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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 显神通

    那何舵主当即说道:“难得哥舒王子快人快语,那我兰州分舵也便开门见山了!”

    原来如今兰州城里汉人和色目人的对持,说到底不过是地盘之争。几年前这个自称哥舒王子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兰州,招募了不少色目人高手与汉人对抗,各自占据了半个兰州城。其中城北、城西属于丐帮势力,城南、城东则属于哥舒王子的势力。

    而何舵主一直想要从哥舒王子手里夺下城东,率领当地汉人高手与哥舒王子或明或暗进行了多番较量,却因为哥舒王子手下高手如云,更有阿伊这等顶尖人物,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谁知就在这时,名震江湖的“竞月贻香”恰巧来了兰州,而且还与丐帮生出一场误会,所以何舵主今夜摆下“狗头宴”,除了要想和竞月贻香化敌为友之外,也想请二人出手助拳,替兰州城的汉人出一份力。于是趁此机会,丐帮也将哥舒王子一行邀请过来,想要借“竞月贻香”的威名,叫哥舒王子主动让出城东的地盘。

    弄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再看眼下这般局面,谢贻香和先竞月低声商议一番,都决定替丐帮助拳。要知道前朝暴虐之时,色目人曾相助前朝异族大肆屠杀汉人,还有过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的念头,尤其是在这西北之地,汉人的境遇更是惨不忍睹。而今双方在兰州城里再起争执,谢贻香和先竞月身为汉人,自当要尽这份心意。

    然而那哥舒王子倒也不是省油的灯,面对何舵主等人的各种说辞,居然一一顶撞回去,说什么也不肯让出城东的地盘。到最后何舵主忍无可忍,不禁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执意不肯交出城东,那便只能动手了!”

    他这句话下意识地运上了内力,直震得在场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就连四下废墟里丐帮弟子手中的火把也被震灭了二三十几根,光亮也随之黯淡下来。见识到何舵主这等深厚的内力,那哥舒王子却是淡淡一笑,朝身后的人群说道:“何舵主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未免也太过孩子气了些。试问黑夜里岂能无灯火照明,你们谁来露上一手,把这里弄得亮堂些。”

    话音落处,他身后的人群中便有一个鹰钩鼻子的胡人老头大步踏出,浑身蜷缩在青绿色的斗篷当中。那哥舒王子不禁眉头一皱,说道:“开什么玩笑,木老先生你又不会武功,出来瞎搅合什么?”那胡人老头冷冷说道:“谁叫他当着我的面弄熄火焰?”

    哥舒王子顿时一怔,苦笑说道:“那倒也是,只是你……”那胡人老头当即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不过是照明罢了,又哪里需要什么火把。”说罢,他便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绿色的瓷**,拔开**塞晃悠半响。在场众人随即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来,那秦寨主连忙捂住口鼻,喝道:“当心老贼放毒!”那胡人老头不屑地一笑,说道:“蠢材!老朽若要放毒,又岂让当面放给你看?”

    不过片刻,便见四面八方有点点萤火升起,尽数往众人所在的空地靠拢略一分辨,竟是漫天的萤火虫密密麻麻飞来,显是被那胡人老头放出的清香味吸引。众人惊异之间,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从山下聚拢上来,尽数盘旋在众人头顶,这些米粒大小的荧光汇聚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大团绿光,不仅照亮了整片空地,就连在场所有人的身上也被笼罩上一层阴森森的碧绿之色。

    那胡人老头显露完这一手本事,便将手中瓷**收起,向那秦寨主冷笑道:“老朽召来的若不是萤火虫,而是这山野间的马蜂,眼下你还有性命坐在这里?”那秦寨主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旁门左道的妖法,也只能吓唬小孩子。你可敢与我比一比真本事?”

    那胡人老头却不理会他,径直回到人群中。周围的清香味一散,头顶上的萤火虫也随即散去,周围的丐帮弟子怕那胡人老头再使出什么古怪的花招,连忙重新点亮火把。那秦寨主却是怒气未消,眼见旁边的废墟里有块三四尺长短的长方形大理石,便叫丐帮弟子捡了过来。

    当下那秦寨主便大步踏出,叫丐帮弟子将这块大理石放在篝火旁的空地上,继而右掌如刀,一招劈落。伴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这块大理石顿时从中断做两截再看那断裂之处,表面却是参差不齐。

    如此一来,众人不禁微感惊讶,要知道那断裂处若是平整光滑,自然便是以内力削断,但凡内力深厚之人皆可办到。可如今这块大理石断裂得参差不齐,分明竟是被秦寨主的外功所断,是实实在在的以血肉之躯劈裂了大理石。能将外功练到这等地步,也实属罕见。

    那哥舒王子见状,不禁笑道:“原来是关山忠义寨的秦寨主,要说在这兰州一带,屠杀害我色目人最多的汉人,恐怕便是阁下了。”那秦寨主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道:“当年前朝暴虐,我秦河川第一个随丐帮起事,亲手杀死的色目人,共有二百三十一个。如今想来,杀得还不够多!”话音落处,在场的汉人顿时齐声喝彩。

    哥舒王子叹了口气,说道:“的确还不够多,所以汉人皇帝一统天下后,前些年驱逐西北异族时,秦寨主便趁机再开杀戒。这一回秦寨主合计亲手杀死了两千七百多名色目人,当中有大半还是老弱妇孺之辈。”那秦寨主冷哼一声,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全都该杀!”

    听到这话,哥舒王子身后的一众色目人顿时咬牙切齿,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便从人群中响起,不屑地说道:“姓秦的,劈开一块石头不算本事,难的是连劈两块。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没力气再劈一次。”那秦寨主没听懂他的话,喝问道:“你是要我再捡一块石头来劈给你看?”那个声音笑道:“那倒不必。也罢,我来帮你一把。”话音落处,一个病怏怏的异族男子便从人群中走出,径直来到秦寨主面前。

    那秦寨主暗自戒备,却见这个病容男子弯腰捡起被他劈断的两截大理石,然后照着裂口重新拼接在一起,继而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双手抵着断石的两端发力。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再定睛一看,那两截断石居然被这个病容男子重新合二为一,完好如初地拼合成了原来那一整块大理石,而当中根本看不出有断裂过的痕迹。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个病容男子竟是个内家高手,居然能以内力拼合断石。只见那病容男子将拼合好的大理石放在地上,便向那秦寨主说道:“姓秦的,你可敢再劈一次?”

    秦寨主一脸铁青,当即又是“呼”的一掌切在大理石上,但石头却是完好无损。他不禁脸色大变,又接连劈出五六掌,却再也无法将这块大理石劈裂。对面的一众色目人见状,都忍不住大声嘲笑,那病容男子也是冷笑一声,便自行走回人群,只留下秦寨主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当中。

    却见那单总镖头突然起身离席,笑道:“这块石头已被那色目人施下了妖法,秦寨主且看我如何破他妖法。”说着,他顺手取过自己毛毡前的那一大盘牛羊肉,将盘子平放在大理石上,然后轻飘飘地一掌拍落,却是打在盘子里的牛羊肉上,就好比是用手掌轻轻摸了摸盘子里的牛羊肉,看得在场众人莫名其妙。

    待到单总镖头端走大理石上的那盘牛羊肉,顿时便有“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声响,那块大理石顿时四分五裂,洒落成一地拳头大小的碎石而单总镖头手中的那盘牛羊肉却是完好无损。

    一时间双方的人都是大声喝彩,当中的明眼人则早已看透玄机。方才那病容男子不但以内力重新拼合断石,而且还将内力灌注其中,所以任凭秦寨主的外功再强,也再无法将这块大理石劈开。而单总镖头却是以内力破内力,隔着一盘牛羊肉发力,一举拍散了那病容男子的内力,同时也将整块大理石震得粉碎。

    见到单总镖头的这一手功夫,就连对面的阿伊也是微微一惊,说道:“本领很好。”哥舒王子更是鼓掌赞道:“天路镖局贯穿古丝绸之路,单总镖头果然名不虚传。”他朝身后人群问道:“谁来露一手?”

    然而身后的人群里竟是无人应答,显是不敌单总镖头这手功夫。过了好久,才有个波斯男子大步踏出,用流利的汉话说道:“单总镖头的隔山打牛果然漂亮,小人自愧不如。不过这一地的碎石,倒是正好可以让小人变个戏法,也算是给大家助助酒兴。”

    见到这个波斯男子现身,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是一愣:这岂不正是昨日在五泉山下卖艺的那个居星士?

16 约三战

    只见那只金黄色的猴子此时正蹲在居星士的肩头,向在场众人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居星士则是在那堆碎裂的石块前盘膝坐下,向旁边的秦寨主说道:“还请秦寨主入席安坐。”那秦寨主正不知道怎么下台,当即“呸”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回席位。

    那居星士便将面前的碎石挑拣起来,随手往半空中抛去,待到石块落下,又伸手接住重新抛起。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同时抛玩五六块碎石,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竟然将面前的二三十块碎石尽数抛起,周而复始地玩弄于双手之中。要知道市井卖艺之人大都会玩这一手戏法,但最多不过同时操控七八个,似居星士这般同时操控二三十块碎石,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可是在场的这些高手看来,居星士的这手戏法也没什么值得稀奇,那丐帮的猴老爹更是嘲笑道:“居星士,平日里你都在城南的五泉山下卖艺,也算是花样百出,如何今日却只有这一手上不得台面的戏法?哈哈,难不成竟是怯场了?”

    谁知猴老爹话音刚落,便听对面的色目人当中有人惊呼道:“你们快看,他抛上天的碎石不见了!”众人同时抬头望去,果然正如那人所言,居星士手中抛掷的碎石分明越来越少,却是石块被他抛上半空之后,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是什么妖术?就在众人惊骇之时,先竞月却是冷笑一声,这居星士的摄心术他早已见过一次,自然明白其中玄机。当下他闭上双眼,沉心静气,顿时便从对方人群中喊话那人的摄心术里脱身而出,眼前的幻象也随之烟消云散。

    要知道似这类以“摄心术”催眠观众,从而生出幻觉的戏法,最忌讳的便是遇到懂行的人,戏法若是被行家当场喝破,施术者轻则当场受伤,重则反噬其身。先竞月自然明白当中的道理,他睁开双眼,正准备破去场中居星士的幻术,却不料陡然间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心底生出,随之变作一丝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先竞月愕然半响,这才醒悟过来:这种感觉,分明是有人对自己发出了杀气?再顺着杀气的来源看去,他才发现对面的阿伊不知何时已半跪在毛毡上,浑身绷紧,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显然是随时打算对自己出手。

    话说先竞月自出道以来,恐怕还是头一次遇到对方用杀气来对付自己,而且还是一个比谢贻香大不了两岁的异族小姑娘。试问如此年纪的一个妙龄女子,又怎会发出这等强烈的杀气?难不成这个阿伊年纪轻轻,双手便已沾过不少鲜血?先竞月有心试她深浅,当即也从心中生出杀念,以杀念驾驭杀气,要和对面阿伊袭来的杀气争锋相对。

    谁知先竞月的杀气刚出,对面的阿伊突然向他莞尔一笑,在毛毡上又跪坐了回去。而她先前袭来的杀气,也随之一扫而空,再不复存在。如此一来,先竞月刚刚生出的杀气再毫无阻拦,直取对面的阿伊而去,这似乎又有些不妥。当下先竞月只得收起杀念,急忙将漫天的杀气散去,却不知这个阿伊如此戏弄自己,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只听场中的居星士忽然说道:“小人献丑了。”在场众人回过神来,这才看清他手中分明空空如也,方才那二三十块碎石竟已不翼而飞。而再看左首边七位汉人高手的席位前,每人面前的那盘牛羊肉里已多了四五块碎石,就连先竞月面前的盘子里也有。这岂不正是先前被单总镖头一掌击碎,又被居星士拿来抛掷的那二三十块碎石?

    显而易见,方才居星士表演的戏法,多半便是传说中的波斯幻术,是他以幻术迷惑了众人的双眼,却在暗中将这些碎石逐一放到众人面前的盘子中。想明白了这一点,左首席位上的众人都是脸色大变,试问这居星士在放石头的时候,若是趁机向众人出手偷袭,只怕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那居星士当即便向众人行了个四方礼,便退回哥舒王子身后的人群,走到阿伊身边时,又向她弯腰行礼,说道:“多谢阿伊姑娘。”先竞月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方才阿伊突然向自己发出杀气,却是因为她早已看出自己破了居星士的摄心术,所以才要以杀气吸引自己,从而帮居星士拖延时间,让他表演完这场幻术。如此看来,这个突厥少女无论武功还是心智,皆可谓一等一的水准,果然是个极其厉害的对手。

    话说汉人一方目睹了居星士的幻术,都还有些心有余悸,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自愧不如,只得将目光集中在了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身上。谢贻香也是暗自惭愧,自己已是第二次看这居星士的幻术,却因定力不够,到底还是被那个藏身在人群里的“托”迷惑了心智。而先竞月则是武功尽失,若要仗刀杀人还能勉力而为,似这般表演武功,却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那何舵主见“竞月贻香”没有反应,便向那哥舒王子说道:“今日约诸位前来,不过是要商量兰州城城东的归属。眼下双方既然商量不出一个结果,那不如就按照之前几次的规矩,双方各派一人出战。若是我们胜了,便请哥舒王子的人退出城东。”那哥舒王子哈哈一笑,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兰州城里的事,从来都是你我两方自行解决,但你丐帮今日却请来了外人助拳,当然不能作数。”那猴老爹接口说道:“此间何来外人,我等都是汉人儿女,本就是一家!”话音落处,众丐帮弟子顿时高声喝彩。

    当下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又争执了半响,那哥舒王子眼见避无可避,又和身旁的阿伊用突厥话低声商议了一番,终于说到:“我等虽是化外之人,却也久闻竞月公子的大名,不敢自不量力。若要约战定输赢,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公平才行。依小王之见,不如便以三战定输赢,三局两胜便是嬴。小王一方若是输了,自当退出城东但若是你们汉人输了,却要将城西的地盘让给我们!”

    听到哥舒王子开出的条件,那何舵主和众人低声商议一番,立刻答应下来。当下双方便各自商议出战人选,这边何舵主的意思,则是想请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出手,分别对战一场。

    谢贻香心中盘算,就对方的实力来看,当数阿伊和居星士二人最为辣手。一个是对方公认的第一高手,就连兰州武林的一众汉人高手也自认不敌另一个则会施展波斯幻术,令人防不胜防。虽然这两人未必是师兄的对手,但谢贻香自己若是遇上这二人,却自问没有取胜的把握。所以如此算来,他师兄妹二人此番出战,遇上若是阿伊和居星士二人,多半便是一胜一败的结局,到头来还要靠丐帮或者在座的汉人高手胜出一战方可。

    看清了这一局面,谢贻香便向对面的哥舒王子问道:“不知哥舒王子这边打算派哪三位高手出战?出战的顺序又是什么?”那哥舒王子正在喝酒,听到这话,顿时“噗”的一声,差点没被自己呛着。只听他咳嗽半响,这才大笑着说道:“小王虽是你们汉人口中的蛮夷,却也曾饱读汉人诗书,听说过你们田忌赛马的故事。眼下三战定胜负,便如同临兵斗阵,又怎能提前告诉你我们的安排,好叫你用下驷来换我上驷?”

    那何舵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和哥舒王子商量,定下了出战的规矩,那便是第一战由汉人一方先派人出战,一旦派出,便不可更改第二战则由色目人一方先派人,派出后也不可更改若是还有第三战,便由双方任意派人,若是觉得对手不合适,己方大可换人,直到双方满意为止。

    待到定好这一规矩,谢贻香已是心花怒放,当即便向众人低声说道:“何舵主定下的这个规矩再好不过。如此算来,今夜三战,我方必胜无疑!”

17 黄河枪

    当下谢贻香便一一道来,解释说道:“承蒙诸位前辈青睐,今夜让我师兄妹二人出战,实属荣幸之至。实不相瞒,那哥舒王子虽然不会武功,但手下的阿伊和居星士二人却是极其厉害的人物,小女子自问没有取胜的把握除此之外,但其他人倒是不足为虑。至于我师兄先竞月,却有九成把握可胜过这两人。”

    说着,他又向那单总镖头说道:“所以这第一战,还得劳烦单总镖头打个头阵。若是对方直接派出阿伊和居星士二人之一,单总镖头即便不能取胜,那也无妨,因为第二战是由对方先派人,如果还是派出阿伊或者居星士,便由我师兄出战取胜。一旦只消耗掉对方的这两个厉害人物,到第三战无论对手是谁,小女子都把握胜出。”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倘若第一战对方并未派出阿伊或者居星士,以单总镖头方才那一手隔山打牛的神通,自然能够轻松赢下这第一战随后我师兄再赢一局,便可尘埃落定。所以照此安排,今夜三战,我方必胜无疑。”

    听到谢贻香这一番解释,众人都是心花怒放,连声称赞。那单总镖头不禁笑道:“此计甚妙!只是单某人武艺低微,为了保险起见,第一战还是请黄河枪的传人小徐师傅来打头阵,那便是万无一失了。”

    要知道今夜丐帮请来赴宴的兰州武林名宿,除了秦寨主和单总镖头,还有兰州城“合泰门”的晏老拳师和“黄河枪”的嫡系传人小徐师傅,但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所以谢贻香也不甚了解,但看那晏老拳师年近七旬,白发苍苍,此番前来多半只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身份,倒也不必多提。而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小徐师傅,难道其武功还在单总镖头之上?

    那小徐师傅听到单总镖头的话,当即便清了清嗓子,长声说道:“枪来!”便有门下弟子送上一柄通体漆黑的铁枪。小徐师傅持枪在手,大步踏到场中的篝火旁,亮出一个“流星赶月”的架势。但听“砰”的一声轻响,他身旁的那簇篝火突然大旺,激荡出漫天的火星,竟是被他枪上的气劲所激。

    看到小徐师傅这一亮相,汉人一方已是齐声喝彩,谢贻香更是暗自惊骇,心道:“原来这位小徐师傅果然深藏不露,竟是个内外皆修的高手,分明远胜于我。纵然是和对方的阿伊或者居星士对战,只怕也未必会输。照此看来,丐帮兰州分舵今夜执意要让我师兄妹二人出战,到底还是看重师兄的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本事,只是因为顾及我的颜面,所以才将我算在当中。”

    却听对面的哥舒王子哈哈大笑,问道:“你们是要让黄河枪打这第一场?甚好,甚好,不会再变了罢?”那小徐师傅脸色微怒,说道:“有什么话,留到下场来和我的枪说!”那哥舒王子便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叫道:“普布德玛,你来领教这位小徐师傅的高招。”话音落处,一个身穿皮裘的高瘦男子便从人群中大步踏出,手中还握着一柄开山巨斧。

    见到哥舒王子这般安排,汉人一方都有些不解,难道除了阿伊和居星士之外,对方竟然还有高手,可以胜过小徐师傅的“黄河枪”?然而待到这个普布德玛走到场中,却是个下盘轻浮的外家高手,倒是和那秦寨主有几分相似,又怎么可能是内外皆修的“黄河枪”之对手?

    难不成哥舒王子竟是打算输掉这第一战?就在众人思索之际,那小徐师傅也不多话,上前一枪刺出。那普布德玛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躲闪,却已为时已晚但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他身上的皮裘已被铁枪划破。那小徐师傅一招得手,手中更是毫不留情,又接连刺出好几枪,可谓是枪枪夺命,直逼得那普布德玛左蹦右跳,大声喝道:“慢点!你慢点!”

    观战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黄河枪”果然名不虚传,这才刚一施展开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暴雨狂风般地攻出六十多枪,将那普布德玛彻底压制于铁枪之下,手中的开山巨斧竟然没能还击出一招。可是旁边的谢贻香却是越看越感到奇怪,竟是莫名地觉得这个手持巨斧的普布德玛,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转眼间,场中小徐师傅的七十二路“黄河枪”便已使完了七十一招,他当即卖个破绽,抽身退开,似乎要准备第二轮的进攻。那普布德玛身上已被小徐师傅的铁枪划破了七八处,眼见对方攻势一缓,心知机不可失,顿时大喝一声,晃动着手中的开山巨斧飞扑而上,这才终于攻出了自己的第一招。

    然而在场的汉人高手见状,都不禁暗叹一声,心道:“到底是外族蛮夷,须知汉人的枪法源自战阵,无论哪门哪派的枪法,到最后都是以回马枪的杀招压轴。这普布德玛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当真是自寻死路。”

    果然,那小徐师傅见普布德玛飞仆而来,当即双腿一盘,就地坐下,回首扭身推出一枪,正是他七十二路“黄河枪”的最后杀招“回马枪”,将枪头径直刺入普布德玛德胸口。眼见这瘦长男子便要命丧当场,众人还来不及喝彩,便见那普布德玛突然将身子往前一挺,让小徐师傅的铁枪透胸而出,而他的整个身子也沿着透胸而出的铁枪向前扑进,冲到小徐师傅面前,继而以手中的开山巨斧狠狠劈落,当场将小徐师傅的一颗脑袋劈作两半。

    这一幕惊变来得太过突然,吓得左首席位上一干人同时站起身来。想不到双方说好了比武定胜败,这个普布德玛明明武功不敌,居然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拼死斩杀小徐师傅,这又算是什么说法?却听对面的哥舒王子扬声说道:“诸位可要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话音落处,只见那普布德玛的左胸虽已被小徐师傅的铁枪穿透,身子却仍在动弹,缓缓往后退去,从而让穿透他身子的铁枪缓缓从体内抽出待到他退到一丈开外,铁枪的枪头也终于完全从他的伤口中退出。普布德玛这才吐出一口大气,捂着伤口沉声说道:“我……我天生特异,心脏乃是长在右边。所以……所以……”那哥舒王子接口说道:“所以普布德玛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却已将黄河枪斩杀当场。这第一战当然是我们赢了。”

    一时间左首席位上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言以对,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认输。当下便有小徐师傅的门人抢上,哭喊着将这位“黄河枪”嫡系传人的尸体抬了下去。而对面的色目人里,先前那个被叫做“木老先生”的胡人老头也来到场中,伸手封住了普布德玛胸口附近的穴道,略一检视,说道:“放心,死不了。”那哥舒王子也笑道:“倒也不瞒各位,要论武功,我这位兄弟的确不及黄河枪的神威。然而巧就巧在他生平有一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所用的武器恰巧也是长枪。为了报仇雪恨,他苦思多年,才想出这么一式败中取胜的破枪绝招。谁知到头来那仇人早已死于非命,他苦练的这一式破枪绝招,今夜却是用在了黄河枪的身上。”

    听到这话,谢贻香陡然回想起来,当日自己随刑捕房一行人西行湖广,被庄浩明的仇家围攻,当中便有这个普布德玛,声称是要为自己的义兄报仇。只是一来当时围攻的仇家太多,二来她不久前刚化解了脑海里言思道的“鬼魂”,思绪时不时会有些恍惚,所以才一直没能回想起来。

    当下谢贻香不禁暗骂一声,依照自己的安排,双方这第一战要不就是耗去对方的阿伊或者居星士,要不就是胜出,小徐师傅也的确有这个胜出的实力。谁知却突然出来一个庄浩明的仇家,用破解庄浩明“九命灿银枪”的法子破解了“黄河枪”。如此一来,对方还有阿伊和居星士这两大高手没有出场,但汉人一方除了先竞月之外,剩下的众人只怕都不是这两人的敌手,对方只需派出这二人再赢一战,便可坐实今夜三局两胜的约定。

    果然,待到那普布德玛退回人群后,哥舒王子又喝了一大口酒,继而高声说道:“按照先前的约定,这第二战当由我们先派人。居星士,劳烦你再来露一手戏法。”

18 穹格刃

    话音落处,那居星士又从人群中出来,和肩上的猴子一同朝众人行了个礼,笑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来向小人赐教?”

    汉人一方按照先前的约定,便该是由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对付接下来的两战,如今眼见对方派出居星士,谢贻香连忙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对策,却是无计可施。若是自己和师兄分别迎战居星士和阿伊二人,无论怎样安排,到头来都是一胜一败的结局再加上先前输掉的那一战,自然是己方输了。

    眼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就连师兄也以目光询问,谢贻香心中愈发着急,再看对面的哥舒王子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心道:“即便是请何舵主、单总镖头代我出战,只怕也一样不敌居星士的幻术,这个哥舒王子心机颇深,想必早已看透我们的心思,只可惜我们这边却没有出谋划策之人。若是有言思道那厮在场,又或者是那个双瞳小道士在此,决计不会输给此人。可眼下仅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又如何能与这哥舒王子斗法?”

    只听那哥舒王子又问道:“不知接下来这第二战,是由谢三小姐上场,还是由竞月公子出手?”谢贻香急得咬紧嘴唇,心道:“眼下这般局面,若是言思道那厮在场,他会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不对,那家伙素来深谋远虑,做事滴水不漏,绝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眼下这般地步。似眼下这般绝境,纵然是言思道,恐怕也只能死皮赖脸、拒不认输了。”

    一想到“死皮赖脸”这四个字,谢贻香心中顿时一动,开口笑道:“我方已经输了第一战,这第二战若是再输,便再没翻盘的机会。这位居星士的波斯幻术我已见过两次,自问无力破解。所以只好请我师兄出战,先替汉人扳回一局,再议不迟。”这话说完,身旁的先竞月随即起身离席,将背上包裹里的半截偃月刀解了下来。

    要知道谢贻香这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先竞月肯定能够胜出,对此哥舒王子一干人也不反对,显然是因为哥舒王子方才讲述的那段往事,早已认定了先竞月的实力。那居星士见先竞月出战,不禁长叹一声,说道:“竞月公子方才便已堪破小人的幻术,此番和公子过招,也只能依仗真本事了。”他从腰间解下一根乌黑色的软鞭,恭声说道:“久闻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今夜小人便以这条断筋裂骨鞭,讨教公子的纷别。”

    先竞月摇头说道:“抱歉,纷别已毁。”说着,他已解开手中包裹,亮出毕无宗那柄偃月刀。居星士不禁微微一怔,再一细看先竞月手中的这柄断刀,突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尖声叫道:“穹格之刃!穹格之刃!”

    眼见居星士突然失常,先竞月还以为他又是在施展什么幻术,连忙凝意集思,不敢有丝毫大意。谁知对面的一众色目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向前踏上几步,仔细打量先竞月手中的偃月刀,也相继发出惊呼声,满脸恐惧地说道:“果然的是穹格之刃!”混乱中,好几个色目人甚至当场跪下,泪流满面地盯着先竞月手里的刀。

    如此一来,先竞月可谓是一头雾水。这半截偃月刀乃是当日毕无宗临死赠送于自己,自己曾查验过好几次,不过是柄乌金锻造的战阵长刀罢了,除了刀身坚硬、杀气极重以外,便再无特异之处,如何却成了这些色目人口中所谓的“穹格之刃”,还令他们如此惊惶失措?只听旁边猴老爹说道:“穹格乃是前朝异族的话语,便是指魔鬼的意思至于穹格之刃,便是指魔鬼之刀。不知竞月公子的这柄宝刀……”

    猴老爹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席位上的哥舒王子和阿伊二人也同时站起身来,那哥舒王子更是流露出一脸的恨意,沉声说道:“以三千汉军灭我突厥六万大军,当年不死先锋的穹格之刃,如何落到了你的手里?”身旁的阿伊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番突厥话,身后的色目人里更是有人大声说道:“当年开平一战,我族三万儿郎卸甲归降汉军,却被汉军下令坑杀。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下令之人便是这柄穹格之刃的主人毕无宗!”

    原来无论是前朝异族还是色目人,最害怕的两个汉人便是号称“军中双壁”的谢封轩和毕无宗,当中尤其是“不死先锋”毕无宗,往往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再加上毕无宗杀降的嗜好,已然成为前朝异族和色目人的噩梦。想不到时隔多年,毕无宗依然余威不减,就连他当年所用的这柄偃月刀,也被称作“穹格之刃”,成为对方心底的恐惧。

    当此局面,先竞月自然不能实话实说,说毕无宗当年并未暴毙身亡,而是一直活到现在,却又在不久前死在了自己手里,只得向坐倒在地的居星士说道:“机缘巧合,侥幸得到毕大将军当年所用之长刀,不敢辱没。眼下你我一战,还请赐教。”

    那居星士却是缓缓摇头,两行热泪随之落下,说道:“昔日在雁门关外,我的师父、师弟、还有师父的师父,都是命丧于这柄穹格之刃。这些年午夜梦回,还时常看见这柄刀出现在我眼前……你叫我如何面对?”说罢,他便从地上爬起,径直退下,边走边说道:“不用比了,竞月公子亮出这柄刀的那一刻,小人便已输了。”

    左首席位上的汉人众高手这才相继回过神来,想不到这第二战还未交手,那居星士便已自行认输,纷纷高声喝彩。那居星士走到哥舒王子身前致歉,哥舒王子微微一笑,说道:“毕无宗当年虽是我们的死敌,但我突厥一族素来敬重英雄,汉人里能有谢封轩和毕无宗这等人物,纵然战败,我等也败得无怨无悔、口服心服。居星士,今夜你向毕无宗的穹格之刃称败,不算丢人。”

    话音落处,他身旁的阿伊已从长靴中摸出两柄尺许长的短刀,径直走到场中,向对面席位上的谢贻香扬声说道:“女人打女人。英雄女儿,是不是一样英雄?”竟是要向谢贻香挑战,开始今夜第三战。

    看到阿伊出场,虽然是在先竞月的意料之中,却也不禁替谢贻香感到担心。这个异族少女既然可以技压兰州武林,其修为显然还在方才身亡的小徐师傅之上,自然是远胜于谢贻香。而且单从她开了“六识”和方才释放出的杀气来看,就连先竞月也要忌她三分,认定她是个劲敌,谢贻香虽然悟出“融香决”的妙谛,纵然招式上不会落败,却难免不会伤在对方的内力或者杀气之下。

    然而当此局面,先竞月也无法阻拦,只得先行回席坐下,看谢贻香如何打算。却见谢贻香似乎并没有起身迎战的打算,而是向对面的哥舒王子笑道:“方才何舵主与王子曾有约定,这第三战双方各自派人出战,若觉不妥,大可换人出战,直到满意为止,是也不是?也便是说,你这位阿伊妹妹虽然向我约战,但并不意味着我便一定要应战,是也不是?”

    那哥舒王子当即笑道:“谢封轩的女儿若是不敢应战,谁也不敢勉强。但无论你们汉人派谁出战,小王这边都是由我妹妹阿伊打第三战,无需换人。”

    谢贻香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谢封轩一生从无败绩,是因为他从不逞匹夫之勇,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所以逢战必胜。何况今夜之战,分明关系着兰州城里汉人和色目人两方的利益,我自问不是这这位阿伊姑娘的对手,当然要另请高手。至于说什么谢封轩的女儿不敢应战,那更是可笑至极,试问谢封轩谢大将军的功过得失,还轮不到你这个突厥蛮夷评论。”

    那突厥王子顿时双眉一扬,笑道:“谢三小姐好利害的一张嘴。也罢,小王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你到底是要请哪位高手下场,和我妹妹打这第三战?”

    谢贻香微微一笑,说道:“此番我师兄妹二人前来兰州,自当为兰州城里的汉人尽一份力。所以这第三战,理当由我师兄先竞月出战。”

19 劈白塔

    谢贻香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哗然开来,那哥舒王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谢三小姐是在和小王开玩笑?”谢贻香反问道:“适才双方约定今夜三战,以三局两胜判输赢,可曾说过同一个人不能连战两场?”

    那哥舒王子当场大怒,厉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当然是一人只能下场一次,若是让先竞月连战三场,小王又何必要以三战分胜负?这就好比是明明知道不吃东西会饿死,却因为律法里没有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吃东西,所以就说律法有问题?这本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常理,你方才若是没听懂,那我现在便再强调一次,一人只能下场一次!”谢贻香摇头笑道:“晚了,你现在才加规矩,哪里来得及?”

    在场的汉人这才醒悟过来,以阿伊的本事,眼下在场的除了先竞月之外,的确也无人是她对手,连忙跟着起哄,赞成让先竞月再次出战。那猴老爹更是笑道:“哥舒王子,你也是兰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双方并未言明一人只能下场一次,便怪不得谢三小姐要作此安排了。”

    那哥舒王子气得将手中的酒袋往地上一砸,喝道:“无怪汉人被列为三等,果然是劣等族类!没本事堂堂正正地分个输赢,却要使这等不要脸的诡计!”说罢,他身后的一众色目人顿时涌上,竟是打算撕破脸皮,和对方来一场混战。

    这边丐帮众人也是兵刃在手,列阵以待,猴老爹嘲笑道:“昔日刘皇叔与曹孟德于汉水列阵,孔明以疑兵之计吓退曹操三十里,曾说过: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可见这诡计二字,本就是我汉人的谋略之一。如今谢三小姐的计谋与昔日的诸葛丞相如出一辙,如何便是不要脸了?”那单总镖头更是沉声说道:“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哥舒王子自以为饱读汉人诗书,到底只是学到了些皮毛而已。”

    说话之间,双方的人已向场中的篝火处靠拢,眼看便要动手混战,却听那阿伊忽然冷冷说道:“走开!我和先竞月打。”哥舒王子一行人顿时一愣,阿伊已将手中的两柄短刀反手握住,让刀背贴在自己的小臂上,向对面的先竞月傲然说道:“你,穹格之刃我,安克西巴特克双刃。”

    眼见阿伊应战,那哥舒王子似乎也不愿违背妹妹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叫众人退了回去,这边丐帮众人见状,也随即退后,而先竞月反倒是手足无措。话说方才那居星士临阵认输,哥舒王子也不曾失了领袖风范,如今谢贻香咬文嚼字,以“不曾约定”为由要自己再次出战,的确是有些耍赖。更何况要他和一个少女动手,先竞月始终还是有些抵触,当即说道:“贻香,你知道我一向有个规矩,不向女人和孩子出刀。”

    谁知谢贻香还没回答,那阿伊已是脸色大变,踏上一步厉声问道:“女人?你瞧不起?”谢贻香又如何不知道师兄的这一规矩,自然早已谋划妥当,当即朝那阿伊笑道:“阿伊姑娘莫要误会,我师兄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他之所以这么说,却是怜香惜玉了。正所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师兄刀下素来不留活口,还希望阿伊姑娘体量我师兄的一片苦心,能够知难而退。”

    然而谢贻香这番话在阿伊耳中听来,却分明有些深奥难懂,只得以目光询问哥舒王子。那哥舒王子此时正在气头上,便用突厥话随口翻译道:“她是说先竞月喜欢你,所以舍不得动手杀你。”

    听到这话,阿伊的脸上顿时笼罩起一阵寒霜,向先竞月狠狠说道:“登徒子!死!”先竞月大是尴尬,不禁瞪了谢贻香一眼。却不料谢贻香又笑道:“我师兄妹近日路经兰州,却被丐帮请来助拳,卷入了汉人与色目人之争。虽说我师兄妹皆是汉人,理当为汉人尽一份力,但到底只是过客罢了,又何苦要与诸位色目人朋友兵刃相见,结下深仇大恨?想必在座的兰州武林同道,只怕也要怪罪竞月贻香横生事端,给他们惹下麻烦。”

    谢贻香一边说话,一边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方才双方的高手都出来显露了一手功夫,可谓是高下立判。既然如此,不如今夜这第三战,也由我师兄来显露一手功夫,若是阿伊姑娘能够照办,又或者是在场的其他色目人朋友能够照办,便算是我们输了反之则是我们赢了。如此一来,我师兄妹不但为汉人尽了一份力,也并未得罪诸位色目人朋友。”

    听到这话,那哥舒王子皱眉问道:“谢三小姐又想耍什么诡计?”谢贻香笑道:“是诡计还是真功夫,哥舒王子稍后一看便知。话说这位阿伊姑娘既然是你的妹妹,又或者是……哈哈,想必在哥舒王子的心里,也不希望阿伊姑娘伤在我师兄的刀下。所以如此较量,倒是不伤和气。”那哥舒王子顿时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言语。

    然而先竞月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毕府一役之后,自己这位师妹消化了脑海中言思道的智慧,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就连自己也猜不透她的用意,也不知她是打算让自己露一手什么功夫。

    只见谢贻香围着场中那簇篝火走了一圈,忽然抬眼望向空地后面的那座白塔,叹道:“据说这白塔山上的白塔寺,便是以这座白塔得名,乃是前朝大汗曾在此地接见藏地教主派来的使者,所以建塔以作纪念。而今前朝异族已被驱逐,天下重归汉人之手,这座前朝的白塔寺从此荒废,自是遵循天理。可是寺里的这座白塔却被保留下来,依旧屹立至今,甚至还象征着前朝异族当年的统治。所以留此白塔,岂不意味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听到这话,先竞月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下先竞月也不多言,便朝空地后那座六七丈高的白塔缓步而去,同时将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过头顶,以心中的杀念驾驭杀气,锁定在那座白塔之上。待到他行到白塔前一丈开外时,浑身的杀气已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继而将身子一歪,手中偃月刀顺势劈落,让那招“独劈华山”取侵倾斜之势出刀,隔空劈向面前的这座白塔。

    伴随着偃月刀划破夜空,先竞月的杀气随刀势而出,从这座白塔第三层的左壁而入,到第二层的右壁而出,居然以杀气将整座白塔凭空斩断。一时间,但见白塔的上面几层微微摇晃,随后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彻底崩塌下来,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摔落成大大小小的碎石到处乱飞。待到四下尘埃落定,众人定睛看去,这座七级八面的白塔便再也不复存在,只在乱石堆中留下两层白塔残骸。

    见到先竞月这一刀,莫说是在场的色目人,就连汉人一方也是大惊失色。世间居然存有如此霸道的刀法,能将整座石砌白塔一刀斩断?那哥舒王子更是吓得瞪大双眼,心道:“罢了罢了,若是要我们这边照办,少说也要叫四五位高手同时发力,才能一举摧毁这座白塔的四壁,这先竞月竟然能够一刀劈断整座白塔,当真是惊世骇俗!纵然是传说中的那个人此番能够出山,只怕也不过如此。看来汉人所谓的十天后天下第一人,果然不是弄虚作假!”

    那阿伊也是面若死灰,呆呆地凝视了先竞月许久,突然脸色一红,说道:“南蛮子!你胜!”汉人一方听到她认输,顿时心花怒放,齐声高呼着先竞月的名字。那哥舒王子愿赌服输,当下便承诺从此撤出城东,然后又草草敷衍几句,便带着一众色目人灰溜溜地下山而去。

    当下那何舵主、猴老爹、单总镖头和晏老拳师纷纷上来道谢,那秦寨主却还有些不服气,兀自嘀咕道:“不过是毁去一座白塔,比拼蛮力罢了,我秦河川若是再年轻几岁,也一样可以办到。只怪那些色目人太不中用,居然这就被吓跑了。”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冷笑道:“方才我说得清清楚楚,我师兄所显露的这一手功夫,若是哥舒王子手下有人能够照办,便算是我们输了。可是这仅有的一座白塔既已被师兄毁去,对方之中纵然有秦寨主这等高手,又该如何照办?”

    众人不禁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一时间个个喜笑颜开,早已将那“黄河枪”小徐师傅之死抛诸脑后了。

    注:今兰州白塔寺中白塔,系明景泰年间内监刘永镇守甘肃时重建,非原迹。

20 设假局

    幸好有“竞月贻香”出手相助,汉人一方终于以三局两胜夺回城东一带地盘,为此众人在白塔寺废墟中一直庆贺到三更时分,才恭送谢贻香和先竞月离开。待到第二日中午,丐帮兰州分舵又在城东的酒楼设宴,广邀兰州武林名宿,再次向谢贻香和先竞月致谢。

    席间聊到欢畅处,那何舵主便询问两人准备在兰州城里停留多久,谢贻香笑道:“我师兄妹此番是随商不弃商捕头同行,打算去往西边的玉门关。不料途径兰州时,商捕头却有些私事要办,我师兄妹二人为了等他,这才在城里耽搁了些时日。算起来如今和商捕头约定的时间已到,我们这便要先行出城,在路与他汇合。”那猴老爹又询问两人何时动身,旁边的先竞月便回答道:“现在。”

    当下席间众人又挽留一番,见两人执意要走,也便不再多留。饭后谢贻香和先竞月向在座的兰州武林名宿一一告辞,何舵主又趁机将丐帮的“感恩令”硬塞到谢贻香手中,猴老爹也唤来两个丐帮弟子,吩咐他们陪同两人出城。四人便从城东来到城西,一路出了兰州城西门,刚出城门,一名丐帮弟子说吃坏了肚子,先行告辞离去,只剩另一名丐帮弟子随两人同行。

    随后又行出几里路程,来到官道一处僻静地方,谢贻香却突然出手,封住了那名丐帮弟子的穴道,笑道:“既然你的同伴已经借故回去报信,想必何舵主此时也该知道我师兄妹二人的确离开了兰州城,那我们也便放心了。不过却要委屈这位兄台,在这荒郊野地里过一夜。”

    原来谢贻香和先竞月此番前来兰州,本就是为了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一案,眼下案子还没查清,而且商不弃也还在城中,要到明日才是双方约定的时间,他们两人又怎会就此离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昨日撞见的那个牙人,谢贻香曾亲眼见到那妇人的黑袍底下,分明是一条犹如猿猴的手臂,即便此事与那所谓的“兰州鬼猴”无关,两人也不能坐视不理。然而此事明明与丐帮兰州分舵有关,何舵主和猴老爹却执意不肯让两人介入,再加昨夜与色目人之间的对战,两人又和丐帮同仇敌忾,也算是成了盟友。当此局面,就算先竞月再如何不顾情面,也不好继续就此事和丐帮发生正面冲突。

    所以在昨夜的“狗头宴”结束后,两人便谋划了今日之局,先假意离开兰州城,却在半路悄然折返,于暗中继续调查此事。当下两人便将那名丐帮弟子藏在官道旁的树丛中,又将谢贻香先前在集市购买的色目人服饰拿出来,各自装扮成色目人模样,取小路兜出一个大圈,从兰州城的南门重新入城。

    要说丐帮阻止两人参与牙人一事,谢贻香和先竞月先前早有分析,要么是丐帮也在调查此事,怕两人会打草惊蛇,要么那牙人根本便是丐帮的人。所以此番折返兰州城,两人首先要去的便是兰州府衙门,想要看看前日被众人救回衙门的四个孩子。假设虏劫孩童的黑袍妇人是丐帮的人,那么当日猴老爹提议将这四个孩子送来衙门,自然是在装模作样,事后只怕还会对这四个孩子下手。

    此时已近黄昏,兰州府衙门虽是守卫森严,但以两人的轻功,倒也不怕被衙役发现。待到潜入衙门后院,谢贻香便假装色目人高手,找了个落单的衙役逼问,这才知道前日被众人解救出的四个孩子至今仍在衙门里,乃是那邓捕头的安排,只说要好生看管,却又没让下面的捕快去寻访这些孩子的家人,也不知要将他们留到几时。

    谢贻香盘问清楚后,便将这名衙役敲晕过去,和先竞月一路寻到那四个孩子所在的屋子,却是后院里一间锁的偏房。透过窗洞窥探,隐约可见屋子里的四个孩子或坐或躺,神色虽有些无精打采,倒也是安然无恙。

    两人低声商议一番,也猜不透那邓捕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堂堂兰州府衙门的捕头,居然会和偷盗孩童的牙人有什么勾结,所以才要将这四个孩子锁在后院?就在两人彷徨之际,忽听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却是一个衙役向这边走来,身后还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谢贻香和先竞月急忙隐遁身形,躲在暗处观察。

    只见那领路的衙役径直来到关押孩子的屋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让身后那个穿斗篷的男子进到屋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穿斗篷的男子便从屋子里出来,那四个孩子也一并跟在他的身后,相继朝衙门的后门方向而去。而那衙役则是重新锁房门,往相反的方向自行离开,从头到尾都没和那穿斗篷的男子交谈一句。

    然而就在这个穿斗篷的男子踏出房门之际,谢贻香和先竞月已将他笼罩在斗篷里的一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岂不正是那位丐帮兰州分舵的长老、人称“飞天猿猴”的猴老爹?

    谢贻香脸顿时泛起一阵火辣,昨夜在“狗头宴”,丐帮众人盛情相待,自己当时还抹不开情面,差点便要卖给丐帮这个面子,决定不再理会此事。幸好师兄软硬不吃,坚持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才定下今日的折返之计。如今那邓捕头将这几个孩子锁在衙门后院,又让猴老爹鬼鬼祟祟地将他们领走,当中显然别有意图,甚至极有可能便是那黑袍妇人的幕后主谋。

    于是两人便悄悄跟在猴老爹和四个孩子后面,一同出了衙门后门。后门外早有一辆破旧的马车等候,猴老爹便和四个孩子坐马车,又放下车厢前的帘布。赶车的则是个粗布麻衣的寻常车夫,见众人坐好,当即挥舞马车吆喝,坐在前面驾车前行。两人也不愿打草惊蛇,便在马车后面遥遥尾随,看猴老爹究竟要将这四个孩子带去何处。

    如此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已先后穿过十多条街道,来到城北一带。由于城北居住的大都是贫苦汉人,谢贻香和先竞月此时的色目人装扮倒是有些刺眼,所幸天色渐黑,两人便施展轻功,在街边房舍的屋顶跟踪。待到马车转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行不多远,就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赶车的车夫随即将马车停下,然后独自从车跳下,进到空地旁边的一幢茅草屋子里。而车厢里的猴老爹和四个孩子却没有动静,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屋顶谢贻香和先竞月见状,连忙悄然靠近,再一辨别,顿时暗骂一声。原来空地旁的那幢茅草屋子,分明乃是一个茅厕,想来是人有三急,所以那车夫才会在这里停车解手。当下两人便在屋顶等候,谁知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却仍不见车夫从茅厕里出来,倒是小巷的尽头处又驶来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看形貌是和两人追踪的这辆马车竟是大同小异更巧的是,这两辆马车也在空地处停车,分别停在先前那辆马车的左右两旁,然后两名赶车的车夫也从车下来,说说笑笑地进了旁边那幢茅厕。

    谢贻香和先竞月愈发摸不着头脑,都认定是那猴老爹的安排,多半是防止有人跟踪,所以又找来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想要在此地换车再行,以此掩人耳目。但如此一来,两人若是稍有不慎,不小心跟错了车,那岂不是害了已经被解救出来的那四个孩子?

    谢贻香不敢弄险,连忙叫先竞月在后接应,自己则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径直跃到当中那一辆马车前,伸手拉开车厢帘布,笑道:“猴老爹,得罪了!”

    谁知伴随着车厢的帘布被撩起,谢贻香脸的笑容顿时凝结。只见车厢里的猴老爹连同那四个孩子,正将脑袋歪在肩,将五双死鱼般的眼睛睁得极大,齐刷刷地瞪着自己再看他们五人的脖子,分明已被高手发力拧断。

    谢贻香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和师兄一路跟踪这辆马车,沿途并未见到丝毫异常,怎会有高手潜入车厢拧断这五人的脖子?惊骇之间,谢贻香也顾不得招呼后面的师兄,连忙跳进车厢查看,待到她将猴老爹尸体的斗篷揭开,才发现斗篷下的死者哪里是什么猴老爹,分明是方才那个赶车的车夫。

    试问那车夫不是早就下车解手去了,又怎会死在车厢里?谢贻香还没回过神来,忽然间只觉头晕脑胀,几欲摔倒再一仔细辨别,这车厢里分明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顿时醒悟过来,暗道:“不好,中计了!”

21 计中计

    谢贻香此时已彻底想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杀死车厢里这五个人的凶手,自然便是那真正的猴老爹了。

    想来那猴老爹身上本就穿着和车夫一模一样的服饰,却用黑色斗篷笼罩全身。方才在马车行进的过程中,他已将车厢里的四个孩子一一拧断脖子,再伺机把车夫拖进车里杀死,然后脱下自己的黑斗篷套到车夫身子,自己则伪装成车夫坐到前面驾车。由于谢贻香和先竞月一直是跟在马车后面,又不敢离得太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猴老爹的这些动作。

    所以刚刚去茅厕方便的那个“车夫”,其实才是真正的猴老爹。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显然是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跟踪,才故意设下这个陷阱,目的便是要引诱追踪者上车查看。而在马车的车厢当中,则已安排好了下三滥的迷药。

    只可惜谢贻香虽然看破了对方的手段,却为时已晚。适才看到那四个孩子惨死车中,盛怒之下她也不曾提防,待到察觉到异样时,已是中毒不浅,就连四肢也开始发软。她连忙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奋力倒跃出车厢,双足刚一踏上实地,便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摔倒下去。不远处的先竞月心知不妙,连忙自屋顶上飞身而下,迅速抢到谢贻香身旁。

    幸好谢贻香“秋水长天”的内力也算小有所成,虽已浑身无力,头脑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见到师兄过来,她连忙叫道:“当心!”话音落处,便听两声巨响自左右传来,却是后面驶来的那两辆马车突然同时炸裂开来,激荡出大片火光,却是车厢里预藏有火药,早已算好时间一同引爆。

    先竞月反应极快,左右两旁的马车刚一炸响,他已双手抱起地上的谢贻香,用意念调动身体的爆发力,犹如离弦之箭,从左右两旁吞吐出的火光中飞速窜出。谁知对方的手段之狠辣,竟是远超二人所料,那两辆被引爆的马车里除了火药以外,分明还装有上百枚铁蒺藜,伴随着爆炸的冲力,这些铁蒺藜便朝四面八方激射出来,任凭先竞月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身后这些被炸飞出来的暗器。

    逢此危局,先竞月若是孤身一人,仓促间也能出刀挡开来袭的铁蒺藜,只可惜此刻的他双手正抱着谢贻香,哪里还空得出手来?耳听身后劲风声响,他只得听风辨位,调整自己的身形,让袭来的铁蒺藜尽数打在自己背后的偃月刀上。如此接连挡下三枚,到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左肩处终于还是还是中了一枚铁蒺藜,却并不觉得疼痛,反倒有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

    原来这些铁蒺藜上非但涂有毒药,而且还是极其厉害的毒药,不过刹那间的工夫,先竞月的一条左臂便已彻底麻木,再也使不出丝毫劲力。要知道先竞月失去内力后,最忌惮的便是毒药,所以先前在毕府时才会受制于假冰台的那一盏酥骨茶。相比起来谢贻香虽然也中了迷药,还能以内力勉强抵抗一阵,先竞月则是完全无能为力。

    如此一来,两人都已先后中招,彻底落入对方的陷阱当中。先竞月心知无力带谢贻香逃走,只得将她就地放下,用右手解下背后的偃月刀,单手抖开裹覆在刀身上的厚布。就在他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那铁蒺藜上的剧毒发作得极快,左半边身子已然完全麻木。他不敢在脸上显露出丝毫慌乱,沉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要知道两人身在的这一片空地,乃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当中,除了三辆正在燃烧的马车之外,便再无旁人。此时伴随着先竞月这话出口,顿时便有一声长笑从旁边的茅厕中传来,相继走出十几个肮脏的乞丐,为首一人正是丐帮兰州分舵的猴老爹。

    正如谢贻香所料,猴老爹身上果然穿的是车夫的衣服,脸上则是一副阴毒狠辣的神色,边走边说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那便休要怪我猴老爹下手毒辣!”

    话音落处,又有十多名丐帮弟子从小巷的尽头而来。与此同时,小巷的入口处也有二十多个劲装汉子蜂拥而至,领头之人一脸横肉,兀自摩拳擦掌,正是昨夜在“狗头宴”上打过交道的关山秦河川秦寨主。只听他大声说道:“要说打探消息,丐帮又岂是浪得虚名?你二人乔装成色目人自官道折返,由南门偷偷溜回兰州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我们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想不到猴老爹略施小计,便已将你二人制得服服帖帖,居然还自称什么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我呸!”

    眼见这两人率众现身,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是叫苦不迭。若是明刀明枪地对战,纵然有十个猴老爹、二十个秦寨主,两人也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一个中了迷药,一个中了铁蒺藜的剧毒,都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又如何能与这两人对抗?

    说到底还是谢贻香和先竞月太过年轻,一来丐帮昨夜给足面子,又有和色目人并肩作战的交情,所以在两人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将丐帮当作敌人来看二来也是两人太过自信,以为乔装成色目人折返回城,便可瞒过众人的耳目,谁知对方非但知情,而且还将计就计,专程替两人设下了此地的陷阱三来那何舵主、猴老爹和秦寨主等人的功夫,两人昨夜早已看在眼里,可谓是有持无恐,不料对方根本就不强攻,而是一上来便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再看空地当中的那三辆马车,此时都已被烧得差不多了,三匹拉车的马也被炸得浑身是伤,兀自躺在地上哀嚎。想不到为了要对付他们两人,这猴老爹居然连五六岁的孩童都不放过,另外再加上车夫的一条性命,其手段之毒辣,当真可谓丧尽天良。由此也可想而知,对方今夜这般安排,自然是要取两人的性命。

    可想而知,谢贻香和先竞月先前追查的那个黑袍妇人,十有**便是丐帮的人,所以对方才会阻止两人介入,到如今更是要杀人灭口。然而当此局面,先竞月也无暇询问此中真相,连忙将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向在场众人弥漫开去,同时冷冷说道:“我虽已中毒,却还有几分杀人的力气。你们……”

    不料先竞月的话还没说完,那秦寨主早已欺身而上,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继而破口大骂道:“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中了我秦河川的一息夺命,纵然是大罗金仙,片刻间也是浑身僵硬,活不到三个时辰。哼,什么江南一刀,不过是皇帝老儿手下的一条走狗,居然也敢来我兰州城耀武扬威,你爷爷我昨夜便已看你不顺眼了!”

    原来正如秦寨主所言,此时的先竞月已是浑身麻木,根本无力出刀,只能催发杀气,以言语吓唬对方。谁知这秦寨主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竟丝毫不为先竞月的杀气所慑。眼下这一记耳光打在先竞月脸上,他虽已毫无知觉,但眼前却有金星乱冒,身子一歪,便往地上倒去。

    那秦寨主又伸脚踢飞先竞月手中的偃月刀,便要一拳取了他的性命,直吓得旁边的谢贻香尖声大叫。幸好那猴老爹及时阻止,说道:“秦老弟,大家之前便已商量妥当,女的归你,男的归我。似竞月公子这般人物,留他活着,自然要比死了值钱得多。”那秦寨主这才收起拳头,笑道:“却是我忘了,若是将这小子做成观音娘娘,那可值钱得紧。”猴老爹随即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不正是?”

    当下秦寨主便不再理会先竞月,径直来到谢贻香的身旁。眼见这位谢三小姐仰面躺在地上,他便抬脚跨立在她身上,用双脚夹住她的腰身,色迷迷地笑道:“我秦河川也算阅女无数,却独独没尝过江南的官家小姐。小妹妹,哥哥我昨夜便已相中了你,想不到转眼间便已美梦成真,看来你我倒是有缘得紧。”

    听到这话,谢贻香差点没被气晕死过去,当即厉声喝道:“你要是敢碰我师兄妹二人一根头发,大将军府、亲军都尉府、刑捕房定要诛你们九族,不留一个活口!单是我爹谢封轩,便要将你剁成肉酱!”

    那秦寨主哈哈一笑,傲然说道:“谢封轩又怎样?想当年哥哥我在兰州城里,也是诛杀前朝异族的汉人英雄,未必便及不上他。再说昨夜你们与色目人作对之事,整个兰州城已是人尽皆知,事后我们只说是色目人来找你师兄妹二人报复,叫谢封轩去找那哥舒王子的麻烦便是。”说罢,他再也忍耐不住,便伸手去解腰带,要做出猥亵之举。

22 敌友间

    眼见秦寨主这般举动,谢贻香只觉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彻底乱作一团,眼泪更是在眼眶里打转。想不到这一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如今居然在这兰州城里阴沟翻船,折在秦寨主这等下三滥的手里。万念俱灰中,她只得咬紧自己的舌头,只等那秦寨主解开腰带,便要当场咬舌自尽。

    旁边的先竞月早已勃然大怒,却苦于浑身僵硬,双眼中几乎就要喷出火来,那猴老爹怕他还能反抗,连忙上前封死他的八处大穴。谁知那秦寨主一时性急,手忙脚乱地去解腰带,一不小心反倒打了个死结,急得他气喘如牛。他手下那一众劲装汉子里便有人笑道:“大家快看,秦寨主的腰带解不开了。”

    秦寨主怒骂道:“谁在那里放屁?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话虽如此,他的腰带还是没能解开。情急之下他索性奋力一扯,想要将腰带扯断,谁知区区一条牛皮腰带,以秦寨主这一身霸道的外功修为,竟是扯它不断。手下众人见到这一幕,愈发觉得好笑,又有人说道:“这倒奇怪了,看来秦寨主今日的确有些不顺……你们快看,秦寨主现在连动也动不得了!”

    那秦寨主一身的火气正没地方发泄,听到这话,顿时大喝道:“哪个兔崽子在那里胡说八道?要了你的狗命!”说着,他便要去揪出人群里说话那人。谁知他刚准备抬脚,但觉双腿犹如注铅,怎么也抬不起来;想要用手去摸,一双手也已动弹不得。惊恐之下,秦寨主正待开口惊呼,才发现唇舌无力,自己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见到秦寨主的古怪模样,在场的丐帮弟子和秦寨主手下皆是一头雾水,那猴老爹打量半响,顿时脸色微变,扬声喝道:“居星士,这城北乃是我丐帮的地盘,你竟敢来此撒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但听不远处的一间房舍中有人冷笑,继而低声喝道:“动手!”听这说话的声音,竟是昨夜在白塔山上与众人作对的那个哥舒王子。

    眨眼间便有十多人影从小巷两旁的房舍后跃出,径直攻向猴老爹和秦寨主二人的手下,看身法分明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眼见生出这般变故,对谢贻香和先竞月而言,自然是绝处逢生。只是不知这哥舒王子身为兰州城里色目人的首脑,昨夜还与两人结下梁子,今夜又为何要突然来救?那猴老爹已是脸色大变,一边招呼手下迎战,一边厉声喝道:“姓哥舒的,这是我汉人的事,更是在我汉人的地盘上,轮不到你们色目人插手!”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笑道:“老畜生,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竞月贻香’此番前来兰州,分明是随我同来,当然容不得旁人肆意欺侮。”话音落处,一个中年男子已现身于小巷当中,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两只红肿的眼睛,正是那位北平神捕商不弃。

    见到商不弃现身,谢贻香和先竞月这才终于松下一口大气,只是不知商不弃为何能请来色目人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昨夜的敌人岂不是变成了今夜的朋友?而昨夜的朋友,今夜反倒要来取自己的性命?其间反复,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面对哥舒王子手下众高手的围攻,丐帮弟子和秦寨主手下刚一动手,便已溃不成军,转眼就倒下了一大片。那猴老爹眼见不敌,便要去抓身旁的先竞月做人质。谁知他身形刚动,忽觉眼前一花,一个红发蓝眼、皮肤白皙的异族少女如同鬼魅一般,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待到猴老爹看清这个异族少女的模样,顿觉头皮发麻,想不到连这个哥舒阿伊也来了,而且分明是冲自己而来。既然已是避无可避,面对这个武功诡异的异族少女,猴老爹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即双拳齐出,一上来便狠下杀招,逼出漫天拳影直取对面的阿伊。

    只见阿伊将双手在胸前交叉,两道明晃晃的刀锋随即亮出,却是她反手握着两柄短刀,将刀背贴在小臂上。面对猴老爹攻来的拳影,她不慌不忙地近距离出刀,小臂下的刀锋所到之处,顿时便有血花飞溅出来,漫天的拳影也随之消失;不过只在一招之间,猴老爹双手的手筋便已被阿伊割断。

    要说这个哥舒阿伊的可怕,猴老爹当然早有所闻,却不料此刻真正和她动起手起来,才知道这个异族少女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仓促间猴老爹也无暇惊恐自己被割断的手筋,急忙双腿发力,想要施展轻功逃走。

    不料那阿伊“六识”既开,各种知觉远胜常人,竟能提前探知猴老爹的意图,当即伸脚踢出,攻向猴老爹的下盘。而在阿伊的靴子两侧,分明也藏有利刃,她这一出脚,顿时便将猴老爹两条腿的脚筋也给割断了。

    如此一来,原本生龙活虎的“飞天猿猴”猴老爹,便在弹指之间变成了一个废人。那秦寨主更是早已被居星士的幻术制住,剩下的丐帮弟子和秦寨主手下又哪里敌得过这些色目人高手?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已被尽数击倒在地。

    随后便有个瘦长汉子提着开山巨斧逐一检查,正是昨夜拼死击杀“黄河枪”小徐师傅的那个普布德玛,但凡遇到没有死透的人,他便补上一记斧头,竟是不留一个活口。想不到这个普布德玛昨夜才身受重伤,到今夜便已行动如常,可见那哥舒王子的手下除了武林高手之外,多半还招募了治伤能手。

    待到小巷中的战事结束,哥舒王子这才从不远处的那间房舍中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他不禁笑道:“与丐帮这等下三滥的帮派交手,两位又怎会如此大意?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岂非令江湖同道笑掉大牙?”旁边的商不弃接口说道:“末学晚辈,自然要经受些历练。无论如何,今夜还得多谢哥舒王子仗义出手。”

    那哥舒王子不屑地一笑,说道:“谈不上仗义,丐帮原本就是我色目人的敌人。”说着,他又转头向房舍里招呼道:“木老先生,你来看看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的伤势。”

    话音落处,一个胡人老头也从房舍里出来,却是昨夜用异香引来萤火虫的那个“木老先生”。他先来到先竞月身旁,粗略一看,便说道:“秦河川的‘一息夺命’虽然厉害,但我们与这些汉人交战多年,自然早有准备。”他从怀中拿出一**药丸,喂先竞月吃下三粒,又叮嘱道:“三日之后,自当痊愈。只是三日之内,不可再与旁人动手;若是走逆血气,只怕便要落个终身残废。”

    随后这木老先生又来到谢贻香身旁,皱眉说道:“不过是寻常迷药罢了,以谢三小姐的功力,半个时辰后自当无恙……也罢,待我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碧绿色的小蛇,发力捏紧蛇头,从蛇嘴里挤出一滴蛇涎滴在谢贻香的人中。霎时间,谢贻香只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熏得她眼泪直流,但四肢却随即恢复了知觉。

    眼前那秦寨主仍是一动不动,就这么跨立在自己身上,谢贻香怒火冲天,当即拔出腰间乱离,自下而上一刀劈出,便将那秦寨主的身子从中剖作了两片。旁边的阿伊见状,不禁微微咋舌,说道:“南蛮子老婆,也是南蛮子。”

    当下谢贻香还要去杀那猴老爹,却被商不弃拦了下来,笑道:“要杀此人,倒也不必急于一时,难不成你忘了我们此番前来兰州城的目的?话说这‘兰州鬼猴’一案,到头来还要在这位猴老爹身上做个了结。”

23 造奇观

    原来当夜在曹员外的府邸中勘查结束后,商不弃便已彻底想通了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之谜,断定此案与当地的丐帮有关。然而当时己方却只有谢贻香、先竞月和自己三人,又如何能与整个丐帮抗衡?若是找兰州府衙门里的邓、于、仆固三位捕头帮忙,也难保他们和丐帮之间没有瓜葛,稍有差池,反倒会引狼入室。

    幸好商不弃之前曾来过兰州,所以对兰州城里的各方势力也有所了解,顿时便想到可以借助兰州城里色目人的力量。于是他和谢贻香定下三日之约后,便孤身去寻找城里的色目人势力,经过一番搭桥引线,终于在今天中午接触到色目人的首脑哥舒王子。那哥舒王子博闻强记,倒也知道北平神捕“恶人磨”的大名,听到商不弃开口求助,竟是要和色目人联手对付丐帮兰州分舵,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场便一口答应下来。

    随后便有色目人的眼线来报,说丐帮兰州分舵的猴老爹和关山的秦寨主两人在城北一带谋划,似乎要设局对付“竞月贻香”,哥舒王子和商不弃便决定将计就计,定下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之后谢贻香和先竞月一时轻敌,果然折在对方的诡计之下,哥舒王子和商不弃这才率众杀出,一举歼灭了猴老爹和秦寨主二人的手下,从而救出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

    想不到昨夜还与自己交战的这些色目人,如今倒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谢贻香和先竞月脸上都有些忏愧,连忙向哥舒王子等人道谢。此时谢贻香的迷药已过,便向那商不弃服软认输,说道:“今夜若非商捕头请来哥舒王子相救,我师兄妹二人当真便要命丧于此。既然连我师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被商捕头救回,先前定下的三日之约,自然是我输了。”说罢,她又忍不住问道:“只是不知这兰州鬼猴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又与丐帮有何关联?实不相瞒,直到此刻我也毫无头绪。”

    谁知事到如今,那商不弃却还要卖关子,故弄玄虚地说道:“你们且随我去个地方,一切谜题,自然便会迎刃而解。”他又向那哥舒王子笑道:“泱泱华夏,传承千载,若要论起汉人的绝活,那可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而这当中有一门手艺,更称得上世间奇观这四个字。不知哥舒王子是否肯赏脸同行,再随我们走上一趟?”

    那哥舒王子也是好奇心起,笑道:“小王却之不恭,全凭商捕头安排。”当下谢贻香、先竞月、哥舒王子、阿伊、居星士、木老先生等人便由商不弃带路,转向西南方向而去那猴老爹手筋脚筋尽断,也被两名色目人高手一路搀扶着同行。众人借着夜色在兰州城里穿行了小半个时辰,谢贻香愈发觉得周围有些眼熟,却是到了城西一带当夜去曹员外家调查猴子偷盗一案时,分明曾来过这里。

    不过片刻,众人果然到了曹员外的府邸外,带路的商不弃却不停留,继续往前穿过一条街,来到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外。他也不叩门,径直一脚踢开房门,冲进正堂之中。只见堂中是一对白发苍苍的汉人老夫妻,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被商不弃飞起两脚踢翻在地,口中鲜血狂喷,显然是两个不会武功的普通老人。

    谢贻香不禁眉头深锁,沉声说道:“商不弃,你这是何意?”甚至就连哥舒王子一行人也有些惊异。商不弃却是面无表情,冷冷说道:“这算什么?稍后等你见识到他们的手艺,只怕还要回来取了这两个老畜牲的性命。”

    说罢,他便冷冷盯着那猴老爹,一字一句地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那猴老爹虽已沦为废人,却仍旧十分强硬,当即“呸”了一声,厉声喝道:“能找到这里,算你有本事!然而我丐帮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你竟是第一次听说?”

    听到两人这番对话,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正待发问,却见商不弃看清正堂里的布局之后,便伸脚踢开堂中一张八仙桌,继而在地上一阵摸索,顿时揭开一道暗门,露出一道通向地底的楼梯。

    想不到这户普普通通的人家下面,竟然还暗藏如此玄机,商不弃也不多作解释,率先沿楼梯而下。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下到地底,分明是一处极大的地室,在四面堆放着不少杂物。商不弃便叫众人点起光亮,在地室中寻找一番,又发现一条黑漆漆的通道。那哥舒王子不禁叹道:“据说隋末的薛举在兰州城起事,自称西秦霸王,数次击退来袭的唐军。有传闻说薛举曾在兰州城地底广建地道,以便日后与唐军作巷战之用,如今看来,这一传闻果然不假。”

    当下众人便沿着这条黑漆漆的通道继续前行,约莫走出三四十步,便已是通道尽头,乃是两扇合拢的石门,自门缝中透露出灯火光。为首的商不弃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身后众人笑道:“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世间之人,无恶不作。还请诸位做好准备,我们这便来欣赏一下丐帮造出的世间奇观!”说完这话,他便伸手推开了石门。

    伴随着两扇石门被推开,只见门后又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当中一片灯火通明,映照着石室里的五六十个“人”暂且将那些东西称之为“人”。一时间,怀疑、不解、惊恐、愤怒相继出现在众人脸上,当中有几个色目人高手按捺不住,更是“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就连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先竞月,也被吓得脸色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喃喃问道:“采……采生……”商不弃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不错!正是丐帮千百年来乞讨的手艺,采生折割!”

    听到这四个字,谢贻香当场汗流浃背,只觉双腿一软,差点便要坐倒在地。她和先竞月自然知道所谓的“采生折割”是怎么回事,无论哪朝哪代的律法,对于“采生折割”都是死罪。只是没想到在居然会在兰州城里撞见,而且此刻分明就在自己眼前。

    同行的一众色目人也是哗然开来,那哥舒王子倒抽一口凉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要说前朝异族当政之时,虽然曾对汉人百般折磨,却也不至于如此想不到汉人自己,竟然能对自己的族人下此毒手……唉,亏我自以为阅尽汉人的经史子集,至今也看不懂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族类。”

    商不弃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既然哥舒王子和诸位色目人朋友是首次见到这一世间奇观,便由我来替诸位详细介绍。”说着,他便领众人一路走进石室,先是来到几个小男孩面前,指着他们被齐根割去的双腿,解说道:“这个唤作招财童子,只需往街边一放,让他们伸出仅有的两条手臂讨钱,以此博得同情,自然便能财源滚滚。”

    他又来到一个刚被割去双手双脚小女孩面前,解说道:“这个唤作观音娘娘,又被称作**女。便是要趁着小女孩年幼之时斩去四肢,将她的身子放进瓷**中,如此养到十六七岁年纪,俨然便成了一个**中之女。”说罢,他便指向不远处一个两尺直径、半人高低的青花瓷**,果然,在瓷**的**口处分明有一颗年轻女子的头颅探出,虽是满脸呆滞的神情,却分明是个活人。

    随后商不弃又来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面前。只见这少女的四肢倒是完好,但两条腿的内侧却被麻线缝合在了一起,而且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商不弃指着少女旁边几条巨蟒的尸体,解说道:“这个唤作女娲古神,因为依照我汉人传说,创世之神女娲乃是人首蛇身的形貌。所以为了还原女娲真身,便要将少女的双腿缝合起来,将她的下半身塞进巨蟒口中,却又将巨蟒的身子以牛筋捆死,不让它将少女吞进腹中。如此再套上一件长袍,便成了人首蛇身的女娲古神,可以表演两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商不弃纵是铁石心肠,也再无法忍受,转身便给了那猴老爹一记耳光,厉声喝道:“我解说的对是不对?”

    见到猴老爹挨打,石室里顿时便有六七个完整无缺的汉子站起身来,纷纷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不是猴老爹请来的客人?”听他们这般询问,显然都是驻守在此间的丐帮弟子。

    见到这一幕幕丧心病狂的景象,一行人满腔的怒火正没地方发泄,当即便要向这六七个汉子动手。不料那阿伊的动作极快,早已飞身上前,以手臂下的短刀划出,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割断了五六个汉子的喉咙。那哥舒王子连忙叫道:“留活口,要作人证!”阿伊这才放过了最后一人,只是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部割断,抬脚踢到了众人面前。

    却见那个变戏法的居星士突然从人群中走出,向那猴老爹一揖到底,说道:“我居星士深得波斯戏法之精髓,对于卖艺讨赏之道,自以为天下第一。直到今夜见到丐帮的这门手艺,方知自己贻笑于大方之家。佩服!佩服!汉人的这一门手艺,我波斯国上下望尘莫及,输得更是心服口服!”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先竞月的脸上都是一阵火辣。那商不弃却装作没听见,又来到石屋的角落处,向两人招呼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先竞月和谢贻香上前一看,顿时浑身冰凉,谢贻香虽然在刑捕房任职多年,早已见惯了恶心的东西,可是看到角落处的这一幕,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呕吐了起来。

24 屠宰场

    原来在石屋角落处的木床上,分明有两只棕黑色的“猴子”,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众人。可是仔细一看,这两只所谓的“猴子”,其身形大小根本就不像猴子,反倒像是七八岁大小的孩童,但浑身上下确实又是猴子的毛皮,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形貌极是古怪。

    再看木床旁边,居然还有一个浑身**的小男孩,但背上却却是毛茸茸的一片,乃是被人将猴子的毛皮缝合在了他的背上,猴子毛皮四面的线角都还清晰可见,正往外渗透出脓水。而在木床的后面,则是一堆被剥去皮毛的猴子尸体,兀自散发出阵阵恶臭。

    只听商不弃解说道:“这个唤作‘齐天大圣’,乃是将猴皮缝合在孩童身上,将其装扮成猴子的模样,以此打着‘灵猴’、‘神猴’之类的幌子招摇撞骗;当中手艺高超之辈,甚至能够以假乱真。据说宋朝南渡之后,民间有人给高宗皇帝献上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从而预言南宋之兴亡,便是出自于这门手艺。”

    说到这里,商不弃这才道出整件事的经过。原来那夜他在曹员外家里替那只偷盗的猴子“画像”,当时便已认定这只所谓的“猴子”,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至于一个人为何会变成猴子模样,商不弃办案无数,自然见多识广,立刻便想到丐帮“采生折割”这一门手艺,从而堪破“兰州鬼猴”之谜。而谢贻香和先竞月虽然也听说过“采生折割”之事,但到底太过年轻,更不曾亲身经历过,所以从头到尾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由于商不弃总喜欢故弄玄虚,所以当时并未向两人点破此事。在与两人分开后,他一面找熟人搭桥接线,联络兰州城里的色目人势力,一面又在曹员外的府邸外四处打听。因为当夜到曹员外家中偷盗的那只“猴子”,多半是从丐帮手里逃脱出来,事后只怕已被丐帮抓捕回去,所以丐帮关押那只“猴子”的窝点,必定就在曹员外家附近一带。于是商不弃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此地。

    听完商不弃的讲诉,众人再看角落里的这几只“猴子”,都是面无人色,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后那居星士又从石屋里揪出两个黑袍妇人,冷冷说道:“这几个月我在城南卖艺,表演戏法时人群里常有孩童失踪,一直不曾抓到凶手。想不到果然是丐帮所为!”再看左边的那个黑袍妇人,正是当日和谢贻香、先竞月打过照面的那个牙人。

    当下商不弃便撕开她们身上的黑袍,果然也和那几只“猴子”一样,身上已被人缝合上了大片猴皮,乍一看去,简直像极了两只猿猴。谢贻香本欲严加盘问,却不料这两个妇人满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却是喉咙早已被人烫哑。依照商不弃解释,丐帮之所以要将这两个偷盗孩童的妇人弄成怪物模样,一来是免得她们生出异心,伺机逃脱;二来则是被人抓到时可以凭这幅相貌吓唬人,以此脱身。

    如此一来,整件事便已一清二楚,无论是宁萃所谓的“兰州鬼猴”,还是谢贻香和先竞月撞见的牙人,从头到尾都是由这丐帮兰州分舵所为,说到底便是“采生折割”这四个字;而这“采生折割”,本就是丐帮千百年来谋生的手段。所以何舵主和猴老爹才执意不肯让谢贻香和先竞月调查此事,甚至不惜狠下杀手,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再看那手足尽废的猴老爹,依然是满脸的凶神恶煞,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悔恨。先竞月盛怒之下杀心顿起,便要解下身后的偃月刀将这老畜牲斩杀当场。却不料他刚一生出杀念,右手便已被人抓住,转头望去,却是那哥舒王子的妹妹阿伊。

    只见阿伊摇了摇头,用拗口的汉话说道:“中毒,不能打。三天。”说罢,她又朝先竞月微微一笑,说道:“我帮你!”话音落处,她手臂下的短刀当即划出,刀锋过处,那猴老爹的两条腿连同一条手臂便从身上脱落下来,断口处更是血流如泉。那木老先生连忙上前替他止血,怒道:“此间之事,到底还是要交给兰州府衙门处理,才能将丐帮一网打尽。这猴老爹便是人证,休要乱来!”那阿伊吐了吐舌头,笑道:“留一只手,认罪画押。”

    此时的谢贻香已基本回过神来,不禁叹道:“原以为丐帮虽是亦正亦邪,当中也曾出过不少英雄好汉,谁知……谁知这些乞丐吃吃狗肉倒也罢了,竟然还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举。”旁边的商不弃冷笑道:“英雄好汉?可不是么,这位猴老爹和方才那位秦寨主,当年在兰州城揭竿而起,拼死对抗前朝异族,又如何不是汉人的英雄好汉?殊不知这些个所谓的英雄好汉,背地里干的却是这等勾当。猴老爹,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那猴老爹已是奄奄一息,全靠那木老先生的灵药吊住他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凶横。听到商不弃这话,他当即厉声喝道:“无知小儿,少见多怪!若是四肢健全之人行乞,谁肯施舍于你?等你们真正当过乞丐,再来和我讲这些大道理!”

    说罢,他又扫视在场众人一圈,恨恨说道:“依照我们昨夜的安排,本是想让‘竞月贻香’来收拾你们这些色目人,最好能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谁知这两个小娃娃身为汉人,竟然和色目人联手对付我丐帮,连祖宗都不认了。哼,自古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今夜我猴老爹落在你们手里,但求速死!”

    眼见猴老爹如此顽固,在场众人都是满腔怒火,谢贻香忍不住怒道:“是汉人也罢,是色目人也罢,甚至是当年的前朝异族。无论哪朝哪代,‘采生折割’都是人神共愤之举,惟死而已!”旁边的先竞月也气得脸颊抽搐,忽然来到那哥舒王子面前,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

    那哥舒王子不禁双眉一扬,淡淡地说道:“竞月公子,这可不敢当。自古胡汉不两立,方才我们救下了你师兄妹二人的性命,已然有些后悔。如今你又行此大礼,自然是想请我这个色目人替你办事。这似乎有些不妥罢。”先竞月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的阿伊已抢着说道:“什么办事?我帮你。”那哥舒王子白了她一眼,冷哼道:“他是想请我们色目人出手,剿灭丐帮兰州分舵!”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齐声赞同,就连谢贻香和商不弃也点头称是。那哥舒王子的一双眼睛却只是盯着先竞月,缓缓问道:“竞月公子可要想清楚,若是剿灭丐帮兰州分舵,从此以后,这兰州城便会是我色目人的天下。”

    先竞月径直迎上哥舒王子的目光,和他争锋相对,沉声说道:“汉人男儿,不止丐帮一家。犯汉之敌,自有我辈诛之。”那哥舒王子默然半响,当即说道:“好!”

    当下哥舒王子便让几名手下留在此地看守,又叫人将猴老爹押送去兰州府衙门,找仆固捕头前来处理此案。原来兰州府衙门里的邓、于两个捕头都与丐帮有所勾结,而那仆固捕头则是哥舒王子这边的人。随后众人便从地底石室中出来,又将那对守护暗道入口的汉人老夫妻一并绑了。谢贻香气愤不过,差点便要如同商不弃先前所言,将这两人斩杀当场。最后众人还是强压下心中杀念,一人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随后众人便在哥舒王子的带领下,连夜去往城北丐帮兰州分舵的老巢所在,乃是在城郊处的一片营地。谁知等众人赶到此地,才发现灯火辉煌的营地当中,已再无一个活人。

    只见营地中原本有四五十个乞丐,此时都已命丧当场,乃是被人用古怪的手法打散死穴,还将一张脸沿两旁嘴角撕裂开来,形貌甚是恐怖;整个营地,便仿佛是一个屠宰场。行到营地深处的帐篷里,那何舵主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居然被剁成了十七八块,尸块当中的何舵主的头颅,脸上也和外面的乞丐一样被人撕裂开来,伤口从左右嘴角一直延伸到左右太阳穴;乍一看去,就仿佛是何舵主的头颅正在裂嘴大笑,但眼神中却分明透露出惊恐之色。

    就在何舵主的残尸旁边,地面上被人用硬物划出四行大字,写道:“谢贻香面慈心软,先竞月妇人之仁,商不弃胆小如鼠;宁萃代劳。”

    (本案完)

01 玉门关

    军门频纳受降书,一剑横行万里馀。

    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唐戴叔伦

    出兰州城,沿官道一路往西经过武威、张掖两地,再穿过嘉峪关,便算是出了本朝的疆域,来到畏兀儿人建立的“别失八里国”然而再往西四百多里处的玉门关,却还有本朝的十万大军驻守,建立起西北的防御工事。所以从嘉峪关外到玉门关内这数百里地,名义虽是属于别失八里,其实却是由汉人统御。

    而所谓的“玉门关”,乃是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为西域输入玉石时曾取道于此,所以得名“玉门”。待到本朝一统天下,当今皇帝却没有昔日汉武帝荡平西域的兴致,便以嘉峪关作为疆界,让关外诸国自行掌权,成为本朝的番邦之国。但后来率军驻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为了巩固西北防线,便派十万大军西出嘉峪关,在汉代玉门关的遗址重新建立本朝的玉门关防线,以此作为西北门户。

    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因为宁萃留下的第三案“玉门走尸”,正结伴赶往玉门关。三人先是骑马,然后又换乘骆驼,待到穿过嘉峪关的疆界后,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被一条孤零零的官道从中分割成两片若非旷野中还有零星的杂草点缀,几乎便等同于沙漠了。由于一路无山无水,更不见人烟,以致风沙极大、扑面而来,只要呼吸或者说话时稍有不甚,立刻便是满嘴的沙子,所以沿途的行人便只能学色目人的装扮,用丝巾将口鼻覆盖得严严实实。

    三人都是第一次前来西域,也没有风沙中赶路的经验,不过两千多里路程,居然走出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再回想起此行的起因,说到底只是宁萃和商不弃两人之间的赌约,谢贻香历经这一番幸苦,嘴虽然不说,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悔意。

    不只是谢贻香,先竞月此时的心情也不太好,倒不是源于沿途的艰幸,而是因为之前丐帮兰州分舵的“采生折割”之举。当时宁萃出手屠尽丐帮兰州分舵,哥舒王子也与兰州府衙门里的仆固捕头里应外合,将丐帮的势力一网打尽,就连衙门里的两个汉人捕头也因此落马。可是从丐帮窝点里解救出来的那几十个“人”,众人却不知应当如何安置。

    试问一个身心俱残之人,只怕连他的家人都不肯接纳,又何况是世间其他的百姓?幸好最后由兰州府府尹出面,安排那些人住进兰州城郊外的一处庄园,其间一切衣食住行,皆由衙门供给,这才勉强算是有了个结果。只可惜那些人受此摧残,无论得到什么样的补偿,这一生也注定已经毁了。每当想起此事,先竞月都不禁痛心疾首。

    只有商不弃依然兴致高昂,口口声声说要将宁萃缉拿归案。经过大半个月的昼行夜宿,直到这一日的傍晚时分,三人终于来到了玉门关前放眼望去,果然是一座雄关。

    只见一道二十多丈高的城墙自旷野中拔地而起,以脚下官道正对的城门为中心,向左右分别延展出去。城墙一头连接着北面的荒山峭壁,另一头连接着南面的悬崖深谷,竟是有七八里的长短。而除了这一道城墙,此地便再没有其它防御工事,驻扎在此地的十万大军也只能在玉门关的城墙内安营扎寨,将营帐连绵出十几里方圆,却从中间一分为二,将通向城门的官道给空了出来,以供行人出入玉门关所用。

    要知道自古以来所谓的繁华之地,其根源终究是人,哪怕是穷山恶水,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便绝不可能荒僻。这玉门关虽然只是旷野中的一道城墙,但自从有了朝廷的十万大军驻扎,也便意味着有了十万人衣食住行的需求,渐渐地便有百姓来做买卖,当中不但有色目人,也有不少汉人。经过多年经营,这些做买卖的百姓居然在玉门关城墙内、驻军营帐空出的官道两旁,建造出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规模几乎可以称得是一座小镇。虽然是清一色的石砌房舍,但其间酒楼、客栈、车行、马行、杂货铺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除了能做这十万驻军的买卖,也有不少收入是来自出入玉门关的商队客人。

    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都是第一次来玉门关,既然这里已是别失八里国境内,也不知遵循什么规矩,便在城墙内的街道寻了间客栈住下,向客栈老板打听情况。这间客栈是由一对中年汉人夫妻经营,那丈夫一边领三人前往房间,一边给他们解释,说自从七皇子泰王驻守西北以来,为了防止色目人作乱,便依次设下了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这三道防线,而眼前这玉门关,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道防线。

    再说泰王麾下的统兵将领,便要数陆元破、龚百胜和陈扬这三员大将最负盛名,又被当地百姓称作“西北三帅”,依次驻守在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三地当中尤其是驻守玉门关的这位陆元破陆将军,更称得是当世名将之一。由于此地毕竟属于别失八里,所以朝廷也不可能委派官吏前来管治,更不受本朝律法约束,本该是个乌烟瘴气的场所。不料这些年在陆将军的治理下,这玉门关一带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甚至可以用“井然有序”这四个字来形容。虽无律法约束,但若是遇到作奸犯科之辈,陆将军也会以军法加以处置,务必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除了驻守在此,陆将军还依照泰王的吩咐在玉门关城门处设立关卡,严格盘查所有出入关之人的身份文牒,遇到身份不明之人,一律禁止出入玉门关。就连来往商队所携带的货物也要一一清查,绝不容许有半点纰漏。

    听完客栈老板的讲诉,谢贻香不禁暗自好笑。要说“陆元破”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说过,好像曾经是父亲谢封轩麾下的一名小将,无论本事还是战功,比起谢封轩和毕无宗两人,何止是差了一两个档次?若说他也能算“当世名将”之一,未免有些太过夸张。

    当下三人便在客栈里歇息,待到第二日一早,在客栈老板娘的指点下,三人一路去往陆将军在玉门关城墙下设置的办事点,打算直接拜访这位陆将军,看看能否查到宁萃留下的“玉门走尸”一案。

    由于这玉门关到底是军机要地,又是由领兵的将军全权管理,先竞月倒不便亮出亲军都尉府的身份,免得引起对方的猜忌。所以三人还是用谢贻香金陵刑捕房的身份,只说是来玉门关调查一桩案子,想到面见陆将军。看门的军士通禀过后,便请三人入内,却见屋子里只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作一身文士打扮,自称“周师爷”,乃是陆将军麾下的幕僚之一。

    待到谢贻香亮出“谢封轩之女”这一身份,那周师爷更是肃然起敬,连忙起身行礼,喝令军士奉茶。众人随口寒暄几句,谢贻香便开门见山,直接询问此地是否有一桩“玉门走尸”的案子。那周师爷的脸色顿时一变,脱口说道:“走尸?这……这走尸如何会是一桩案子?”

02 赶尸术

    话一出口,那周师爷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改口,说自己人微言轻什么都不知道,还得向陆将军请示方可。三人见他这副模样,分明是知道这“玉门走尸”的来由,当下却也不点破。那周师爷又派军士前去军营通禀,自己则陪三人喝茶聊天,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队军士来屋外迎接,说陆将军恭请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

    三人随领路的众军士而去,径直进到官道左边的军营当中。但见沿途军帐整齐、行伍规范,一切调度皆是有条不紊,可见这陆将军的确是个治军的将才。谢贻香不禁也有些惭愧,正所谓“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看来当年父亲麾下的一员小将,如今已能独挡一面,难怪可以坐镇西北的第一道防线玉门关。如此在军营里穿行了两三里路,便来到一座极大的营帐前,帐外驻守的军士问清来意,连忙进帐禀告,随后便请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进帐。

    想不到这间营帐当中,眼下竟是如此的热闹:在营帐当中的地面上,是个丈许见方的大沙盘,显然是玉门关内外的地势模型,上面还插满了各色小旗。而在营帐两侧的席位上,合计共有二十多个将领,见到三人进来,都纷纷起身行礼。再看营帐正中的席位处,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黑须将军,生得高鼻阔口,穿一身银白色甲胄,形貌甚是威武。他也随两旁的将领站起身来,向谢贻香行了个军礼,说道:”拜见谢三小姐!不知令尊大人可还安好?”

    谢贻香连忙还礼,说道:“有劳将军挂怀,家父的身子一向安康。只不过这些年困居金陵,无法得见昔日战友,所以时常有些念想,自觉难以释怀。”听到这话,这位黑须将军的双眼居然微微泛红,兀自呆立半响,忽然半跪在地,大声喝道:“末将陆元破,向谢大将军请安!愿谢大将军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话音落处,营帐里的二十来个将领也同时半跪在地,相继说道:“向谢大将军请安!”

    谢贻香顿时手足无措,想不到这远在西域别失八里的玉门关驻军,竟然如此敬重自己的父亲,可想而知谢封轩在军中的威望究竟有多高。当下她急忙谦逊一番,陆将军等人这才起身入座,又令军士给三人看座。随后陆将军便详细询问了谢封轩的近况,又讲了些自己当年在谢封轩麾下效力的事,这才言归正传,询问谢贻香一行三人的来意。

    话说这两年谢贻香走南闯北,为了行事方便,早已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既然眼下这位陆将军对自己的父亲极为敬仰,她便信口开河,当场编了个故事,只说是有人向刑捕房报案,说玉门关一带出了一桩“玉门走尸”的奇案。刑捕房本不愿理会,但父亲谢封轩却说玉门关乃是军机要地,领军驻守的又是陆将军这位昔日同袍,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这才令谢贻香跋山涉水,赶来玉门关查访此案。所以她此番前来,其实也不算是刑捕房的正式委派,并无相关文书再加上路途遥远,谢封轩终究放心不下,于是又请来北平神捕商不弃和谢贻香的师兄一路随她同行。

    谢贻香的这一番谎话倒是天衣无缝,那陆将军顿时深信不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多谢大将军的关照。随后他沉吟半响,说道:“实不相瞒,谢三小姐所谓的玉门走尸,末将倒是知情而且在这玉门关一带,几乎是妇孺皆知。八年前末将奉命前来驻守玉门关时,此事便已存在,依照当地百姓的说法,甚至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之久。然而此事也算是一桩善举,又或者说是当地的一门习俗,怎会有人向金陵刑捕房报案,将其说成一桩奇案?”

    听到陆将军这话,三人都是大惑不解,连忙追问这“走尸”二字何解。却听那陆将军反问道:“几位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说过湘西的赶尸人?”

    所谓湘西“赶尸人”,其实是一门差事,更是一门手艺。简单来说,便是将客死异乡的死者尸体运送回故乡,所以也被称为“送尸人”。因为这门差事本就是个苦差,而且还被世人看不起,所以也没什么人肯干。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专门做这门差事的组织,当中尤其以湘西的赶尸人手艺老练、花样百出,所以最是出名。

    然而运送死者尸体一事,毕竟有些骇人听闻,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渐渐地便牵扯上了鬼神之说,传出各种疯言疯语。当中传得最广的,便是说湘西的赶尸人个个身怀异术,可以做法令死者的尸体死而不僵,甚至还能像活人一样自己走路。于是赶尸人便在深夜无人时做法,让他们运送尸体“复活”过来,由赶尸人在前面引导,领着一队活蹦乱跳的尸体赶路。

    其时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夜里有两个人投栈住店,其中一人头戴斗笠,身穿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挡得严严实实,更不开口说话而住店的一切事宜,都由另一个同行的湘西汉子打理。那店家胆小怕事,担心这个戴斗笠的人是什么通缉的要犯,便叫伙计连夜报官。待到衙门里的公差前来查问,那湘西汉子开始还支支吾吾,最后终于招认真相,声称自己是湘西的赶尸人,而那个戴斗笠的人,其实是他这一趟要运送的尸体因为这具尸体已被他施下了法术,所以才能像活人一样自行走动。

    但公差和店家哪里肯信,还是执意要将两人送去衙门。那湘西汉子见状,只得叹了口气,兀自比划半晌,说已经解开了自己的法术。果然,那戴斗笠的人当场倒地,就此一动不动,众人摘去斗笠、解开斗篷,里面分明是一具死去十多天的男子尸体,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那湘西汉子男子便向众人解释,说他并非是要故弄玄虚,而是这具尸体要送往几千里外的故乡安葬,至少要花一两个月的时间,倘若不做法让尸体“复活”过来,只怕行不到一半的路程,尸体便会开始腐烂,等不到回乡安葬了。

    除了这个故事,类似的传说还有不少,都是说湘西的赶尸人神通广大。谢贻香等人自然也听过不少,却不知眼前这位统率十万驻军的陆将军为何会有此一问。

    只见陆将军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末将自幼出身行伍,最不相信的便是这鬼神之说。然而玉门关的赶尸队伍,这些年来我等曾亲眼目睹过好多次,由不得末将不相信。不瞒诸位,每个月第七日的深夜,都会有一支赶尸队伍从玉门关外而来,将死在关外的汉人尸体运送回来。而他们所用的运送手艺,便和传说中的湘西赶尸人一模一样,乃是做法令死者复活过来,让死者尸体依次排成一列,跟在赶尸人身后自行走路,就这么一路走进玉门关内。”

03 阴山堂

    当下便由陆将军身旁一名姓吕的师爷接过话头,向三人细细道来。原来在这玉门关一带,有个叫作“阴山堂”的道教帮派,专门在西域各国打理汉人死者,并且将尸体一路运送回玉门关内,算来已有上百年历史。据说这“阴山堂”本是起源于湘西龙虎山,其祖师爷孤身前来西北谋生,只做这门运送尸体的差事,传到如今这一代,堂主是个道号“幽冥”的中年道士,身边还有几个师兄弟相助;再加上下面的弟子,整个“阴山堂”上下约莫有二十来个人。

    就在玉门关城墙后的街道上,也有一间“阴山堂”开设的门店,却是替人寻找亲友的尸体。若有亲友在西域音讯全无,担心早已客死异乡,便可去“阴山堂”的门店提供亲友的性别年龄、身形样貌,再缴一两银子作为订金。此后“阴山堂”在西域各国的人便会帮忙寻找,如果当真寻回了尸体,便要再收二两银子的酬劳;如果一直找寻无果,三年后便退还这一两银子的订金。

    所以照此看来,“阴山堂”的这门差事的确可以说是一桩善举,问人索取的钱财也合情合理。可是奇就奇在“阴山堂”那些道士运送尸体的方式,竟是传说中的“赶尸之术”。每个月的初一,“阴山堂”的道士便会向陆将军递交一份清单,在上面列明本月需要将尸体运送回玉门关的死者姓名,连同负责赶尸的道士姓名也写得清清楚楚。待到第七日晚上,若是星月无光的黑夜,玉门关外便会亮起两盏碧绿色的油灯,由两名赶尸人一前一后手持油灯,赶着一队尸体走进玉门关。

    而八年前陆将军刚到玉门关驻守时,自然不相信世间真有什么“赶尸之术”,能让死去的尸体自行走路,所以他便带兵盘查,亲眼目睹了“阴山堂”赶尸的整个过程。话说那支赶尸队伍自旷野深处而来,除了一前一后两个“阴山堂”的道士,当中的十来个“人”身穿白色长袍,个个面目僵硬,脸色惨白,正是死人脸颊才有的形貌;而这些“人”每跨出一步,动作都是无比的僵硬,就像是戏台上用丝线操控的木偶,当真是一具具行走的尸体。陆将军等人若非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世间还有这等诡异之事。

    而“阴山堂”的那支赶尸队伍穿过城门,进入玉门关内,又一继续穿行过城墙后的街道,最后去往街道外半里处的一处石屋,正是这玉门关的“义庄”所在,用作于平日里尸体的停放。那两名赶尸人将尸体带进义庄安置,随后便从义庄里出来,在门口闭目打坐,待到雄鸡啼鸣,两人才起身做法,告诉陆将军等人“赶尸之术”已经解除,可以让百姓进义庄认领尸体。陆将军等人连忙进入义庄当中,只见先前那十来个行走的白衣“人”,都已躺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再一查验,的确都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尸体。再和“阴山堂”月初送来的清单对比,每具尸体的身份也是毫无差错。

    如此一来,陆将军等人再不敢有丝毫怀疑,都认定这“阴山堂”的道士果然身怀异术,对他们愈发敬重。但是经此一役,当夜随陆将军同行的所有将士,事后都是大病一场,军医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最后只能归咎于受了什么邪寒。那“阴山堂”的堂主幽冥道长听说陆将军一行人因此生病,连忙赶来问诊,替众人开了些丹药,又画了几道符咒焚毁,陆将军等人这才逐渐好转过来。

    原来依照幽冥道长的说法,这“赶尸之术”本是湘西龙虎山的禁忌之术,以此术驾驭尸体行走,就连施术者自身也要受到反噬,因此折寿不少。若是有不相干的人在深夜里撞见赶尸队伍,当即便会冲撞鬼神,招惹邪气入体,往往要大病一场,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于是从那以后,陆将军再不过问“阴山堂”的赶尸队伍,再加上“阴山堂”的道士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招惹麻烦,又替关内的百姓寻回了不少亲友尸体,所以玉门关的军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逢赶尸队伍入关的那夜,守城的军士便将城门提前打开,叫军士和百姓早早回避,好让赶尸队伍畅通无阻地进入义庄。

    再说那“阴山堂”的堂主幽冥道长,倒也是个来事的人,见陆将军给他们行此方便,之后一旦有百姓来义庄领走尸体,“阴山堂”收取的二两银子里,都会分出一半送到城墙下陆将军设立的办事点,只说是请众军士买酒喝。如此一来,双方也算是礼尚往来,存下了交情,这些年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听完吕师爷这番讲诉,谢贻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玉门走尸”,却是指玉门关一带“阴山堂”的“赶尸之术”。她虽不信世间真有什么法术能令尸体走路,但是看营帐中以陆将军为首的一干将领对此深信不疑,都说是自己曾亲眼所见,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玄机,自然也不好当面反驳。

    再参照宁萃先前留下的“峨眉血婴”和“兰州鬼猴”两桩案子,这“玉门走尸”应当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只怕暗地里还藏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她正思索间,却听身后的商不弃突然说道:“这里面有鬼!”

    耳听商不弃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却听商不弃补充说道:“不是‘鬼神’之‘鬼’,而是‘阴山堂’的道士们在捣鬼!”

    当下他便解释说道:“所谓的三百六十行,不过是谋生的手艺,说到底就是做买卖;要做买卖,便始终离不开‘利润’二字。照你们这么说来,‘阴山堂’每个月从关外运送回一批尸体,就算每次能有二十具尸体,而且都有亲友前来缴钱领尸,合计也才四十两银子,还得分出一半送给玉门关的驻军,这便只剩二十两银子;再平分到‘阴山堂’的人头上,每个道士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依照本朝律法,即便是驻守在玉门关的普通军士,一个月至少也有五钱银子的军饷,试问‘阴山堂’的道士若是真会‘赶尸之术’这等神通,难道便心甘情愿地留在这荒僻之地,赚每个月的这一两银子,而且一做就是上百年?”

    营帐旁边一个将领忍不住反驳道:“或许‘阴山堂’的道士本来就没打算以此赚钱,只是想积德行善,做些善事。每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糊口,也就足够了。”商不弃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做一件善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的善事;一个人做善事也不难;难的是一帮人共同做善事。似‘阴山堂’这般有规模地长久经营,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积德行善’,只可能是‘利润’二字。”

    说罢,他又解释说道:“也罢,我且不和你谈这‘利润’二字,试问要将死者的尸体从西域各国运送回玉门关,先不算当中的辛劳,单是找到死者尸体所需的人力财力,每具尸体的成本又何止才一两银子?举个例子,一个汉人若是死在畏兀儿人的别失八里城,尸体自然会停放到当地的义庄中,‘阴山堂’的人若是想将尸体从当地的义庄里取出送回,当然不可能白取。我虽不知别失八里城义庄的行情,但若想领走一具尸体,要付的钱只怕远不止一两银子。所以从账面上看,‘阴山堂’的这桩买卖,分明是一桩亏本买卖!”

    听到商不弃这番分析,营帐里的众人不禁暗自点头。商不弃环视众人一眼,傲然说道:“所以‘阴山堂’能够在此地经营上百年,绝不可能是靠赶尸谋生。可见在这一切的背后,‘阴山堂’的道士必定还有其它花招!”

04 生猜忌

    却听那陆将军哈哈一笑,说道:“商神捕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对此末将也一直心怀疑虑。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这玉门关又没有衙门,凡是都是以军法治理,所以不管阴山堂的道士是否在暗地里捣鬼,只要他们之举确然是在造福百姓,而且又拿银子孝敬麾下军士,末将自然也不便过问。”

    却听先竞月突然冷冷问道:“陆将军的意思,是你们既然拿了阴山堂的孝敬银子,即便他们在暗地里做些不法的勾当,也要替他们庇护?”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那陆将军也是双眉一跳,随即变作笑脸,抚须说道:“这位公子想必是第一次玉门关,有些事还不太明白。须知此地乃是异国疆域,我等驻扎于此,此地便是沙场战阵,从来只认军法,不讲什么律法。末将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说过汉高祖当年攻进咸阳,曾和百姓约法三章,乃是杀人者死,伤人、偷盗者获刑可见杀人、伤人和偷盗三者,便是律法定罪之根本。而我等行军打仗的粗人,与敌对战,自然免不得杀人伤人,若是依照律法办理,末将麾下的军士岂非都该问斩?同样的道理,若是我方掠夺了敌人的粮草军械,是否也要以律法的盗窃罪拿末将问罪?所以这阴山堂到底该不该查,末将自有判断。”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师兄这一开口便要得罪人的本事,她早已是见怪不怪,当下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间瞬息万变,必要时就连军法都可以不顾,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律法了。如今陆将军奉命驻守在这玉门关,十万驻军虽然干戈未起,亦是身在战局之中。所以其间一切决断,自然要由陆将军做主,我等绝不敢胡乱干涉。”

    听到这话,帐篷里一干将领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谢贻香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还请陆将军莫要误会,此番我爹叫我来查玉门走尸一事,小女子当然不敢怠慢,到底还是要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给在座的诸位将军一个交代。所以阴山堂道士的赶尸之谜,以及他们在暗地里是否还存有其它勾当,小女子都要找出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事后应当怎样处置阴山堂的道士,是要捉拿问罪还是不了了之,自然也是由陆将军全权决断,我等绝无二话。”

    那陆将军当即拊掌大笑,说道:“说得好,谢三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你说的一点没错,若是能查清阴山堂的底细,也算是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病。至于事后应当如何处置,末将再视情况而定。”说罢,他略一思索,又说道:“说起来谢三小姐来得倒巧,后天便是本月初七,阴山堂一早便送来了这个月的赶尸清单,记得好像共有一十二具尸体。届时末将便亲自陪同三位,到玉门关的城墙上亲眼看看那支赶尸队伍。”

    当下三人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便向陆将军致谢。那吕师爷连忙吩咐军士安排宴席,要好生款待三人。众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不料先竞月又突然问道:“而今天下太平,西北并无战事,但诸位将军今日却在营帐中推演沙盘,分明是在备战,不知却是何意?”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先竞月身上。过了半响,那吕师爷才出来打了个哈哈,说道:“三位误会了,陆将军治军甚严,眼下虽是闲暇之期,军士们也不可疏忽大意。今日召集众将推演沙盘,不过是军中例行的规矩罢了。”

    先竞月却直视那陆将军的双眼,淡淡地说道:“若是如此,倒是在下多心了。”那陆将军径直迎上先竞月的目光,淡淡地说道:“谢三小姐的这位师兄,眼力倒是毒辣得紧,想必也是一号人物。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不等先竞月回话,旁边一个将领已接口说道:“陆将军久居军旅,并不熟悉江湖上的事,谢三小姐师兄妹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头可是不小。嘿嘿,试问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江南武林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想必便是人称江南一刀、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竞月公子。除此之外,这位竞月公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皇帝麾下亲军都尉府的统办。”

    这话一出,营帐里的一众将领当场哗然开来,就连那陆将军也是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你是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先竞月心中暗叹,他一直不肯亮明身份,便是担心众将士会有这般反应。要知道亲军都尉府直属于皇帝的隐秘卫队,专门在暗处刺探臣民的**,若是遇到有人心怀不轨,立刻便会上报给皇帝,所以世人一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无不谈虎变色。而这玉门关更是军机要地,以陆将军为首的驻军听说亲军都尉府有统办前来,难免会起猜忌,还以为是皇帝动了什么心思,这才派人前来刺探。

    只可惜先竞月的身份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当下也只得承认。一旁的谢贻香连忙解释了半天,可谓是费尽唇舌,才终于让陆将军等人相信先竞月此行并非是由皇帝授意。然而众将领既然知道有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在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由陆将军打破僵局,问道:“方才先统办询问末将,今日为何要在营帐中推演沙盘,莫非统办大人当真不知?”眼见先竞月缓缓摇头,他才冷笑一声,摇头道:“既然先统办并不知情,军机大事,末将也不敢胡言乱语。想来在不久之后,先统办自会明白其中缘由。”

    如此一来,三人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便再问。而陆将军也不再留三人吃饭,便派军士将他们一路送出军营。先竞月一路上都在思索陆将军所谓的“军机大事”究竟是指什么,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得作罢。待到三人回到客栈歇息片刻,便在街上找了间饭馆吃午饭,重新聊起“玉门走尸”一案。

    这一回三人倒是学了个乖,之前在峨眉山上和兰州城里,那宁萃分明都曾暴露过行踪,可见她与商不弃订下赌约之后,其实一直都躲在暗中窥探。而且不久前宁萃屠尽丐帮兰州分舵后,还在地上留下了谢贻香和先竞月的名字,可见她早已知道两人的介入,却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阴山堂”的赶尸队伍要等到后天夜里才会出现,何不趁此机会在这玉门关一带搜寻,看看能不能把躲在暗处的宁萃给揪出来?

    谢贻香提出这个法子后,先竞月和商不弃都极是赞同,当下三人便分头行事,商不弃去往街道外面的义庄查访,调查“阴山堂”道士赶尸之谜谢贻香则是再去军营中求见陆将军,让他派麾下的驻军相助,通缉一个二十来岁年纪、携带油伞的汉人女子而先竞月却是孤身前往长街上“阴山堂”的那间门店,打算探一探“阴山堂”那些道士的深浅。

05 江南忆

    单说先竞月在玉门关城墙内的街道上一路询问,终于找到“阴山堂”开的门店,是整条街道最末尾的一幢石砌小楼,合计两层,在门口挂一面划着太极八卦的小旗,上面写着“阴山”二字。

    眼见店门敞开,他便直接走进石屋,却只看见一个乌木柜台和几副座椅,除了一个十一二岁的道童躲在柜台后午睡,屋子里便再没有其它人。再看屋角处有通向石楼二层的木梯,他也不唤醒那道童,沿木梯轻声上楼。原来这幢石楼的二层,竟是一间极大的卧室,在地上铺着十几床被褥,倒像是个供行人落脚的客栈,此时也是空无一人。先竞月这才重新下楼,唤醒柜台后那个道童,招呼道:“有劳道长,我要寻人。”

    那道童这才惊醒,揉着朦胧的双眼,将一本册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道:“‘阴山堂’从不寻人,只会寻尸。你要是有亲友在西域失踪,便在册子上写下那人的姓名、年纪和特征,能写多详细便写多详细,然后缴一两银子的订金。此后每个月的第八日,‘阴山堂’都有新的尸体送到外面义庄,里面若有你亲友的尸体,便再缴二两银子领走尸体;若是没有,便继续等。如果连续三年都没有结果,便来此处领回你的押金,另请高明替你找人。”

    先竞月早已看出这个道童不会武功,当即捏造了一个假名字写在册子上,又胡乱编了些相貌特征,只说是自己的朋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待到那道童收走银子,他便打听这“阴山堂”门下的其他道士。不料那道童当场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阴山堂’门下向来只和尸体打交道,恕不接待客人。阁下若是认为我等无礼,大可以另请高明。”

    如此一来,先竞月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从石屋里出来。此番虽然没能摸清这“阴山堂”的虚实,但看那道童的姿态,分明是不屑赚这一二两银子,可见商不弃的猜测多半没错。当下他便回下榻的客栈,谁知路过街道上一间杂货铺的时候,他不由地心中一惊。

    原来这间杂货铺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店招的右下角刻了一朵六瓣梅花,约莫只有铜钱般大小,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是店招上的木疙瘩。先竞月当即踏入店中,开口问道:“行路之人,向店主讨碗水喝。”

    杂货铺的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人女子,长得倒也算标致,作少妇打扮,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纱衣。见先竞月来讨水喝,便随口回答道:“店门口的瓷罐里有水,自己倒便是。”先竞月却在原地一动不动,淡淡地说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恳请店主亲自为我倒水,以求庇佑。”

    那妇人的神色顿时一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先竞月,缓缓问道:“妾身家里恰好有几副铠甲,不知客人能否用得上?”先竞月摇头说道:“除非是黄金甲。”那妇人又问道:“何故索求黄金甲?”先竞月答道:“要与西风战一场。”

    说到这里,那妇人已是满脸的惊喜,连忙请先竞月进里屋歇息,自己则将店门虚掩起来,挂出打烊的牌子,随后也一同进到里屋,向先竞月跪地行礼,恭声说道:”妾身李刘氏,于亲军都尉府担任校尉一职,隶属左卫军高统领麾下,奉皇命在玉门关一带设点侦察。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先竞月连忙请她起身,回答说道:“后卫军叶定功麾下统办,先竞月。”

    原来两人先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问答,乃是接头的切口暗号,倒不是什么江湖上的组织,而是朝廷的亲军都尉府。话说这亲军都尉府由于直接听命于皇帝,素来极为隐秘,就连朝中大臣也摸不清当中底细,只是隐隐知道有“统领”、“统办”和“校尉”三类职位,至于其间究竟是怎样的组织架构,旁人皆是一无所知。甚至连谢贻香和先竞月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不曾听先竞月提起亲军都尉府里的详情。

    其实整个亲军都尉府分为六部,依次是前、后、左、右、中这五卫军,负责外派的任务;另外还有一部是仪銮司,专门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这六部分别设有六位统领,清一色全是文职,只负责管理调派;在每位统领下,另外配有两位统办,却是武职;再往下便全都是校尉。所以整个亲军都尉府,合计共有六位统领,合称为“六瓣梅”,当中的一十二名统办,则被合称为“十二卫”,先竞月便是其中之一。但他名义上虽是隶属于后卫军统领叶定功麾下,其实却不受后卫军约束,几乎都是由皇帝直接委派。

    而眼前这个自称“李刘氏”的妇人,说自己是亲军都尉府安插在玉门关的校尉,自然要比先竞月低一个级别,所以先竞月也无需向她解释来意。只是没想到在这玉门关的驻军当中,居然也有亲军都尉府的设点,可见皇帝到底是生性多疑,非但信不过领兵的陆元破,甚至连驻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也信不过。

    当下先竞月便向这李刘氏询问玉门关的情况,李刘氏回答说道:“卑职奉命监视陆元破的言行,已有六年之久。说来这陆元破倒也算忠诚,六年来并无不敬之处。然而他到底是军中之人,又以军法治理此地,当中难免有不少贪腐之举。早些年卑职曾以此上报过几次,但皇帝却并未理会,所以后面这几年便不再以此上报。”

    先竞月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对皇帝再是了解不过,要知道皇帝整肃官场的贪腐素来极严,还曾有过贪污五两银子便要杀头的旨意,想不到对玉门关的驻军却肯网开一面。想来还是因为天下初定,不得不依仗此地的驻军,所以才肯宽容,只待他日再来清算。却听那李刘氏又补充道:“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陆元破虽然忠诚,但统办大人此番若是为陆元破而来,卑职必定全力配合。”先竞月不禁双眉一扬,喝道:“休要胡说!”

    李刘氏连忙说道:“卑职知罪。”当下先竞月又询问“阴山堂”的事,李刘氏也不太清楚,和陆将军等人所知的大同小异,只说自己的职责是监视陆元破的言行,不敢理会其它的事。先竞月便客套两军,起身准备告辞,却不料那李刘氏忽然问道:“卑职前些日子收到左卫军高统领的指令,说江南一带发生叛乱,四境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令属下好生监察玉门关的动静;倘若陆元破稍有异动,便要立即禀告。统办大人既然是从中原前来,不知是否知道这江南叛乱的情况?”

    先竞月不禁一愣,回想起上午陆将军的一番话语,原来竟是江南发生了叛乱,所以玉门关的众将领才会在营帐中推演沙盘,以做未雨绸缪之举。只是想不通如今天下太平,江南这场叛乱又是从何而来?

    那李刘氏见他不说话,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卑职本是杭州萧山人氏,被派遣到玉门关已有六年之久,听到这个消息,难免动了思乡之情,恨不得插上翅膀,就此回到江南。唉,似玉门关这等鬼地方,明明已经入秋,却如何还是这般酷热?”说着,她便漫不经心地将裙摆撩起,露出一双光滑如缎的小腿,向先竞月笑道:“统办大人若是还有其它需求,只管吩咐便是,卑职无有不从。”

    先竞月顿觉耳根发烫,再不敢停留片刻,连忙起身告辞,只说他日再来拜访。回客栈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李刘氏所谓的“江南叛乱”,不料自己这一路从龙洞山毕府到嘉州府峨眉山,再从兰州城到玉门关,算来已有两个多月的光景,居然错过了这等大事。

    待到傍晚时分,谢贻香也从陆将军那边回来,说陆将军已经答应下来,派周师爷带领军士搜捕宁萃的下落,但商不弃却一夜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里查案。两人又商议江南叛乱一事,谢贻香也是一头雾水,想不通这场叛乱的来由,最后只得各自回房歇息,只等后天晚上“阴山堂”的赶尸队伍。

    却不料第二天凌晨,那陆将军麾下的幕僚周师爷突然来访,说已经有了宁萃的下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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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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