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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 归途

    话说谢贻香独自驾乘墨家的“天行”从墨塔出发,一直升上夜空之中。正如墨家巨子墨寒山所言,在天山北脉西北风的助力下,整架“天行”果然已往东南方向驭天而行。一时间但见月光如水,谢贻香身在半空,将整个天山北脉尽收眼底,当真是好不壮观,顿时令她兴奋不已,原本的恐惧之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如此一直飞行了数个时辰,待到整夜过尽,一颗鸡蛋黄也似的旭日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谢贻香驾乘的“天行”已离开天山北脉,转眼便要抵达别失八里城了。她怕这架“天行”飞得太低,被城里的畏兀儿军士发现,若是以弩箭射来,那可不好应付,于是急忙调节竹篮中那根圆筒上的开关,加大筒口喷出的黑油,使喷射的火焰愈发猛烈,从而带动整架“天行”高高升起,在云层里穿行而过。如此一来,在飞过别失八里城的时候,从云层里往下望去,城里的房舍已变得和铜钱一般大小,其间的行人更是小如米粒,根本看不清身形样貌。

    谢贻香自然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奇景,虽是一夜未眠,整个人却愈发感亢奋。然而这一亢奋却并未持续太久,她想起了得一子在墨塔中的那一番分析,倘若被这小道士不幸言中,言思道此番的设局果然是要让驻守西北的颐王或者赵王挥师南下,一举偷袭金陵皇城,真不知自己在此时赶回金陵,是否还来得及阻止此事。

    此时谢贻香已彻底掌握了这架“天行”的飞行要领,在没有西北风的时候,她便通过圆筒上的开关控制“天行”的升高或者降低,一直找到刮有西北风的高度,从而继续往东南方向飞行;再加上墨寒山给她配备的司南,更能确保方向的准确无误。随后这一路上倒是天公作美,总是能让她找到西北风,算来只有一两个时辰里没能遇到适合的风向,令她不得不往北飞行了一段时间,随后也立刻调整了回来。

    如此持续飞行了两天两夜,谢贻香全靠竹篮里的干粮和水支撑身子,待到第三天夜里,谢贻香趁着西北风急,便在竹篮里眯了小半个时辰,却不料醒来后却变成了正西风,令整架“天行”往东飞去。再往下一看,只见夜色中一条浑浊的大河往南流淌,却在前方转出一个大弯,折向东面流去,正是黄河。再看黄河在此地的这一走势,谢贻香略一推断,便知道自己是到了黄河的通关一带;若是继续沿着黄河往东飞行,便是三门峡所在,显然已经偏离了金陵方向。

    于是她急忙调整“天行”的飞行高度,却始终没能找到刮有西北风的位置,待到天亮之后,半空中的正西风愈发苍劲,刮得整架“天行”如同箭一般往东面疾飞,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谢贻香无奈之下,再从半空中往下观察,只见夕阳下的东北方向,乃是一大片狭长的湖泊,分明是鲁地的微山湖,自己竟已到了徐州地界。

    谢贻香不禁心中暗惊,依照自己此刻所在位置,金陵城几乎是在正南方向,若是继续往东飞行,岂不是要一路飞到黄海去了?不过片刻,夕阳余晖中的微山湖便已被“天行”远远甩在身后,谢贻香只好当机立断,待到天色黑尽,便趁着夜色将整架“天行”从半空中降落下来,正好落到一处荒野当中。

    虽然在落地的时候这架“天行”出了点小意外,却幸好只是有惊无险。谢贻香从竹篮中跃出,两只脚再次踏上中原的土地,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亲切感;再回想起自己这一路驭天而行,居然只用了四天五夜,便从西域的天山北脉一口气飞回了中原,简直是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不禁隐隐有些感到后怕。

    随后她便收拾好竹篮里的事物,再依照墨寒山教她的方法启动竹篮内壁的暗处机关,这架“天行”便自行燃烧起来,遇上竹篮里面残余的黑油,火势顿时冲天而起,令整架“天行”在顷刻之间化为一堆灰烬,只留下竹篮当中那一根金属圆筒。这却是因为墨家不愿让自己的机关消息术流传于世,所以墨寒山在临行前曾有叮嘱,要谢贻香在用完之后当场销毁。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谢贻香也顾不得歇息,当即连夜启程,从这片荒野往南行进。待到夜色过尽、天色微亮,终于来到一处村落,询问之下,却是到了淮安北面一个名叫马家村地方。她向村民询问最近可有从漠北方向过来的大军经过,村民们都是摇头不知。谢贻香不敢多做停留,便依照村民指点的方向,一路往西南方向继续前行,终于在正午前后来到了洪泽湖北面的宿迁。

    谢贻香以前随刑捕房办案的时候,倒是来过这宿迁几次,对此地也算较为熟悉,连忙寻了一处饭馆歇息,点了一份当地有名的膘鸡下饭。她又在饭馆里打听最近是否有从北面行来的军队,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于是匆匆用过午饭后,她便径直赶往宿迁县衙,亮出自己刑捕房捕头的身份,问当地捕快打探消息。然而经过她这一连串询问,从百姓到捕快再到公差,所有的人都没见过有什么军队从北面南下,更没听说过类似的消息。对于谢贻香的询问,众人说得更多的反倒是眼下在江浙起事的恒王叛军。

    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道:“难道是得一子猜错了,颐王或者赵王根本就没有南下篡位之心?”她再仔细回想得一子当时的话,顿时暗骂自己糊涂。要知道言思道此番的谋略,倘若是为了要让漠北的颐王或者赵王领着一支奇兵悄然南下,突然偷袭金陵,那么这支“奇兵”又岂能以正常的方式行军,一城一地闯关拔寨?倘若当真有这么一支军队,自然会绕开沿途各处关隘,只选荒野间的小路行军,又怎会让城里或者村落里的百姓知道?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便不再多做询问,立刻前往集市买了一匹快马,自宿迁南面出来。她也不管大路小路,只管按着正南方向的金陵奔行,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先赶回金陵将此事禀告父亲,由父亲这位朝廷大将军来做决断。如此待到天色再次黑尽,谢贻香已沿着洪泽湖的西岸离开整片湖泊,在荒山野地里继续前行。待到她再行出十多里路程,居然鬼使神差地发现了大量马蹄印,分明是刚留下不久,一路往南面而去;看这规模,少说也有一两千匹骏马。

22 探营

    谢贻香顿时大惊失色,她在刑捕房里任职也有不久,也能分辨出马蹄的区别。看荒野里这些马蹄印的规格,绝不是寻常人家的普通马匹,倒像是军队中配备的军马;况且寻常人家的马队,就算是运货的商队,又怎么可能有一两千匹马同时行动?可想而知,这些马蹄印分明是一支军队行进时所留下的痕迹。

    再往深处细想,如今中原境内已几乎没有兵马,附近零星的一点兵力,也早已被调往了湖州、宣城、铜陵三地建立防线,抵御在江浙作乱的恒王叛军,所以哪还有这么一支闲军在这荒野中行动?往最坏的结果去想,这支军队极有可能正是来自漠北方向,也便是得一子所说的颐王或者赵王南下偷袭金陵的奇兵。

    想不到驾乘的“天行”因为风向原因,从而令自己来到此处,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一支军队留下的踪迹。谢贻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一拉缰绳,纵马沿着地上的马蹄印往南追去。如此又行了两个时辰,算来已是子时前后,乃是一个星月无光之夜,顺着这些马蹄印的去向,谢贻香已来到一处山凹附近,黑暗中她用“穷千里”的神通眺望,只见就在这处山凹之中,如今分明扎着一大片简易的营帐,当中不见丝毫火光;粗略一数,约莫有三四百个营帐之多。

    谢贻香虽然身为本朝开国元勋谢封轩之女,却没学怎么学过兵法,对行军打仗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倘若按“伍”计算,每个帐篷里是住五名军士,那么这片营地中岂不是驻扎着近两千名军士?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既然已经撞见这么一处营地,倒不如一探究竟,也好看看这支军队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否便是从漠北赶来的颐王或者赵王的“奇兵”。

    当下谢贻香便在远处下马,借着夜色悄然靠近这片营地。待离得近了,才发现营地里虽不见灯火,却有不少巡夜的军士,皆是身穿铠甲的汉人,一个个手持关刀,守卫极其森严。她在营地外绕了大半圈,也没能找到潜入的突破口,最后终于在这处山凹西面的山壁前,发现了这支军队乘骑的马匹,果然竟有两千多匹,此时正伏在地上歇息,场面极其壮观。

    谢贻香便由马群中潜入,偷偷接近当中的营帐。没过多久,她便寻到一名照料马匹的落单军士,急忙封住他穴道,拉到暗处询问这支军队的来历。谁知这名军士甚是顽强,非但不肯吐露一字,好几次还想出声示警,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得将他击晕过去,拖到马群里藏好。待到她寻到第二个落单的军士,逼问之下,才终于从他嘴里得到了答案。原来此刻驻扎在此的这支军队,果然是来自漠北的驻军,一路悄然潜入中原;而领军之人,正是驻守在漠北“大同卫”的统帅、当今皇帝的皇子赵王。

    问出这个答案,谢贻香顿时面无人色。原来得一子所料竟是丝毫不差,那个言思道闹出这么一场动静,真正的目的竟是要帮助这位漠北的赵王,好让他在此时悄然南下偷袭金陵,一举谋朝篡位。她连忙将这名军士也击晕过去,心中暗道:“既来之则安之,何不趁此机会,会一会这位赵王?若是有机会将这位赵王当场擒获,将其押解回金陵,这场叛乱自然也便消弭于无形了。”

    谢贻香决心一下,便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穿过马群,偷偷摸进这片营地。营帐间虽有不少巡夜军士,但谢贻香既然已经潜了进来,以她的轻功身法,又岂是这些军士所能够发现的?她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却见每一个营帐都是相同形貌,简陋到了极致,显是仓促间临时搭建,也不知哪一个才是赵王所在的主帅帐篷。

    幸好谢贻香对此倒是有些经验,要知道此刻的这些巡夜的军士,固然是要保护营地的安全,以免有外敌来犯;但与此同时,更重要的却是要保护主帅的安危。于是她便朝着守卫密集的地方一路找去,随后果然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营帐,虽然形貌和其它营帐一模一样,但却有两队巡夜军士守卫于此,只在这个营帐附近来回行走;再定睛一看,这个营帐里隐隐还透露出微弱的灯火光。

    谢贻香沉住心气,趁着这两队巡夜军士行到死角处,当即展开轻功,如箭一般径直冲到这个营帐旁边。耳听营帐里传来微弱的话语声,似乎有几个人正在里面议事,也不赵王是否便在其中。她轻轻拔出腰间乱离,正要在营帐上割开一道小口查看,却忽听营帐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厉声喝问道:“什么人?”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营帐中袭出,隔着营帐直取谢贻香。

    显而易见,自己的行踪已经被营帐里的人察觉,但谢贻香却哪料得到此间竟有如此高手?惊骇之下,这股巨力已到了自己身前,看这来势,自己若是受此一击,只怕当场便要骨骼碎裂、毙命当场。幸好谢贻香这一路从湖广到江西、从蜀地到西域,武功早已是今非昔比,虽是事出突然,但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急忙顺着这一击之势连转五六个圈,将身子扭到了一旁;紧接着便听破裂声响,方才她站立处的营帐已被这股巨力击破,从中探出一条握紧拳头的手臂来。谢贻香当机立断,借着身形转动之势,手中乱离已是一刀劈出,也在旁边的营帐上劈开了一条大口。

    原来谢贻香陡然遇险,情急之下本是想展开轻功逃身,可是百忙之中转念一想,既然有这等高手在场,再加上营地里的那些军士,恐怕自己未必能够平安脱身。如今自己的行踪既已暴露,免不得会有一场厮杀,倒不如直接冲进这个营帐,若是侥幸能够将领军的赵王当场擒住,也好过自己孤身奋战、拼死脱困。

    所以伴随着旁边的营帐也被乱离劈开,谢贻香急忙从这条大口中冲进营帐;与此同时,在营帐里对自己出手的那个高手也已撑破旁边的营帐,径直冲了出来,和谢贻香正好是一进一出。谢贻香进到营帐之中,只见当中的地上是一盏昏黄的油灯,有三名身穿铠甲的将领围坐在旁,正满脸惊讶地望向自己。谢贻香见当中一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身穿淡金色铠甲,剑眉鹰眼,颔下微须,端是气度不凡。她虽不怎么识得驻守漠北的这位赵王,但一见此人的身形模样,分明和当今皇帝有着几分挂相,当即再不犹豫,便将手中乱离径直劈向此人。

23 兄妹

    然而营帐中在场的这三名将领都是沙场出身,虽是事出突然,却也毫不慌乱。眼见谢贻香举刀劈向当中这名将领,旁边两名将领顿时起身迎战,用空手来夺谢贻香的乱离。但谢贻香自从悟出“融香诀”的妙谛之后,刀法已是浑然天成,再加上不久前又在墨塔的“坠龙窟”里习得《水镜宝鉴录》,从宁萃那里偷学到了神火教的至高武学“摩诃般若杖”,单以招式而论,已属当世一流,又岂是这两个军中将领可以匹敌?

    谢贻香不愿杀人,面对着两名将领的攻势,当即调转手中乱离,使出“摩诃般若杖”的招式,以刀身、刀背和刀柄出击,只在三两招之间便将这两名将领击倒在地。随后她手中的乱离继续往前探出,以刀刃直取当中那名将领的脖子。

    当中那名将领身陷险境,却是临危不乱,居然不闪不避,也不站起身来,当即叫了声:“来得好!”随后他将双掌一合,竟是要将谢贻香探来的乱离当空夹住。谢贻香倒是佩服此人的胆色,当下便将乱离一沉,从对方双掌之下刺入,径直捅向他的小腹。那将领不料这个小姑娘的变招竟是如此之迅捷,哪里来得及招架躲避?脸色顿时一变。

    谁知就在这时,谢贻香只觉背后又是一股极强的力道袭来,显是方才那名高手冲出营帐后,却在外面扑了个空,终于在此时赶了回来。谢贻香只觉这股力道来得猛烈,自己倒是不得不躲,急忙将脚步一晃,施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径直绕到了面这名将领的背后,整个人取半跪之势,用乱离刀刃从后面架住这名将领的咽喉。

    如此一来,原本在谢贻香背后出手的那个高手,这一击顿时变作往当中这个将领迎面而去,只得急忙收回招式,在原地立住脚步。谢贻香这才终于看清两次对自己出手的这个高手,然而一见之下,双方都是大吃一惊,同时说道:“怎么是你?”原来眼前这个高手,乃是一个年轻将领,肤色微黑,浓眉大眼,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正是本朝大将军谢封轩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谢贻香的二哥谢擎辉。

    话说谢贻香的这位二哥常年都在漠北军中戍边,隶属于当世名将南宫誉的麾下。此番他随驻守漠北的赵王南下,出现在了这个营帐之中,倒也是合情合理。但是谢贻香和自己这位二哥经年不见,上一回相逢,还是在洞庭湖的龙跃岛上刀兵相见,斗了一肚子气,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谢擎辉居然也会出现在此,跟随赵王悄然南下,做出谋朝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举。当下谢贻香急忙用乱离刀刃贴紧被他挟持的这个将领咽喉,向对面的谢擎辉厉声问道:“你身为谢家独子,居然会背着父亲做出这等勾当,简直是丧心病狂!难道就不怕连累谢家满门?”

    却不料对面的谢擎辉也是一脸的怒色,厉声说道:“我做了什么勾当?我看你这丫头才是胆大妄为!上次在湖广的时候便曾相助洞庭湖贼匪江望才,今日又行此犯上作乱之举!你还不赶紧将刀放下,难道是想连累谢家一门诛灭九族?”话音落处,众人所在的营帐外面已是呼声连天,显是众军士被谢贻香这番举止惊动,纷纷叫嚷着围拢过来,将整个营帐死死围在当中。而营帐里的另外两名将领此时也在开口大骂,叱令谢贻香赶紧放人。一时间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哪还听得清楚说话的内容?就在这时,被谢贻香制住的这名将领忽然沉声喝道:“他妈的,全都给老子闭上鸟嘴!”

    谢贻香不料这个将领此刻受制于己,居然还有如此腔调,而且一张嘴便是粗俗之语,急忙握紧手中乱离。然而伴随着这个将领的一声大骂,营帐里包括谢擎辉在内的三名将领以及营帐外所有的军士,已在顷刻之间彻底安静了下来。随后这个将领便沉声问道:“听小谢将军的意思,今夜孤身闯营的这位姑娘,莫非便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闺名‘贻香’?”

    谢贻香不禁回答道:“是又如何?”被她挟持的这个将领顿时哈哈一笑,又问道:“是你爹叫你来的?”

    这话问得谢贻香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的气势所慑,居然陷入了和对方的问答之中。她连忙定了定神,冷冷说道:“如今阁下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凭什么要回答阁下的问题?”却听这个将领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是本王失礼了。只顾自己发问,却还没来得及向谢三小姐自我介绍。我便是大同卫的赵王。”

    谢贻香早已猜到这个将领的身份,所以才会一出手就将他擒下,此时听他亲口承认自己便是赵王,也在谢贻香的意料之中。她当即冷笑道:“阁下的身份我当然知晓,否则我爹又怎会派我前来?王爷身为大同卫的驻军统帅,此时却不在漠北戍边,而是鬼鬼祟祟带兵潜回中原,其用意所在,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爷若是以为自己此举神不知鬼不觉,那可是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

    这话一出,营帐里包括谢擎辉在内的三位将领都是一震,齐声怒喝道:“放肆!”谁知赵王也怒道:“我看你们才是放肆,叫你们闭上了鸟嘴!”说罢,他才缓缓说道:“既然谢大将军已经有所安排,看来本王倒是多此一举,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本王这便传令下去,让众军士收拾行装,即刻赶回漠北。”

    赵王这番话听得谢贻香心中暗惊,自己将父亲搬出,当然是想吓唬在场众人,难道这位赵王竟是如此不经吓,仅凭自己的一席话语,便立刻打消了谋逆之心?这未免太过容易了些,只怕对方多半是另有诡计。当下她正要说话,却听对面的谢擎辉抢先怒道:“王爷千万别听她胡言乱语,这丫头打小便是谎话连篇,此番的危机就连我们也险些不知,家父早已是赋闲在家,怎会知道?就算父亲当真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怎会不辨是非,让舍妹这么一个小丫头前来挟持王爷?”

    听到这话,赵王不禁沉吟道:“看来这当中只怕是有些误会,还得和这位谢三小姐好好聊上一聊。你们暂且退下,令帐外军士不得喧哗;没有本王的命令,更不得入内叨饶。只留小谢将军一人在此便是,也好让他们兄妹二人叙一叙旧。”

24 援兵

    营帐里的另外两名将领眼见赵王受制,哪肯就此离开?赵王当即怒道:“怎么,连军令也不从了?”两名将领无奈之下,这才愤愤离开。就在他们掀开营帐的刹那,谢贻香已从缝隙里瞅见外面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整个营帐显然已被赵王麾下的军士包围得密不透风。她急忙将架住赵王咽喉的乱离一紧,沉声说道:“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王爷虽是皇帝的儿子,此时却已成为谋反的逆贼,我当然能替天下人杀你!大不了玉石俱焚便是!”

    却听赵王长笑一声,说道:“谢三小姐,你可知你的大姐洵芳,原本是要嫁与本王为妻?后来她虽然嫁给了皇长子,但你我也算是沾亲带故,何苦要闹个你死我活?”谢贻香顿时一愣,大姐几时和这位赵王有过瓜葛,自己怎么全然不知?她正在思索赵王的这句话,赵王已向对面的谢擎辉吩咐道:“你且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你妹妹。”

    要知道谢擎辉这些年来一直在漠北军中效力,倒是少有见到自家这个三妹,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才在湖广洞庭湖一役再次相逢。谁知自己这个妹妹当时居然不分轻重厉害,仅凭她认定的对错,便帮助洞庭湖贼匪江望才和自己对抗,说到底还是小孩子的脾性,哪里担得起什么大事?此时听到赵王的吩咐,他不禁犹豫道:“要告诉她?”赵王冷冷说道:“本王信得过你,也信得过谢大将军,自然也信得过这位谢三小姐。告诉她又有何妨?”

    谢擎辉这才极不情愿地向谢贻香说道:“你这丫头,可要听清楚了。就在十多天前,有麾下军士前来禀告,说在颐王驻守的宁夏卫东面,发现了一支异族军队的踪迹,约莫有五千人马,悄然相继穿过榆林、吕梁等地的荒山野岭,往东南方向而去,一路潜入了中原。要知道不久前恒王设局诈死,在江浙一带起兵作乱,逼得驻守兰州卫的泰王回师中原;谁知与此同时,西域各国在神火教的唆使下,也在玉门关引发了一场尸变的神异,一举攻陷了玉门关,随后合别失八里、突厥、汗国、波斯和吐蕃五国之兵力直逼嘉峪关,令泰王不得不重回兰州卫驻守。而中原境内仅有的一些零散兵力,也被集中到了湖州、宣城、铜陵三地,防止在江浙作乱的恒王叛军北上。如此一来,金陵城一带可谓是门户大开,倘若这支五千人的异族军队潜入中原,最终目的是要直接偷袭金陵,一雪前朝亡国之恨,那么本朝江山便危在旦夕了。”

    说到这里,谢擎辉顿了一顿,又愤愤不平地说道:“十多年来,前朝异族余孽始终未能彻底剿灭,一直在北疆蠢蠢欲动,也不知这支五千人的异族军士,此番是怎样通过了颐王驻守的宁夏卫。赵王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急忙通过各地的驿站飞鸽传书,通知朝廷小心提防。然而以金陵城一带如今的局面,朝廷就算能够及时收到消息,一时间也是无兵可用,仅靠城里的那些禁军,哪里能够守卫金陵?正所谓兵贵神速,赵王立刻便将大同卫的军机重任全权委托给南宫将军,又从南宫将军帐下调来末将,同他一起带着这两千骑兵轻装赶路,回师金陵救援。经过六天六夜的奔波,我们终于在枣庄附近的荒野里,发现了这支异族军队的行踪,这才一路追赶至此。而这支五千人的异族军队,此时只怕就在南面的百里开外,再有一日一夜,便能直接攻到金陵城下。当此危局,你却在此时闯进我们的营地,还拿刀挟持赵王,岂不是胡乱生事?”

    听完自己二哥的这一番讲诉,谢贻香已是眉头微蹙。依照得一子之前的推断,此番言思道唆使西域各国发兵中原,与在江南谋反的恒王互为犄角,从而牵制住中原所有兵力;如此局面之下,无疑对漠北的颐王和赵王最为有利,倘若这两位皇子当中的一人偷偷领军南下,直接攻入金陵皇城,便能轻而易举地逼迫当今皇帝退位,再以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可是此刻听谢擎辉讲来,真正试图偷袭金陵城的却是一支五千人的异族军队,也不知怎样绕过了颐王驻守的宁夏卫,选择从荒山野岭中行军,一路来到了此地,极有可能是要偷袭金陵,以雪前朝亡国之恨。而眼前这位领着漠北驻军南下的赵王,其实却是赶回来的救援之师。

    理清楚了谢擎辉这番话的意思,谢贻香顿时将脸色一寒,冷笑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所谓的异族军队,只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真正想要偷袭金陵的,其实是你们这位赵王的军队!”话音落处,赵王顿时哑然失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谢三小姐一上来便用刀架着本王的脖子,竟是将本王当成了谋朝篡逆的之辈。”说罢,他又笑道:“谢三小姐既已如此认定,本王再如何解释,也只是浪费唇舌。本王只问你一句,难道谢大将军之子、你的这位二哥谢擎辉,竟然也会跟着本王谋反不成?”

    这话一出,谢贻香顿时愣在当场。如今她身上的“七星定魄阵”早已被得一子解除,自然也要像常人一般睡觉休息。然而她这一路从天山北脉驾乘“天行”飞到此地,四天四夜里几乎没睡过整觉;降落之后,她又从旷野里赶到宿迁,再一路赶到赵王军队驻扎的这片营地,早已是身心俱疲。况且此刻她正用乱离挟持着当今皇帝的皇子,当真是丝毫不敢怠慢,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思索?此时听到赵王这一问,谢贻香才陡然醒悟过来,心道:“我这位二哥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心机极重。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帮助赵王谋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难道赵王所率领的这支人马,当真是为了赶回来救援金陵?”

    然而她嘴上却不肯服输,兀自争辩道:“只怕是我这位二哥还被在鼓里,以为当真是要回师救援,其实却是要伺机攻取金陵。而王爷你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便是要在关键时候用他谢家独子的身份要挟我爹。”谢擎辉被她这话气得满脸铁青,忍不住顿足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丫头不过是刑捕房里一名当差捕头,在这里瞎搅和什么?”

25 踪迹

    赵王听谢贻香这话说得底气不足,显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当即笑道:“也罢,本王也无暇在此多做耽搁。谢三小姐今夜持刀挟持本王,事到如今,便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既然声称是奉父命而来,也便意味着谢大将军已经知道了金陵城的危机,自然无需本王多此一举,这便率领军士返回漠北;谢三小姐若是放心不下,一路上大可以继续挟持本王,直到全军撤回大同卫。但是如此一来,倘若谢大将军无力抵挡这支异族军队,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那么本朝的安危便要算在你谢三小姐一人头上。除此之外,你还有第二个选择,那便是就此离去,赶紧回金陵城报信,本王麾下的军士绝不阻拦,更不会追究你今夜的挟持之举。对此有你二哥在场,你大可不必担心本王食言。”

    面对赵王给出的这两个选择,谢贻香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决断。若是让赵王就此率军撤回漠北,但那支五千人的异族军队却是当真存在,自己岂不是闯下大祸,耽误了这支唯一能够救援金陵的军队?若是就此放过赵王,依照原订计划回金陵城报信,但赵王的军队却当真心怀不轨,朝廷仓促间又哪里有兵可调,来抵挡赵王这支两千人的骁勇之军?

    幸好谢贻香到底不是等闲之辈,面对如此两难的选择,她终于定下神来,没有被这位赵王的气势所左右,顿时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当下她右手的乱离依然架住赵王咽喉,左手已运指如飞,一举封住赵王背上的好几处大穴,令他上半身再无法动弹。随后谢贻香才沉声说道:“既然王爷一口咬定有异族军队潜入中原,所以才回师救援,那么我便随赵王的军队一同前往阻拦。若是果真有这么一支异族军队,小女子立刻解开王爷的穴道,并且当场赔罪,任凭处置。但若是根本没有这支异族军队,那便休要怪我谢贻香翻脸无情,以金陵刑捕房捕头的身份,直接将王爷押解回金陵!”

    听到这话,赵王当即哈哈一笑,赞道:“好!不愧是谢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有胆有谋。小谢将军,你这便传令下去,让全军连夜拔营,继续追击那支异族军队!”

    谢擎辉虽是心中不悦,但也不敢违抗赵王的军令,只得狠狠瞪了谢贻香一眼,连忙传令下去。不到小半个时辰,整片营地便已收拾妥当,其效率之高,足见赵王率领的这两千军士乃是漠北的精锐之师。随后整支队伍上马南行,谢贻香只解开了赵王一条左臂的穴道,和他在队伍当中骑马并行,并且严禁附近军士靠近,以防这位赵王耍出什么诡计。赵王倒也不以为意,吩咐谢擎辉去队伍前面开路,不用理会自己。

    于是这两千军士便在漆黑的深夜中悄然行军,约莫行出二十多里路程后,前方的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随后谢擎辉也从前面策马驶回,向当中的谢贻香和赵王二人说道:“将士们在前方发现了那支异族军队留下的痕迹,显是曾经在此稍作歇息,才刚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离我军最多只差二三十里的路程。”赵王略一沉吟,便向身旁的谢贻香说道:“既然谢三小姐不肯相信这支异族军队的存在,那正好一同上前查看,看看本王和你二哥是否撒谎。”

    谢贻香沉默不语,当即跟在谢擎辉的马后,和赵王一同策马上前。待到三人来到队伍的前方,却是一片枯草丛生的野地,既没有搭建过营帐的迹象,也没有留下修造的锅灶,更看不出草丛里留有马蹄印,也不知谢擎辉所谓的“痕迹”到底是指什么。谢贻香正待开口询问,却陡然闻到一股奇臭扑鼻而来,令她几欲作呕,急忙掩住了口鼻。旁边的谢擎辉顿时满脸不屑地笑道:“怎么,堂堂金陵刑捕房的捕头,居然连这点臭味也忍受不了?”

    谢贻香怒目相视,连忙询问缘由。谢擎辉这才解释道:“这支异族军队之所能够一路潜入中原,靠的便是行踪隐秘,从未留下露营或者锅灶的痕迹,甚至连马蹄印也极少留下,想来一路上都是自带干粮食用。只可惜人有三急,数千军士辗转数千里路,难免会在沿途留下不少黄白之物。所以依照此处留下的粪便数量和成色,可见这支异族军队曾在此地集体方便,而且刚刚离去不久。”

    听到这话,谢贻香顿时愕然当场,原来谢擎辉所谓的“线索”,竟然是这支异族军队留下的排泄物?谢贻香到底是个女儿之身,对这一类事自是相当排斥,然而事关重大,为了确定这支异族军队是否果真存在,她也只能强忍着恶心,上前拨开好几杂草查看,果然如同谢擎辉所言。要知道能让这整个一片荒野臭气熏天,非得两三千人同时为之不可,自然不可能由是附近百姓所为;照此推算,这支异族军队的兵力绝对不容小觑,五千之数更是有多无少。

    如此一来,也便坐实了赵王和谢擎辉之言,此处的确有这么一支潜入中原的军队。当下谢贻香再不敢怀疑,连忙解开了赵王身上的穴道,向这位皇子认错请罪。赵王却是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笑道:“本王身为漠北大同卫的统帅,此番私自率军南下,的确有违朝廷法度,谢三小姐对此生疑,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说到底谢三小姐也是心怀社稷安危,又有何罪之有?眼下这支异族军队离金陵城不过一两日路程,局势可谓凶险万分,需得赶紧商议对策。谢三小姐若是觉得有愧于本王,待到此间事了,你我再谈不迟。”

    随后赵王便吩咐谢擎辉去将同行的景将军和龙将军二人找来商议。谢擎辉忍不住训斥了谢贻香一通,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这才去将景、龙二将叫来,正是谢贻香之前在营帐里见过的那两名将领。当下几人便在旷野里商议对策,谢贻香也向众人解释自己的来意,只说是在西域得到消息,漠北方向可能会有军队南下偷袭金陵城,自己这才匆忙赶回金陵示警,不料却撞见了赵王的人马,生出这么一场误会。

    谢擎辉听得将信将疑,忍不住说道:“这丫头方才还说是受家父派遣,果然是胡说八道。倘若赵王当真因此回师漠北,附近哪还有兵力对付这支异族军队?而今这支异族军队几乎已是兵临城下,我们也即将追上他们,那便不能坐视不理。”一旁的景将军却摇头说道:“凭我们这两千人马,若是正面交战,应付五千异族军士无疑有些捉襟见肘。况且将士们这一路奔波至此,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贸然出战,最多不过一两成胜算。”

    赵王沉吟半响,忽然间已是眼中一亮,扬声说道:“要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再往南百里之外,是否便是滁州北面的十里长山?幼年时我随谢、毕二位大将军狩猎,曾经去过那里,至今还存有印象。”

26 失策

    赵王这话出口,一旁的龙将军顿时醒悟过来,说道:“不错,正所谓‘环滁皆山也’,这支异族军队要过滁州,便必须穿过南面的长山。而就在这十里长山当中,有一段名叫‘梅花谷’的山谷,乃是穿过长山的必经之路,约莫有两三里长短,地势极其险峻。然而据末将所知,其实还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作‘片山石’的小路,可以绕开这一段‘梅花谷’,从山谷北面的山壁上行进……”

    不等龙将军把话说完,谢擎辉已接口说道:“赵王英明!我们这便全速赶路,取道龙将军指出的这条小路,从而抢在那些异族军士前先行抵达‘梅花谷’,再设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赵王见众将赞成,当下也不多说,沉声喝道:“出发!”

    众人也知时间紧迫,景、龙二将便立刻召集起所有军士,快马加鞭全力往南飞奔。谢贻香不料这位赵王的决断如此果敢,的确是一把带兵的好手,也纵马跟在赵王和谢擎辉附近。一路上听赵王和谢擎辉在马上商议,她才知道依照路程来算,众军抵达百里开外的长山“梅花谷”时,约莫是在辰时前后,正好是江南冬季里的日出时分。而那支异族军队方才只是在那片荒野里稍作歇息,供军士们就地方便,也是一夜未眠,待到天明之时,极有可能会停下来歇息,让他们军士们吃些干粮当作早餐。

    所以对于赵王麾下的这两千军士而言,眼下最为要紧的便是时间,可谓是时不待我,关键便是能否抢在这支色目人军队前抵达长山的“梅花谷”设伏。要是错失这一良机,任由这支异族军队平安通过长山,进到滁州境内,那么往后的路便几乎都是一马平川、直达金陵,当中再无屏障可以依靠。

    幸好赵王此番带来的这两千军士,个个都是漠北驻军里的精锐,而且清一色全是骑兵。由于事出突然,为了能够追上这支暗中潜入中原的异族军队,赵王的队伍从大同卫出发之时,每一名军士都配有两匹军马,供他们交替乘骑;到如今虽已累死了数百匹马,但此时这一全力狂奔,速度也是非同小可。眼见有赵王和自己的二哥出面应对此事,谢贻香一颗悬吊的心也终于落下,压力一去,顿时感到无比疲倦,竟在不知不觉中伏在马背上睡着过去。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熹微的晨光出现,再看自己周围,却是随赵王的军队行到一大片山峦里,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

    原来众军此时已经踏入长山地界,再有五六里,便能抵达“梅花谷”北面的山壁之上,也便是赵王准备设伏的地方。然而没过多久,前方的山路已是愈发难行,众军士不得不从马上下来,牵着马缓步行进。赵王当机立断,下令军士们弃马前行,全速赶往“梅花谷”设伏,让后面的队伍里留下两百人照料马匹。

    谢贻香也连忙下马,和众将士一同步行,谁知又行出一两里路程,原本在前方领路的龙将军忽然一路小跑回来,满脸懊恼地向赵王禀告道:“失策了!失策了!我们到底还是来晚一步,这支……这支异族军队,此时已经出了‘梅花谷’,正在山谷外的旷野中就地歇息。要是末将没猜错的话,此番潜入中原的这支异族军队,便是……便是传闻中的那支……”赵王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怕他影响士气,急忙打断他的话,喝道:“叫全军就地歇息,且不可暴露行踪。你们几个随本王过去看看,再做定论不迟。”

    听到龙将军的禀告,谢贻香也是心惊不已,想不到赵王的人马一路狂奔,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步,没能抢在这支异族军队赶到前设伏。她连忙跟着赵王和谢擎辉小跑上去查看,只见这所谓的“梅花谷”是一段三里长短的山谷,约莫二十来丈宽;两旁皆是陡峭的山壁,高达十几丈,果然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只可惜此时倒已用不上了。几人沿着山谷北面的山壁走完整段“梅花谷”,随后便见山谷外东面的旷野里,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当中每个人或坐或躺,正在各自的马旁歇息休整。

    话说这段这“梅花谷”乃是取东西走向,西进东出之后,便是一整片开阔的旷野,再不见起伏的山峦,也便是眼下这些黑压压的人马的歇息之处;继续往东,则是一大片树林,如今虽已是寒冬时节,树林里却有不少常青的松柏,依然显得极为茂盛。而由这片旷野往南行进,两百多里后便能抵达金陵城,可谓是畅通无阻。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翻出鱼白肚,用灰蒙蒙的白光映照着山谷外面的整片旷野,谢贻香和赵王等人一直来到北面山壁上的最东面,各自找地方隐藏身形,再仔细打量旷野中歇息的这些人马。谢贻香凭借“穷千里”的神通遥遥眺望,只见旷野中歇息的这数千人头戴黑色毡帽,身穿黑色皮甲,就连一张脸也涂得漆黑,逢此寒冬腊月,却将两条光溜溜的手臂露在外面;再加上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柄弯刀和五六个箭壶,正是前朝异族军士的打扮。

    看清了这支军队的形貌,所有人都是脸色一暗,旁边的龙将军恨恨说道:“这支异族军队果然狡猾,想来他们早已就已经看好路线,知道这‘梅花谷’地势凶险,容易遭遇埋伏,所以连夜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山谷,这才敢在旷野里停下来歇息。”旁边的赵王和谢擎辉却并未理会他这番话,而是相互使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几乎是同时说道:“果然是他们!”

    谢贻香之前便听龙将军说起,说这支异族军队是什么传闻中的那支军队,却被赵王打断。此时听赵王和自己的二哥再次提起,连忙开口询问。赵王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漠北一带素来有个传闻,说在草原的深处潜藏着一支神秘的军队,所有军士皆是黑盔黑甲、黑灰涂面。虽然军队里全都是异族军士,却并不隶属于前朝余孽,也不曾归降本朝,而是自称来自阴间的复仇之军,所以又被称作‘阴军’或者是‘尸军’。”

27 尸军

    赵王话音落处,谢擎辉已向在场众人仔细解释。原来据说是在十多年前,本朝挥师北伐、一统天下之际,前朝异族曾令一支由兄弟三人共同率领的大军死守关隘,多次阻挡汉军的攻势,令本朝大军一筹莫展。却不料前朝异族当时早有了逃回北方的打算,留下这支兄弟三人率领的大军,不过是将他们当作一枚弃子,以此争取时间,自然也没有粮饷补给他们。后来这支大军粮草耗尽,终于被汉军攻破关隘,兄弟三人中的两个兄长更是战死当场,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弟,独自领着残余的数千军士逃进了草原深处。

    从此以后,草原上便出现了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军队,全都是黑盔黑甲,以黑灰涂面。每逢汉军和前朝异族的军队在漠北交战,斗到筋疲力尽之时,这支神秘的军队便会突然杀出,也不问胡汉,径直将双方军士屠杀殆尽,再夺走所有的兵刃和物资,闹得前朝余孽和本朝大军皆不得安宁。双方虽曾多次派军围剿,却始终无功而返。

    时间一长,便有流言传出,说这支神秘的军队正是由当时逃走的那个弟弟率领,自称来自地狱的‘阴军’,立誓要为自己的两个哥哥报仇。这当中不但有对汉军的血海深仇,也有对前朝异族的抛弃之恨,所以对两方的人马都要下手。然而其中真相究竟是否如此,毕竟已经时隔十多年,再也无从考证。又因为江西鄱阳湖的“阴兵借粮”早已闻名天下,漠北的汉人军士为了和鄱阳湖的“阴兵”区分开来,便将这支神秘的异族军队称作“尸军”,说他们是因复仇而重生的一群行尸走肉。

    听完谢擎辉的讲诉,谢贻香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当日墨家巨子墨寒山曾经说过,言思道在与他射覆之时,曾说出一个“尸”字,只说天下大变,便要应验在此字之上。自己当时还以为是指宁萃提到过的“玉门走尸”一案,也便是玉门关的尸变,却被得一子一口否定。如今看来,原来这个“尸”字所指,竟是此刻在旷野之中歇息的这一支“尸军”。

    这样一来,整件事便能彻底串联起来了。谢贻香心中暗道:“原来言思道的一切谋划,并不是要帮漠北的颐王或者赵王谋朝篡位,而是要为这支“尸军”开路,让他们有机可乘,能够悄然潜入中原,直取金陵皇城,以此来向朝廷复仇。却不知这支‘尸军’和言思道究竟有什么关系,竟值得此人如此劳心劳力为他们谋划?”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旁边的赵王已和谢擎辉、龙将军二人商讨起了对策。没过多久,景将军也带着几名军士过来,向赵王禀告说麾下军士昨夜几乎没睡,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听到就地歇息的命令,大数军士都已睡着过去。若是在此时率领己方这两千军士向旷野里这支五千人的“尸军”发起进攻,以疲惫不堪之师对抗以逸待劳之敌,无疑是自寻死路。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若是放任不管,让这支“尸军”继续南行,那么对他们而言,之后唯一的屏障便只剩下金陵城的城墙。谢擎辉和景、龙二将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将领,当此局面,竟是毫不气馁,连忙画地为盘,逐一商讨对付这支“尸军”的办法。赵王默默听着身旁三位将领提出的战术,也不发表看法。过了半响,眼见三人都给不出万无一失的对策,他忍不住破口骂了句脏话,沉声问道:“能否直接找出这支‘尸军’的首领,趁着他们此时还在歇息,由本王亲自冲杀进去,直接将其首领斩杀?”

    谢贻香不料赵王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再看他说话时双眼放光,显是无比的兴奋,倒也有些佩服他的胆识,不禁心道:“这赵王身为皇子,身份可谓是尊贵无比,但言谈行事为何却如土匪恶霸一般?当真是应验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老话。”她当即接口说道:“若是要闯阵斩将,我也随你们同去!”

    不料谢擎辉和景、龙二将都是拼命摇头,谢擎辉更是劝道:“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关于这支‘尸军’的来历,不过是源自漠北一带的传闻,谁都不敢确定,更别说是找出他们的首领了。”景将军补充说道:“方才我仔细观察了一番,旷野里的这些异族军士皆是同样装扮,并不见谁人有特异之处,多半是这支‘尸军’的首领故意为之,从而将自己藏身于行伍之中,确保自己的安全。”

    听到这话,谢贻香连忙用上她“穷千里”的神通再次往山谷外的旷野中望去,果然正如景将军所言,但凡是目之所及,每一个军士都是黑盔黑甲、黑灰涂面,看不出有丝毫差异,又哪里能够分辨出其中的首领?

    就在众人彷徨之际,东面的天际此时已泛起一片橘红色的光辉,正是旭日初升的前兆,可见今日乃是冬季里少有的一个大晴天。与此同时,旷野里的这支“尸军”也忽然有了动作,纷纷从地上起身,相继跨上身旁的战马,竟是已经歇息妥当,打算继续赶路,往南直取金陵。

    山壁上的谢贻香和赵王等人见状,心中更是惊惶,如今虽然还没想出破敌之策,难道就这么放任这支“尸军”继续南下?但若是率众出击,又分明是以卵击石,让麾下这两千军士白白送死,从而断送了唯一能够保卫金陵城的这支人马。赵王不禁沉吟半响,终于沉声说道:“如此看来,也只能让这支‘尸军’继续南行,待到他们攻打金陵城的时候,我们再配合守城的禁军前后夹击,来个里应外合,在金陵城外围剿这支‘尸军’。只是……唉,只是不知仅凭那些个酒囊饭袋的禁军,能够抵挡这支‘尸军’多长时间。”

    听到赵王这一决断,无疑是将金陵城置于了险地,一时间身旁的几人都是默不作声,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眼见旷野里那支“尸军”已是整装待发,随即便要往南前行,却不料就在此时,一轮橘红色的旭日终于从东面天际升了起来,将朝阳铺洒向大地;伴随着旭日升出,旷野东面的那片树林里,忽然探出一面高大的旌旗,竟是用三丈长短的旗杆挑着一副朱红色的旗面,随即便有一人一骑缓缓策马而出,高举着这面旌旗向旷野中的这支“尸军”而来。

    也不知是有微风忽然吹过,还是马上的骑士自行抖动开手中这面旌旗,旗杆上的朱红色旗面终于背对着朝阳彻底展开,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大字。这边山壁上的众人举目眺望,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来旌旗上的这个金色大字,分明是一个“谢”字。

28 冲锋

    要说当今天下能以“谢”字为旗号的将领,数来数去不过一人而已,那便是本朝唯一的一品武将、开国元勋谢封轩谢大将军。山壁上的谢贻香和赵王等人惊骇之下,再仔细去看马上那个骑士,依稀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头戴银盔,身披银甲,就连所骑的白马也是全副武装,披挂着银色铠甲护体;伴随他策马逼近旷野里的这支“尸军”,众人才发现除了他左手里举着的这面“谢”字旌旗,右手中分明还将一柄银色长刀倒托在马后。一时间谢贻香和谢擎辉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再无怀疑,同时惊呼道:“爹?”

    原来此刻从东面树林里出来的这名骑士,竟然便他们兄妹二人之父谢封轩谢大将军。此时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样貌,但这一套银盔银甲和这柄银色长刀,正是父亲当年征战四海八荒的行头,他们兄妹二人自幼便已看得惯了,决计不会有错。想不到时隔多年,早已被撤去兵权的父亲居然再次穿上这身行头,而且还如天神降临一般突然出现在此,独自面对这支五千人的“尸军”。旁边的景、龙二将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惊喜交加地说道:“有谢大将军亲自出马,金陵无忧矣!”

    赵王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连忙向谢擎辉问道:“是你通知的谢大将军?”谢擎辉一个劲地摇头,也向身旁的谢贻香问道:“是你让父亲来的?”谢贻香也连忙一个劲地摇头。一时间众人都是大惑不解,须知这支“尸军”的行踪极其隐秘,要不是被漠北的驻军侥幸发现,就连赵王也不知道。而且赵王的军队这一路往南追击,沿途也只能依靠他们留下的粪便判断行踪,谢大将军身在金陵,又几乎已是赋闲之身,怎会知道有这么一支异族军队要南下偷袭金陵?

    谢贻香心中思索,难道是朝廷收到了赵王的飞鸽传书,所以才派父亲重新挂帅,前来阻挡这支“尸军”?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只派父亲一人一骑前来,就算他武功再高,难不成还能孤身击退旷野里这五千异族军士?又或者父亲现身于此,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委派,而是他以个人的名义前来交涉,想要和这支偷袭金陵的“尸军”谈判?

    众人一时也猜不透当中的缘由,只得继续观察旷野中的局势。自从谢封轩从树林中现身,这支本已是整装待发的“尸军”顿时留在原地,将前队人马一字排开,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从东面而来谢封轩。谢封轩似乎毫不在意,继续纵马向前,由于山壁上的谢贻香和赵王等人隔得实在太远,也不知旷野中的双方此时是否有言语交谈,不过片刻工夫,谢封轩便已单骑来到这支“尸军”的百步之内,进到对方的射程范围。

    话说前朝异族虽然不怎么识得汉字,但有几个汉字对他们而言,却是不得不认识,甚至终生难忘,其中便有这一个“谢”字。当年本朝大军光复汉人江山,在前朝异族军中,一直流传着“遇毕则逃、遇谢则降”这八个字,指的便是被汉人称作“军中双璧”的毕无宗和谢封轩两员大将。因为毕无宗骁勇善战,最喜带头冲锋陷阵,所到之处绝不留下一个活口,就算是认输投降,事后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一旦遇上这位毕大将军,唯一的活命机会便是转身就跑,或许还能趁着毕无宗在对其他人大开杀戒时远远逃走,是为“遇毕则逃”。但遇上的若是谢封轩,那非但绝无一丝胜算,更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要想保住性命,便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走,毕竟这位谢大将军还算不上是嗜杀之人。

    而此时再次见到这面“谢”字旌旗,再看举旗之人的装扮行头,对旷野里的这支“尸军”而言,当真可谓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此番悄然偷袭中原,眼下金陵城已是近在咫尺,谁知却在此间撞见汉人第一名将谢封轩;喜的却是他们对江南的局面早已了然于胸,深知金陵城里只有数千名不成气候禁军,还因为两年前的一场谋反被裁撤了大半,根本不堪一击,谢封轩在此时单骑叫阵,哪会有什么军马,无疑是自投罗网。倘若今日能将这位一代名将击杀当场,对他们来说甚至比攻破金陵城还要解恨。

    就在此时,谢封轩身下的白马已是越行越快,渐渐地变作奔行之势,带着他径直冲向这支“尸军”的军阵。远处山壁上的谢封轩和赵王等人见状,都是脸色微变,难道谢大将军现身于此,并非是要和这支“尸军”谈判?谢擎辉更是脱口惊呼道:“他……他……父亲这是要单骑冲阵?”话音落处,旷野里这支“尸军”的前队人马顿时万箭齐发,漫天的箭矢犹如疾风骤雨,径直射向马上的谢封轩。

    谢封轩便将手中那面“谢”字旌旗在马上挥展开来,将迎面射来的箭矢尽数荡开。当中有几支被遗漏的箭矢射中他的身体和胯下的白马,却也无法射穿披挂的银甲,灰溜溜地弹落在地。与此同时,谢封轩的速度不减反增,身下的白马迈开四蹄发足狂奔,终于达到最快的速度,竟是发起了冲锋之势;虽然仅仅只是一人一骑一旗一刀,却硬是被这位谢大将军营造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伴随着东面天空中洒落的朝阳一并而来。

    远处山壁上的众人见到这一幕,惊骇之下也顾不得隐藏身形,纷纷站起来身来。赵王也忍不住惊道:“谢大将军向来以兵法著称于世,擅长的是临兵斗阵,为了能将对手置于死地,不惜自损其军。可是……可是他眼下为何竟要效仿已故的毕大将军,做此单骑闯阵之举?”

    谢贻香更是心中惊惶,回想起当年金陵城里太元观谋反的那一夜,面对攻向皇城的数千禁军,无兵无将的父亲也是孤身镇守在皇城前,以一己之力扭转局面,不禁眼前一片模糊、恍如隔世。要知道当时父亲之所以能够孤身平乱,靠的是他在军中的威望,所有禁军将士都认得他这位谢大将军,而且对他是发自心底的崇敬。可是如今面对这支身负血海深仇的“尸军”,仅凭父亲一人一骑,又有什么作用?

29 亮刀

    话说前朝异族的军队之所以能够横扫天下,靠的便是马上的骑射功夫,这支“尸军”自然也不例外。此时面对谢封轩单骑冲锋,前队的一千军士便策马向两旁分开,形成一个口袋之势力,将冲来的谢封轩连人带马吞没其中,自左右两旁往当中射击。

    马上的谢封轩此时已将自己的身子翻转,悬挂在所骑白马的左侧,用手中的旌旗和长刀护住全身,荡开从左边射来的箭矢,却任由右边射来的箭矢射在白马身上。他这匹白马虽然也披挂着银甲,但在乱箭激射之下,铠甲遮盖不到的地方还是中了十多箭,兀自高声嘶鸣,依然带着谢封轩继续往前狂奔。伴随着谢封轩连人带马冲进军阵深处,这支“尸军”中间的队伍也立刻往两旁分开;待到他经过之后,两旁军士再重新合拢起来,从而形成一整个大圈,将谢封轩这一人一骑困在当中,只管一个劲地朝他放箭射击。

    看到旷野中的这一幕,远处山壁上的谢贻香早已急得冷汗淋淋。然而她心念一动,忽然醒悟道:“难道……难道父亲是想擒贼擒王,单骑闯阵击杀这支‘尸军’的首领?可是……可是他怎么知道军阵中谁才是真正的首领?”旁边的赵王沉声说道:“只怕正是如此,谢大将军倒是与本王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只可惜本王到底还是没有他这副胆量。”

    谢擎辉心中虽也是焦急无比,但一直关注着旷野里的战况。听到两人的对话,他不禁开口说道:“我明白父亲的用意了,这支‘尸军’的首领虽然不肯露面,但整支军队的调动和布阵始终要通过他来下令,或多或少总会露出些端倪。方才父亲径直冲向对方军阵,这支‘尸军’的前队随即从中分开,引诱他进入包围;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这些异族军士之间明显有过交头接耳的举止,从而把军令从队伍的中后方传到了前方,可见下达军令的‘尸军’首领,眼下必定是藏身于军阵的中后方,所以父亲才会将计就计,径直冲进敌阵。而此时——”

    说到这里,谢擎辉不由地手搭凉棚,仔细观察这支‘尸军’的军阵,继续说道:“——此时整个军阵已成合围之势,将父亲困于其间,再以弓箭朝他射击。父亲他早已将身子悬挂在了坐骑的左侧,对方既然是要将父亲射杀当场,依照常理来说,从左面射来的箭矢应当会更为猛烈一些,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相比起来,父亲前、右、后三面的射击明显更为凶猛。而之所以出现如此局面,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便是对方的首领此时正式隐身于父亲左边的军阵当中,也便是这些异族军士围成的大圈南面。正因如此,南面的军士除了要射杀单骑闯阵的父亲之外,同时还要留神保护隐藏在他们当中的‘尸军’首领,自然不能像其它三面军阵一样肆无忌惮地放箭射击。”

    谢擎辉这番话刚一说完,只见军阵中策马狂奔的谢封轩已在突然间自马上飞身跃起,连同手中的旌旗和长刀直扑对方南面军阵;与此同时,他身下的白马先后中了二十多箭,终于扑倒在地,显是不活了。由于谢封轩这一扑来得太过突然,又借助了坐骑的冲势,其速度之快,可谓是迅如闪电。四面的异族军士想要向半空中的谢封轩再次放箭,仓促间却哪里来得及瞄准?

    原来正如谢擎辉所料,谢封轩此番挟雷霆之势单骑冲阵,便是要通过冲破对方的军阵,找出躲在军士里发号司令的首脑,从而将其一举击毙,令整支“尸军”不战自溃。待到他冲进军阵深处,已察觉到从南面军阵中射来的箭矢明显不多,立刻便能断定对方的首领正是藏身于此。此时眼见南面军阵中近千名异族军士面对自己的这一飞扑,眼中都有惊恐之色,纷纷举起弓箭朝半空中的自己乱射,但在自己左前方十几丈开外处的军阵之中,却有一个军士并未张弓搭箭,而是低着头策马往旁边躲避,举止间分明有些慌乱,谢封轩心中再无疑惑,这个军士必定便是整支“尸军”的首领。

    但此时谢封轩这一扑的力道已尽,身子逐渐往前坠落下去,离那名军士却还有六七丈距离。他便在半空中将手里那面旌旗往下奋力一插,正好从一名异族军士的胸口插入,将他连人带马钉死在了地上,成为这面三丈高的旌旗底座,从而令整面旌旗在这支“尸军”的军阵中高高矗立,迎风展开一个金光灿灿的“谢”字。随后谢封轩在旗杆上再次借力,手持长刀飞身扑向六七丈开外的那名军士;四下胡乱射来的箭矢虽有几支射到他身上,也依然没能射穿他身上的银甲。

    那名举止慌乱的异族军士看到谢封轩持刀扑向自己,惊恐之下,整个人已从马上跳落下来,想要往人多的地方躲藏。然而正所谓“遇谢而降”,谢封轩既已认准了他,又岂容他在自己手下逃脱?眼见自己离那名军士还有两三丈距离,半空中的谢封轩当即挥出手中长刀,向那名军士隔空劈斩过去。伴随着刀锋过处,便有轰鸣声无端传出,渐渐地越来越响,继而激荡出惊雷也似的巨响,仿佛是有千军万马从他劈出的这一刀里冲锋出来,正是谢封轩生平得意之作“空山鸣涧”。

    一时之间,也不见刀光闪现,更不见刀气纵横,两丈开外的那名军士依然在往旁边逃窜,但一颗头颅已然高高飞起,直冲上了半空当中;谢封轩扑落到近处,再次探出手中长刀,便将半空中那名军士的头颅挑在刀尖上,继而稳稳落在那名军士丢弃的空马背上,用异族话大声喝道:“元凶已诛,饶过尔等狗命。还不给我滚!”

    远处山壁上的众人眼见谢封轩如此神威,居然在乱军之中揪出了对方首领,继而隔空一刀割下首级,景、龙二将惊骇之下,已是齐声喝彩。谢贻香更是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父亲“空山鸣涧”的刀意她也曾学过,但比起父亲此时这一刀,简直是望尘莫及。就算是师兄那招冠绝天下的“独劈华山”,纵然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要做到像父亲这一刀的精准无误、老练狠辣,根本不多费一丝力气,只怕师兄也还差了至少十年的火候。而旁边的谢擎辉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这支闻名漠北的神秘“尸军”,竟然在转眼间就被父亲一人一刀所击溃了?

    却听一旁的赵王忽然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只怕是谢大将军上当了。这支‘尸军’的首领能将自己隐身于军阵之中,还叫所有军士以黑灰涂面,便是不让旁人通过样貌将他辨别出来,其狡猾可想而知,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

30 围困

    伴随着赵王这句话出口,众人急忙往旷野中望去。果然,眼见自己的“首领”被谢封轩一刀割下首级,旷野里的所有军士非但不为所动,反而重新调整阵行,再次围成一个大圈将谢封轩困在当中,继而将弓弦拉作满月,死死锁定当中的谢封轩,却并不急着射击。马上的谢封轩将刀尖上那名异族军士的首级一扬,用异族语厉声问道:“怎么,还想替你们的首领报仇不成?”

    话音落处,四下的异族军士突然万箭齐发,径直往围成的这个大圈当中射去;待到箭雨过尽,谢封轩却是毫发无损,但他身下抢来的那匹战马,已在刹那间连中数百支箭,当场倒地身亡。谢封轩只得滚落在地,将手中长刀立出个门户,沉声问道:“莫非是我杀错了人?”四下的异族军士随即又是一阵箭雨射出,却还是没有一支箭射向谢封轩,而是在他身前插落出一个大圈,露出密密麻麻的箭尾。显而易见,对方此举分明是猫捉老鼠之戏,想要以此羞辱谢封轩,逼这位汉人第一名将束手就擒。

    这边山壁上的谢擎辉见这支“尸军”当中依旧有人在暗地理下令,可见父亲果然杀错了人,顿时急得脸色惨白。他当即便想率兵去救被困的父亲,却被赵王厉声喝止,说道:“谢大将军的本事本王再清楚不过,即便与古之‘白王韩李’四大军神相提并论,也是不遑多让。眼下他行此举动,我等虽然暂时看不明白,但自有他的深意,你等不可轻举妄动!”谢擎辉身在军中为将,听到赵王这话,自然不敢违抗军法,只能在原地干着急。谢贻香却不是军中之人,当即拔出腰间乱离,便要跃下山壁去救被困军阵的父亲。

    谁知她刚一拔刀,身旁的赵王早已料到,提前紧扣住她握刀的右臂,笑道:“亏你们兄妹二人还是谢大将军的子女,难道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还不及本王?谢大将军绝非自寻死路之人,你二人若是在此时现身,惊扰到了这支‘尸军’,反倒坏了谢大将军的好事。”谢贻香正是心乱如麻之际,又哪里听得进去?她正待挣脱赵王的手臂,不料赵王已提前发力,居然将她手中的乱离架到自己脖子上,继而微笑道:“也罢,那本王便与你打一个赌。若是谢大将军今日有任何闪失,本王便将这颗头颅赔给你!”

    谢贻香顿时不知所措,只得将乱离抽了回来,兀自收回鞘中。再朝山谷外的旷野中望去,只见谢封轩面对四下张弓搭箭的异族军士,已将手中那柄长刀高高抛起,仿佛是打算弃刀而降。不料就在众军士被他抛向半空的长刀吸引住目光之际,谢封轩忽然展开身法,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向东面军阵,还没等附近的异族军士回过神来,他将腰身一矮,整个人已钻到马腹下面,一路混进军阵当中,立刻便令附近的异族军士乱成一团。

    要知道前朝异族的军队乃是以弓马纵横天下,其战马之快、弓箭之利,让他们从中原一路杀到西域,直杀得各**队鬼哭神嚎,而这支“尸军”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赵王麾下此时虽有两千漠北精兵,也不敢在这一片旷野里与他们正面交战。但此时谢封轩钻到众军士的马腹下面,施展出类似“地堂刀”之类的腾挪功夫,再避开沿途的马蹄一路往军阵外逃脱,众军士的战马本就靠得甚近,相互间并无太大空袭,顿时便让这支“尸军”的骑射本领无从施展。

    不过片刻工夫,整支“尸军”队伍中的惊呼声已是此起彼伏,从军阵南面往东面一路传开,竟是谢封轩在众军士的马蹄间穿梭,要从东面逃离军阵。虽有不少异族军士察觉到谢封轩从自己马腹下钻过,仓促间也只能拔出弯刀躬身去砍,却又哪里砍得中他?

    幸好就在这时,这支“尸军”仿佛再次得到首领的命令,忽然向旷野的四面分散开去,从而令马腹下的谢封轩无处藏身。谁知谢封轩似乎早已料到,众军士才刚一散开,他便从东面军阵中一名异族军士的马腹下跳了出来,将马背上的军士拽到地上,一举夺走对方的战马。而这支“尸军”虽是人多势众,到底不及谢封轩的灵便,附近的异族军士还没回过神来,谢封轩便已策马冲出军阵,往东面来时那片树林奔行回去。

    要说谢封轩虽是汉人的当世第一名将,但眼下到底只是一人一骑,居然能在这支五千人的“尸军”之中冲锋杀人,还能来去自如,对这支“尸军”而言,无疑已是奇耻大辱。这些异族军士自恃骑射之术天下无双,此时又岂能荣谢封轩就此逃脱?急忙纵马往东追赶,朝谢封轩的背心连珠射出箭矢。马上的谢封轩早已俯下身子,将胸口紧贴在马背上,让箭矢擦着自己的后背射空。但他抢来的这匹军马却无铠甲遮掩,顷刻间便已连中十多支箭矢,疼得不住嘶鸣,却依然在谢封轩的驾驭下往东面那片树林竭力奔跑。

    远处山壁上的众人不料已是身陷绝境的谢大将军,居然还能以如此办法逃出对方的军阵,都是转忧为喜,松下一口大气。然而再看这五千“尸军”穷追不舍,紧随其后拼命射击,谢贻香一颗悬吊着的心才刚刚落下,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眼见父亲一个劲地往旷野东面的那片树林狂奔,她不禁心念一动,脱口问道:“难道父亲方才单骑闯阵,跟本就不是为了击杀对方的首领,而是要将自己作为诱饵,将这支‘尸军’引入东面那片树林之中?莫非是树林中藏有父亲埋伏下的军士?”

    谢擎辉也是眼露迷茫,摇头说道:“父亲征战多年,就算是要用计设伏,也不该如此简单;试问就连你我都能猜到树林中藏有伏兵,又何况是这支凶狠狡猾的‘尸军’?况且对前朝异族的军队而言,最擅长的还是在旷野里依靠弓马之利作战,一旦进入树林、山地、城池、水乡等地,便等于是自毁优势,舍弃了自己的长处。这支‘尸军’一路上极是谨慎,就连经过这‘梅花谷’时也不敢多做停留,又怎会轻易追进东面这片树林?”

    谁知赵王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本王与异族军队交战多年,他们的确不会贸然入林,但今日只怕却是个例外。”他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方才小谢将军不是曾提起过这支‘尸军’的来历?只怕漠北的传闻也并非是空穴来风。若是本王没猜错的话,当年那支由兄弟三人共同率领的异族大军,因为断粮被本朝大军击破,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弟逃出生天,这才有了如今因复仇而重生的‘尸军’。而当时率领兵击破那支异族大军的将领,多半正是谢大将军本人,否则谢大将军今日又何必单骑闯阵、以身为饵?”

31 驭机

    听到赵王这话,谢擎辉顿时一愣,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如今这金陵一带哪里还有兵马,难道皇帝还能放弃皇城的守卫,将仅有的那点禁军交给父亲统领?”赵王缓缓摇头,沉声说道:“禁军基本都是些有点门路的老兵,又或者是朝中官宦之子,这些年来早已是娇生惯养,根本上不了真正的战场。就算父皇肯将禁军交给谢大将军统领,面对眼下这支‘尸军’也是无能为力。”

    说到这里,赵王忽然间双眼一亮,脱口说道:“是了,本王也是刚刚想起,此时的金陵城中,好像的确还有另外一只兵马,乃是一支新成立不久的军队。只是……只是……”他连说两个“只是”,脸色已变得愈发难看,后面的话竟是不再往下说了。

    就在众人说话之际,谢封轩抢来的那匹战马又中了七八箭,终于不堪重负,嘶鸣着瘫倒在地。而谢封轩离东面那片树林已不过数十步距离,当即展开身法往前疾奔,赶在下一轮箭矢射到前躲进了树林之中。随后这支“尸军”的前队人马也赶到这片树林前,虽不肯就此放过这位汉人第一名将,但所有军士却纷纷勒住缰绳,停下马来犹豫着是否要入林追赶。过了半响,似乎是隐藏在军士当中的首领又一次传下号令,整支五千人的“尸军”便分作两队,由前队的一千军士追进树林擒杀谢封轩,另外四千人则是守候在林外接应,以防谢封轩在树林中设有埋伏。

    远处山壁上的谢贻香和谢擎辉兄妹眼见这支“尸军”正如赵王所料,果然进入林中追赶,不禁大感惊讶。由此可见赵王的推测极有可能是真的,这支神秘的军队和父亲之间只怕当真结有极深的仇怨,所以就算是要冒险入林,也要将父亲置之于死地。

    如此一来,众人便再看不见树林中的情况,整支“尸军”也只剩下四千人守候在外。待到前队那一千名异族军士尽数入林,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有阵阵闷响从树林中遥遥传来,久久回荡在整片树林的上空;仔细一听,倒像是鞭炮炸裂的声响,却又不似一整串鞭炮声响那般密集。随后又听马匹的嘶鸣声从树林中传出,数十匹战马争先恐后地自树林中逃窜出来,正是那一千名入林军士的坐骑,但马背上却已空无一人;可想而知,这片树林果然设有埋伏,令原本骑在马上的异族军士因此丢了性命。

    如此一来,足见谢封轩之前的单骑冲锋、闯阵杀人,到底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而他真正的目的,却是要以他自己为诱饵,将这支“尸军”骗入自己的埋伏当中。然而远处山壁上的众人只能听见树林中的声响,都不知这位谢大将军的在林中设下的埋伏究竟是何手段,只得向一旁的赵王望去。那景将军忍不住问道:“敢问王爷,听树林里传出的声响,难道竟是火器的轰鸣之声?”谢擎辉也追问道:“王爷方才说金陵城里除了禁军之外,其实还有另一支新成立不久的军队,难道便是眼下埋伏在树林里的人马?可是末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金陵城里什么时候又新成立了一支军队?”

    听到众人的询问,赵王不禁深吸了一口大气,缓缓回答道:“此事极为隐秘,朝廷也从未对外宣称,就连本王也只是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你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自然是在情理之中。”说罢,他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好一个谢封轩谢大将军,当真是胆大包天,此番果然是将新成立的皇城护卫军‘驭机营’带上了战场!”

    原来当年太元观的希夷真人与禁军统领韩峰合谋作乱,率禁军直逼金陵皇城,最终虽然得以平安解决,但皇帝震怒之余,也深知金陵城里的守卫太过薄弱,所以在裁撤禁军编制的同时,又在暗地里筹建了一支两千人的皇城护卫军,全部配以当世最为精良的火器“三眼火铳”,称之为“驭机营”。其中“驭”者,乃是取自驾驭之意;而这个“机”字,则是指火器机簧。

    而谢封轩此番得到消息,知道当年和自己结下死仇的这支“尸军”已经悄然潜入中原,意图偷袭金陵皇城,形势可谓是万分危急。他深知皇帝已经信不过自己,非但不肯让他重掌兵权,甚至未必会将此事当真,情急之下,便凭着自己在朝廷和军队中的威望,私自从新成立的“驭机营”中抽调出八百将士,来半路上阻截这支“尸军”。这八百将士在谢封轩的安排之下,几乎全部埋伏在了东面那片树林之中,待到“尸军”前队的一千军士追进树林,藏身树上的“驭机营”将士便随之现身,将早已上膛的“三眼火铳”对准这些异族军士一通猛轰。

    话说火器的威力固然极大,也早已被本朝的军队投出战场使用,但是面对前朝异族军队那天下无双的骑射本领,其实却并无太大优势。因为一来火铳的射程远不及弓箭,不等异族军士进入火铳的射程范围,他们的箭矢早已先一步射了过来;二来火铳每发射一次,便得停下来重新装填弹药,哪及得上“流星赶月”、“连珠箭”之类的弓技可以一口气接连射出数箭?所以双方人马若是在旷野之中作战,火铳的作用自然远不及弓箭。而本朝军队当年之所以能够在江南成功起事,建立自己的政权与前朝异族隔江对持,说到底还是凭借江南水乡独有的地利优势,靠水战和巷战最大程度地限制前朝异族的骑射本领,这才能以火铳击败对方。

    至于此番谢封轩带来的这八百“驭机营”将士,虽然配有能够同时发出三枚弹药的“三眼火铳”,但在旷野之中正面对战,也绝不可能是这五千“尸军”的对手。即便是在赵王军队此刻所在的“梅花谷”两旁山壁上设伏,这支“尸军”只需全速通过这段长达三里的山谷,仅凭八百“驭机营”的将士的一轮轰击,也杀伤不了多少敌军,待到对方醒悟过来,立时便能将己方这八百将士屠杀殆尽。

    于是谢封轩只能利用东面这片树林,让“驭机营”的将士埋伏其间,利用这支“尸军”对自己的仇恨,引诱他们追进树林。果然,对方虽然不敢贸然入林,但因为当年的一番血海深仇,到底还是派出前队的一千军士入林追赶,顿时落入了“驭机营”的埋伏。

    伴随着“驭机营”将士手中的“三眼火铳”大显神威,轰鸣声中,入林的一千名异族军士已是死伤大半。然而眼下已是深冬时节,这片树林里虽有不少常青松柏,但更多的却是光秃秃的枯树。此时“驭机营”这八百将士尽数现身,不过片刻之间,便被留在树林外接应的四千异族军士看穿虚实,知道这位谢大将军麾下只有六七百人,所谓的埋伏也不过如此。

    于是待到前队那一千人马差不多死伤殆尽之时,树林中“驭机营”将士的“三眼火铳”也已完成了一整轮轰击,纷纷停下来重新装填弹药。趁着这一空袭,树林外剩下的“尸军”已然得到首领的命令,当即扬鞭策马、张弓搭箭,尽数冲杀进了这片树林,竟是要以己方这四千兵力,将谢封轩和他埋伏在树林里的六七百人全部诛杀。

32 剿灭

    远处山壁上的谢贻香和赵王等人看到这一连串的战局变化,可谓是应接不暇,都是心惊不已。谢擎辉又再次向赵王请命,想要率领这边的两千军士冲杀出去,和树林里的“驭机营”将士联手抗敌。赵王见这支“尸军”已经全军冲进旷野东面的树林,不禁犹豫道:“此番由于事出突然,又逢情况紧急,本王回师救援金陵之举,也并未按照规矩向朝廷提交呈报,从而得到父皇的许可。所以谢大将军若是有把握对付这支‘尸军’,本王的人马能不出现、便最好不要出现……”说到这里,他忽然将双眉一扬,厉声喝骂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是被父皇痛打一通。他妈的!这些异族畜生胆敢进犯中原、偷袭金陵,要是让他们活着回去,朝廷颜面何存?你们这便召集全部将士,一举冲杀出去,协助谢大将军和‘驭机营’一同剿灭这支‘尸军’!”

    谢擎辉和景、龙二将早已是摩拳擦掌,此时赵王军令一下,急忙齐声应答,便要去召集在后面山道上歇息的两千军士。谢贻香遥遥望见树林中尘土弥漫,相继传出火铳声、弓箭声、军士惨叫声、马匹嘶鸣声,可见战事甚是惨烈,也不知父亲的情况如何,当即也要随军士们同去。谁知她才刚行出数步,陡然间只听山谷对面的山壁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响,由于来得太过突然,而且距离又近,直吓得谢贻香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要知道谢贻香和赵王等人此时是在北面的山壁之上,而这阵剧烈的声响正是从“梅花谷”南面的山壁上传来,就在众人的对面。众人惊魂未定之际,急忙定睛看去,原来对面山壁上已出现了数十名汉人将士,正操控着六七门火炮对准远处东面那片树林狂轰乱炸,自然也是“驭机营”的将士,奉谢封轩之令埋伏在此。由于之前这几门火炮和数十名将士都是隐藏在山壁上的乱石堆和枯树丛里,这边的众人又被旷野里那支“尸军”吸引住了视线,所以至始至终也没注意到对面山壁上居然也有人马埋伏。

    如此一来,伴随着南面山壁上的火炮轰击,旷野东面那片树林已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被炸飞的枝叶,升腾起浓浓的黑烟。随后整片树林中也有十几处地方轰然炸裂,生出冲天的火焰,无论是这支“尸军”的异族军士还是“驭机营”的汉人将士,顿时死伤过片,形貌惨不忍睹。要说仅凭六七门火炮的轰击,原不该造成如此巨大的威力,看树林中的这副架势,分明是早已提前埋下了火雷之类的炸药,待到这支“尸军”全部进到林中,便配合南面山壁上轰击的火炮一并引爆开来。

    再加上冬季的树林中本就存有不少极易燃烧的枯木,顷刻间便让火势越来越大,不过片刻,整片树林中火光冲天,已彻底沦为了一大片火海。追进林中的这支“尸军”虽然继承了前朝异族的骑射本领,但在这着火的树林中,乘骑的战马反倒成了累赘,火光一起,受惊的战马便再也不受控制,令大半异族军士葬身火海之中,只留下数不清的空马从树林中逃跑出来,身上还带着未能熄灭的火焰。至于埋伏在树林中的“驭机营”将士,本就是藏身在树上埋伏,逢此局面,更是无从逃脱,转眼间便已死伤殆尽。

    这一幕直看得北面山壁上的众人心胆俱寒,原本要领军杀出的谢擎辉和景、龙二将也顿时呆立当场,一个个目瞪口呆,根本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赵王才终于叹了一口长气,沉声说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果然是谢大将军战无不胜的手段!只是可惜了这些汉人将士,毕竟……”说到这里,他又立刻摇头笑道:“以数百汉人将士的性命来换这五千“尸军”的性命,其实倒也值了,甚至是有赚无赔。倘若双方正面交战,要想剿灭这整支“尸军”,只怕汉人将士赔上的性命还远远不止五千条。”

    听到赵王这话,众人都是沉默不语,心中各有所思。过了半响,谢贻香陡然回过神来,惊呼道:“父亲他……他此刻也身在那片树林当中,岂不是……”谢擎辉不等她把话说完,已率先沿着山壁滑落下去,立刻飞奔向旷野东面的那片正在燃烧的树林;谢贻香紧随其后,展开轻功跟着自己的二哥一路狂奔。赵王也急忙令景、龙二将带领麾下军士分作两队,一队沿原路返回,从“梅花谷”的西面入口骑马穿过整段山谷,另一队则寻找山势缓和的地方滑落谷底,和谢家两兄妹徒步冲向东面的树林。

    待到谢擎辉和谢贻香抢先奔行到旷野之中,东面那一整片树林已经差不多燃烧殆尽,弥漫着大团大团的黑烟。整支五千人的“尸军”队伍里,虽然有两三百人侥幸死里逃生,也已被谢封轩这把六亲不认的大火彻底击溃,尽是狼狈不堪,再也无力为战,纷纷向“梅花谷”这边逃窜。谢擎辉和谢贻香一时也顾不得理会这些异族军士,只管往树林方向狂奔过去;后面的龙将军率领麾下军士赶到,立刻挥舞出手中关刀,将这些溃败的异族军士斩杀当场。不过小半个时辰,这支漠北一带最为神秘的“尸军”,便已被彻底剿灭在此,放眼望去,几乎不见一个活口。

    此时谢擎辉和谢贻香两人已奔行到了树林前方,当中的火势虽已基本熄灭,却有大股热浪扑面而来,就连头发也被烤得微微卷起,哪里能入林寻找自己的父亲?一时间兄妹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流出,却不知应当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男子声音沉声问道:“你二人怎会出现在此?”话音落处,一小队汉人军士已从树林南面绕行过来,约莫有二三十人,当中一人浑身被火熏得漆黑,却还隐约可见周身的银甲,岂不正是他们兄妹二人之父谢封轩谢大将军?

    原来谢封轩将这支“尸军”前队的一千军马诱入林中后,便立刻展开轻功径直穿出整片树林。待到“梅花谷”南面山壁上的火炮和树林中预先埋下的火雷炸响,他便将离得近的二三十名“驭机营”将士救出,带着他们绕过整片燃烧的树林,重新回到了这片旷野。

    谢擎辉和谢贻香眼见父亲无恙,急忙抢上前去,激动之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谢封轩陡然见到自己的一对儿女出现在此,双眼中也是藏不住的惊喜,口中却淡淡说道:“一个不在漠北军中戍边,一个不在刑捕房里查案,跑来这里作甚?要知道只要我谢封轩一日未死,中原境内便还轮不到这宵小之辈前来撒野。”

33 岁末

    从漠北潜入中原的这一支复仇“尸军”,终于在离金陵城还有两百多里地的长山地界,被大将军谢封轩所率领的“驭机营”将士和赵王回师救援的军队合力剿灭,从而使金陵城平安度过这场为难。最后两支人马共同清点战场,只找出十多个侥幸存活的异族军士,盘问之下,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早已被割去多年,根本说不出话来。最后谢封轩只得让剩下的数十名“驭机营”将士将他们押解回金陵,交由朝廷审问处置。

    至于这支神秘的“尸军”首领,由于一直藏身在军士当中,至始至终未曾露面,如今要么已经葬身火海之中,要么便在这十多个侥幸存活的异族军士里。但无论怎样,这支自称以复仇而重生的“尸军”经此一役,也便算是彻底覆灭,再不复存在。所以其首领到底是谁,是否便是传闻中那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弟弟,也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而率领“驭机营”将士剿灭敌军的大将军谢封轩,此番能够防范于未然、救金陵城于危难之中,本该是一桩旷世奇功。然而因为从漠北到金陵沿途的驿站有所耽搁,在这支“尸军”抵达长山的前一天夜里,朝廷才终于收到赵王从漠北发来的飞鸽传书示警,哪里来得及做出应对?所以谢封轩早在两天前便从“驭机营”带走八百将士,根本就没经过朝廷的许可,乃是大罪一桩;况且这一场血战下来,谢封轩从“驭机营”带出的八百将士几乎死伤殆尽,对这支新成立不久的皇城护卫队而言,无疑是损失惨重,更是令谢封轩罪上加罪。所以皇帝在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兀自沉思良久,最后只说出四个字:“功过相抵!”

    再说率领两千军士回师救援金陵城的赵王,其实也和谢封轩的情况一样,属于先斩后奏的违规之举。况且正如谢贻香之前的猜想,这位赵王的身份特殊,乃是手握兵权的皇子,似这般私自带兵潜回金陵,其用意所在难免令人浮想联翩,从而造成极坏的影响。对此皇帝当场大发雷霆,也不许赵王入朝叩见,便叱令他立刻率兵滚回漠北。除此之外,皇帝又在暗地里派出亲军都尉府彻查此事,一定要弄清这支“尸军”是如何通过漠北的防线潜入中原,尤其要深查驻守在宁夏卫的颐王;而在亲军都尉府查出结果之前,颐王的一切兵权尽数交由驻守漠北的大将南宫誉暂时接管。

    这一结局虽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已将这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再回想起言思道当日曾在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里趾高气扬地写下一个“尸”字,大言不惭说天下将会从此易主,谁知先后经过得一子、墨寒山、谢贻香、赵王、谢擎辉和谢封轩等人的努力,终于彻底破解此局,令言思道此番所有的谋划尽数落空,也算是云开雾散、雨过天晴,狠狠打了那个言思道一记响亮的耳光。

    待到此事渐渐平复,已是寒风渐起、霜凌河山,可怜冬景似春华的时候,转眼间便是一年之末;再有十多天光景,便是除夕之夜,从而展开新的一年。赵王奉圣谕率领他的两千军士赶回漠北,临行前却将同行的谢擎辉留了下来,叫他在家里过一个好年。谢贻香也有好久没回金陵城,见此江南冬景,不由地感慨万千,最后也随着父亲和兄长一并回家,便算是谢家上下多年来难得一遇的小团圆。

    不料谢封轩回到自己的大将军府后,竟是终日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静养。谢擎辉和谢贻香兄妹二人惊惶之下,曾先后询问过他好几次,谢封轩却说自己无恙。但两人心里再是清楚不过,父亲虽然征战半生,毕竟年事已高,早些年又在漠北积下风寒之症,此番在对抗那支“尸军”之时,他又单骑闯阵诱敌,然后从燃烧的树林中逃生,想必受了不轻的伤,又或者是伤到了元气筋骨,免不得要闭关静养好些日子,于是也不多做叨饶。

    其间谢贻香又去探望了父亲好几回,将她这一路从岳阳洞庭湖到江西鄱阳湖,再从蜀地的毕府到峨眉山、到兰州城、到玉门关、最后到天山北脉墨塔的所有见闻,通通向父亲讲诉了一遍。谢封轩听在耳中,倒也并未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微微点头。唯有在听到“已故”的“不死先锋”毕无宗用他夫人“屠凌霄”的名号重现毕府,最后在盛怒之际大开杀戒,终于毙命于先竞月刀下,谢封轩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两只眼睛里尽是说不出的凄凉。他又向谢贻香询问毕家二小姐毕忆潇的情况,得知这位毕二小姐并未因此受到牵连,这才放下心来。

    谢贻香原本还想询问父亲是如何得知那支“尸军”将会南下偷袭金陵,但见父亲这副模样,又不知他的伤势究竟有多重,哪里还敢多问?与此同时,谢擎辉先后请来三位金陵城里的名医替父亲诊治,却都被谢封轩轰了出来,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无恙,令他们兄妹二人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由府里的管家谢长达出面安抚,叫他们兄妹只管放心,倘若老爷果真伤重,又或者是可能会有什么不测,自会提前交代安排;如今老爷只字未提,反倒说明他的伤势的确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便能好转。

    听到管家的劝解,谢贻香只好暂时放下心来。由于父亲一直闭门静养,母亲又早已离世,谢贻香在家里逛来逛去,便只有谢擎辉一人作伴,不禁甚是气闷。要知道谢贻香和自己这位二哥已有多年不见,一个在刑捕房任职,一个在军队中效力,再加上不久前洞庭湖龙跃岛上的一番对峙,难免让这兄妹二人生出些许隔阂;虽是朝夕相见,其实也说不上几句话。

    于是待到这一日天明,谢贻香便抽空出了趟家门,独自前往金陵刑捕房。自己毕竟还是金陵刑捕房里的捕头,此时既已回了金陵,免不得要回去报到一番。

34 品茗

    却不料这一趟刑捕房之行,又再次勾起了谢贻香心中的伤痛。话说刑捕房前一任总捕头庄浩明在洞庭湖殉职之后,总捕头一职已由新上任的“名捕名剑”司徒明杰接任,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整个刑捕房上下已是物是人非。谢贻香一路踏进刑捕房大门,沿途都也没看到几个熟人,再想起庄浩明之死,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至于如今这位“名捕名剑”司徒总捕头,谢贻香自然早就认识,深知此人出身金陵城中的名门世家,与江南一带黑白两道的各方势力几乎都有交情,无论“场面”还是“情面”,他都能处理得极为漂亮,也便是俗称的“吃得开”。由此人接任刑捕房总捕头一职,其实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当下谢贻香便依例前去参见自己这位新的顶头上司,那司徒明杰见她回来述职,倒是十分热情,急忙叫人沏茶看座,三句话不离她的父亲谢大将军,言辞间甚是恭敬。谢贻香本就不愿和这种官场里的老狐狸打交道,只是随口聊上几句,简单交代了自己这一路的行踪,也不敢将先前军饷被劫一案的真相告诉于他。最后她见司徒明杰并未给自己指派差事,便和这位司徒总捕头客套几句,起身告辞。

    话说谢贻香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的事,伴随着年龄和心智渐增,与父亲之间的嫌隙也早已消除了大半。眼看便是除夕新年,父亲又负伤在家,既然前任总捕头庄浩明早已不在人世,她索性便去自己的住处收拾好行装,打算暂时搬回家中居住。她将行装收拾妥当,正要离开刑捕房的时候,不料却撞见了一个熟人,正是先前在蜀地峨眉山上负责调查游人失踪案的嘉州府捕头岳颖秋岳大姐。当时在经历了“峨眉血婴”一案后,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曾联名举荐她前往金陵刑捕房任职,果然令她如愿以偿,如今也是这金陵刑捕房里的一名捕头。

    谢贻香和这位岳大姐皆是以女子之身在刑捕房里办案,也算是当世特立独行之辈,这一重逢,两人都是有些覆盖如新之感,交谈甚欢。谢贻香便邀岳大姐同往金陵城里的“香酽居”茶楼品茗,待到水滚茶浓之际,谢贻香回想起自己当年便是在此间第一次遇见“北平神捕”商不弃,而眼下茶楼依旧、茶香如故,这位自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的商神捕头却已与世长辞,不禁暗自神伤。岳大姐对那位“恶人磨”商不弃的本领也是向往已久,又在峨眉山上共同办案,听说他居然已在天山遇害,死在了“撕脸魔”的手里,更是唏嘘不已。

    随后岳大姐便询问先竞月的情况,顿时便让谢贻香呆立当场,自己这一路赶回金陵,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倒是把师兄置诸脑后了。回想当日自己和师兄随商不弃一路西行,在抵达玉门关的时候,因为忽然听到恒王在江南谋反的消息,先竞月便决定赶回金陵复命,从而与自己作别,让自己继续和商不弃赶往别失八里追缉宁萃。

    而自从两人这一分别之后,谢贻香至今还没见过师兄,更没听说到他消息,此时被岳大姐这一询问,顿时生出牵挂之心。不料岳大姐有此一问,却是因为她早已在刑捕房里听说了玉门关的情况,眼见谢贻香毫不知情,当下她便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这位谢三小姐。

    原来在数月之前,西北三道防线之首的玉门关突然生出一场“尸变”的怪事,乃是死后之人化为“活尸”暴起杀人;而活人一旦被这些“活尸”杀死,尸体也会在不久后感染,变成四处杀人的“活尸”。对于这等鬼神之说,朝廷原本不会相信,但是没过多久,玉门关守将陆元破的军报和亲军都尉府在玉门关眼线的奏报同时送入金陵,竟是坐实了“活尸”一说,顿时震惊朝野。皇帝也不清楚此中详情,为求稳妥起见,生怕玉门关的这一场“尸变”蔓延到中原境内,于是只得放弃玉门关的十万驻军,叱令嘉峪关的守将龚百胜紧闭城门,不能放任何一个人入关。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玉门关粮饷耗尽,也曾派人到嘉峪关求救,却被守将龚百胜一口拒绝。不久之后,早已销声匿迹十多年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居然重现人世,亲自召集西域各国发兵中原,以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联军的八万色目人军士,一举攻陷了玉门关。却不料就在危机关头,亲军都尉府后卫军的统办先竞月挺身而出,力败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和神火教的“五行护法”,仅凭一人一刀,杀得西域四国联军人仰马翻。最后神火教和西域各国的军士无奈之下,只得交出治愈“活尸”的解药,从而挽回三千多名玉门关驻军的性命,全部在先竞月的带领之下,全部平安回到嘉峪关前。

    而嘉峪关的守将龚百胜原本还想阻拦先竞月和这三千多名驻军入关,但数日之后,吐蕃一国居然也发兵五万,与之前的西域四国形成五国联军之势,直奔嘉峪关而来。情急之下,龚百胜见先竞月带回来的这三千军士虽是神情憔悴,但身体的确无恙,这才肯破例让他们入关,编制到嘉峪关的驻军队伍里,一同抵御兵临城下的五国联军。随后双方取一攻一守之势,便在嘉峪关前接连展开多番血战。

    幸好龚百胜也算当世一流的将才,再加上嘉峪关内城、外城和城壕三道防线组成的并守之势,形成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缜密战备,居然和五国联军的十几万色目人军士斗了个旗鼓相当,从而令战事陷入僵持之态。

    至于先竞月此时是否还在嘉峪关内随龚百胜一起抗击西域的五国联军,那便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他早已离开嘉峪关,正在赶回金陵的路上,要向朝廷禀告西域各国进犯中原的详细战况。

35 重逢

    岳大姐的这一消息直听得谢贻香心惊胆颤,所谓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其实便是自己和宁萃从墨塔“坠龙窟”里救出的那个少年赵小灵,想不到他和宁萃费尽心思想要逃离神火教的追捕,到头来公孙莫鸣始终还是重新出任了神火教教主一职,可谓是造化弄人,又或者说是命中注定。

    而这位公孙教主的内力之深,当真可谓是举世无双,自己更是亲眼所见。即便是当日在墨塔第六层“天志”石室里,合墨寒山、墨家三大护法以及神火教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六大高手之力,只怕也未必是这个公孙莫鸣的对手,若说师兄仅凭孤身一人便能击败连同公孙莫鸣在内的神火教一众高手,多半却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至于玉门关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等日后见到师兄的时候,再向他当面询问了。

    想到这里,谢贻香哪还有喝茶的心思?当即便和岳大姐告别,独自回到家中,请自己的二哥谢擎辉以谢家长子的身份出面,找朝中熟人打探嘉峪关的情况以及师兄的下落。待到第二天下午,谢擎辉便从兵部得到消息,说西域五国结成的联军早已攻陷玉门关,此时正在嘉峪关前展开血战,和岳大姐昨日所言一模一样。

    而早已经回师中原的泰王军队,如今本是屯扎在汉口一带,准备开往江浙一带对付恒王的叛军。然而逢此局面,这位泰王也只能拔寨西行,重新回到兰州卫驻守,为嘉峪关的龚百胜做好接应。幸好在江浙一带作乱的恒王近来还算安分,只是与朝廷驻扎在湖州、宣城、铜陵三地的守军遥遥相望,也不急着北上进攻。不知是否因为岁末将至、除夕临近,所以这位谋反的恒王居然大发慈悲,想让麾下的军士和江浙的百姓过个好年。

    至于先竞月的消息,谢擎辉则是一无所知,没能打探到分毫,却是因为先竞月隶属的亲军都尉府编制特殊,无需向朝廷各部汇报行踪。谢贻香没得到师兄的消息,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再想到战火四起的中原局势,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只得暗自叹息。如此待到天黑的时候,忽然又有消息传来,说宿迁南面的洪泽湖无端发了一场大水,湖畔的好几处村庄都被淹没;然而这场奇怪的大水来得虽快、去得更快,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已尽数退去,并未造成太大损害。随后附近的百姓仔细一看,整片洪泽湖的水位居然下降了不少,袒露出大片湿地,从而令原本的一整片大湖从中分割成东西二湖。

    一时间整个金陵城里都是沸沸扬扬,上至朝中官宦,下至城里百姓,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要知道眼下已是岁末寒冬,一向风平浪静的洪泽湖,又怎会突然爆发夏季才有的洪灾,生出这么一场大水来?不少好事之徒更是趁机妖言惑众,说这是什么“国之将乱,必有异象”。而在朝廷看来,如今西北有西域五国联军侵犯嘉峪关,东南有恒王军队造反作乱,就连漠北一带也不安生,居然放任一支“尸军”悄然潜入中原,意图偷袭金陵;此时再听到宿迁南面的洪泽湖也生出这么一场古怪的洪灾,无疑是火上浇油,令朝中各部愈发感到焦头烂额,只得连夜派出官吏赶赴洪泽湖巡查。

    眼见金陵城里因为此事闹腾到半夜,从夫子庙到乌衣巷一带的朝中官宦府邸已是人心惶惶,谢贻香本就心中有事,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却不料待到四更前后,大将军府上的管家忽然来敲谢贻香的房门,说有客人连夜来访,点名要见自己。谢贻香心中好奇,只得起身更衣,开门询问管家来人是谁。哪知管家却要故作神秘,说什么也不肯告知来人身份,但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谢贻香心中好奇,连忙亲自去往前厅接待。但见前厅里是一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背负着半截战场上所用长刀,一身白衣满是尘灰,分明正是自己的师兄先竞月。谢贻香惊骇之际,还以为是失眠中的自己终于进入了梦境,急忙揉了揉眼睛;待到先竞月开口招呼,她才敢确认无误。

    想不到自己白天还在担心师兄的情况,一到夜里,师兄已便出现在了自己家中。谢贻香欣喜之余,连忙叫管家奉茶,与先竞月互诉别来之情。先竞月虽已疲惫不堪,还是强行打起精神,将自己在玉门关的一番经简单历告诉了谢贻香。听到言思道居然在玉门关前和宁萃化解开了仇怨,还接任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一职,与宁萃一同辅助公孙莫鸣,谢贻香只觉一股无明业火直冲脑门,忍不住将那言思道痛骂一通。

    随后又听说在最后的危机关头,居然是言思道挺身而出,将先竞月一路护送回关,还叱令哥舒王子送来治愈瘟疫的药材,从而救回玉门关内数千染病驻军的性命,谢贻香愈发感到惊奇,不禁说道:“那个家伙作恶多段,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此番他如此向你示好,真不知背地里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对此先竞月也是想不明白,但是无论如何,玉门关幸存的三千多名将士毕竟平安撤回了嘉峪关,如今正和嘉峪关守将龚百胜一同抗击西域五国联军。而自己却因为龚百胜先前对玉门关困境的袖手旁观,始终和这位龚将军心存芥蒂,所以便带着陆元破和李刘氏的尸身先一步返回金陵,也好向朝廷禀告西北战事的原委。

    听完先竞月的讲诉,谢贻香便想将自己在墨塔中的见闻也告诉师兄,然而先竞月身为亲军都尉府的统办,此时才刚回金陵,还没来得及入宫面圣。既然已经向谢贻香报过平安,他也不敢多作耽搁,便匆匆起身告辞。谢贻香见师兄神情落寞,显是还没从玉门关外的那场血战中恢复过来,当下也不留他,一路将先竞月送出府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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