾想到今日你会亡于这尊关公雕像之手?”

    听到这话,毕无宗陡然止住脚步,沉声问道:“你说什么?”得一子哈哈一笑,高声说道:“毕家之人以关公的名号来泄私恨,关帝圣君又岂能坐视不理?他老人家当然要下凡显灵,斩妖除魔!”

    说罢,得一子便开始挪动脚步,却是围绕着他身后的那尊关公雕像走动,透过厚厚的雨帘,黑夜中隐约可见他是依照八卦的方位而行。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扬声念道:“天雷尊神,龙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远去仙尊,接我号令!”

    谢贻香见到这一幕,差点没气得一口鲜血喷出。要说这得一子虽然有些本事,但说到底和那言思道乃是一路货色,靠的仅仅只是一张利嘴,根本就不会什么武功,甚至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眼下毕无宗大开杀戒,前厅里的众人能逃的都已逃走,这得一子既已逃脱,自当远遁而去。可如今他折返回来,原以为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毕无宗,谁知他竟是满嘴疯言疯语,还说要请什么关公下凡显灵,这岂非自寻死路?

    然而大雨中的得一子却是神情肃然,从怀中摸出一张写好的符纸,继而凌空一晃,符纸便在大雨中自行燃烧,跳跃出一簇朱红色火焰,居然并未被雨水浇灭,形貌极是诡异。当下得一子一边踏着形似八卦的步伐,一边晃动着手里燃烧的符纸,口中又念道:“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车轮南辰北斗满天照,五色彩云闹纷纷紫微宫中开圣殿,玄天真武大将军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好分明。神兵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处,得一子手里的那张符纸也正好燃烧殆尽,他便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碗口大小的黄色事物,略一辨别,却是一方古印或许是由名贵黄玉雕铸,又或许是由罕见的田黄石篆刻。只见得一子双手持印,高高捧过头顶,用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仰望夜空,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是得一子的道法当真起了作用,还是恰巧有天公作美,陡然间一道闪电无端在夜空中炸裂开来,将整座龙洞山映照得通明一片,众人此刻所在的毕府前院更是亮如白日,甚至晃得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惊雷声传来,由远及近、由大及最后炸响在众人耳中,其轰鸣声竟然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

    惊雷当中,前院里的毕无宗却是一动不动。要说毕家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虽是缘于毕夫人的设局报复,但若非今日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的到来,所有的事也不可能被当众揭破出来。尤其是这个道士装扮的俊俏少年,虽然言谈举止有些装神弄鬼,甚至可以说是疯疯癫癫,但居然拥有传说中的道家“双瞳”,以此堪破了全局,不但彻底解开恒王遇害一案,而且将毕家十几年来的一切**抖露得一清二楚。所以从毕无宗挥刀杀死毕夫人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要放过这个小道士。

    可是这小道士如今去而复返,还口口声声说要请关公显灵降罪于毕家,更以道家“符咒印斗”的手段做起法来。毕无宗虽然早生杀念,但也不急于一时,只看他究竟要玩出个什么花样。而今眼见夜空中无端落下一道惊雷,不只是前院里的毕无宗,就连前厅门口的谢贻香也是大吃一惊,不禁心中暗道:“难道难道这得一子当真请来了关公下凡?这这却如何可能?”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得一子的本事自己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虽然每次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细算起来,这得一子似乎还真没失过手。

    就在这时,这阵突如其来的惊雷声终于停歇,前院里又恢复成大雨中的深夜。那毕无宗原本是在得一子身前两丈处持刀而立,此时却突然脸色一变,就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

    谢贻香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举目往得一子那边望去。只见大雨当中,就在得一子的身后,毕府前院里的那尊关公雕像似乎动了一动,抬脚向前迈出一步。

    这怎么可能?难道就在方才的惊雷之中,这尊关公雕像居然复活了?又或者是得一子施展的道术神通,让关公的神灵附身在了这尊雕像上?

    不对,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谢贻香连忙揉了揉眼睛,运上“穷千里”的神通仔细再看,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看错那尊关公雕像非但向前迈出一步,而且浑身上下都开始动弹起来,分明变成了一个活人!而就在它的手里,依然还拿着那一柄乌沉沉的长刀、那柄毕无宗当年在沙场上所用的长刀。

    要说雕像复生,谢贻香不久前也曾见过一次,便是在鄱阳湖畔的深谷之中,亲眼目睹阴间家族祭坛下的那尊活俑杀人。可是那尊活俑的来头本就不乃是昔日始皇帝亲口敕封的“华夏第一僵尸”,属于世间的神异之物,莫非毕府里的这尊关公雕像也是如此?又或许这尊关公雕像,其实就是三国时期的关公本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化作了一尊雕像,历经上千年的风吹雨打,终于在今夜被得一子给唤醒了?

    谢贻香连忙甩了甩脑袋,也不知是否因为吸收了言思道的“鬼魂”,脑海里反倒无比的清晰,当即想道:“这不过是得一子的幻术罢了,目的便是要迷惑毕无宗。”可是眼见那尊关公雕像脚步不停,手持长刀朝毕无宗走来,待到它越来越近,谢贻香这才发现原来这尊关公雕像竟是一个剑眉朗目的青年男子,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年纪,虽然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却隐隐透露出一股绝世之风采。

    而这一股绝世之风采,谢贻香却再是熟悉过去。那分明是一股杀气一股无穷无尽、无坚不摧的杀气!

    “师兄?”谢贻香不禁脱口而出。原来这尊复活的关公雕像,竟然是自己的师兄、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江南一刀”先竞月!

    师兄岂非早就在毕无宗的手下遇害,如今怎会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而且还是以那尊关公雕像的身份?至于那尊暗红色的关公雕像,岂不正是自己童年时的阴影,是自己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

    顷刻间,谢贻香的脑海已然彻底混乱。要知道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后来得一子在助她化解“鬼上身”之时,又让她彻底吸收了言思道的智慧,已经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再加上方才又在毕无宗的“天龙战意”身受重伤,要不是有海一粟当日所设下的“七星定魄阵”,她早已支撑不住。

    而此刻再受到这一幕的惊吓,就算是“七星定魄阵”也已无能为力。恍惚间,两行热泪已从谢贻香眼中落下,也不知是失魂落魄下的无助,还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大雨中的先竞月也向前厅门口的谢贻香望来,继而缓缓点头,却并不言语。要知道谢贻香和先竞月自幼相识,还曾订有婚约,即便是相顾无言,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如今见到先竞月这一点头,谢贻香的一颗心终于彻底宁静下来,兀自面带微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因为师兄到底还是出现了。从此刻起,纵然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那有何妨?那也无妨!

92 劈华山双刀争辉

    看到先竞月现身出现,毕无宗也是微微一凛,随即冷笑道:“手下败将,焉敢再来?”他话虽说得轻松,但却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握紧青龙偃月刀,不敢有丝毫大意。再看迎面而来的先竞月手中,拿的则是毕无宗当年所用的那柄长刀虽然两人的兵刃都是战阵杀场上所用的长刀,但一柄是关公所用的青龙偃月刀,一柄则是乌沉沉毫不起眼的长刀,形貌大不相同。

    只听先竞月缓缓说道:“当日之败,非战之罪。”他这一开口,声音分明有些疲惫,依稀还有些嘶哑,似乎刚经历过一番摧残和煎熬。但脚下还是迈开坚定的步伐,朝毕无宗靠近,一直来到毕无宗身前一丈处,这才终于停下。

    得一子眼见先竞月和毕无宗二人已是争锋相对之局,不禁冷笑一身,兀自转身离去,就这么消失在了雨夜当中。这边的毕无宗则是死死盯住先竞月,沉声说道:“败就是败,只有无能之辈,才会替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先竞月回答说道:“但凡是人,终有一败。即便强如关公,也有麦城之败。但我只要不死,便会找出战败的原因,令自己不再因此而败。”

    毕无宗眼神闪烁,缓缓问道:“你已找到原因?”先竞月点头不答,毕无宗又追问道:“可否一谈?”

    耳听毕无宗垂询,先竞月不由地沉吟半响,这才说道:“两年前,紫金山太元观的希夷真人曾说过,似我这般以杀气驭刀,刀、招、人三者缺一不可。虽然独辟华山一招汇聚千百年的杀气,已达至境,但我的刀和人则有欠火候,还缺一柄杀人无数的宝刀和一颗在战场中铸成的杀心。纷别虽是家师所赠,终究只是新铸利器,无法助力于我的杀气这些年来我和高手过招,刀锋上早已留下数处伤痕,所以当日毁在大将军的长刀下,并不奇怪。”

    他似乎不太适应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顿了一顿,这才补充说道:“但大将军当日所用之长刀,此刻却在我的手里。”

    听完先竞月的讲诉,毕无宗却是不屑地一笑,说道:“紫金山的希夷老儿,当年也一样是的我手下败将,然而他对你的这番评价倒是有点意思。不错,我毕十万一生杀人无数,这柄长刀跟随我多年,死在刀下之人没一千也有八百,确然是一柄杀气十足的刀,如今到了你的手里,自然如虎添翼。”

    说罢,他又一扬自己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冷笑道:“但此刻我手里的这柄刀,却是三国时期关公所用的青龙偃月刀,乃是我当年费尽心血寻来。在青龙偃月刀面前,世上再无任何一柄刀可以匹敌,即便是我当年所用的长刀,也一样望尘莫及。”

    却见先竞月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关公的兵刃并非长刀。所谓青龙偃月刀,不过是后人杜撰。”

    听到这话,毕无宗的脸色顿时一变,眼光中杀意陡现伴随着他的杀意生出,对面先竞月的杀气也愈发强烈。继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当下毕无宗便不再言语,抬脚踏上一步,以青龙偃月刀反手劈出,抢先直取先竞月的左颈。先竞月既不招架也不躲闪,待到青龙偃月刀的刀锋来得近了,才也是抬脚踏上一步,如此一来,原本劈向他左颈的刀锋自然就被甩到脑后,兀自劈了个空。

    却不料这柄青龙偃月刀到了毕无宗手里,竟仿佛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非但威力巨大,而且极是敏捷。眼看被先竞月避开刀锋,其刀身当即向下推出,就如同是棍法的招式,直击先竞月前胸。

    然而这一变化早已被先竞月料到,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将身子微微一侧,让青龙偃月刀的刀身贴着前胸扫过,同时脚下再次往前抢上一步,将刀身也甩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他便高高举起手里毕无宗的长刀,准备施展出他那招无坚不摧的“独劈华山”。

    原来交战中的两人虽然都已长刀作为兵刃,但毕无宗本是沙场出身的将帅,早已用惯这类长柄兵刃,隔着丈许距离出刀本就是他的长处而先竞月则是一身江湖武功,向来只用贴身短兵刃,以前的纷别虽然名曰“长刀”,却也只是相对其它短刀而言,不似眼下毕无宗的这柄长刀,还连着一根七尺长短的精铁刀身。若是两人以长刀战法对攻,以生对熟,先竞月自然吃亏不小似他这般近身出刀,正是所谓的“一丈长,一丈强一寸短,一寸险”。

    而且自从湖广一役后,先竞月功力尽失,虽然仍可以杀气御刀,发出他那招“独劈华山”,但内力和轻功却已施展不出。所以他此刻冒险贴近毕无宗,不仅是要扬长避短,更是有些以命换命的打法,就如同当日他在洞庭湖畔击杀“翻手**覆手刀”田若石和“天刀”万如松一样,哪怕是拼着身受对方一刀,自己也要伺机一刀毙敌。

    然而这是先竞月第二次与毕无宗交手,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不死先锋”的本事。那柄青龙偃月刀到了毕无宗手里,不但刀锋可以杀人,刀身也一样可以杀人,甚至就连刀尾也能杀人。先竞月刚一近身,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便顺理成章地一转,竟以刀尾顺势推出,做短棍和匕首的招式,狠狠砸中先竞月左肋。只听碎骨声响,先竞月的三根肋骨已被刀尾当场击断。

    试问先竞月内力尽失,哪有什么真气护体?幸好这已是毕无宗的第三次变招,劲力大不如前,否则以毕无宗这等深厚的功力,先竞月受此一击,恐怕就不止是断几根肋骨这么简单。而先竞月受此重创,手中还未成型的“独劈华山”也随之溃不成军,无奈之下,他只得抽身退回,另寻良机。

    对面的毕无宗却是得理不饶人,伴随着先竞月的退却,他当即踏上一步,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掉过头来,以刀锋向先竞月当头斩落。先竞月避无可避,只得双手举起毕无宗的长刀格挡。只听一阵金铁断裂之声,毕无宗这柄长刀的刀身被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劈中,顿时从中断作两截,只剩一尺多长短的刀身还连在刀锋之下。

    所幸借着这一阻拦,先竞月到底还是全身而退了,和毕无宗之间又恢复到之前的一丈距离。毕无宗胜了这一招,倒也不乘胜追击,口中淡淡地说道:“看来我当年所用的这柄长刀,到底不及青龙偃月刀。而你今日虽有利器在手,也依然会是惨败的结局。”

    却见先竞月忍痛扶正自己断裂的肋骨,重新站直身子,然后便向毕无宗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多谢。”毕无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先竞月随手丢掉被青龙偃月刀斩断下来的那截刀身,继而以双手握住这柄还剩一尺长短刀身的半截长刀,淡淡地说道:“战阵所用的长刀,我本就不习惯。如今断去半截,长短大小刚好合手。”

93 叹名将血染江山

    听到先竞月这般狂妄的言语,毕无宗顿时勃然大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而将这口气憋于丹田之中。伴随着他的脸色逐渐变红,“天龙战意”的神通已然流转全身。而对面的先竞月只是以双手握住半截长刀,高举过头,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以刀刃遥对毕无宗,却并不抢先出招。

    毕无宗憋足气后,当即大喝一声,脸色愈发变得赤红。眼见先竞月仍不动作,过了半响,他又是大喝一声,一张赤红色的脸已微微泛出了紫色。

    忽听旁边有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天龙在身,三喝断魂……毕家的天龙战意每一次大喝,功力便会……便会随之提升一倍!以毕无宗的修为,待到他三喝之后,纵然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决计无法抵挡,赶紧……赶紧先发制人!”略一辨别,说话的竟是那峨眉剑派的“雕花剑”赵若悔。

    原来赵若悔方才被屠凌霄一刀废去,虽然疼得当场晕死,但他的峨眉“天心功”修为不浅,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悠悠转醒,忍痛替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再看到大雨中竟有人和毕无宗持刀对决,他虽不识得先竞月,却是识得毕无宗的“天龙战意”,耳听毕无宗连续喝了两声,惊恐之下,这才忍不住开口提醒。

    然而先竞月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我早已功力尽失,大将军纵然只用一成功力,我也一样无法抵挡有没有天龙战意,对我毫无区别。”

    话音落处,对面的毕无宗也终于发出了他的第三声闷喝,一张红脸就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只见他单手抡起青龙偃月刀,刀光过处,四下劲风疾出,就连漫天的大雨也被尽数荡开。一丈开外的先竞月自然也抵挡不住他这股神威,脚下接连退出七八步,双手却依然维持着“独劈华山”的架势。

    而就在先竞月后退的同时,毕无宗已飞身而起,以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劈开雨帘,向先竞月的头顶斩落而去刀锋未至,刀气已弥漫于整个毕府的前院,将先竞月周围方圆五丈的雨点从中一分为二,从而将他彻底笼罩于其中。也不知是因为避无可避,还是因为根本就没打算躲避,面对屠凌霄如此猛烈的攻势,先竞月非但不闪不避,手中的半截长刀也始终没发出他那一招“独劈华山”,直看得旁边的赵若悔气急败坏。

    要知道此刻毕无宗手里乃是丈许长短的青龙偃月刀,而先竞月的长刀已断,手里的半截长刀几乎只能算一柄贴身短刀,即便他使出这一招“独劈华山”,和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同时劈落,以他这半截长刀的尺寸,也不可能触碰到毕无宗的身子,但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却能将他从头到脚轻松劈作两片。

    眼见先竞月自寻死路,毕无宗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对准先竞月的头顶奋力劈下了这一刀。不料就在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即将碰到先竞月的头皮时,先竞月终于动了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将自己的脑袋往右边一歪,避开直劈下来的刀锋,让毕无宗的青龙偃月刀劈砍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要说先竞月这一歪头,当真拿捏得恰到时机。若是早一瞬间,毕无宗自然会改变刀锋方向,还是劈中他脑袋若是晚一瞬间,他的脑袋只怕已如西瓜一般从中剖开。所以单凭先竞月此刻的这一应对,可见他虽已武功尽失,但那份绝世高手的洞察仍在,再加上那招杀佛灭神的“独劈华山”,依然足以稳居江湖超一流高手的境界。

    然而仅仅只是让脑袋避开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又有什么用处?半空中的毕无宗心中诧异,眼下自己的“天龙战意”已到第三次大喝的威力,就算只是劈中先竞月左肩,其威力也足以将他彻底切开。照此来看,对方的这一举措究竟又有什么深意?又或者对方此举不过是在自寻死路?

    转念间,毕无宗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自己的青龙偃月刀劈中的是先竞月的脑袋还是肩膀,这里面的确有个细微的区别,那便是存在尺许高低的落差。

    如果青龙偃月刀劈中对方的脑袋,甚至将对方的脑袋从中劈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足以令对方那半截长刀伤不到自己但如今青龙偃月刀劈中却的是对方肩膀,这自然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尺,再随着青龙偃月刀的刀锋没入对方的肩膀里,半空中的自己分明已经进入对方那半截长刀的攻杀范围!

    想通了这一点,毕无宗立刻便要撤刀后退,却哪里还来得及?先竞月虽然左肩中刀,一条左臂也随之松开高举过头的半截长刀,但右手却依然死死握住刀身,终于一刀劈落。

    没有刀光,没有刀声,也没有刀风,但却有一股无穷无尽、无坚不摧的杀气。正是那一招所有用刀之人都会使的“独劈华山”。

    但听“叮”的一声清响,伴随着先竞月的半截长刀劈落,毕无宗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当场断裂,便如同他之前斩断先竞月手里的长刀一模一样,只留下一截五六尺长短的刀身还在毕无宗手里,另一截刀锋却是嵌在了先竞月左肩上。

    与此同时,毕无宗也踉踉跄跄地退开好几步,所幸还是完好无损,待到他站定身子,又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截铁棍,不禁神色复杂地望向对面的先竞月。而先竞月则是一言不发,肩头被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嵌入三四寸深,在大雨水的浇灌下,伤口流出来的血转眼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继而将他脚边的积水尽数染做淡红色。

    这一幕直看得不远处的赵若悔一脸茫然,以他的修为,竟也没能看清两人方才这一招的胜败。可是再看两人的神态,这一战分明已经结束了。但这当中究竟是谁输谁赢?赵若悔对此可谓是一无所知。

    过了半响,才听大雨声中毕无宗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所谓青龙偃月刀,本就是后人杜撰,我这柄青龙偃月刀当然也是赝品。至于我当年战场上所用的这柄长刀,虽不是什么宝物,但也是柄利器。”对面的先竞月似乎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毕无宗忽然语调一转,厉声喝道:“你并不知道!”顿了一顿,他又恶狠狠地说道:“我这柄刀,其实有个名号,叫做偃月刀不错,便是青龙偃月刀那个偃月刀。因为我毕无宗打小便崇拜关公,虽然明知青龙偃月刀是杜撰,也一样向往不已。只可惜我这柄刀太普通,上面更没有什么青龙,所以只能称它为偃月刀。”

    先竞月不禁望向手中毕无宗的这半截长刀,缓缓说道:“风五湖,阴山老怪,刘天开,杜城西,李九四,这些人尽皆丧命于此刀之下,甚至还包括不久前的恒王。大将军这柄刀,并不普通。”

    听到这话,毕无宗不由地叹了口气,立刻又变作一脸的冷笑,说道:“毕无宗此生,从无亏欠,之前我毁你纷别,今日我这柄偃月刀便算是赔给你了。能将此刀赠你,也算是替它寻个好主人。”

    先竞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毕无宗继续说道:“早在十多年前,毕无宗便已是个死人,我以屠凌霄之名偷生至今,到头来却也只是多尝苦果,亲眼目睹毕家后人沦落至此……唉,只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其实从我杀死自己夫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毕无宗说完这番话,对面的先竞月当即吃力地抱拳,向毕无宗一揖到底。哪知毕无宗一摆手,傲然说道:“用不着可怜我,任何人都没资格来可怜我。”

    只见他抬眼望向毕府前厅外挂着的那副对联,兀自念道:“古之名将,未有过之,方今英雄,不可比也……年轻人,你方才曾说,即便强如关公,也有麦城之败,而世人也说关公当时有兵有将,居然会败走麦城,远不及赵子龙单枪匹马、在长坂坡七进七出之勇。其实你们错了,赵子龙昔日威震长坂坡,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正当血气方刚而关公败走麦城,已然是五十八岁的高龄,就连胯下的赤兔马,也老了……”

    说着,他便转头望向先竞月,意味深长地说道:“而我毕无宗,今年恰好也是五十有八……”

    说到这里,猛听“嗤”的一声轻响,毕无宗的身子突然从中一分为二,分作两片摔落在地。而当中飞溅出的血雾,就这么缓缓弥漫开来,不仅将漫天的大雨尽数染红,也将整座毕府染作了一片血红色。

94 沏雪芽话别今日

    龙洞山下先锋村的茶馆里,茶仍旧是上好的“峨眉雪芽”,村里的茶客也同往日一样,聚在此间高谈阔论。当中也包括说书的郝老汉,尖酸刻薄杨秀才,就连那个外来的“银刀门”刀疤脸汉子也在。

    听到茶馆里众人还在议论什么关公显灵杀人,以及关公所用的绝招“青龙偃月”再次现世,角落里桌上的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转眼望向身旁的先竞月,眼中满是喜悦之情。

    原来当日先竞月前往湖广,除了要寻访失踪的谢贻香以外,也已奉皇命入蜀,要在暗中彻查恒王遇害的命案。他本要寻得谢贻香一同前来,谁知却遍寻不得,在知道谢贻香平安无事后,先竞月只得孤身前来毕府。正如得一子之前所言,他从常大人那里听说“天针锁命”冰台也在府里,还以为是自己在湖广认识的那个冰台,惊愕之下,便在暗地里和毕府这个冰台会面,这才暴露了行踪。

    随后化名“屠凌霄”的毕无宗便假装不知先竞月亲军都尉府统办的身份,私下“巧遇”先竞月,想要试探他的虚实。却不料两人这一交手,面对先竞月的纷别,毕无宗也无法藏私,用出他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成的刀法,再结合毕无宗身上那股杀人无数的气焰,先竞月由此怀疑眼前的这个“屠凌霄”,或许便是十多年便已暴毙军中“不死先锋”毕大将军。

    如此一来,毕无宗当然更不能放过先竞月。而先竞月的武功本就不及毕无宗,再加上内力尽失,先前和冰台会面时,又在冰台房中不慎喝下一盏酥骨茶,自然败在毕无宗刀下,就连师父刀王所赠的纷别也被毕无宗的长刀毁去。幸好毕无宗身为一代名将,倒也是个爱才之人,眼见先竞月年纪轻轻居然练成如此刀法,最后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将先竞月关押起来。

    而先竞月的囚身之地,便是毕府前院下一个数尺见方的地底密室,恰巧就在那尊关公雕像正下方,而那尊关公雕像,其实便是开启这间密室的机关。话说毕无宗当年虽已从毕夫人手里习得“天龙战意”,但却因这门神通的反噬,以至性情大变,甚至损害了身体,所以他在修建毕府时,便设计了这么一间密室,好让他有个安静的地方静心化解“天龙战意”的反噬。

    但那尊关公雕像上的机关,却到底没能逃过得一子的“双瞳”。待到得一子揭破全局,毕无宗大开杀戒,趁着赵若悔与毕无宗交手之际,得一子便以毕无宗将会杀人灭口为理由,说服欧阳茶师徒相助,合三人之力,从关公雕像下的密室里将先竞月解救出来。随后毕无宗被赵若悔引到前院里,得一子便装模作样地上演了一幕“施法请神”的闹剧,再借天雷之势,想要以此吓唬毕无宗。而脱身后的先竞月也不负众望,终于以毕无宗劈断自己纷别的那柄长刀发出“独劈华山”,将毕无宗击毙当场。

    而谢贻香当时刚刚消化了言思道的智慧,正值心神混乱之际,又被毕无宗的“天龙战意”重伤,所以恍惚间还真以为是得一子的道术起了作用,让大雨中的那尊关公雕像变作了自己的师兄先竞月。再加上幼年时这尊关公雕像给她带来的恐惧,竟被吓得晕死过去。

    事后常大人和宋参将回来收拾残局,谢贻香和先竞月重逢,自然也弄清了整件事的缘由,虽然这当中的过程有些骇人,但最后毕竟还是有惊无险。如今眼见师兄左肩上的刀伤不轻,只怕要调养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再看到桌上那柄毕无宗所赠的那半截“偃月刀”,她忍不住向先竞月问道:“那天我刚进毕府的时候,毕大将军的这柄长刀突然从雕像手里滑落,险些伤到我。如今想来,这柄刀当时滑落,莫非是师兄所为?”

    先竞月呷了一口茶盏里的“峨眉雪芽”,点头说道:“当时我被困于雕像下的密室中,虽然知道你来了,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开口。情急之下只得祭出杀气,希望你能识得。”说罢,他也望向桌上那柄偃月刀,淡淡地说道:“谁知我杀气一出,毕大将军的这柄刀竟然和我的杀气生出感应,自行掉落下来。照此看来,这柄偃月刀,也算是与我有缘。”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惭愧地一笑。要说先竞月的杀气,她本该再是熟悉不过,只可惜毕府前院里的那尊关公雕像本是她幼年时前来毕府所留下的噩梦,所以一见之下,内心深处的恐惧便被唤醒,哪想得到当时那股铺天盖地的杀气,竟是由自己的师兄所发,还以为是那尊关公雕像、又或者是毕无宗那柄长刀本身的杀气。

    想起自己对于那尊关公雕像的恐惧,谢贻香又抬眼望向桌子对面那个裹覆在斗篷里的少年,笑问道:“小道长,说起来此事还要请教于你。我幼年时曾随父亲和大姐来过毕府一次,却因此得了一场大病。此后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有毕府前院里的那尊关公雕像,就仿佛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斗篷里的少年与先竞月、谢贻香二人同桌,自然便是那个目生双瞳的得一子。听到谢贻香发问,他只是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凡人年少时,皆会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惧,可能是针对某物,也可能是针对某人。如今毕府这桩命案已经告破,又何必再纠缠你幼年的那些琐事。”听到得一子这般回答,谢贻香忍不住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是了,毕府里的这桩命案,终于也算告一段落了。”

    如今杀害恒王的真凶毕无宗,以及幕后设局的毕夫人屠凌霄,皆以双双毙命,在常大人和宋参将的周旋下,毕长啸身为当今毕府的主人,为了保存父母名誉,最后居然主动请罪,领下杀人凶手的罪名。只说是恒王前来毕府邀他谋反,并以武力威胁,他为保全忠义,这才一怒之下杀死恒王,以此上报于朝廷。

    与此同时,常大人又告诫他说,此案事关皇子之死,皇帝必定会亲自提审,届时毕长啸只需将此中实情告知皇帝,皇帝在得知恒王和毕无宗皆已身亡后,自然便去了心腹大患,定不会向世人公开此案,泄露毕无宗当年未死的秘密,从而保全毕无宗的一世英明。而毕长啸到底只是替父顶罪,如今毕无宗已死,试问皇帝当年都可以饶过毕无宗的杀降之举,教他假死避世,此番自然也会对毕家开一面,饶过毕长啸的性命。

    而对于这位毕府的主人“郑国公”毕长啸,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有些感慨。要说毕长啸的本性其实不坏,即便是当年犯下的大罪,大半责任也在一心报复毕家的毕夫人身上。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倒也能平安无事地度过一生只可惜他出身毕家,身为毕无宗的长子,凭他这点捉襟见肘的心智,又怎能在侯门里这些肮脏勾当中立足?

    而毕长啸随着常大人和宋参将的这一去,毕家便只能交给毕忆潇和福管家照应,而毕忆湘也在得一子的相助下恢复正常,再加上毕忆潇“女财神”的手段,想必也不会再有人与毕府为难。而做客毕府的赵若悔和欧阳茶师徒,随着毕府的封禁解除,也各自回家。至于死在毕府里的唐晓岳和墨隐二人,毕忆潇也派下人将他们的尸体分别送回唐门和青城山,并以重金祭奠。

    如此一来,正如得一子所言,此案的确已经彻底了结。当下谢贻香又向得一子问道:“当时我身患鬼上身之症,就连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海道长都束手无策,只能以七星定魄阵暂时压制。而湘西尸王鲁三通曾说过,世上能化解我这鬼上身的高人,恐怕便只有鬼谷一道的传人。而今小道长非但替我祛除了身上的脏东西,事后又替我解开七星定魄阵,让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试问小道长如此本事,莫非便是鬼谷道的传人?”

    那得一子却是冷哼一声,说道:“我早已说过,我虽能驾驭道术,却并非道士。”谢贻香见他始终不肯吐露来历,当即又问道:“那不知小道长往后有什么打算?”得一子仍旧冷冰冰地回答道:“我自有安排。”

    幸好谢贻香早已摸透得一子的脾性,知道这个俊俏少年虽然本事极大,性格却异常古怪,还依稀有些小孩子的脾气,倒也不以为意。当下她不禁嫣然一笑,又说道:“无论如何,此番能够侦破毕府这桩命案,还得多谢小道长相助。而我当日曾答应峨眉剑派的戴七前辈,要将定海剑和昔日蜀山派的秘籍亲自送到峨眉剑派朱掌门手里,如今那位赵前辈身受重伤,已先行一步回峨眉通禀,随后我便会和师兄同上峨眉。小道长若是没其它琐事缠身,不妨也和我们同行。”

    谁知听到这话,得一子陡然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的案子虽已了结,我的事却还没完,早已和旁人有约。而你既然身为我道家所谓的之引,天崩地裂,尸山血海,你我自然会有相见之日。”说完这话,他也不理会同桌的先竞月,已径直往茶馆外而去。就在他将要踏出茶馆大门时,忽然又回过头来,向谢贻香冷笑道:“而今峨眉山上妖气冲天,尔等好自为之。”说罢,他便再不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听到得一子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语,谢贻香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小道长,只得兀自苦笑。待到得一子去得远了,她才向身旁的先竞月问道:“依师兄之见,这位小道长若是和言思道那家伙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先竞月听到这一问,不禁皱起眉头,缓缓说道:“言思道虽然十恶不赦,行事叛经离道,但终究是为了得失。一旦有了得失,到底也不过名利二字,自然有章法可循甚至某些时候,还算通情达理。但这个自称得一子的小道士,我虽接触不多,也看得出他行事全凭一己之好恶,根本不顾及其他,可谓是无经无道。再加上他这一身本事,只怕”

    说到这里,先竞月忍不住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只怕这个叫做得一子的小道士,才是当今世上最危险、也是最可怕的人。”

95 私相约林中幽会

    一片茂密而宁静的树林,当中有一棵四五个人才能勉强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树,其形高耸入云,笔直的树干漆黑发亮,直没于树冠当中。远远望去,就好似一顶巨大的华盖。

    就在这棵漆黑的大树底下,一个身穿紫红色蜀锦的年轻女子,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仿佛已和整片树林融为一体,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雪雨,只待有缘之人来将她唤醒。

    幸好她并没有等太久,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已刺破整片树林的宁静,然后便有个身穿白衣的俊俏少年,穿过枝叶间斑驳的光阴,缓缓向她走来。

    看到这个少年,女子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便恢复了镇定。她在脸上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恭声问道:“想不到今日约我前来之人,竟是阁下。这倒意外得紧。”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走到女子面前,然后便静静地望着自己对面这个女子用他那一对灰白色的瞳孔。

    女子有些摸不透深浅,又笑道:“阁下今日约我,为何却要作这般打扮?记得当日一见,阁下的白色斗篷里面,分明是一身漆黑色的道袍,可谓莫测高深。但阁下今日居然穿回了俗家装扮,叫我都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了。”

    听到这话,少年终于开口了。“今日无需画符念咒,自然不必穿道袍。”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又说道:“要说到称呼,我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于你。”

    女子说道:“你我也算相识一场,阁下又何必明知故问?无论你怎样称呼,自然也由得你。”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少年却忽然笑了,似乎是女子的这般回答令他非常满意。他当即直视这个女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大小姐,你好。”

    女子不禁愕然当场。但她立刻便已定下神来,笑着问道:“你叫我什么?莫非阁下竟不认识小女子了?”

    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一点也没错。你便是当朝一品大将军谢封轩的大女儿,闺名洵芳。也是谢贻香的亲生姐姐。”

    “阁下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了?”女子仍然在笑,但笑容似乎已有些勉强。

    少年冷笑一声,扬声说道:“当年毕无宗因为在成都府的杀降之举,惹得人神公愤,那时皇帝便已替他谋划,让谢封轩前来毕府带话,待到攻破前朝余孽后,便让毕无宗在南归途中以暴毙假死避世。也便是说,毕无宗后来在出征之前,就知道自己此行是有去无回,所以才会和唐门的唐四爷商议,将三子毕长鸣送往唐门抚养,并且换回了唐晓岳这个假毕长鸣。因为他担心在自己去世之后,毕家后人无依无靠,这才要为他们的前途着想若是毕长鸣将来有出息了,再加上唐门的势力,也能回过头来照看毕家。对此,当日在毕府的前厅里,大家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自然也知晓。”

    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又继续说道:“试问当时的毕无宗,既然已经动了易子而养这个念头,难道他就没想过易女而养?毕无宗之所以将毕长鸣托付给唐四爷,一来是因为和唐四爷之间的交情,二来则是看重唐门的地位。可要说到交情和地位,毕无宗其实还有一个朋友,无论交情还是地位,都远在唐门唐四爷之上,那便是谢封轩谢大将军。毕无宗既然已经把儿子换给了唐门,为何不连女儿一起换给谢封轩?”

    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缓缓说道:“纵然毕无宗有过这个念头,那也只是一厢情愿。谢大将军可未必同意。”

    少年摇了摇头,冷笑道:“谢封轩当然同意。他若是不同意,当年他前来毕府替皇帝传话的时候,又何必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并带来?甚至极有可能还是由谢封轩主动提出此事,要拿自己的女儿来换毕无宗的女儿,从而为毕家后人谋个好出路。而毕无宗也是在调换好女儿之后,才会有易子而养的念头,将毕长鸣换去了唐门。”

    女子不禁说道:“如此说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当时毕长啸已经成年,又在军中效命,自然不可能换出去。但同样是毕无宗的女儿,毕无宗若是动了易女而养的念头,何不将毕忆湘这个孽种给换出去?”

    少年又摇了摇头,说道:“毕无宗当时还不知道毕忆湘是个孽种,他不是没想过要将毕忆湘换给谢封轩,因为谢封轩当时前来毕府,是将大女儿谢洵芳和小女儿谢贻香一并带来,自然是要和毕无宗商议,看调换哪个女儿比较合适。最后经过两人的商议,终于将谢大小姐谢洵芳换给了毕家,让她改名换姓当了毕无宗的女儿,也便是如今的你。而谢封轩则将毕无宗的女儿领回金陵,用她顶替了原本的谢洵芳。”

    女子忍不住吐出一口长气,笑道:“听阁下这般说来,连我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眼见对方还在否认,少年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谢贻香那时不过五六岁年纪,哪里知道父亲带她前来毕府,竟是要打算将自己换给毕家?而她当时在毕府里大病一场,以至什么事都记不清楚,自然也是你们动的手脚。试问一个小女孩亲眼见到自己的姐姐被换走,当然无法接受,多半还是谢封轩用上了从神火教习得的天露神恩心法,将她这一段记忆彻底抹去。所以往后这十几年来,谢贻香还一直以为当年在毕府的大病,是缘于前院里的那尊关公雕像,却不知这其实是天露神恩心法偷天换日的手段。”

    听少年说到这里,女子终于叹了一口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当下她也望向少年的双眼,望着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淡淡地说道:“阁下的这一对双瞳,当真能看到过去之事?”

    少年不禁一笑,说道:“想不到你也会信那种鬼话,依据常理便可推测出的事情,哪需要什么双瞳?那夜毕无宗在前厅里大开杀戒,在他要杀死谢贻香时,曾说过一句话,说谢封轩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更是该杀!要知道他的这句话,自然是连你一并给骂了,同时也证实了我这一推测。”

    女子“哦?”了一声,反问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阁下的推测?”

    听到这话,少年又笑了。只听他扬声说道:“你若是要我拿出证据来,那未免也太容易了些。毕忆湘以为自己是关公转世,我当时将其称之为魔障赵若悔分不清和自己私通的究竟是你们姐妹中的哪个,而且还将杀人的屠凌霄错看成关公,我当时将其称之为心魔。但他们的症状其实我早已一清二楚,皆是被人以神通蛊惑了心智而这一所谓的神通,正是神火教的不传之秘天露神恩心法。”

    说罢,他也不理会女子的反应,又说道:“放眼当今天下,会使这门天露神恩心法之人,数来数去不过两个,一个是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一个便是习得皮毛的谢封轩。然而那流金尊者虽然精通这门神通,却只会用来与人斗勇厮杀,当真是愚不可及,到最后更是命丧于先竞月刀下,哪及得上你用这门神通乱人心智,杀人不见血?而你之所会使这门邪功,自然是你爹谢封轩当年传授给你的。”

    听到少年这一番话语,女子似乎终于放弃了抵赖。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容,似笑非笑地说道:“何止是天露神恩心法?当年谢封轩将我留在毕府时,甚至连他的空山鸣涧也一并教给了我。只可惜我素来瞧不上那些打打杀杀的粗鄙手段,便将他的刀法教给了毕忆湘。否则毕长啸一直不肯传授毕忆湘武艺,她又怎么有本事冒充关公杀人?”

    少年笑了,说道:“这便对了。眼下这片树林里便只有你我二人,大家开门见山,岂不爽快?”说罢,他又说道:“毕夫人的症状我虽然没能仔细查验,但看她的形貌,可想而知也是被你的天露神恩心法蛊惑了心智。所以毕夫人这个所谓的幕后主谋,其实只是你的傀儡罢了,也是你的替死鬼。而那些什么关公和庞德的恩怨,更是胡说八道,都是你事先编好的故事,提前灌输到了毕夫人的脑海里。”

    女子叹了口气,悠闲地说道:“南宫蓼……不对,应该是屠凌霄才是。她若不是因为修炼天龙战意走火入魔,我还真没机会向她下手。至于关公和庞德世代恩怨的这个故事,我也知道编得不好,然而大家眼见屠凌霄疯疯癫癫的那副模样,自然也不会深究她的话。”

    少年摇头说道:“倒不是故事编得不好,世人皆说关公和庞德的戏文是假,但谁又敢说经史子集的记载便一定是真?这当中最大的破绽,其实是天龙战意这门功夫。”

    当下他娓娓道来,说道:“天龙战意的来历,我倒是略知一二。据说是唐末有个叫花想容的戏班子,每逢演关公戏,饰演关公的演员从来不涂红脸,就这么裸妆上台直待戏到**,演员便把一口气憋进丹田,将脸色涨得通红,以此来表演关公的红脸,往往赢得满堂喝彩。而这门戏班子里的手艺,便是天龙战意的前身。所以听到毕夫人说天龙战意乃是三国时期关公的绝学,我立刻便知她是在胡说八道。”

    女子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想不到你连这些戏班子里下三滥的勾当也知道,当真令人佩服。却不知你还知道些什么?”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我的确知道。”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我当然知道恒王没死。死在毕无宗刀下的那个恒王,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96 儿女情乱世序幕

    听到少年的回答,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连我的身世都已被你翻了出来,这件事果然也瞒不了你。”顿了一顿,她又笑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今日你既然能以恒王下属的名义约我出来,当然是早已看破我们的设局。”

    少年笑道:“看破这个局,其实一点都不难。你妹妹谢贻香刚入毕府,便对恒王的身份产生怀疑,一直坚持要将死者的身份查清。只可惜世人总是目光短浅,即便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还是会被一些横生出来的枝节蒙蔽视线,到最后非但忘记初心,甚至还会迷失自我。更何况此案在你的设计之下,无论是显灵的关公,还是真假无头尸,又或者是毕家的丑闻,以及毕无宗、屠凌霄夫妇的死而复生,其间种种,可谓是环环相扣、错综复杂,到最后众人为了寻求所谓的真相,哪还记得最初的怀疑?自然而然地坐实了恒王命丧于毕府这一结论,倒也怪不得他们。”

    女子口中不禁啧啧两声,笑道:“所谓曲高和寡、知音难求,如今能得高人赏识,倒也是一番乐趣。你只管继续说,我都听着。”

    少年果然继续说道:“要说恒王私离江浙驻地,前来蜀地私会郑国公毕长啸,继而命丧于毕府之中,整件事本就疑点重重,令人难以置信。为了遮掩这个疑点,引开世人的目光,你先是将隐居藏地的毕无宗骗回毕府,让他亲眼目睹毕长鸣之死,以致心神大乱。而就在当夜,假恒王和萨礼合二人如约前来毕府,你再以毕夫人的名义要挟毕无宗,要他以蜀地关公的杀人手法割去假恒王首级。与此同时,当夜你又故意将赵若悔约来凤舞阁,让他撞见化妆成关公的毕忆湘,自己却在暗处对他施展天露神恩心法,将这一恐惧深深植入到他的潜意识里,所以后来在龙吟阁外,赵若悔才会将毕无宗错看成显灵的关公。而你却将真正假扮关公的毕忆湘派去郫县行凶,制造毕忆湘不在场的证据,以此来迷惑查案之人。待到你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就好比是搭建出了一座戏台,后面毕无宗、福管家和欧阳茶等人的藏头换尸之举,都只是在你搭建的戏台上唱戏,愈发令此案变得错综复杂。”

    “如此一来,这桩无头命案果然如你所愿,三个月来毫无进展,不但让各级查案官差束手无策,更让朝廷也有些按捺不住。因为似这般拖延,就连市井乡野里的百姓都相继听说了恒王遇害的风声,朝廷却迟迟没有告示发布,免不得惹来朝野间的疯言疯语,就算精明如当今皇帝,为此只怕也是寝食难安。所以当日历经一天一夜,会同刑部常大人、成都府宋参将和亲军都尉府先竞月这三方的查实,再加一个谢封轩的女儿谢贻香,终于得出了恒王已死的结论,而早已苦等多时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哪还有丝毫怀疑?只怕不出三日,朝廷便会昭告天下,宣布恒王之死。”

    听到这里,女子忍不住鼓起掌来,笑道:“恒王为何要大费周章,设局让自己命丧于毕府?这当中的道理,想必你也已经明白了?”

    少年不屑地一笑,说道:“自古以来,名不正,则言不顺。恒王心怀叵测,早已图谋多年,却独独缺少一个时机。而今朝廷公布恒王的死讯,皇帝一来想要保全毕家后人,二来也是要趁机将恒王的势力连根拔起,便如同你们教给毕长啸替父母顶罪的杀人理由,势必会将恒王此番前来毕府的意图,定罪为来找毕长啸商讨谋反。以此列举十大罪状,尽力抹黑恒王。”

    “待到朝廷定罪,继而清剿恒王的势力,真正的恒王便会重新现身,说自己这三个多月其实是在海上与倭寇作战,这才会音讯全无,根本就没去过什么毕府,从而令朝廷的告示沦为一个笑话,甚至还能反咬一口,说皇帝有谋害自己之心,胡乱定罪抹黑自己。而那些恒王的势力,以及那些平日里与恒王珠胎暗结、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各方势力,面对皇帝无孔不入的清剿,为求自保,定会死心塌地支持恒王起事,以清君侧之名围攻金陵。如此一来,恒王不但出师有名,而且还借机收拢了人心,当然是一举两得。”

    女子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果然好本事,竟能将我们的谋划说得一字不差,佩服!佩服!只不过”她顿了一顿,随即展颜笑道:“只不过你的推测虽然不错,但当中有一些事,你却并不知晓。你可想听听我的故事?”

    她也不等少年回答,便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许多年前,我的确曾是谢封轩的女儿,和恒王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还私定了终生,只等皇帝给我们二人赐婚。可是就在那一年,谢封轩却突然带着我和谢贻香前来毕府,竟是要将我们两人中的一人和毕无宗的女儿调换身份抚养。当时他们本是要将谢贻香和毕忆湘二人互换,但我见谢贻香年幼无知,一直在那里哭闹,到底还是姐妹情深,所以便主动请缨,代替谢贻香成为了毕无宗的女儿,谢封轩更是当场消除了谢贻香的这段记忆。而毕府里除了毕无宗之外,当时便只有福管家一人知晓此事,后来我怕福管家坏事,便学谢封轩当年的手段,也以天露神恩心法消除了福管家这段记忆。至于屠凌霄和毕长啸二人,一个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终日疯疯癫癫另一个则常年在军中效命,好几年也没回过家,根本就不知道毕无宗已经把自己的一子一女尽数掉包了。”

    “可是事后我才醒悟过来,我既然变成了毕无宗的女儿,那么和恒王的婚事当然也就落空了。而毕无宗被换走的那个女儿,在顶替谢洵芳这个身份之后,却如约得到皇帝赐婚,要将她下嫁恒王为妻。幸好恒王情深义重,坚持不肯娶假的谢洵芳过门,皇帝和谢封轩无奈之下,只好将那个假谢洵芳嫁给了皇长子。也正因为这件事,我才看清恒王对我的一片真心,所以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未嫁。”

    说到这里,她忽然讥笑一声,略带嘲弄地说道:“要说我和恒王之间的这点儿女情长,放在皇室和侯门的争权夺势之中,又能算得了什么?要怪只怪我们投错了胎,居然生在这等肮脏人家。难得的是我们身处淤泥,彼此间却还能存下一颗真心,倒也算是值了。而恒王后来虽然经不住皇室的压力,相继娶了妻妾,但对我的情谊却始终没有改变,眼下这片设有断妄之阵的树林,便是我们两人的私会之处。而恒王这些年来对毕府的照顾,旁人还以为恒王看重的是毕长啸那个草包,哪想得到恒王真正在意的人,其实是我谢洵芳。”

    “而我这些年来在蜀地苦心经营,拼命积攒钱财,当然便是为了帮助恒王起事。直到去年年末,我们见时机已经成熟,这才定下今日这一计划,以屠凌霄的名义从藏地骗回假死避世的不死先锋毕无宗,让他亲手杀死恒王的替身。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我们师出有名,更能彻底毁掉整个毕家,也算是一解谢封轩当年将我换到毕家的心头之恨。”

    讲完这一段往事,女子不禁吐出一口长气,向对面的少年笑道:“然而我们的谋划虽然滴水不漏,但当日若非有你的推波助澜,只怕也无法进行得如此顺畅。而你明明已经看破我们的布局,当时却并未点破,甚至在暗中相助,这一番功劳,恒王必定会铭记于心。更何况以你的聪明才智,再加上我的引荐,将来你定然会成为恒王的左膀右臂,甚至……嘿嘿,甚至还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居丞相、国师之职。”

    却不料少年听到这番话语,俊俏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就仿佛是要呕吐一般。过了半响,他才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几时说过要帮恒王造反?”

    女子微笑道:“不帮恒王,那你是打算去帮皇帝?皇帝可未必会理睬你,甚至连看也不会看你一眼。”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帮皇帝。”

    女子笑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见风使舵,倒也是明智之举。不错,如今恒王还未正式起事,你心存疑虑,不敢公然站到恒王这边,也属人之常情……”

    不等她说完,少年已是一声长叹,苦笑道:“你们这些个凡人,为何始终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也罢,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你若是看见地上有两队蝼蚁,为了要争抢一只老鼠的尸体,正准备开战厮杀,你可会劝阻这两队蝼蚁,叫它们不要开打?嘿嘿,只怕你见到这等精彩的局面,还生怕它们打不起来,喝彩都来不及,又怎会阻止?而待到这两队蝼蚁打起来后,难不成你还会去帮助它们其中的一队?”

    听到这话,女子不禁皱起眉头,强自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作壁上观,只想看一场好戏?”

    少年顿时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蝼蚁们的厮杀,分明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有资格成为我对手的人。待到这两方蝼蚁开战,那个家伙若是相助于其中一队,我便会相助于另一队,就好比下棋对弈,以这两队蝼蚁来和他分出胜败输赢,定然好玩得紧。”

    听到少年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女子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淡地说道:“能与阁下这般人物为敌,倒也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那你我便在沙场再会。”

    话音刚落,少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仆后仰,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见到少年这般神态,女子终于一改之前的优雅,自双眼中迸射出怒火,厉声喝问道:“你笑什么?”

    少年又笑了好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喘息着说道:“你也仅仅只是一只蝼蚁,最多算一只聪明的蝼蚁。而蝼蚁有一个通病,那便是自以为是。”

    说罢,他再不多看女子一眼,径直迈开大步,朝树林外而去,口中淡淡地说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寂寞……”

    本案完

01 相见难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唐李白

    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此刻就身在号称“峨眉天下秀”的峨眉山上,下榻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峨眉剑派之中。直到第四天早晨,他们才终于等到当今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的召见。

    其实两人在三天前便到了峨眉山,因为“雕花剑”赵若悔事先的通禀,便有峨眉弟子将他们一路接引山上,由峨眉剑派十长老之一的“破山剑”官若败接待。这官若败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子,一副飞扬跋扈的姿态,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派中的地位。在听到戴七身亡的消息后,他也只是装模装样地感慨了一番,当即便要谢贻香将定海剑和昔日蜀山派那些秘籍交付给他。而谢贻香因为曾对戴七有过承诺,要将这两件事物亲手交给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朱若愚,所以并未答应。官若败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去向掌门人通禀,并安排两人住下,言辞间还依稀有些恼怒。

    谁知到第二天,来的却是峨眉剑派的副掌门、人称刺星剑的风若丧。他一口一句抱歉,只说下个月便是掌门人朱若愚的五十大寿,以至琐事太多,无暇亲自接见。说到最后,这位副掌门的言下之意,还是要请谢贻香把定海剑以及蜀山派的秘籍交付于他。谢贻香昨日就没答应官若败的这一要求,当然也不会答应风若丧。这位副掌门见对方执意不肯,也只得暗叹一声,满脸失望地离去。

    待到第三日,又有峨眉剑派里的高手来访,却是个熟人,正是先前在毕府见过的“雕花剑”赵若悔。当夜他被毕无宗一刀废去,伤势至今还未痊愈,此番前来拜访,更是躺在担架上,由两名弟子抬着。三人交谈一番,果然,赵若悔的说辞和先前两人一样,也说朱掌门日理万机,实在难以接见,要请谢贻香将戴七的遗物交付给他。

    谢贻香当即一口回绝,说道:“有道是受人之托,自当终人之事,谢贻香虽是女流之辈,也说话算话。当日我亲口承诺戴七前辈,要将这些东西亲手交到朱掌门的手里,那便一定要做到。若是见不到朱掌门,纵然是利刃加身,我师兄妹二人大不了血溅峨眉,也绝不可能交出戴七前辈的遗物。”那赵若悔不禁尴尬地一笑,说道:“当日毕府之中,我也算救过谢三小姐一次,随后竞月公子又救了我一命,如此算来,我们三人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谢三小姐又何苦要来恐吓我这个老朋友?”说到最后,赵若悔毕竟是戴七亲传的弟子,又见谢贻香如此坚持,也便不再相劝,拍着胸口向两人担保,一定要请来朱掌门亲自接见。

    所以一直等到第四天早晨,才有弟子前来通传,说掌门人朱若愚要亲自接见。谢贻香连忙将戴七的遗物整理妥当,又去隔壁客房唤出先竞月,由前来通传的弟子带领着往峨眉山“金顶”方向而去。

    原来这峨眉剑派修建得甚是气派,从半山腰的“接引庵”后开始,一直延伸到被称为“金顶”的峨眉山山顶,都属于峨眉剑派的范围,几乎将整座峨眉山的山头尽数覆盖而掌门人朱若愚所在的“御剑宝殿”,则是在金顶背后“舍身崖”的绝壁之上。两人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上到金顶,虽是盛夏时节,却因为山势太高,以致寒如秋冬再看山顶后的悬崖绝壁上,一座大殿凌空而建,极是雄伟,门口的匾额刻着四个烫金大字,正是“御剑宝殿”。

    谢贻香和先竞月却没心情欣赏这般美景,两人在弟子的带领下进到悬空的殿中,才终于得见这位名扬天下的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可是一见之下,谢贻香和先竞月不禁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原来这位鼎鼎大名的朱若愚,竟然是个矮子,此刻他虽然高坐于大殿正中的太师椅上,也一样藏不住他那五短身材。粗略看来,竟比那位被人戏称为“矮胖子”的戴七还要矮出一个头就算是谢贻香这样的小姑娘,也要高出他大半个头。

    椅子上的朱若愚见两人进来,也不起身迎接,只是在椅子上微微抱拳,便算是招呼过了。随后便有弟子请谢贻香和先竞月入座,奉上清茶。待到两人坐定,朱若愚便开口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什么俗务繁多无法抽身,这才接待晚了之类的话,然后又感谢谢贻香送回戴七遗物。听他这些话语,原来所谓的“掌门人亲自接见”,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这还没说几句,便向谢贻香讨要起东西来了。

    要说谢贻香当日与戴七结识,历经艰难险阻,可谓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后来戴七不幸身亡,临终前将定海剑和蜀山派的秘籍托付于她,对此谢贻香一直极为上心。谁知此番前来峨眉,一路看下来,这峨眉剑派非但名头极大,架子更是极大,自己千里迢迢替他们送回“天下第一剑”定海剑,还有戴七以性命换来的蜀山派秘籍,这位朱掌门人居然还不屑亲自接见。此番若不是有师兄先竞月同行,又或者自己有“谢大将军之女”这一身份,恐怕这位朱掌门连今日的这一过场也不肯走,说不好当真要唆使门下弟子将定海剑和这些秘籍强抢回去。

    当下谢贻香暗叹一声,将定海剑和蜀山派的秘籍尽数拿了出来,立刻便有弟子接过,送到朱若愚的手里。朱若愚将定海剑在手中略一掂量,立刻便知货真价实,不禁喜笑颜开。随后他又解开包袱,随手拿出几本戴七当日在阴间祭坛下挑选的蜀山派秘籍,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谢贻香心中有气,当即向身旁的先竞月使了个眼色,先竞月便站起身来,朝座椅上的朱若愚抱拳说道:“事已办妥,不敢叨扰。就此别过。”

    朱若愚微微一怔,连忙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留客的话,见先竞月坚持,他便不再多留,将手中茶盏一举,派弟子送他们下山。谢贻香和先竞月随即从“御剑宝殿”里出来,一路上便只有一名弟子相送,待到出了峨眉剑派的大门,那名弟子略一行礼,也自行离去,只留下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若要以谢贻香的脾气,本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下这口恶气,幸好这些年来她经历了不少事,再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小丫头,而且看在已故的戴七份上,今日虽然受了峨眉剑派的冷落,还连累师兄一并受罪,但也算是终于完成了戴七的遗愿,没必要再因为这等小事计较。而先竞月心中虽然也有些气恼,但他素来看得开,从头到尾也没有过半句怨言。

    然而以此观之,这峨眉剑派虽是名声在外、人才辈出,在江湖上却始终没有太大作为,充其量也只是“蜀中四绝”之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似他们这般自命不凡,视天下英雄于无物,兀自躲在峨眉山上摆足土皇帝的架子,要想发扬光大,又谈何容易?

    当下两人也不愿在此久留,如今私事既已办妥,也该回金陵向刑捕房和亲军都尉府回禀恒王命案。要说当日上山,他们本是从成都府取道嘉州府,再西行上峨眉山,但两人都是少年心性,不愿走来时旧路,再加上日到正午,腹中空空,便决定改道峨眉半山的七里坪镇,在那里吃完午饭后,再取洪雅县的方向绕回官道。

    谁知谢贻香和先竞月的这一改道,却恰巧撞上了一桩奇案。待到最后揭破谜底,其中景象,甚至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02 同心德

    要说这七里坪,原本只是峨眉山半山腰处的一个山村,住着百余户山里人家。却因为每逢夏日酷暑,附近成都府和嘉州府的本地人上峨眉山避暑,又不愿去住山上那些昂贵的客栈,便都来了七里坪,一住便是十天半月。如此一来,这个偏僻的山村便逐渐兴旺起来,到如今已是一个小镇的规模。

    谢贻香和先竞月来到镇上的时候,发现不少百姓正围在一个大院外面,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窃语,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惶恐的神色。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目自然灵敏,当即听到人群里有人说道:“据说你们峨眉山上出了一个吃人妖怪,已有不少人命丧于这妖怪之口。为此嘉州府特地派来一位捕头,同行的还有两名捉妖高僧,眼下便在院里的屋子中商讨对策。”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先竞月相视一眼,心中都感到好笑。哪怕一桩普普通通的命案,到了这些市井百姓嘴里,往往也会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他们二人办的案子多了,自然不会相信这等鬼话,但这吃人妖怪虽然未必是真,但看眼下这般局面,峨眉山上倒是的确发生了命案,这却假不了。

    以谢贻香的性格,本不会管这些闲事,但她却深知师兄先竞月的为人,那可是路遇不平,绝不袖手旁观。算起来从谢贻香跟随庄浩明去往湖广开始,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经历这一连串波折,如今好不容易才在蜀地重逢,可谓是喜出望外。当下谢贻香便向身旁的先竞月询问道:“我们要不看看?”果然,先竞月略一沉吟,说道:“看看也无妨,若是力所能及,也可助当地衙门一臂之力。只是不要耽误行程。”

    两人达成一致,便向那个大院靠近,进到围观人群里。只听不远处一个老者干笑几声,向方才说话那人笑道:“你们这些上山避暑的城里人,咋个如此胆小?我们七里坪的人家世代居住在此,几时见过峨眉山上有什么吃人妖怪?照我看来,那个从嘉州府来的捕头,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谢贻香不禁一愣,心道:“捕头如何会是妖怪,这话又从何说起?”旁边立刻便有人附和说道:“不错!男尊女卑,古之礼法也,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去衙门里当差的?老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看见女人也能当捕头,简直是伤风败俗!”这人话音刚落,便听大院里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子声音,高声吆喝道:“闲杂人等,都给我散去了!”然后便有一个身穿捕头公服的中年女子大步踏出,怒视着围观的人群。

    只见这位女捕头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腰悬一柄弯刀,手拿一杆旱烟,精气神皆是十足虽然她的体型微微有些发福,但看她肌肤胜雪、秀美大眼,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伴随着她这一声吆喝,在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非但没有散去,不少人还嬉皮笑脸地在她身上瞅来瞅去,争相围观起“女捕头”这一稀罕事物。那女捕头当即怒道:“好啊,你们围在这里不走,莫非是有本案的线索要禀告?那却再好不过,来人啊,将在场的这些人都给我请进去了。”听到这话,围观的众人急忙摇头摆手,顿时一哄而散。

    谢贻香自从认识言思道以后,对吸食旱烟之人都心存警惕,幸好言思道那家伙虽能千变万化,但终究还是个男子,说什么也不可能扮作女儿之身。眼见这位女捕头喝散众人后,便将手里的旱烟杆塞进嘴里猛吸起来,举止甚是老练,谢贻香惊讶之余,心中又生起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

    要说女子也能在衙门里当差,的确罕见得紧。谢贻香当年凭借父亲的关系去金陵刑捕房任职,便有过不少风言风语,甚至直到今日,还有人在私下议论她的女子身份。但金陵城好歹是本朝都城,当中的百姓也算见过世面,不至于像方才那些山里人家少见多怪,竟然将女捕头说成伤风败俗的妖怪。

    那女捕头见围观众人都已散去,只有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一动不动,不禁有些纳闷。再看这两人郎才女貌、气度不凡,身上分明还带有兵刃,当即皱眉喝道:“两位是若是峨眉山的游人,只怕却是走错了路,这七里坪镇都是本地人来避暑,没什么可玩的,这便赶紧离去。只是峨眉山道路难行,游玩时莫要落单便是。”

    谢贻香当即一笑,上前抱拳说道:“这位捕头大人有礼了。不巧得紧,小女子也是一名衙门里的小捕快,今日有幸得见大人,可谓是倍感亲切。不知捕头大人如何称呼?眼下又是在查办什么案子?若是有我们师兄妹能帮上忙的地方,小女子愿效犬马之劳。”

    那女捕头不禁一愣,还以为眼前这个绯红色衣衫的小姑娘是在讥笑自己女捕头的身份,顿时大怒道:“女人便不能当捕头了?但凡是作奸犯科之辈,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女人也一样不会手软!哼,你这个外地小丫头,这便速速离去,若是惹恼了我,当心我连你一同抓起来!”谁知她刚说完这话,身后的院子里又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踱步出来,略带惊讶地说道:“这不是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你们二人还未离去?”

    原来这个中年胖子,正是三天前负责接待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的峨眉剑派十长老之一、人称破山剑官若败,想不到他竟然也出现在了此间。当下几人寒暄两句,谢贻香才知道眼前这位女捕头姓岳,名颖秋,乃是整个嘉州府唯一一个女捕头,当地人都称她为“岳大姐”。而这位女捕头岳大姐听到谢贻香的名字,更是满脸惊讶,脱口说道:“你……你便是谢贻香?早就听说过金陵刑捕房也有一名女捕头,还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想不到今日居然在此得见……”说着,她不禁皱起眉头,一双眼睛只是在谢贻香身上扫来扫去,却又看不出这位谢三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能在刑捕房里任职。

    那官若败仍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兀自在旁说道:“岳大姐,你可曾听说过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眼前这位少侠,便是江湖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竞月公子。却不知威震天下的江南一刀到了我蜀地,是否还能风采依然?眼下你这桩案子若是能得竞月公子相助,哪怕真有什么吃人妖怪,也教竞月公子一刀给劈了,届时也好让官某开开眼界。”

    听到这话,岳大姐才看了谢贻香身旁的先竞月一眼,沉吟道:“既然为了破案,能多一份力量,也是好事,更何况还是金陵刑捕房的谢三小姐……”说着,她当即拉起谢贻香的手,笑道:“……两位若是有兴趣,随我进屋一叙如何?”

    谢贻香和先竞月互望一眼,都点了点头,当下便随岳大姐、官若败二人一同进了院子。院子里是一座两层高的木阁楼,楼下一层是几名年轻捕快在各自忙碌,楼上则是一间大屋,当中摆着一张檀木八仙桌,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书。而就在这张八仙桌旁边,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地上盘膝而坐,兀自闭目念经。

    那岳大姐介绍说道:“这两位是来自嘉州府凌云寺的大师,便是蜀中四绝之一的凌云僧。这位长者法号海念昙,乃是凌云寺中有名的高僧另一位则是海念昙大师的高足,法号海承宗。因为峨眉山上的这桩案子,说来倒有些……有些古怪,所以我便向嘉州府府尹请命,特意请来两位大师相助。”说罢。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也相继站起身来,和谢贻香、先竞月二人合十行礼。

    要说凌云山上的“杀生佛”,谢贻香自然知晓,先前在毕府更是和那海念松和尚打过交道。谁知那海念松和尚竟然被得一子的“双瞳”吓得魂飞魄散,当场逃跑了,令人大失所望。但如今再次见到凌云僧,她也不敢失了礼数,连忙和先竞月一起还礼。

    待到众人通报完性命,谢贻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岳大姐,我方才曾听外面的百姓说起,说这峨眉山上出了一个吃人的妖怪,已有多人丧命。你也曾叮嘱我们道路难行,游玩时莫要落单,还说这桩案子有些古怪,却不知峨眉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03 寻踪迹

    那岳大姐当即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沉吟道:“这却说来话长。此番我前来查办的这桩案子,倒也不能算是一桩命案,若要草草了结,其实倒是不难但若要将此案寻根问底、查个究竟,那却有些骇人听闻,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也罢,等你们听我说完,自然便会明白我的意思。”

    当下岳大姐便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诉了一遍,果然如她所言,如今峨眉山上的这桩案子,起因其实再寻常不过,乃是一桩游人失踪案。

    话说汉口有一位姓徐的富商,不仅家大业大,而且还和朝中大臣沾亲带故,所以整个家族好不兴旺。不料就在两个多月前,这位徐姓富商膝下的第六个儿子因为一点小事和家里人闹翻,便收拾行装孤身出门,说是要独自游历名山大川。而徐六公子这一离家出走,便再也没了音讯,那徐姓富商焦急之下,便找人画了几十张徐六公子的画像,重金雇人拿着画像四处寻找。如此找寻了半个多月,终于在蜀地峨眉山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里,得到了徐六公子的消息。

    依据客栈老板所言,这位徐六公子是在一个多月前孤身前来客栈投宿,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一亮,便收拾行装离开了。由于徐六公子当时出手阔绰,一个人就点了桌二两银子的饭菜,还要了一间上房,所以客栈老板印象极深,一见徐六公子的画像,便立刻将他认了出来。经过客栈老板的回忆,徐六公子还曾向自己打听,询问上峨眉山游玩的路,说第二天一早便要上山,随着他这一去,往后便再没见过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

    既然寻到徐六公子的下落,那徐姓富商立即雇来三十多个本地人,每人十两银子一天,要他们寻遍峨眉山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有人能找到徐六公子,再赏一百两银子。谁知这三十多个人接连找了七八日,却并未发现徐六公子的踪迹。徐姓富商哪里肯善罢甘休?又一路闹到嘉州府府尹那里,府尹也知道这位富商来头不小,不敢怠慢,连忙从嘉州府衙门里调人,联合峨眉山镇、七里坪镇两处衙门里的公差,浩浩荡荡地集结了一百多号人上山寻找,却还是没有丝毫发现,就连徐六公子的衣衫也不曾寻到一片。

    要知道这峨眉山高达一千多丈、占地二十多万亩,由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和四峨山四座山峰构成,每年的游人更是数以万记,偶尔有游人在山里走丢,倒也在情理之中。想必是徐六公子游玩时一时不慎,失足跌下了某处悬崖、某处深谷、某处山涧,这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徐六公子上峨眉山游玩,到底只是那个客栈老板的推测,或许徐六公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上过峨眉山,又或许他早已平安下山,转去了别处游玩。

    事情查到这个份上,嘉州府府尹也算是竭尽全力、仁至义尽了,便向徐姓富商回话,让他再去别处找找,若有需要,官府也能出面给徐六公子定个失踪案。哪知那徐姓富商最是疼爱自己这个六儿子,这些日子里也一直派人在别处寻找,都没有丝毫结果,算来算去,便只有峨眉山这一处线索,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他见嘉州府府尹不愿再查,居然又花钱打通关系,将此事闹到了成都府里四川巡抚的衙门,继而从上面传下命令,勒令嘉州府府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失踪的徐六公子,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嘉州府府尹不敢抗命,又明知多半查不出结果,思来想去,便将这桩失踪案交到了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岳大姐手里。

    说起这位岳大姐,倒也算嘉州府里的一个奇人。她父亲本是衙门里的一个衙役,也算穷苦家庭出身,年轻时因为相貌姣好,被当地一个富家公子看上,最后却又始乱终弃,令她彻底心冷,至今一直未嫁。后来她父亲患病,岳大姐便顶替了父亲的职位,去衙门里当差养家。谁知她一入衙门,无论是缉凶拿贼还是查案定罪,岳大姐都极有天赋,仿佛天生就是一块当捕快的料,经过十几年的打拼,更是坐上了捕头的位置,成为嘉州府里唯一的女捕头。

    然而女子在衙门里当捕头,毕竟有违世人眼中的常理,岳大姐也免不得惹来不少闲言闲语,以致嘉州府接连的几任府尹,也皆不敢重用于她,只是派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她。所以此番徐六公子的这桩失踪案,自然而然地也落到了岳大姐头上。

    岳大姐倒也算是一个叫真的主,查起案来可谓是尽心尽责。她从府尹那里接过此案,知道徐姓富商和衙门里的人都已先后在峨眉山上寻访过多次,皆是空手而归,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再去山上寻找。当此局面,她只能暂时假设那位徐六公子的失踪,的确是发生在峨眉山上,而所谓的失踪,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遇险,是徐六公子自己不小心跌落进了某处二则是遇害,是峨眉山上有歹人行凶,绑架或者谋害了徐六公子。

    于是岳大姐便到峨眉山半山腰的七里坪镇,将峨眉山历年来的卷宗调出来察看。谁知这一查阅,顿时令她吓了一大跳。原来依据这些卷宗记载,从前朝起一直到本朝,这一百多年里峨眉山上失踪的游人,居然有四百零六人之多,而且这当中竟有三百七十二人是孤身上山游玩的外地游人。

    要说在一百多年里,有四百个人在峨眉山上失踪,平均下来每年也就三四个人,以峨眉山的地势,似乎也属正常。然而岳大姐身为女子,本就心细如发,再加上多年查案的经验,略一推断,顿时便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且不论卷宗所记载的四百零六个失踪游人这一总数,单说里面这三百七十二个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既然这些外地游人是独自前来峨眉山游玩,若是在山上失踪,他的亲戚朋友又怎会知晓他是来了峨眉山?自然也不可能向当地衙门报案,从而留下卷宗记载。就好比徐六公子这般情况,若不是那徐姓富商家底丰厚,不惜花重金四处寻访,到头来只怕也查不到自己的六儿子曾经来过峨眉山,更不可能惊动当地官府。

    也便是说,外地孤身游人若是在峨眉山上失踪,极少会有报案的情况,因为失踪者的亲戚朋友未必知道他是来了峨眉山至于卷宗里所记载的这三百七十二个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说到底其实都是类似徐六公子这样的特例。

    如此推算,这一百多年来,那些在峨眉山上失踪、却又并未记录在案的外地孤身游人,究竟还又有多少?岳大姐以常理推算,恐怕这当中真实的失踪人数,至少是三百七十二人的一倍、甚至两倍、三倍。这便意味着平均每年都有十来个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失踪,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

04 血佛光

    想明白了这一点,岳大姐纵然胆大如斗,也不禁头皮发麻。因为照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失踪的这个人数来看,绝不可能是山势险恶所引发的意外,而是有歹人在暗中作祟,谋害了这些外地孤身游人。

    可是若说是歹人作祟,似乎也不太可能。要知道峨眉山不仅是天下闻名的游览胜地,更是释道二教的圣地所在,无论是嘉州府衙门还是峨眉山镇、七里坪镇的衙门,对整个峨眉山的管治素来极严,不敢有丝毫怠慢,再加上还有“蜀中四绝”之一的峨眉剑派在此坐镇,又怎么可能有歹人敢在山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游人,还一直没被发现?

    如此一来,岳大姐可谓是陷入僵局,无奈之下,只得上金顶求助于峨眉剑派。分管外务的峨眉剑派副掌门“刺星剑”风若丧听闻此事,再想起下个月便是掌门人朱若愚的五十大寿,可别因此出什么乱子,所以也比较重视,这才派来了眼前这位“破山剑”官若败,叫他代表峨眉剑派,协助嘉州府衙门侦办此案。

    而这位“破山剑”官若败身为峨眉剑派的十大长老之一,素来眼高于顶,听到岳大姐对于徐六公子失踪案的这番对策,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说有峨眉剑派在这峨眉山上坐镇,绝不可能有歹人作恶。直到岳大姐将其中的厉害分析清楚,指出“平均每个月都有一名外地孤身游客在峨眉山上失踪”这一猜想,官若败才终于警觉起来。

    随着官若败的介入,两人对峨眉山上的失踪案再做分析,顿时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岳大姐如今能拿到的卷宗记录,说到底不过是前朝初年至今的这一百多年内的卷宗,更早的记录却并无存放。这便意味着,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的神秘失踪,恐怕不仅仅只是过去的这一百多年,甚至可能发生得更早、也持续得更久。

    而且就算只是前朝至今的这一百多年间,若说此案是由歹人在暗地里谋害游人,那么这个歹人就算是从十岁起开始犯案,到如今也已上百岁的高龄,是一个垂死老者,又如何还有体力继续作恶,在不久前谋害了徐六公子?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也根本没能力谋害成年游人。想到这一点,官若败虽然自恃武功高强,心里也有些没底,甚至还有猜测,难不成在这峨眉山上谋害外地孤身游人的“歹人”,其实是什么神异或者是妖邪之物?例如什么百年灵狐、千年巨蟒之类,又或者根本就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

    岳大姐虽然不信鬼神,但徐六公子这一桩失踪案推演到如此地步,分明已有些匪夷所思,心中也不禁动摇起来。于是在官若败的建议下,她便向嘉州府府尹请命,从嘉州府的凌云寺请来了两位得道高僧,让他们协助侦办此案,也便是此刻房间里的海念昙和尚和他的徒弟海承宗和尚。

    要说世人但凡牵涉到鬼神之说,第一反应便要找和尚道士,也属常理,而岳大姐和官若败将凌云僧请来,其实也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幸好凌云山和峨眉山之间相隔不过大半日的路程,这两位凌云僧对峨眉山也极是熟悉,在山上兜兜转转好几日,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昨天下午,一行人到峨眉剑派拜访,在金顶游走时,恰逢峨眉山的奇观“金顶佛光”出现,乃是在云层中幻化出一个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环,那年长的海念昙和尚眼见“金顶佛光”里的红色浓郁,隐隐还呈现出血色,当即脸色大变,脱口说道:“好重的妖气!只怕就在这峨眉山上,不久便会有妖物出世。”直吓得同行众人皆尽失色。

    可是事后众人细问缘由,海念昙和尚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说自己一心向佛,所以在见到“金顶佛光”的一刹那间,心底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应,由此得出这一结论。待到众人回到七里坪后,也不知是谁泄露风声,竟将海念昙和尚当时的话语流传了出去,以至附近人家都说峨眉山上出了个吃人的妖怪,相继前来众人所居住的院子外议论,这才有了谢贻香和先竞月方才在院外看到的那一幕。

    听完岳大姐这番讲诉,谢贻香不禁眉头深锁。她本就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对于办案的门道自然再清楚不过,这桩徐六公子的失踪案看似棘手,其实却并不难办。若是要敷衍了事,岳大姐大可以在峨眉山虚耗几个月,全当休假疗养,到头来只说找寻不到徐六公子的踪迹便是。那嘉州府府尹本就对此案不抱希望,也不会因此追究岳大姐而有了岳大姐的这一番“辛劳”,也能给四川巡抚和徐姓富商一个交代,从而寄希望于徐六公子是去往了别处游玩。

    却不料这位岳大姐虽然是个女捕头,竟是如此地尽职,甚至可以说是较真。通过徐六公子的失踪案,居然牵连出了峨眉山上一百多年间外地孤身游人的神秘失踪。再回想起不久前在茶馆里和得一子分别时,那个来历不明的双瞳小道士也曾叮嘱过,说峨眉山上近来妖气冲天,竟是和海念昙和尚一般说辞,难不成在这峨眉山上,果然出了个吃人妖怪?

    当下谢贻香便仔细询问海念昙和尚所谓的“妖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正如岳大姐所言,海念昙和尚开口便是一大堆佛理禅机,到头来却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归咎于“直觉”二字,认定那血红色的“金顶佛光”乃是妖气弥漫的征兆。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得望向身旁的先竞月,看师兄要作何反应。

    就在岳大姐讲诉的时候,先竞月已从桌上抽出几张卷宗查看起来,神色也愈发变得凝重。他略一沉吟,当即向岳大姐问道:“记录在案的四百零六个失踪游人中,竟有三百七十二个都是外地来的孤身游人?”

    岳大姐顿时神色一凛,略带赞许地说道:“竞月公子果然思路敏捷,一语道破此中的关键,我一直认定峨眉山上的失踪案不同寻常,便是来源于此。我若是那谋害游人的歹人,自然也会挑选外地的孤身游人,因为他们一来没有同伴,二来家又不在本地,纵然在峨眉山上失踪,也不容易被人察觉,从而令自己暴露。相反若是向本地人下手,又或者是向成群结伴的游人下手,倒是不好隐瞒。所以照这个比例来看,这些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绝不可能是什么意外,而是人为。”

    听到先竞月这一问,谢贻香心中明白,看来师兄是要打算插手此案了,自己倒也不忍拂他的意。其实就算抛开先竞月的因素,谢贻香今日见到这位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心中也是感慨良多,早就有了相助的念头。因为在这位岳大姐的身上,谢贻香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试问自己若不是谢封轩家的三小姐,只怕多年以后,多半便和岳大姐一样成为一个小地方的女捕头,虽然兢兢业业,却因为女子的身份惹来不少流言蜚语,而且还不被长官重用。

    当下谢贻香又询问失踪的这三百七十二个外地孤身游人,是否还有什么规律可循。岳大姐连连摇头,说这些失踪外地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也有不小的悬殊,穷富皆有唯一的两个共同点,便只有“外来”和“孤身”这二条。至于失踪案发生的频率,则是无从考证,因为据卷宗记录,最多的一年里竟有七个游人失踪,也有十几个年头一个失踪记录也没有。再加上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极少会有亲友前来报案,所以仅凭卷宗里这三百七十二个记录,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无法论证这桩持续百年以上的失踪案,其频率是否存有规律。

    听到这一结论,谢贻香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峨眉山上每年的外地孤身游客何止千万,相比起来,这些失踪者到底只是少数,又或者说是个例。所以除了外来和孤身这两条共同点以外,这些失踪的游人身上,一定还存有其它的共同点,例如他们都曾去过山中某处、都曾在山上做过什么,对此我们却是一无所知。而仅凭眼下我们手里的这些线索,要想侦破此案,恐怕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05 四火命

    谁知谢贻香这个法子还没说出口,岳大姐便已猜到,当即摇头说道:“谢三小姐的法子,是想找人作饵,假冒外地孤身游人上峨眉山上,引诱对方下手?其实这个法子我也曾想过,但存在三大难题。其一,我们毕竟不知对方的虚实深浅,甚至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无法确定,贸然以身作饵,危险极大其二,我们的人手不足,眼下我能调用的这几个捕快,大多没什么真本事,官老师虽然可以调用峨眉剑派的弟子相助,但若是叫峨眉弟子假冒外地游人,只怕装得不像,对方未必上钩……”

    那官若败当即接口说道:“不错,整座峨眉山上下,谁不识得我峨眉剑派的弟子?但若是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肯出手相助,以两位的本事,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岳大姐不禁暗叹一声,笑道:“官老师莫要心急,且听我把话讲完,即便是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愿意冒险,也无法解决这当中的第三大难题,那便是峨眉山方圆二十多万亩,每个游人上山游玩的路线也各不相同,若要假冒游人上山试探,就如同是大海捞针,又该从何找起?更何况谢三小姐所言不差,峨眉山上失踪的这些游人,除了外来和孤身这两条共同点,一定还存有其它特征,对此我们则是一无所知。若是我们假冒的游人不符合对方的条件,纵然将峨眉山踏遍,只怕也是枉费心机。”

    听到岳大姐的分析,谢贻香略感失落,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将那位徐六公子的卷宗要过来翻阅,但翻来翻去,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如此一来,屋子里的谢贻香、先竞月、岳大姐、官若败连同海念昙、海承宗二僧尽皆沉默,同时陷入僵局。那岳大姐眼见日过正午,便叫楼下的捕快去镇上买些菜饭,特别叮嘱要为凌云寺的两位高僧准备素食,随后又岔开话题,询问谢贻香和先竞月此番入蜀的来意。而她自己则是重新点燃一锅旱烟,兀自吸食起来。

    却不料谢贻香闻到她旱烟的味道,再去看手里那张徐六公子的卷宗,脑海里顿时一阵机灵,脱口说道:“难道竟是如此?”说罢,她连忙抢过先竞月手里的那几张卷宗,略一查看,顿时大声说道:“我明白了!”那岳大姐吓了一跳,问道:“谢三小姐明白了什么?”却见谢贻香的眼神里又泛起一丝迷茫,喃喃说道:“峨眉山上的失踪案,似乎倒和当年金陵城的撕脸魔案有些相似……那些死在撕脸魔手里的人,初看之下,相互间也是毫无关联,更没有什么共同点。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他们都是紫金山太元观的信徒……”

    岳大姐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说道:“我虽身在蜀地,但金陵的撕脸魔一案,也曾略有耳闻,乃是谢三小姐的成名之案,还因此晋升成为刑捕房的捕头。据说是太元观的希夷真人将真气注入信徒体内,让这些信徒替他孕育内胆,待到内胆炼成,便杀人取胆,这才成为轰动一时的撕脸魔。却不知这与本案有何相似之处?”谢贻香狠狠甩了甩脑袋,有些犹豫地说道:“不对……完全不对……真正的撕脸魔另有其人,朝廷当时给出的这个结论,其实只是那个家伙的胡说八道……而眼下峨眉山上的失踪案,却和那个家伙当时的胡说八道有些相似。”

    这话一出,岳大姐更是听不懂了,就连旁边的先竞月也皱起眉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贻香出现这种神态,略一思索,随即醒悟过来。想来是谢贻香不久前曾在得一子的“道术”相助下,彻底消化掉了言思道留在她脑海里的“鬼魂”,等于是凭空增添了一段言思道强行灌输给她的“记忆”,又或者说是“智慧”,所以才导致思绪有些混乱,倒也不便打扰她。那岳大姐察言观色,见谢贻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手里的旱烟上,连忙将旱烟杆递给她,问道:“谢三小姐可是要尝一口?”

    谢贻香下意识地接过旱烟杆,放到嘴里深吸一口,立刻便被呛得眼泪直流,大声咳嗽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旱烟给她带来了灵感,还是她终于调动起了潜意识里言思道的智慧,心中顿时雪亮一片。她当即定下神来,沉声说道:“峨眉山上这一连串失踪案跨越上百年,再加上当地官府对峨眉山的管治,以及坐镇于此的峨眉剑派,可见此案绝不是寻常的歹人行凶、谋财害命,而是另有深意。照此看来,海念昙大师的话其实一点也没错,只怕这峨眉山上,多半是有妖物作祟。”

    听到谢贻香这一结论,岳大姐顿时失望至极,心中暗道:“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谢三小姐,也不过就这点水平。”她忍不住问道:“且不论这世上是否当真存在什么妖物,若说是妖物作祟,难道那害人的妖物也会像人一样思考,专挑外地来的孤身游人下手?”

    却见谢贻香微微一笑,说道:“岳大姐莫要误会,既然此案已经无法以常理推测,那我们大可以假定游人的失踪乃是妖物作祟,从而以妖物的思路来重新推演。敢问凌云山的两位大师,妖物若要害人,通常是因为什么理由?”

    那海念昙和尚听到她这一问,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的徒弟海承宗和尚倒是敢想敢猜,回答说道:“小僧虽没见过妖物,但依据古书记载,所谓妖之一物,到底不过是异类成精。或许是禽兽、或许是草木、又或许是世间凡物,在机缘巧合之下生出灵性,继而潜心修炼,意图收获正果。至于妖物害人,则是有违天道之举,势必遭受天谴、折损道行,与其本身的修炼背道而驰。所以妖物若要害人,通常是万不得,更不可能连续一百多年不断害人,除非是……”

    说到这里,海承宗和尚不禁有些犹豫,转头看了自己师父一眼,不知是否应当继续往下说。谢贻香逼问道:“除非是什么?”海承宗和尚当即说道:“除非是妖物害人所得之益处,远胜于自身修炼,为此甚至甘愿遭受天谴。”

    听到海承宗和尚这一回答,谢贻香顿时双眉一扬,冷笑道:“岂不正是如此?”说着,她便将手里的一张卷宗递给海承宗和尚,又问道:“还请小师父看看,这位徐六公子的生辰八字,是否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回却轮到海承宗和尚一脸尴尬,摇头说道:“这……这我却不懂了……”旁边的海念昙和尚伸手接过卷宗,缓缓说道:“这位徐六公子的生辰八字,老衲早已看过,倒也并无异常。若要以此深究,唯一有些难得的,便是这位徐六公子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火命。你们看,他的生辰八字乃是甲辰、丁卯、戊午、己未,虽是再寻常不过,但若是对照六十甲子纳音表的年份来看,甲辰是覆灯火,丁卯是“炉中火”,戊午和己未则是天上火,是为四火同身,自然是彻头彻尾的火命。”

    谢贻香当下又将几张卷宗递给海念昙和尚,让他再看。海念昙和尚随手接过一张,喃喃念道:“乙亥,山头火己未,天上火……咦?怪事!怪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手里另外几张卷宗看完,满脸都是惊骇之情,说道:“这些……这些失踪之人……居然都是四火同身的火命!”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尽骇然,用海念昙和尚的话来说,难道这些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生辰八字都是四火同身?只听谢贻香笑道:“要说这些五行八卦的学问,我本是一窍不通,然而就在不久前,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脑海里被强行灌输了一些别人的东西,所以才能发现这些失踪者生辰八字里的玄机,但又不敢确认。眼下既然有凌云僧的确认,那便不会有错。”当下众人便将那三百七十二个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整理出来,一一核对卷宗上的生辰八字,而当中注有详细生辰八字的只有一百多人,经过核对,除去三人,剩下的居然全部都是所谓的“四火同身”之命而那三个不在此范围内的失踪者,想必才是登山遇险,属于正常的失踪。

    得出这一结论,此案可谓是突飞猛进,那岳大姐更是对这位刑捕房的谢三小姐刮目相看。当下她不禁问道:“可是对方选择这些四火同身的游人下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那凌云僧师徒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答不上来。谢贻香沉吟说道:“凶手此举究竟是何意图,眼下我们也无从得知。但我们既已找出这些失踪游人身上的共同点,只需捏造出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假冒外地孤身游人上山,以此作饵引诱对方上钩,那便容易得多了。”

    那官若败一时没想明白,忍不住问道:“我们虽已知道对方是依据生辰八字下手,但方才岳大姐不是已经说过,这么大一座峨眉山,你们又该去哪里引出这个凶手?”谢贻香反问道:“官前辈,若非有桌上这些卷宗,我们也无从得知那些失踪游人的生辰八字,试问凶手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对方竟能未卜先知?”官若败当即语塞,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谢贻香笑道:“方才我要验证徐六公子的生辰八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找在场的凌云僧……”

    不等谢贻香把话说完,岳大姐已是恍然大悟,接口说道:“我明白了!要问生辰八字,当然是找算命的和尚和道士!而这峨眉山乃是释道两家的圣地,山上大大小小的庙宇道观,少说也有五六十个登山的游人进到其中,若是想找人算命,当然便会主动报出生辰八字!所以这一连串失踪案幕后的凶手,其实是庙宇或者道观里的人?”

    谢贻香不禁朝身旁的先竞月笑道:“师兄,看来我们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峨眉山上的这些庙宇道观了。”

06 身作饵

    话说这峨眉山上,最多见的便是庙宇和道观,其中较为著名的更有十几处之多,从山脚到金顶,依次便有“伏虎寺”、“雷音寺”、“纯阳殿”、“中峰寺”、“广福寺”、“慈圣庵”、“大乘寺”、“见心观”、“遇仙寺”、“仙峰寺”、“止尘庵”、“万年寺”、“接引庵”等等,而且都对上山的游人开放,甚至还可以借宿。如此一来,香火自然也极是兴旺。

    再说峨眉山上这桩持续了上百年的游人失踪案,经众人分析,虽已能确定凶手的对象是拥有“四火同身”之命的外地孤身游人,甚至还能推测出凶手是通过算命获得游人的生辰八字,从而将目标锁定峨眉山上的这些庙宇道观,但要从如此之多的庙宇道观里揪出幕后凶手,倒也是个不小的难题,只能一个一个试探。

    于是海念昙和尚便替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分别捏造了一个假的生辰八字,照他的说法,乃是四个“天上火”和四个“霹雳火”,可谓是最正宗、最旺盛的火命,倘若凶手的目标当真是“四火同身”之命,见到这两个生辰八字绝对不肯放过。

    而为了假冒外地来的孤身游人,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自然也要分头行事。两人便约定谢贻香从峨眉山山脚下的“伏虎寺”开始,一路往山上试探,先竞月是从山上峨眉剑派外的“接引庵”开始,从上往下试探,岳大姐、官若败和海念昙、海承宗二僧则是等在七里坪镇接应。

    此番虽然有大名鼎鼎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出手相助,岳大姐却始终有些不放心,生怕两人会遇到危险,幸好官若败当即拿出两个峨眉剑派的传讯烟花,分别交给谢贻香和先竞月,叮嘱他们一旦遇到情况,便要立即放出烟花讯号,立马便会有峨眉剑派的弟子前往接应,七里坪的众人也会随之赶往。待到一切准备妥当,谢贻香便在岳大姐手下捕快的带领下,连夜下了峨眉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谢贻香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峨眉山山脚处的“伏虎寺”。说起这伏虎寺,可谓是游览整座峨眉山的第一站,也是山里最大的一座释家禅院,始建于晋带,再经唐时的云安禅师重建,规模极是宏大。虽然天色才蒙蒙亮,寺中已有不少本地的善男信女前来上香,也不乏外地来的游人,以致香烟缭绕,好不热闹。谢贻香入寺后,依次游览了龙神堂、药师殿,眼见寺里的僧人皆是一脸慈悲,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当下便在一尊弥勒佛佛像前跪地叩拜,装模作样地许了个愿,再往功德箱里投放了几枚铜钱。果然,她才刚从蒲团上站起,便有僧人过来还礼,客套几句之后,就询问谢贻香是否需要算命。

    谢贻香心生警觉,便用苏州口音说自己是江南人士,前来蜀地绵竹县访亲,这次是瞒着亲戚偷跑来峨眉山游玩。那僧人见她是个年轻小姑娘,听完她的讲诉,更是执意要请她去后殿算命,谢贻香也不推辞,小心翼翼地随他前往。谁知这僧人所谓的算命,却是带他去观音神龛前求了一支签,让她花一两银子去寺门口解签,至始至终也没问她要生辰八字。

    谢贻香微感失望,倒也不便多问,自行去找寺门口的僧人解签,那解签僧人看完她求得签后,便念道:“前江风浪渐渐静,如今得政可安民。必有贵人相扶助,凶事脱出见太平。”随后又说了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废话,谢贻香本就心不在焉,也没留神细听。

    如此一来,伏虎寺的试探便算是结束了,却并未有人问起自己的生辰八字。谢贻香也不气馁,继续沿路上山。昨夜在岳大姐的指点下,她虽是首次前来峨眉山,但对整个峨眉山的布局已是了如指掌,如今再次上山,更是轻车熟路。再看此时天色已是大亮,山道上的游人也越来越多,不料她才刚走出几步,忽觉背心里泛起一丝凉飕飕的感觉。谢贻香本就是习武之人,江湖经验也极是丰富,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是被人给盯上了。

    难道此刻跟踪自己的人,便是峨眉山上这一连串失踪案的凶手?除此之外,谢贻香也想不出其它可能。可是方才在伏虎寺里,根本就没人问过自己的生辰八字,若说对方能够未卜先知,不用问便能看破了自己的生辰,但眼下自己的“四火同身”之命分明是海念昙和尚编造的,对方即便能看透自己的生辰,也绝不会是他们所需要的“四火同身”,又怎会这便盯上了自己?

    谢贻香心中疑惑,当下也不愿暴露自己的武功,只是假装不知,仍旧往山上走去。遇到上路的转角处,便伺机窥探身后的跟踪之人。谁知她连续窥探了好几次,但见山道上都只是形形色色的普通游人,根本没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

    如此一来,谢贻香心中倒隐隐有些慌乱起来。要论武功,她虽然远不及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但要论这跟踪之术,她身为刑捕房捕头,这门本事可谓是看家本领,再是拿手不过。再加上谢贻香所修炼的“穷千里”目力,当今世上能在暗处跟踪却又不被她发现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难不成就在这蜀地的峨眉山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存在?

    又或者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从而生出的错觉,其实根本就没人跟踪自己?相比起来,谢贻香倒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认定是自己的本事有限,这才没能揪出跟踪之人。随着她登山的步履,一座简陋的道观已出现在前方的山路旁,无论香火还是规模,都远不及先前的伏虎寺。谢贻香如何肯错过,当下也顾不得身后的跟踪之人,径直进道观兜了一圈。

    果不其然,这座道观里的道士看见谢贻香的举止,也来劝她算上一卦。这回则是叫她写了几个字,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长替她测字,用标准的蜀地口音叽里咕噜讲诉了半天,最后收了她一百文钱。从头到尾,也一样没有索要她的生辰八字。

    待到谢贻香从道观里出来,后背的凉意依然存在,她不禁心中暗道:“此人的跟踪之术虽然远胜于我,但武功未必便能胜过我。再说如今师兄就在山上,只需我放出峨眉剑派的烟花讯号,顷刻间便能赶来,难道还怕他不成?何况世间又哪有这许多高手?”想到这一点,她见身后的跟踪者始终没有现身,便不作理会,只管继续上山。

    随后谢贻香又试探了几间庙宇道观,都没有什么收获,直到来到“纯阳殿”的时候,里面的道士给她算命,终于问她要了生辰八字。谢贻香便将海念昙和尚给自己捏造的“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暗自记下了纯阳殿这一处。哪知那算命的道士似乎还有点本事,虽然漫无边际地胡诌了一番,最后却说道:“看女施主的生辰八字,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火命然而再看女施主的面向,大半生却又是水命。若说火在水上,又怎能生存?贫道阅人无数,女施主的这般情况,倒是蹊跷得紧。”

    谢贻香倒也无心听这道士啰嗦,眼见殿中道士也不相留自己,便告辞出来。待到她重新踏上山道,忽觉身后跟踪之人愈发靠得近了,甚至还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谢贻香心中思索,莫非是方才自己在纯阳殿里报出了生辰八字,正是对方需要的“四火同身”之命,所以峨眉山上这一连串游客失踪案的幕后凶手,终于按捺不住,要向自己下手了?也便是说这个凶手,其实和峨眉山的纯阳殿有关,甚至极有可能便是纯阳殿里的道士?

07 跟踪术

    谢贻香暗自警觉,伺机往身后查验,却还是没能发现跟踪之人。为了验证这纯阳殿是否与峨眉山上的游人失踪案有关,当下她便不再往山上走,反而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往左侧的“九十九道拐”方向而去。却是要避开正道上的游客,看身后的跟踪者是否会借机下手。

    如此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谢贻香专挑偏僻小路,却进到了一片山林当中,四下愈发显得荒僻,已看不到其他游人的踪迹,但略一察觉,身后的跟踪者依然契而不舍。谢贻香也不回头,眼见前方小路有个转角,当即在转弯处借助草木遮掩,施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飞速抢到一颗大树后面,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等身后的跟踪之人出现。

    不过片刻,便听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响,也到了谢贻香藏身的弯道处。要知道这条小路如此荒僻,这一路行来便再无其他游人,眼下的这阵脚步声响,自然便是那个一直在暗中跟踪自己的人,决计不会有错。耳听那人已转过弯道,谢贻香暗地里深吸一口气,算准时间从树后跳出来,腰间乱离随之出鞘,伴随着绯红色的刀光划过,乱离的刀刃已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眼见自己居然一招得手,谢贻香也有些意外,再一细看这人,却是个穿着破烂的中年汉子,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上,眼睛则是又红又肿,仿佛好些日子没睡过觉似的。那汉子看清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乱离,这才回过神来,直吓得双膝发软,颤声说道:“女侠……女侠饶命,小人……小人……”谢贻香听他是本地口音,不敢有丝毫大意,厉声喝问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峨眉山上谋害游人,眼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这便从实招来,你若是再不说实话,当心我一刀割了你的脑袋。”

    那汉子“哎哟”一声,发软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当场跪倒在地,口中辩解道:“小人……小人只是山里的人家,哪敢谋害什么游人?女侠千万不要误会,是……是你爹担心……担心你一时想不开,要在峨眉山上寻短见,所以才给了小人二十文钱,叫我一路跟你过来……”

    “我爹?”谢贻香不禁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过来,这汉子既然能被自己一刀制住,显然是不会武功,绝不可能是从山脚的伏虎寺一路跟踪自己那人。她当即一扬手中的乱离,又问道:“休要胡说八道!我且问你,照你这般说法,叫你跟踪我的那个人是何模样?凭你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从山下一直跟到此处?”

    那汉子连忙回答道:“小人本是这纯阳殿附近的百姓,适才下山采购,路过纯阳殿外,却被一位老先生叫住,要我帮他一个忙……”说着,他已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又继续说道:“那位老先生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方脸剑眉,两鬓微霜,一双眼睛亮得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虽然穿着朴素,却有一股说不出威严感,就仿佛是庙宇里的天神一般。他给了小人这二十文钱,说他的女儿也便是女侠你方才和他大吵一架,随后便孤身往这条小路而来。那位老先生放心不下,所以才叫小人一路跟过来看看。”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这一路上跟踪自己的果然另有其人,而眼前这个汉子,不过是那人花钱雇来的替罪羊罢了,乃是从纯阳殿外才开始跟踪自己。可是再听这汉子口中所描述的那位“老先生”,其形其貌,岂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当朝首席大将军谢封轩?

    可是父亲怎会突然离京,也来了这峨眉山上,还要一路跟踪自己?一时间谢贻香也猜不透其中缘由,按理说父亲既然也来了,理当与自己相见,却为何要行如此鬼鬼祟祟之举?当下她便打算回纯阳殿外找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的下落。那汉子见谢贻香神情奇怪,连忙又将手里的铜钱捧到她面前,乞求道:“女侠若是要钱,这些都给你便是,只求……只求你高抬贵手,饶过小人一命。”谢贻香略一摆手,说道:“不必,你去罢。”说完这话,她便不再理会那汉子,径直往来路折返。

    谁知她才刚走出几步,陡然间心中一动,暗道:“不对,这当中有诈!”她当即回转身来,以手中的乱离遥指那个汉子,冷笑道:“好高明的乔装术,好高明的跟踪术!想不到峨眉山上也有阁下这等人物,竟险些被你给骗了,失敬,失敬!”

    那汉子见谢贻香突然回转,当即冷笑一声,自双眼中迸现出一种鹰犬豺狼般的目光,略带不屑地说道:“想不到多年不见,谢三小姐的长进倒是不小,非但能察觉到我的跟踪,而且还能看破我的乔装,哼,果然是将门虎女,了不起!当真了不起!”他这句话却不再是先前的蜀地口音,而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伴随着话音落处,这汉子浑身上下的装扮虽然没有丝毫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就仿佛是脱胎换骨一般,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甚至还隐隐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看到对方这一神貌,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谢贻香心中一动,再一仔细回忆,顿时脱口说道:“你……你……你是北平的商不弃商捕头?你如何会在此间?”

    原来眼前这个假冒峨眉山百姓的汉子,便是昔日与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齐名、号称“南庄北商”的北平神捕商不弃。当前在金陵城的“香酽居”茶楼上,谢贻香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最后还是由这位商捕头道破“撕脸魔”一案的真相。而不久前父亲谢封轩叫她前往毕府,也是托这商不弃带话,这才令身在江西的谢贻香孤身入蜀。不料这商不弃身为刑捕房从北平调派过来侦办恒王一案的捕头,却至始至终没在毕府里出现,反倒是出现在了这峨眉山上。

    
如此一来,谢贻香也便彻底释然了,原来一路上跟踪自己之人,竟不是峨眉山上这一连串失踪案的幕后凶手,而是眼前这位人称“恶人磨”的北平神捕商不弃,难怪凭自己追踪术的造诣和“穷千里”的神通,居然也发现不了他,原来竟是“鲁班门外弄斧头,关公面前耍大刀”了,甚至可以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既然已经看破眼前这位商捕头的身份,那么所谓的谢封轩也来了峨眉山上,自然也是商不弃所捏造的谎话。一时间,谢贻香心中虽有千百般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见那商不弃夸张地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这才冷笑道:“好你个谢贻香,今日一早我便在山脚下的伏虎寺里看见你,当真意外得紧。经过这一路的跟踪试探,原来你果然是在调查峨眉山上的这桩失踪案。嘿嘿,初生牛犊不怕虎,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难道这位北平神捕不去毕府,反而来了峨眉山上,居然也是为了调查峨眉山上这一桩持续百年的游人失踪案?当下谢贻香正要向商不弃问个清楚,陡然间只听半空中传来“砰”的一声炸响,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已在半空绽放开来,正是官若败先前交给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的峨眉剑派传讯烟花。再看那烟花腾空的所在,也正是先竞月之前和自己约定好的路线,依稀是在半山腰的“万年寺”附近。谢贻香不禁心中一震,脱口说道:“师兄出事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66/ 第一时间欣赏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作者:长桴所写的《竞月贻香》为转载作品,竞月贻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竞月贻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竞月贻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竞月贻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