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五章 因缘际会
喔.....喔.....喔哦噢~~
天色青冥,东方天云刚刚露出鱼肚白,客栈后院响起雄鸡嘹亮的亢鸣,走南闯北贩货的商贩早早起来,扯开嗓门叫嚷店家上饭菜。
一时间二楼过道脚步声、下方大厅人声嘶喊,后院灶房间传来菜刀咚咚剁菜的声音。
热闹吵闹之中,陆良生仍有些疲倦的睁开眼睛,胸膛、腹部沉甸甸的,仔细一看,木栖幽大喇喇趴在他胸口,小嘴还不时嚅动两下,身周许多根须无力垂洒。
感受到昨晚消耗的法力已恢复到平日状态,大抵猜出是栖幽深夜用妖力帮自己蕴养,陆良生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树妖,还有一侧肚皮一起一伏,传出鼾声的蛤蟆道人,下到地上。
使劲捏了捏拳头,空气里打了一两拳,啧,有劲儿!
陆良生轻轻将女子搬开,放到木枕上,替她盖好被子,打水洗漱一番,出门到楼下买了三碗稀粥,几张面饼回来,放去桌上朝床榻那边喊了一声。
“师父,起床,咱们该上路了!”
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蛤蟆挠了挠肚皮,蹬开被子侧身面向里面,片刻,猛地睁开蟾眼,只感身子一轻,在半空手舞足蹈起来。
“放为师下来~~”
陆良生翻醒手中的师父,放去桌上,掰开一块饼递过去,“早些赶路,师父说不定还有时间回一趟洞府呢。”
抱着半截面饼的蛤蟆打了一个哈欠,惊醒过来后,也没了睡意,‘吧唧吧唧’咂吧下嘴,咬了一口面饼,慢条斯理的缓缓蠕动嘴。
“去就去吧,为师无所谓,有吃的就行。”
唔嗯~
师徒两人说着话,床榻那边栖幽也醒了过来,捏着小拳头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黑色薄纱衣裙勾勒出窈窕曲线,一头青丝披散划过肩头,映着窗棂照进的阳光,颇有些惊艳的味道。
坐到床沿,双脚放到地上,闻到桌上的早饭香味,笑嘻嘻的跑过来,就要抓来吃,被陆良生那筷子打了一下手。
“洗漱!”
“哦!”
木栖幽红唇微微翘了一下,朝老神在在的蛤蟆道人吐了下舌尖,一蹦一跳的跑去铜盆,青丝抚动,伸进水里汲取半盆清水,脸上顿时弥出一层水雾流转,又顺着青丝吐去盆里,空荡荡的盆地水又慢慢回涨。
“洗完啦~”
树妖摇了摇脑袋,也不管陆良生什么眼神,坐到一旁,拿过面饼在粥里泡了泡,红唇张开,轻咬一口,满是稀粥的水渍漫出嘴角。
跟着陆良生、道人一行人,又常在荒郊野外,吃相上哪有什么优雅可言。
一人两妖吃过清淡的早饭,将房退了之后,收拾书架行囊,安去老驴后臀,陆良生牵着缰绳走过长街,往长安西门过去,此时天光已大亮,早起讨活的百姓熙熙攘攘与牵驴的书生擦肩而过。
不久,出了城门,西来的胡商驱赶着骆驼,一身腥味,被路过的几名中原商贩大声呵斥,赶去路旁,让他们先过,怒骂、叫嚷、驼铃声里,一身青衣白袍的陆良生在官道上停下脚步。
书生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来往的长安城,不由浅笑了一下,摇摇头,拉着老驴重新往西过去。
想不到自己出这一趟门,竟会有如此多的变数,敕封荡妖灵显真人、又是入朝为官.....其实这里面,陆良生能答应,也有其他原因。
他修得是人道德业,为苍生造福。
若是能驱使朝廷的权利,让天下百姓受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想来,往后怕是没有这般逍遥快活了。
“唉,突然间有点羡慕老孙那家伙。”
嘭!
就在陆良生说完这句,前方道路旁边的泥土陡然破开,露出一张沾满泥屑的脸,随后破土钻了出来。
呃......
陆良生微张着嘴,看着尖嘴猴腮,满身是泥的道人拍着身上的泥土,差点说不出来。
“你这是一直都在?”
“在什么,本道有件至关重要的,还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忘拿了。”孙迎仙抹去八字胡山的泥屑,飞快越过发怔的书生,蹲到老驴后面的书架前,将上面的隔间打开,令得听到动静的蛤蟆从下面开门探出脑袋。
“你不是回栖霞山了么,怎么还在?”
道人将蛤蟆脑袋按回去,从隔间里摸出藏在几本学业书下的一本册子,轻轻拍了两下。
“幸好还在。”
不知什么道人藏有东西在那里,不过听到是书,陆良生来了兴趣。
“什么书?”
那边,孙迎仙连忙将书揣进怀里,转过头来:“你不敢兴趣,好了,你忙,本道就先......”
挥手刚走出两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陆良生勾住脖子,拉了回来。
“来都来了,既然没走,那就陪我西行一趟,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道人被他拉着,修为又没对方高,挣扎也是无用,在蛤蟆道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里,狐疑的看着陆良生。
“你陆大先生会发现好玩的地方?猜本道信不信。”
“西行之路,可有不少新奇景物,不妨看看,路上还有不少胡姬。”
“胡人女子有什么好看,体毛体味又种.....”
“可是异域风情啊。”
“嗯嗯,这倒也是.....哎哎,等等,本道还没同意跟你走啊。”
......
秋日阳光拂过原野,官道延伸离开京畿之地向西,山势逐渐变得崎岖荒芜,地貌露出风沙怪石渐多越发的贫瘠。
西北之地,植被稀少,粮产并不丰富,养出的民风自然彪悍,各村都是围建山寨的形状,抵御野兽的同时,也防范强盗劫匪,这些年来,小股突厥人也没少过来打打秋风,更显得萧瑟。
一座座植被树林稀少的大山间,四个背着书架的身影翻过高高的山脊,擦去去额头上的汗渍,眺望远方,能见到的还是延绵无尽的黄土大山,视野间风沙呜咽的吹过去,感觉到等等,只有荒凉和野蛮。
“这下好了,现在知道咱们上任的县城在哪儿吗?”
“我说顾一个向导你们不听?怪谁!”“当然怪马流,谁叫他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被人途中暗害不说,还顶替咱们四人当官......”
“凭什么只怪我,张倜也点头的。”
“屁话,我那是说不要趁夜走了,咱们也白天走走,总不会再碰上邪乎事了吧。”
“有辱斯文,你我都是父母官的人了,岂能说这些话。”做为四人中的大哥,王风摆了摆手让他们停下争执,张望间,忽然指去前方。
“那里有树林,过去歇歇脚。”
“树林,不会有什么野兽吧?”赵傥忽然一拍脑门,圆脸上堆起憨笑:“我想多了,这可是白天.....”
“那赶紧过去,这天气怪热的,歇会儿脚,煮顿饭,咱们再上路,寻个人家问问。”
“好,听大哥的!”
另外三人异口同声的应下,紧了紧肩膀的绳子,提了一下书架,兴冲冲的小跑去那边的林子。
远远的,阳光透过树隙,光尘飞舞,隐约能见一座破败建筑的轮廓,不远,还有高高隆起的土堆,像个大坟堆。
第两百八十六章 猪妖
知知知.....
恼人的蝉鸣随着林间摇晃的枝叶一阵接着一阵嘶鸣,背着书架小跑过来的四个书生,将书架往地上一丢,擦着脸上汗渍一屁股坐进树荫,伸长脖子露出衣领下的皮肤,感受丝丝凉风灌进里面,惬意的呻吟一声。
“......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四兄弟不会走错地方吧?这四周连个村子山寨都没见着,想问个路都不成。”
“可不是嘛。”
四书生擦过脸上汗渍,喝了口袋中的水,有人起身偏头看去不远的破旧房屋,房檐倾斜垮塌小半,透过树枝的阳光照出里面,灰尘飞舞,满地狼藉全是厚厚一层灰尘。
王风捡起半块陶壶走出来,举在手里朝三个兄弟扬了扬。
“想必曾经也是有人家住过的。”
“肯定是死了。”那边三人中马流系紧水袋,擦了擦嘴:“没看旁边一个大坟包吗?铁定埋在里面了。”
另外两人愣了愣,本能的回头看去比他们坐着都还高出半截身子的土堆,拿手轻轻戳了一下还兴奋说话的马流。
“别说这么倒霉的话,一看这土都还是新鲜的。”
“就是,那屋里都全是灰尘,不知多少年没人住了。”
那边,往回走的王风将手中那破陶壶扔去泥土堆上,刚附和说了句:“那里面确实灰尘积满。的一瞬,脚下不稳,踉跄跌了一下,差点摔去地上。
“好家伙,哪里来这么大个蹄印?”
听到大哥的声音,不远三个书生连忙过来瞅了瞅,“嗨~”的挥开袍袖,背靠着土堆,又坐下来。
“大哥,你小心过头了,既然是蹄子,不是爪印,那说明是素的野兽,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不是野牛就是野猪,没什么好担心,赶紧煮饭吧。”
“嘿嘿,要是野猪的话,说不定还能开开荤。”
“想得美,野猪哪那么好对付,皮硬肉腥,吃起来粗糙难咽。”
王风拍了拍脚下破旧布鞋上的泥尘,说了句后,捡了几根干树枝过来,四人身后大土堆,忽然滑落几块硬土翻滚下来。
这边,升火的书生还在说。
“......不过为兄听京城里可有个厨子,对付这种山珍可有一套,活着的时候,趁它不注意,放血扒皮,刀法干净利落,还未死透,就腌上香料去腥,为兄早年间有幸尝过,那滋味......啧啧。”
就在这时,王风像是回味当时的美味时,忽然睁开眼,想起什么来,看向张倜。
“对了,为兄想起刚刚你说什么土堆的泥土.....”
“哦,我说的泥土颜色那么深,一看就是地下翻上.....来.....来.....”
说到这里,张倜话语结巴起来,脸上表情僵硬的看去其余三个书生,最后一个‘的’字,终于挤出口。
哗~
一滩泥土从四人脚边蔓延翻滚,掩到篝火上,刚升起的火苗顿时熄灭,四人眼睛一直,齐齐吞了口口水。
咕~
然后,缓缓抬起视线,艰难的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去身后的土堆,上面一处泥土滑落,露出里面一个圆鼓鼓的皮毛,快有人脑袋大小,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几下,随后猛地睁开,圆眼似灯隐隐发亮。
“娘耶——”
四人头发都在瞬间唰的立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原地蹦弹起来,挤成一团。
半息,土堆就在他们实现里隆了起来,然后嘭的炸开,泥沙细石四处飞溅洒落,打在人脸上生疼。
嗷?~~
一声猪吟响彻,泥尘飞舞间,匍匐的巨大身形四肢从地上撑起,甩动后脑到背脊的一排钢鬃,猪口獠牙,目光如电,望着那边四个书生,长嘴张开猩红如火,獠牙钢锉般随脑袋摇晃两下,硕大的蹄子刨起地面。
“好.....好.....好大的野猪.....”
四书生呆滞的站在原地,其中王风反应得快,拉过三人衣袖,急的大喊:“上树啊,猪不会爬树!”
“我们也不会啊!!”
马流、张倜、赵傥急的也在大喊,眼见那巨大野猪朝向这边了,四人书架也不要了,当即一转身连滚带爬的跑去就近几棵树,反正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可四人各自抱着大树,腿架在上面,怎么也上不去。
咚!
咚!
那边黑蹄一下一下落去地面,巨大的猪身面向抱着树的四人,口中哼哼唧唧的吐着粗气,匍匐的身子皮肉蠕动,后肢着地,前肢随上身缓缓上抬,蹄子化作人手掌的模样,就那么人立而起,浑身粗犷黑毛,长喙大耳,獠牙上翻,一溜钢鬃顺着后劲一直延至脊梁,一步一个蹄印迈了过去,圆鼓鼓的肚皮间,厚叠的几轮肥肉都荡起涟漪来。
“书生,刚刚你们在说怎么吃猪?”
声音如铁器摩擦刺耳,把那边抱树的四个书生吓得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蹬着腿向后飞挪,看到化作黑毛猪脸,獠牙人身的野猪,顿时尖叫起来。
“猪......妖啊——”
顷刻,对面走过光斑的巨大身影,浑身妖气弥漫,张开长吻,用力一吸,妖风大作,整个树林都在摇晃。
阳光照过摇摆的林野,凄厉的尖叫惊起一片鸟雀,感受到可怕的气息,黑压压的飞去更远的山麓。
下方,有人抬头看去晴空万里的烈日,一旁,道人呆呆的站在山崖边,看着一望无尽的延绵山麓。
“啊啊啊——”
片刻,道人嘶喊的回过头,看去抬头望天的书生,使劲的抬脚剁地上的枯草。
“你说的胡姬呢?你说有趣好玩的地方呢?”
西北苍凉粗犷,四周全是褐黄的山脊、稀少的植被,荒山野岭一片,连个几分田地都见不着,更别说能遇上往来的商队。
风卷着黄沙吹来,陆良生看了看天色,收回视线,挥开袍子挡去吹来的沙尘,下来驴背,将《山海无垠》在手中翻看。
“我可没诓你,要诓你,也是这本书诓的,按上面记载,应该是在这附近了。”
“你!”
道人挖了他一眼,叹口气,正要想去四周看看,能找些什么野味打打牙祭,驴后的书架里,隔间小门陡然推开。
蛤蟆系着绳子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严肃。
“良生,有妖气!”
嘭嘭嘭——
陆良生听到师父话语,回头间,远方黑压压一片鸟群分成几拨朝四面山麓,一刻也不敢停留般,飞的远远。
“老孙!”
书生轻说了声,道人无奈的耸耸肩膀,掏出一张探妖符,想看看是什么妖怪,翻出夹在指间还没念咒,就嘭的一声,化作一团火焰燃烧。
“嘶!!曰尔老母的,好强的妖气,好烫!”
孙迎仙使劲吹了吹手指,旁边的书生紧皱眉头,拉过老驴,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晃眼,便到了那山腰上,沿着像是有人走过的痕迹,招来月胧,身形一跃,大鸟投林般落去远处树林外面。
飞奔的老驴身后,蛤蟆道人兴奋的甩出长舌舔过嘴唇,搓动蛙蹼。
“老夫又有滋补的进肚了,呵呵呵.....哈哈哈——”
第两百八十七章 ‘三英’战妖
“老夫又有滋补的进肚了,呵呵呵.....哈哈哈——”
外面,脖铃叮叮当当响了一阵陡然停下,老驴刹住蹄子,惯力下,搓蹼舔舌的蛤蟆身子一斜,平的撞在隔间木壁上,脸都挤的变形。
‘彼其娘之.....’
嘴蠕了蠕,蛤蟆道人撑坐起来,揉了揉脸,气咻咻探出脑袋,看向老驴前面的徒弟。
“良生,怎么停下来了?”
驴头前方不远,背对他的书生,手中月胧微微抖动,青衣白袍的身影望去的方向,风吹去俊朗的脸颊,额角发丝轻摆。
“师父,你先回隔间里。”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听到徒弟少有的严肃语气,垫起脚蹼,把着小门伸长身子往那边张望,四个人影光溜溜的裸着上身,鼻青脸肿的站在一口大锅周围。
噗噗噗!
火焰燃烧,大锅里水面沸腾翻滚面食蔬菜、热气蒸腾间传出香味,四个书生光着膀子,灰头土脸的掰断手中蔬菜丢进锅里,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快削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总不能让咱们四个也进去吧?”
“那个.....里面好像没主食。”
“别说话,我们四个不就是......”
沸腾的热气弥漫,光着上身的四个书生苦着脸围着铁锅,一边互相望着,一边将吃的东西丢进锅里煮上。
嚓.....
陡然有枯草踩响的声音传来,四人中,王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惊恐的望去声响传来的方位,见是一个书生、老驴,脸上顿时激动的肌肉抽搐,淤青的嘴角张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抬起手指过去,‘啊啊’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半响才憋出一句。
“陆良生.....”
另外三人急忙望去兄长指着的方向,嘴唇发抖,委屈的像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救了!”
“陆郎!”“啊,我们有救了——”
“嘘,小声一点,那妖.....”
王风猛地惊醒,嘘了一声,连忙朝林外烈日下站着的书生抿唇摇头,手在腿侧打了不要靠近的手势。
那边,陆良生自然看懂了意思,不过他现在过来,那妖怪必然已经察觉到了,再躲起来,显得多余。
至于那边四个书生,却是让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遇妖这种倒霉事,怎么都让他们给碰上了。
还几次又都让陆良生遇上。
想着时,右手拇指推去剑柄,古朴剑身缓缓出窍,带出轻吟,月胧一出鞘,话匣子顿时打开。
“啊,好久没出来透气了,放个屁都是舒坦的。”
“主人这是又遇上难事了?不是有蛤蟆吗?把他扔出去,万事就解决了。”
“对了对了,那个待在庙里唱曲儿的呢?还没出来吗?”
陆良生斜过一眼,食指呯的弹去剑身,月胧又是‘啊~’的一声舒畅呻吟,远远的,那边四人还在着急的朝他比手势。
阳光倾泻下林间,微风拂动草木,有着哗哗的声响,以及另一侧的破旧茅屋,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又来一个书生。”
听到磨铁刺耳般的声音,陆良生偏去视线,眼睛眯了起来,下意识的捏紧剑鞘。
那边破旧的房屋院墙背后,一个身形肥大如山,甚至比法净和尚还要高出两个脑袋,比一旁的茅屋都还要高。
大锅旁边的四个书生饶是见过了,仍旧吓得瘫软,两脚瑟瑟发抖,挤抱在一起。
蛤蟆道人紧了紧系着绳子,盯着那渐渐显出肥大身影的巨妖,冷哼一声。
“哼,小辈!”
陡然转身,伸蹼拉住书架隔间的小门,嘭的关上。
后方,踏踏脚步声由远而近,道人气喘吁吁的飞奔跑来老驴一侧,刚还想说:“不等等本道。”,目光里瞥见走出阴影,站去阳光斑驳之中的长嘴獠牙、黑毛肥身大耳的巨大身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的开口:“好大的野猪.....妖。”
对面,圆眼如有电光,原本开口说话的猪妖,脸上肌肉抽搐,青筋都鼓涨,一弹一跳。
“尖嘴猴腮的臭道士!”
那黑毛猪妖蹄子一踏地面,轰的激起一圈落叶、灰尘,猪口獠牙大张,使劲吸了一口气,四周林野疯狂摇曳,铁锅附近四个书生顿时翻滚在地上,被吸了过去。
林外的陆良生、道人掐出法决稳住身形,衣袍仍旧在风里翻卷,猎猎作响。
“老孙,照顾那边四人!”
“就知道使唤!”孙迎仙回应中,抬手打出两道黄符,上面朱砂‘敕’字亮起法光,地上凸起几道硬土将被吸去猪妖的书生拦住。
这边,陆良生剑指一挥:“出鞘!”
锵的一声金铁长吟,月胧冲出剑鞘,阳光里直直拉出一抹寒光,传来的是,呯的一声金铁交鸣,有火光跳了起来。
月胧“哎呀”像是碰到硬物,翻转倒回半空,剑尖倒悬微微颤抖。
哼昂~~
猪妖鼻口哼唧,放下粗壮的手臂,对方法剑根本破不开他这身皮毛,扭了扭脖子,抬起脚步就朝对面的出剑的书生走了过去。
‘这妖皮肉这般结实?’
月胧剑自从有了灵识,从未失手过,眼下竟然连这猪妖皮毛都刺不开,陆良生都愣了一下,压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脑袋飞快思索对策。
道人救下那边四人,手中符箓不停的抛出去,飞去迈着蹄子大步而来的猪妖,仅仅爆出几团小火焰,将对方身上黑毛烧卷了一些外,什么也做不了。
‘曰尔老母的,这野猪到底是不是妖啊?!’
就这时,陆良生陡然解下腰间一卷画轴,在手中展开灌注法力,抛去天空,手指变换结印,法力从身上荡开的一瞬。
指尖指去逼近的妖怪。
“降魔除妖,乾坤借法——”
呼——
一阵大风猛烈吹拂,林间哗啦啦乱响,过来的黑毛猪妖瞪起眼睛的刹那,扇动的大耳中,恍如听到金戈铁马的声音。
“小小幻术!”
猪妖长嘴微咧,哼了声,正要继续前行,只听一阵马蹄急促狂奔,猛地一偏头,手臂本能的架了起来。
下一刻,一柄厚重刀锋,映出上面青龙蜿蜒的刻纹,擦过空气的嗡鸣,化作一声龙吟,轰然怒斩在猪妖双臂,爆出火星弹射。
顺着压着手臂上的刀锋延伸过去,持刀的身影坐在赤红战马之上,凤目威凛、面如重枣,金甲青袍。
“妖孽,尔敢,吃关某一刀!”
踏踏踏——
铁蹄翻腾,还有两骑一左一右包抄冲来,马蹄翻腾间,手持双剑的身影挥舞,另一侧,一杆丈八蛇矛刺破空气,豹头虬须大汉暴喝如雷霆。
“纳命来!”
三道身影,三件兵器齐齐砸向身形巨大的妖怪。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猪刚鬣
光阴自林间变幻,三人骑马提着各自兵器疯狂朝中间的猪妖砸下,青龙偃月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就在那猪妖挡下刺来的蛇矛,挥手将来人连带马匹一起打翻,腰间呯的传出金铁磕碰的声响。
厚重的刀锋沿着猪妖皮毛延伸,重重拉出一刀,就算破不开,也有被砸击的微痛。
哼昂~~
身形巨大的猪妖饶是知晓这些都是幻觉,也忍不住暴怒,侧身抬臂一扫,覆满黑毛的手掌将对方连人带马扇去地上,翻滚出两三丈,化作星光消散。
顷刻,又是一蹄蹬在另一个骑黄骠马,手舞双剑的大耳人影身上,半空中也被打散成光点消弭开去。
“哼,区区幻术也敢跟俺老猪对手。”
话音刚落,马蹄声再起,猪妖偏过头,视线看去,之前消散的金甲青袍持刀之人再次出现,亦如之前出来一般,拍马舞刀再次冲来,另外两侧,一黑一黄两骑,跟着出现。
下一刻,三骑一妖又打到一起。
......
外面,林野间阳光璀璨,蝉鸣仿佛在这一瞬间都不再嘶鸣。
只有亮有法光的画卷悬在半空,那方的猪妖陷入幻境,铜铃般大的圆眼黯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巨大肥硕的身躯时不时颤抖挣扎,像是在幻觉中与人打斗。
陆良生二指使劲并拢呈在胸前,无法察觉间,能见双臂微微抖动,一股股法力流转,传去半空的画卷维持幻境。
‘这猪妖的道行看似不过数十年,怎么这般难应付。’
以他现在元婴的修为,想要将人,或妖拉入幻境,已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眼下的猪妖,却是让他感到有些阻塞,不像往日那般流畅。
“老孙,先把那四人带过来!”
法决维持幻境的同时,陆良生斜过视线,缓缓轻声说了句,眼见那边挣扎的猪妖手臂抖了一下,二指猛地用劲,悬在半空的画卷,法光更盛。
跑过猪妖一侧的道人,心脏也是狂跳,捏着符纸小心翼翼走近距离妖怪不远的四人,朝他们挥了挥手,稳妥起见,施了隐身术,拖脚拽手的拉着四人向后朝陆良生靠拢。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一拉开距离,连滚带爬抱去那边正施法的陆良生大腿,坐在地上吓得哭喊出来。
“夜晚要碰上妖,现在连白天都碰上了,怕是往后我兄弟四人待在家中了。”
“倒霉的事,怎么都让我们给碰上了,陆公子、陆高人,有没有办法替我们四个改改运啊。”
“就是就是,太他娘吓人了,那猪妖还想让我们自己把自己给炖了。”
哭喊吵扰声里,维持的幻境之中,此时又是另一番模样,猪妖口鼻喷出些许白气,双眼通红盯着化为星光散去的三骑再次出现,朝他挥舞兵器狂奔而来。
“第七次了啊.....你不累,俺老猪也都累了。”
呸了一口,擦了擦手掌,猪妖自言自语呢喃,一巴掌扇飞青龙长刀的骑士,浑身妖气弥漫,脚下猛地一顿,地面轰的裂出纹路。
——哼昂!
长嘴獠牙张开,猪鸣高亢,卷起妖风滚滚,四周明媚的阳光幻境发出‘咔’的脆响,扭曲摇晃起来。
外面,吵扰声里,陆良生皱起眉,低声呵斥一句:“别吵!”的刹那,身子一顿,悬在半空的画卷摇曳几下,翻转落去地上。
幻境碎裂,众人视线中的猪妖顿时动了一下,然后,摆动钢鬃,一双铜铃大眼转动,吵扰的四个书生立刻闭上嘴,收住声音,齐齐抬起头,看去面前的陆良生。
‘看来一般法术对这个猪妖起的作用并不大。’
陆良生心里也有些犯疑,斩妖除魔的事不一次两次,难道当真就仗着一身巨力和刀枪不入的皮肉?
还是得用到《山海无垠》,先把这猪妖收了,往后再说。
念头闪过,让正要施法的道人退回来,伸手朝老驴那边一抓,一本书册嘭的冲出隔间,飞来他手中。
看顾书册的木栖幽也化作人形,拖着裙摆来到书生旁边,看到那边的猪妖,赶忙闭上眼睛。
“好丑的妖,比小道士还丑。”
一旁,垂下符纸的孙迎仙身子微抖,缓缓斜去一眼。
“本道谢谢你啊。”
“别说话!”
陆良生双手一抹书封,书页拉出长页在半空连横,示意身旁的栖幽化作毛笔时,那边的猪妖陡然开口,抬手晃了晃。
“不打了不打了。”
听到这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陆良生停下手,看着连连摆手的猪妖,这家伙看来还是能沟通的。
剑拔弩张的场面莫名其妙的消去,他将长幅的书页一收,宽袖翻卷抬起,朝对面一拱。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
哼哼哼.....
那边出气声夹杂猪哼唧的声响,那猪妖扇动一对大耳,拍了拍大肚皮,荡起一圈肉浪,就那么干脆的坐下来,一屁股挨着地,这边众人都能感到脚下地面微微抖了一下。
黑毛长嘴的猪脸盯着拱手的书生好一阵,然后,目光不自觉滑去一侧的黑裙女子猛瞧,一边看着,一边开口说话。
“我好端端的吃饭,你这修道之人二话不说就打,是何道理?”
“呵呵....”
陆良生看了眼那边还冒着热气的铁锅,挥袖拂过身边四人,走上前去,招来汤水,沾了一点放到嘴边。
“汤水少了佐料,不够香。”
不过还没等那猪妖想着回答他这句话,话锋一转,陆良生捡起地上的画卷,拍在手心,笑容温和,再次开口。
“那边四位,与我有几次缘分,亦算作熟识,虽然胆小,可心中还有正气善良,见他们落难,岂能袖手旁观看着被你炖在铁锅里吃了。”
那猪妖瞥去那边四人,哼哼两声:“俺老猪可不没想过吃他们四个,黄皮寡瘦,没几两肉。”
“那为何剥了他四人衣裳,还架上这口大锅?”
“那是见他们对吃食有些讲究,让他们帮俺老猪煮饭吃,脱了衣裳,也是省的衣裳掉进汤饭,坏了口味。”
呃,陆良生被这话弄的怔了一下,这妖对吃的还替讲究,估计还能和师父投缘。
见书生沉默,那猪妖从黑裙女子身上收回视线,忽然站起来,走去大铁锅,拿过大铁勺搅了搅,俯身拿过地上的大碗。
“不嫌弃,一起过来吃。”
顿了顿,看去那边的陆良生,大手端着盛有饭食的陶碗递过去。
“俺野猪成精,名刚鬣。”
到的此时,他才说出自己的名讳,陆良生双手捧过递来的大碗,扫了地上落叶灰尘,在铁锅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喝了一口汤水。
“味道稍淡。”
“让为师来尝尝!”
陆良生说出一句时,蛤蟆道人的声音也从老驴那边同时响起,顺着绳子落到地面,解开后,负着葫芦,一摇一摆走来。
道人收拾东西,偏头看去地上走过的短小身影。
“老蛤蟆,这个时候才出来,你是被吓......”
走过一截的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脸来,蟾眼冰冷的看了对方,口中哼了哼。
“老夫何等修为,岂会惧怕?当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老夫不过贪睡罢了。”
铁锅一侧的猪妖,看着说话走来的蛤蟆,目光紧紧盯去他背后那只葫芦,眼中露出疑惑。
这葫芦,俺老猪,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两百八十九章 比吹
阳光洒进山脊的林子,斑驳透过树隙落在甩尾悠闲走过的驴背,陆良生熄灭了篝火,不客气的从书架取过碗筷,盛了饭食,端给师父、道人。
不远,猪刚鬣伸了伸脖子,看着书生舀出一勺勺饭食,吞了吞口水,搓着大掌忍不住嘀咕出声。
“叫你一起吃,可没叫这么多人啊,倒是给俺老猪留点。”
纵然身形肥胖高大,像座小山般坐在那里,嘀咕间指头在长嘴边晃悠,显出一丝憨态也让那边四个书生不敢靠近。
“肚子饿不饿?要不一起过去?”
“我看还是算了......那可是妖啊.....”“那边女子也是妖,怎么不怕?”
“唔.....好眼熟。”
“兰若寺井底下,你们忘了?!”
“呕——”
一想起苦涩难咽的汁液,一吃还是半月之久,此时回想起来,四个书生味蕾好似有感觉到那股味道,捂着嘴冲去某颗树下干呕。
四人身后,收拾了黄布口袋的道人朝他们呸了一口,走去接过陆良生递来的饭食,看了眼那边的猪妖,自来熟般朝对方点了点头,撩起袍摆蹲下来,呼噜噜往嘴里刨。
大锅饭食其实不多,多了两人一蟾,少了小半,猪妖看着他们筷子唰唰往嘴里赶,几个起落还带出残影来,连忙大锅抱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伸手抓了一把塞长嘴里,大口大口咀嚼。
吃了几口,忽然看着陆良生还有道人,瓮声瓮气的开口问道:
“你们都不怕俺?”
“为什么要怕?”陆良生吃完饭,将碗筷搁去地上,笑道:“何况你我往日无怨近无仇,说起来还是我鲁莽在先。”
说起发生的误会,那猪妖也将始末讲了出来,他来这边是要去福陵山,天气太热才在这片林子里,拱了泥土钻去下面降热,却是听到王风、马流四人哄笑,讲解怎么吃野猪,心里来了气,便扣下这四个书生给他煮饭,倒是没想过要吃人这回事。
“福陵山?”
陆良生思索了一下,翻开随身携带的地图刻纸,上面倒是没有福陵山这个地方,想来还在大隋更西的位置。
那边,猪妖见过不少修道之人,少有像这人与妖平和相处,抱着大锅点了下头,瓮声瓮气的抬手指去西面。
“俺老猪确实去福陵山,那边有个云栈洞,洞里有个卵二娘,也是个妖精,去她那儿解解闷,你要去吗?可与俺同路。”
卵二娘?解闷?
陆良生听到这里脑里一连串疑惑,看去道人,后者摊手耸耸肩膀:“看本道做什么,我也不知啊。”
倒是两人中间饭饱的蛤蟆,舒服的放下精致的红公鸡碗,躺下来亮出白花花的肚皮,蹼头挠了几下。
“你们就不懂了,洞乏指妖怪的居所,栈字不就客栈之意嘛,那云字就是指来往的妖很多,都去那里住......结合那猪妖说的解闷,那卵二娘不就是妖怪里做皮肉买卖的嘛。”
“原来如此。”
听到师父一番解释,陆良生倒也觉得说得通,不过表情随后愣了一下,“师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蛤蟆道人微侧过脸,看到徒弟的望来的视线,唰的坐起来,负着双蹼,神色严肃。
“为师何等身份,如何会去那种地方!”
插在地上的月胧剑弹出一截,淡淡说了一句。
“老蛤蟆当然没去,他被几大宗门追缴,哪里有时间。”
那边,蛤蟆道人负在身后的蛙蹼捏紧成拳头隐隐发抖,脑门上青筋鼓跳,目光冰冷的斜去剑身。
“你再说一遍?”
“老蛤蟆生气了,也改不了被人追。”
“讨打!”蛤蟆道人妖气激荡,蟾眼闪烁红芒,暴喝一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扑上去,骑在剑柄上,抓着石头乒乒乓乓一通猛砸。
陆良生无奈的朝对面的猪刚鬣笑了一下。
阳光倾泻,黄昏的夕阳从照进树林,天色渐渐昏沉,几人想来也赶不了夜路,升起篝火取暖,四个书生卷缩在一起沉沉睡去,道人籍着火光偷偷翻看发黄的书籍,不时抬起头看看周围,又埋下去。
从他身旁走过的陆良生,看去树隙外的夜空,今日正好也是八月十五,星月铺砌一条银带横过夜空。
“差点都忘了,今日是中秋佳节,可惜没能回栖霞山。”
夜风吹着林野哗哗轻响,如小山的猪妖没说话,起身走到林子边缘,紧挨着崖边坐了下来,望着夜空那轮皓月,漫天星辰倒映在他眸底闪烁。
“俺老猪,曾经看过更美的月亮。”
沙沙的脚步声过来,陆良生一扫地面,坐去不远一块石头上,也在望着浩亮的明月,听到猪妖这句话,忍不住好奇起来。
“有多美?”
柔和的月色下,猪刚鬣双肘压着膝盖,撑着脸,仰望夜空。
“俺老猪说不出来,那是人间不存在的美.....你看不到的。”
“哦?老夫已是见过不少美景,少有人说人间景色不及。”林子间,蛤蟆道人负着葫芦从昏黄的火光走进清冷的月色,站在徒弟一侧,抬起头看着满天繁密的星辰,柔和的圆月。
“尤其这月亮,无论从哪里看,她都是最美的。”
那边,猪刚鬣被打断话语,看着还没他小腿高的蛤蟆,一脸淡然的转回去,继续盯着天上的月亮。
“你一个小小蛤蟆懂什么,俺老猪当初何等威风,站在云端可俯瞰这地上山川河流,人世百态不过在俺眼里,就是一处嬉笑哭喊的闹剧。”
“哼!”
蛤蟆道人口中也是冷哼,跳上一块石头,挺直了背脊,颔首淡然开口。
“想当初老夫何等修为,纵横无数山川河流,什么妖魔鬼怪,人间修士都不放在眼里,数十个宗门围困老夫,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俺老猪当初一抖,天地都能震上一震!”
“笑话,老夫打个喷嚏,成千上万的人都要化为血水!”
“不过如此,俺有麾下,天上地下哪个神仙妖怪,不以礼相待?!”
“那算得什么,老夫只要想,子孙千千万万......”
......
一猪一蟾两只妖坐在崖边月色下卯上了劲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比,坐在一侧的陆良生伸手啪的拍在额头,听了许久。
第两百九十章 不晒太阳,只望月
“小蛤蟆,你如何了得,也不过地上生灵!还是一妖!”
“彼其娘之,你在老夫面前吹嘘,谁不会,你看看你模样,猪头人身,难道还是神仙啊?!”
体胖如山的猪妖愣了一下,目光扫过摊开的双掌,长嘴一合,猛地俯身朝那边石头上背负葫芦的蛤蟆大声咆哮。
“俺老猪曾经也是英俊风流,丑蛤蟆!”
腥风铺面,东倒西歪的蛤蟆道人,稳住身子,瞪起蟾眼迎上去。
“老夫法力未损之时,那也是仙风道骨!”
一猪一蟾贴近,四目互瞪。
陆良生放下捂过额头的手掌,失笑的看着他们。
“师父,你们.....”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猪妖、蛤蟆狠狠对视一眼,俱都哼了哼,将脸偏去一侧,环抱双臂坐回去,继续看着自己的月色,两妖都搭理对方。
‘师父还是跟小孩性情一样。’
陆良生笑了笑,过去劝说两句,至于那边坐着的猪妖,对方口中所说也不知真假,倒是更像是吹嘘。
堂堂天上神仙下了凡尘,就算不是英姿威武,也不至于变成狰狞可怖的一头猪妖吧?
‘不过,他望月亮的眼神倒是不像作假。’
想到这里,陆良生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回到篝火旁书架,取了一张笔墨纸砚,不理会捂着书册,张头望来的道人。
回到崖边坐下,幻了酒水递去。
“赏月岂能无酒,正好又是中秋,无家人团聚,正好山水相逢,共饮一杯如何?”
猪刚鬣看着书生手中递来的酒杯,两根指头像是夹着一根葱接过来,倒进口中,些许水渍连他牙都打不湿,可酒香浓郁,一进嘴里便是化开,有种畅饮的错觉。
“好幻术。”
“小术而已。”陆良生听他语气已经从刚才争执里缓和下来,抬起袖口遮着酒杯也是轻抿一口。
“山野赏月,独有风情,在下擅长画道,见奇色便会心痒,刚刚你说见过最美的月亮,不妨说来,在下将它画出来如何?”
那边,猪妖看他铺开的画卷青墨,又是灌了口酒水,也不知是有了醉意,还是真想与人说话。
“其实,俺好多都是吹的,你也当不得真。”
“无妨,你说说吧。”陆良生笑着磨好了墨子,拿起一杆普通的毛笔,悬在纸张上,“正好就当听故事。”
一旁的蛤蟆道人偏过脸来,一副‘你说啊’的表情,口中哼了声。
“随口吹嘘,怕是说不出来吧,呱。”
然而,片刻,猪刚鬣的声音在崖边响起,抬头望去夜空那轮清月,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其实俺老猪,也很久没看月亮了,看过太美的东西,再从这里看,就失去很多美丽,尤其是飘飘起舞时,身姿婀娜,长袖翻飞,眉心间那一抹朱红,美目顾盼差点把俺魂都勾去了......”
金铁摩擦的声音此刻变得平淡,陆良生听着猪妖口中描述,原以为是极美的月色,动笔画开,却是随对方描述勾勒出女子的轮廓。
‘寄托月色思念佳人,原来还是一个痴情的妖。’
嘴角泌出笑意,他手中青墨没有停下,渐渐勾勒的女子轮廓凝实,柔和的月色下,洁白的画卷上,薄纱长袖飞舞的美人,顺手还点去眉间朱红。
‘相逢一场缘分,我便送你一场美梦。’
陆良生看着画上成形的画幅,依着猪妖描述,那女人美貌端的美丽惊艳,他指尖绽放法光,点去画上,起身放到刚坐过的石头上,转身离开。
那边,猪刚鬣好似沉浸在回忆里。
“呵呵.....天上时,俺老猪可是与她当真般配......”
呲溜吸过嘴边的口水,憨笑出声时,忽然,眼中的圆月好似有一抹人影在上面晃动,心脏怦然一动,连忙从地上起来,揉了揉眼睛。
“嫦.....”
那抹白色人影,顺着月光飘然飞下,望着下方呆呆站在崖边的猪妖,浅笑福身。
“让我再给你跳一支舞吧。”
猪刚鬣表情痴痴的看着那漂浮的女子,忽然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悄然洒出丁点水渍,就在崖边盘坐下,憨笑的点了点头。
“有劳仙子了。”
月光之中,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迈开莲步,脚尖轻点洒开长袖,柔韧的身姿轻晃,伸出长袖的手中捧去圆月,仿佛托着夜空的清月悬在山色、月色之间。
“月儿.....”
猪妖盯着月色中女子,优美的身形舞着长袖飞旋,裙摆跟着飞舞开来,恍如荷塘一朵盛放的白莲。
落下最后一舞,等回过神来,那月色下起舞的女子已消失无踪,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仍旧站起来,朝夜空之上的那轮圆月撕心裂肺的叫喊。
“月儿——”
声音在山间久久回荡,过得好一阵,猪刚鬣这才转过身,将石头上的画卷捡起来,在手中展开,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像,他朝林中篝火旁的书生,重重揖了一礼。
“俺老猪,谢过陆公子。”
远处,陆良生铺好毯子,回过头来,也还去一礼。
“圆你一梦,了却心中牵挂,也是行善功德,陆良生可不亏啊。”
若是能让一只妖物能明心化境,不为非作歹祸害人间,那就是一桩善事,至于耗费法力.....也就微不足道了。
还在坐在崖边石头上的蛤蟆道人忽然叹口气,举蹼轻拍猪妖粗壮的小腿。
“看不出来,你也与老夫一样,是个念旧之人啊。”
蛤蟆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负着葫芦望去月色。
“老夫每时看到月亮,也会想起一个人来。”
“原来你也心里有人啊。”
猪刚鬣与蛤蟆道人对视一眼,一猪一蟾瓶并坐到一块,沐这片月色,抬头望去夜空的圆月。
不久,陆良生铺好了睡铺,唤了蛤蟆道人一声,两妖这才从外面回来,互相对视一眼,猪刚鬣伸出一根指头,与蛤蟆蛙蹼轻碰一下,颇为默契。
“老孙,睡觉了!”
陆良生抖开薄毯,见那边还籍着火光翻看书籍的道人,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刚才你可错过了好事。”
听到这声,孙迎仙下意识的将书阖上,飞快揣去怀里:“本道都听到了,不过要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痛苦掩盖。”
他看去那边正要躺下睡觉的猪妖,神神秘秘的溜过去,将怀里的那书翻出来,扔给对方。
“记得看完还我!”
书册砸在脸上,猪刚鬣随手将那书捡起,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视线顿时定格在上面,一把将压在胸口的画卷扔去一边,翻身坐了起来,嘿嘿憨笑的一页一页的看。
好像刚才的事,都被他抛去了脑后。
不久,夜深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圆月隐去云层,东方渐渐泛起了青冥,阳光刺破云隙,犹如潮水般涌来,沿着一座座山头,推开了黑暗。
第两百九十一章 常羊就在脚下
叽叽....叽喳喳.....
林间鸟声鸣啭,飞过枝头,晨光照在脸上,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从地铺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明媚的阳光里,蛤蟆道人站在林外一块石头上,伸展双蹼,‘嘿咻嘿咻’左右的扭着圆鼓鼓的腰身。
光尘飞舞,斑驳落在彪肥的身形上,猪妖背对着想要上前抢夺的道人,后者绕过来想要抓他手中那本乏黄的书册,连忙捧着书又转去另一边。
气的孙迎仙在后面跺着脚大吼大叫。
“把书还我,信不信本道收了你!”
“凭你?”
那边,猪妖头也不回,瓮声瓮气的闷头回了两字,根本不在意道人气急败坏的话语,好半响,翻过最后几页,这才满足的将书丢还给一旁的道人。
“好书!不知还有没有?”
“没了没了!”孙迎仙急忙将书捡起来,生怕被抢去,飞快揣进怀里,挥着宽袖边走边说:“就算有,本道也不给你。”
气咻咻的走到堆积的枯枝旁坐下,掏出符箓一摇,轰的燃起火焰,片刻小堆篝火升了起来。
陆良生听着外边郎朗书声,架上小锅抓了小米、青豆掺水煮粥,一早起来林间喧哗,看上去还颇为和谐。
林外,昨日他救下的四个书生,捧着书卷,正坐在外面阳光下朗声清读,见陆良生已起床,四人当即收了书本,绕过肉山般的猪妖,小心迈着脚步走过去。
做为四人中年龄最长的王风,拱起手躬身施礼。
“恩公,今日时辰已是不早,我等四人还赶着去赴任,就不多耽搁了,几次相救,恩同再造,往后恩公但有差遣,必当以死相报!”
他身后三人,马流、张倜、赵傥也跟着弯下身。
“我兄长说的是,往后我四人若是出人头地,能入朝为官,恩公若有所遣,定当肝脑涂地!”
“对对,还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倜想了想,重重拱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只剩下个子最小的赵傥挠了挠脸颊,看去左右三个兄长。
“你们倒是给我留点词儿啊!”
篝火‘噼啪’弹起火星,道人呲的嘿笑出声,掏着火堆,满脸烟熏的看去对方。
“你们四个搁这儿玩接词儿呢。”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放下一截枯枝,拍了拍手上灰尘,拱手还礼,心知四人也是受尽遇上妖邪之事,变得胆战心惊,不敢多留,便送他们到了林外。
“你们四位,与在下也算故人,还望为地方父母后,好生经营,造福当地百姓,也算为我等江东人在西北长脸。”
说着,陆良生洒开双袖,双手交叠朝王风、马流四人躬身拱手下去。
林野枝摇,阳光照过山脊,落在对面躬身的书生身影上,王风、马流、张倜、赵傥一路求仕从南方到北地,再到如今为西北一地父母,更是见到修为高深的陆良生,朝他们拱手躬身,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纶巾在风里抚动,四人深吸了口气,齐齐拱起手,朝对面的陆良生,同样躬身拜了下去。
“定不让恩公失望!”
说完,直起身四人抿唇又是一拱,放下时,双臂互挽,背着书架沿着山脊崎岖道路,脚步飞快离开。
“大兄,咱们之前说的那些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
“可万一,真要叫上咱们怎么办?”“对啊,恩公可是修道高人,他都解决不了的事,咱们四个绑一块儿都不成啊。”
“那是说的客气话,要走了,好话当然要说出来,才漂亮嘛。”
“也对,也对。”
“别废话了,赶紧赶路,我就不信,前面还有妖怪等着咱们!”
.....
嘀嘀咕咕的四人在阳光渐行渐远,陆良生收回视线,摇摇头走回林中,伸手捡起石头上累趴着的师父,放去火堆旁。
随即,取过《山海无垠》翻看,为那四个书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眼下目的地差不多就在附近了,也该是将位置找到,看看这书生指引的地方,到底有多奇异。
“陆公子,你在看什么?”
从那边闻到米粥香味的猪刚鬣起身走过来,每一步都震的地面闷响,趴在地上打哈欠的蛤蟆道人,被震的原地飞离一指多高,又摔落回去。
“彼其娘之,没见到老夫还在这.....”
蛤蟆抬起头,眸底映出巨大的阴影遮掩下来,趴在地上的身子,两条小短腿疯狂蹬圆,唰的弹射出去,就听轰的闷响,猪刚鬣盘腿坐了下来,激的尘埃落叶飞散。
余光里见到蛤蟆道人狼狈的扑去一边,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脑后的钢鬃。
“对不住,俺老猪太高,肚上肥肉遮挡视野,实在看不到你.....”
那边,蛤蟆原想破口大骂,见他一副憨笑,又道了歉,抱起双蹼转了一个方向。
“算你识相。”
猪妖露出憨笑,目光看去另一头:“那书又是什么,俺老猪能感受到上面有神力。”
“一件偶得之宝。”
陆良生拍了拍书封,指尖摩挲《山海无垠》四个金字,说起了贺灵州祈火教一事,他将书册悬空铺开,上面的紫山观、山势蔓延的画幅展示给对方看。
“说起来,我和这位道长一路过来这边,也是寻着这上面那颗人头标识,可惜没找到相同的山脉。”
唔唔.....猪刚鬣鼓起铜铃大眼,耳朵一扇一扇的摩挲下巴,仔细打量陆良生所说的人头标识,目光又扫过四周延绵起伏的山势。
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的收回视线,低着头摸去腰间系着昨晚书生送给他的那幅画。
‘算了,谁对俺老猪好,俺就不亏他。’
片刻,他抬起长嘴,獠牙上下起伏,压低了嗓音,说道:
“那山其实就在你们脚下。”
“嗯?”
不仅陆良生愣住,就连一旁搅动稀粥的道人,一旁眯眼想着怎么迅速修复妖丹的蛤蟆道人也怔了怔。
“我们脚下?这座山?”
陆良生手指往下指了指所在的山脊,对面肥胖如山的猪妖点了点头。
“你那幅画上的人头.....应该是刑天的脑袋.....恰好有名有姓的妖怪、神仙里,也只有他被割下脑袋,镇压在山中。”
“不对,还有蚩.....”
“那是分尸!”猪妖偏头瞪去道人。
陆良生收起书册,丢去书架里,不等猪妖继续说话,纵身一跃,踏过附近一颗树,轻飘飘一踏,身形飘去茂密的树笼顶端,站在一片片摇晃的枝叶之上,法光盘踞双眸,扫去下方的地貌。
此刻,他视线里,所看到的景象又是不一样的了,山上草木鸟雀野兽像是变成了虚无的轮廓,只显出大山形状,整个天色都变成漆黑,夹杂一丝白光。
而寻着那一丝白光的方向,山体间有道淡淡的东西缓慢闪烁,若是不刻意观察这座山,哪怕修为再高深的修道中人,也不会没事浪费法力看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果然,有东西。’
落回地面,陆良生此时变得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探个明白,毕竟听到猪刚鬣说,里面的是刑天.....
那可是远古神祇啊。
第两百九十二章 常羊山石门
《山海图志》:“刑天与天帝争神,断首囚于常羊之山,非碧天开裂、地染红霜,不得而出!”
远古神话对于普通百姓,甚至君王朝臣来讲都是颇为遥远不可及,陆良生踏入修行,修道中人、妖、鬼也是见过不少,但眼下就要面临神祇,内心免不了有些紧张。
‘既然按着《山海无垠》过来,应该也是一种寻缘,不会一开始就给我设置难以逾越的高峰......’
半开玩笑的想法随后又被陆良生抛开,寻仙求道本就没有多少侥幸,天道也不可能按照你修为低浅而特别照顾。
‘既然已来了,不妨打开进去看看,只是猪刚鬣怎么知晓.....’
袖子里,陆良生捏了捏手,从石头上跳下来的蛤蟆道人,吧嗒吧嗒走来,拍了拍徒弟的小腿。
“良生,可有什么发现?”
陆良生回过神来,视线对面的猪妖偏转,落去下方的师父,将他举起放到肩头,朝猪妖还有那边的道人点头。
“有晦涩的神力流转,就在山下。”
“真的要去?”不仅陆良生紧张,才踏入金丹不过半月的孙迎仙,此时手足无的捏着腰间黄布袋,来回走走停停。
有些烦躁的挥挥手。
“曰尔老母的.....这次有点过了。”
“哼哼,有何担忧?!”蛤蟆道人坐起来,一蹼负着徒弟耳朵,“一颗头颅罢了,若是有能耐,早就出来了,何必还等你们进去。”
蛤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陆良生沉吟想了一阵,还是决定下去常羊山脚看看,与道人、猪刚鬣商议了一阵,后者原本不该掺和,但还是凑近上来。
“俺老猪如今修为不高,不过有啥力气活,哼哧哼哧,还是能做的。”
商议一阵,大抵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收拾了行囊,牵着老驴去往常羊西南山脚。
常羊山与周围群山并不起眼,青岩堆积荒草之间,人、驴走过去,惊起虫子乱跳。
循着晦涩的神力闪烁,绕了半个山体的陆良生等人终于在一处凸出的山壁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
走过过膝的杂草,陆良生伸手抚去那块凸出的崖壁,回头看向道人。
“上面能隐约感受到神力”
原本想直接用穿墙术直接进去,陆良生试了一次,根本无法触及山壁,整个人被一股无法看见的东西弹了回来。
“试试遁地呢?”他偏头看去道人,后者吸了吸气,祭出符箓,身子往地下一钻,隆起的小土包如同地鼠拱地,飞速朝山壁下延伸。
呯!
“哎呀!”的一声惨呼,道人毫无预兆的从土里直接倒飞出来,摔去地面滚出几步,好半响才爬起来。
捂着脑袋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山壁,疼的脸上都扭曲起来。
“曰尔老母的,本道还不信治不了!”
来了脾气,道人挽起两边袖口,从黄布口袋里掏出写有‘敕’字的黄符,贴去山壁,指决猛地一掐。
轰的一声巨响,火焰爆碎,无数火星四溅飞开,那山壁仍是一动不动,连快碎岩都没落下。
陆良生知道老孙的符纸爆出的法火威力,寻常岩石山壁早炸裂开了,尤其进入金丹境后,道人法力不该如此这般才对。
那山壁上,一丝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陆良生皱眉看着还不甘心的孙迎仙,沉默思索了一阵,目光投去老驴臀后安放的书架。
‘或许可以试试书。’
想罢,走去将书架取出,上面的延伸的画幅已经停止,陆良生双手捧着《山海无垠》朝凸起的山壁躬身拜了一拜。
“栖霞山陆良生,无意寻得此宝,受宝物指引而来,若是有缘,不知可否放我进去。”
他话语诚恳,可说出后,那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道人掏出第三张符纸,“你光说有什么用,这就是一块石......”
轰隆隆——
道人话还没说完,脚下陡然传来震动,下意识的跳起来,落到众人之间,面前凸起的这处山壁就在众人视线里微微动摇起来。
陆良生急忙高举《山海无垠》,‘咵咵’细碎落石飞滚落到他脚边,对面渐渐剧烈摇晃的山壁,最前端露出一道石门的轮廓,边沿的缝隙透出淡黄的光芒,随着石门沉重移开,里面光芒反而渐渐消失,呈出的,是黑漆漆的空洞。
呼呼~~
彷如无尽头的石门之中,有风呜咽冲出,陆良生看着洞口,将肩头的师父放到地上,偏头看向道人,还有化作人形的栖幽、猪刚鬣。
“你们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毕竟他捧着《山海无垠》叫开了这处洞门,其他人若是跟着进去,怕发生危险的事,到时全都栽在里面,就真的变成笑话了。
“良生,那你小心,遇上不测,立马出来,为师在外面接应!”
蛤蟆道人背着葫芦,环抱双蹼颔首叮嘱一声,旁边,身形膘肥的猪刚鬣也点头附和,瓮声瓮气挥了挥手。
“俺老猪也一样!”
其实倒是不用让他们担心那么多,陆良生既然用这本书册叫开了洞门,想必是‘钥匙’了,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深吸了口气,走去打开的石门,回头对师父还有道人他们说道:“师父、老孙你们就在外面等消息,不用那么紧张!”
说完,转过身一掀袍摆,捧着书册跨进了石门,黑暗犹如潮水汹涌而来,视野间原本还有一丝门外阳光也都在瞬间消失。
整个人仿佛被黑色包裹其中,这倒是有点像初成金丹时,踏足虚无的小天地里。
‘走两步?’
四周的黑暗并不长,陆良生仅走出一步,仿佛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身子像是逆风飞行般,一晃便感觉过了十多丈。
嘭!
嘭!
黑暗中忽然响起两声,远远的两侧亮起像是火焰的光亮,陆良生眯了眯眼睛,视野间,黑暗渐渐被推远。
望去四周,火红的光芒之间,露出粗糙的岩柱呈两列,每列九支延伸出去,升去洞内穹顶的黑暗里。
而正前方,是平整光滑的山壁,上面像是雕刻了,可惜已经有些模糊,陆良生只能大概看出一个巨大的身躯,提着一面盾牌,高举一柄短斧,像是要与人厮杀。
嘶~
看得片刻,陆良生口中呻吟一声,只感双眼中有些滚热刺痛,连忙偏开视线,不敢再看。
‘果然,神灵不可久视......’
运起法力调和双眼上的滚热和刺痛,过得一阵,好了一些,才转回来,这次他目光下意识的避开正前方的山壁,望去的是壁雕下一张,约一丈高,三丈长的石台,至于宽就不知晓了。
而正对书生的两个台角,有凶兽雕塑像,龇牙咧嘴匍匐在那里,像是背负这张巨大的石台。
陆良生目光扫过两头石兽,望去的方向,视线久久挪不开了。
下一刻。
书生走上前,抖开双袖,朝那台上,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火红的光芒摇曳,前方石台上,是一个巨打的神龛,里面还有约半丈的方形青铜匣。
像是盛着刑天头颅。
第两百九十三章 万灵阵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空荡荡的的洞内石殿,陆良生的话语久久回荡,光芒摇曳之中,前方高大的石台没有丁点动静回应。
‘没反应?’
躬身拱手的书生面朝脚背,微微蹙眉思索,若是应缘而来,该是有回应才对,难道是我方法不对?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他再次喊了一声,声音比上一次更响了些,空旷的石殿回音慢慢散去,黑暗中的石台轮廓上面,神龛依旧静悄悄,没有动静传出。
‘难不成已经神魂消散了?’
片刻,陆良生告了一声:“得罪。”缓缓抬起脸,垂下手朝石台那边靠近,不过视线还是下意识的避开山壁的刑天雕刻,只用余光观察犹如苍老大树的神龛。
或许年代太过久远,上面并无神光留下的痕迹,可按《山海图志》描述,能将这位远古神祇身首异处的黄帝,神力不该这般微弱才是。
陆良生心里诸多疑虑,但还不至于作死的伸手去触摸,就在石台下来回走了两趟,细看间,他发现神龛虽无神光、神力的痕迹,可里面的那尊方形青铜匣附近有着法力隐晦留存。
抬袖口遮挡视野上方的视线,法力在眸底聚集,就见那尊巨大的青铜匣四周,一股法力至上而下将匣子包裹纠缠。
目光随即顺着那道法力望去,眉头更皱。
“这是......”
相比青铜匣体积,小上许多的长条悬在上面,细看之下,才隐约看出那柄剑鞘,鞘身看不出颜色、装饰,但观其宽度,绝对要比他腰间的月胧剑还要宽长。
“......剑鞘。用一个剑鞘镇住刑天的头颅?”
不对.....
匣中是刑天,斩他首级之人乃是黄帝,那手持之剑,就该是传说中的轩辕.....那上面的剑鞘岂不是轩辕剑的?
“不能贪心。”
陆良生这种奇缘福分,知道不是他该得的,若是拿走上面的剑鞘,那镇在匣中的刑天头颅,怕是会苏醒过来,对这世间是祸是福难以预料。
可来一趟,远古神器就摆在眼前,连一眼都没看,有点遗憾。
‘就看看。’
心头念及,陆良生法力探去神龛,没有任何神力反应,身子一纵,轻身跳上神龛,鞋尖接触的一瞬,再次借力拔高,翻身进去最顶端的开口,抬起头,望着比他还高的青铜匣,以及上方高悬的剑鞘。
拱手躬身又是一拜。
“陆良生近处瞻仰神器原貌,非有贪心,还望莫要见怪。”
说完,直起身往上一跃,伸手把住神龛开口的木檐,勾着缕空的木雕,身子悬在龛顶,看去几乎就在咫尺的剑鞘。
上面法力晦涩流转,沿着鞘上赤纹延伸,鞘口、鞘尾均有色如火焰的赤金包容,眼中所量,鞘宽大约一指半长,放到现在来讲,已能用重剑来衡量。
陆良生不敢触摸,只是看了一阵,忍不住感叹一句:“剑身神器,剑鞘也不遑多让啊。”
刹那间,看去的目光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未反应过来,脚下陡然踩实,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周围,殿柱延绵,有火光燃烧,陆良生又回到大殿里,之前站立的位置。
‘怎么回事?’
陆良生目光扫过周围,光芒变得明明灭灭,阴影间风呜呜咽咽扑了过来,耳中犹如出现幻听,恍然间,有说话的声音高亢暴吼,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黄帝——”
巨大的山巅裂开,一颗硕大的头颅,面容怒张翻滚落下山脚,庞大的身躯肌肉虬结蠕动,坚硬似铁的胸膛,睁开两只怒眼,下腹肚脐迸裂一道长口,獠牙翻生。
举着手中兽面獠牙巨盾,挥舞一柄大斧,声音咆哮在这片天地之间。
“——刑天不服!”
天崩地裂,光芒黯灭,陆良生紧闭着眼睛,眼皮下眸子不停的转动,那来自远古的咆哮仿如震慑他灵魂般难受。
不久,咆哮消弭,又有一道声音开口,形成画面。
......
常羊山上,林木尽毁,整座山硬生生削去了一截,风声狂啸,一人手持古剑,满满纹刻的剑身映着阳光绽放金色。
风声呜咽,声音在陆良生耳边断断续续。
“上古圣祖开天辟地.....泥塑人来走过世间......岂能让你们窃取天地灵气,滋养自身而寻长生......”
“......今,斩刑天首级,立万灵.....阵为始......护人世,让尔等永居云之外,人间之事休要插手——”
......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陆良生只感腰间悬着的《山海无垠》有着微热,睁开眼睛时,书册自行飞了起来,悬在他面前铺展开。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正对石台对面的神龛忽然亮起金色,一缕神光从青铜匣上照射,映去书页上,那原本绘有人头的标识,陡然亮起,就在陆良生面前化作一座祭坛的形状。
呼——
殿中一阵大风呼啸,书生驭出法力,宽袖一拂遮住面容,刹那间,远处的石上的神龛,连带山壁整幅雕刻,渐渐模糊化作繁密的星辰脱离,汇聚成一道银河,径直飞来,冲入书册当中。
画上,青墨勾勒的祭坛凝实,隐约能见上面有神光一闪而过。
不多时,石殿安静下来,陆良生垂下袍袖,悬浮面前的书册‘哗’的一收,落到他掌中。
指尖抚过书面,根本看不出这本书竟这般厉害,收了这方青铜匣和刑天壁雕,上面隐隐有了神力流转。
“往后我怕是要把你供起来了。”
陆良生低声轻笑说了句时,《山海无垠》陡然一震,自行翻开一页,纸页挤了挤,一道黑影忽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是之前神龛上悬挂的剑鞘。
“我知你非凡物,受托一凡人必有不甘,可此处相遇也是缘分,愿随我出去,寻得剑身?”
剑鞘无声,只是悬在半空飞速缩小,化作拇指大小,躺去陆良生的掌心,感受到上面传来的神力。
书生心里不免有种惊喜的感叹。
‘神器啊.....’
随后解下腰间的玉佩,上面红绳法力缠绕下,自行托起,将剑鞘缠住,打了一个结,悬在了陆良生腰侧摇摇晃晃,走去石台前,拱手拜了三拜。
“谢先祖赐器!”
虽然不知道已然故去的黄帝是否能听到,但这句确实是陆良生发自内心的感谢,可惜轩辕剑有主,又是华夏至尊神器,往后若是寻得剑身,天下太平后,还是归还先祖墓中吧。
第两百九十四章 踏上回程的路
“进去这么久了,陆大书生不会出事吧?”
道人搓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眼看太阳都升到正午,之前存在石门的位置,一点反应都没有,令得人心中放不下。
回头,身形膘肥的猪妖蹲在一侧,撑着长嘴呲溜口水,嘿嘿憨笑的盯着画卷,不远,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的树妖,摇着草尖在蛤蟆面前晃来晃去,嘻嘻的哼唱。
“小蛤蟆,跳啊跳啊,一只两只,这么大个儿......”
蛤蟆道人蟾眼随着摆动的狗尾巴草转来转去,长舌唰的弹射出来,又赶忙按回去,使劲搓了下脸,转去后面,瞪去笑嘻嘻的女子。
“再逗,老夫可要生气了啊,呱!”
栖幽拉下眼袋,‘略略略.....’的吐出几根舌头舞来舞去。
气的蛤蟆一蹼拂开狗尾巴草,背着葫芦走去道人那边,接上对方刚才说的话。
“别急,良生修为又非当初,岂会那么不堪,再等等。”
“可这么久还不出来.....”道人停下脚步,跳上一块岩石叼着草根,“你就那么肯定?那可是刑天埋脑袋的地方。”
蛤蟆昂了昂头,望去恍如万丈高的山壁。
“老夫,自然.....不敢肯定,世间秘境岂可用常理推之,老夫妖丹还未复原,进去也送命,至于你,门都打不开。”
“嘿,老蛤蟆你.....”孙迎仙吐出草根,一跃下来,指着地上短小身形想要理论,不过还是放弃了,大喇喇坐去地上,背靠着岩石。
“对了,老蛤蟆,你老是说当初何等修为,又被宗门追杀,当时你道行有多高?”
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脸,眸子瞥过去,冷哼了声。
“直逼妖王。”
那边,孙迎仙眼睛一亮,俯身靠近过去,赶紧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妖怪中,最擅长毒的妖?”
蛤蟆愣了愣,蟾眼飞快转回去,直视前方山壁,背着葫芦走出两步。
“老夫怎知?天下妖物万千,把毒当做本事的,数之不尽,蝎妖会毒、蛇妖会毒、蜈蚣精也会,就连鼠精、花精都会。”
听到这里,道人正要开口询问‘紫毒’二字时,山壁陡然传来法力的波动,蛤蟆道人连忙挥了挥蹼,说了句:“看吧,出来了!”将道人的话推了回去。
看着画卷的猪刚鬣也感受到了法力流转,收画站起身来,就见山壁轰隆隆一阵响动,泛起一层白光闪了闪,显出人的轮廓。
栖幽丢了狗尾巴草,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欢喜的叫喊:“老妖老妖,你出来了啊!”
一下扑进陆良生怀里,脸埋去胸膛蹭了蹭。
书生拍拍她脑袋,推开一点,朝周围看来的道人、猪妖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咳咳!
下方,蛤蟆道人握着蛙蹼放在下颔干咳两声,“出来了?”
“是。”
陆良生笑起来,拱手对师父一拜:“让师父担心了。”
见他无事,猪妖明显出了一口气,继续一副憨笑的神态站在外面,看着他们说话,眼里倒是有些羡慕。
一旁,道人上下其手,检查了书生无碍后,伸手一摊,并在一起的四指来回勾动:“快拿出来。”
陆良生看他伸到面前的手,脸上愣了一下。
“拿什么?”
“当然是宝物啊,进去一趟,别告诉你什么都没得到就出来了?”
“喏,就这个!”
陆良生提起腰间的红绳,将轩辕剑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令得道人瞪着眼睛看了会儿,才抬起脸来。
“就这个?不会是刑天磨指甲的锉刀套吧......”
“自然不是。”
听到道人这话,引得陆良生笑起来,将《山海无垠》放回书架,拉着老驴与众人一起,沿着山脚往回走。
一路上,倒也没有因为多了猪刚鬣,而隐瞒了里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当然刑天的头颅被装进书里的事,却是没说,倒不是因为不信任谁,而是有些太过骇人了。
“其实在里面感觉没多长时间,发生的事也不过短短几句话.....”
叮叮当当的老驴颈下铜铃回荡山脚,陆良生提到里面那道声音有说起的万灵什么阵,一旁的蛤蟆道人没有半点印象,问及一旁的猪刚鬣,后者露出憨憨的笑,晃着那颗肥大的脑袋,将耳朵上的两对铜环摇叮当乱响。
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俺老猪也不知。”
.....
一行人没有回到山顶,就在山脚下搭锅吃了午饭,荒草乱石间,老驴甩着尾巴,低伏颈脖啃着渐晃的草叶。
阳光倾斜照过这片山峦,蛤蟆道人换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花衣裳,架着腿躺在一块石头上晒着黄昏,哼哼唱唱晃着脚蹼。
道人与猪刚鬣躲在草丛后面并排坐一起,‘嘿嘿’的翻过泛黄的书页,看着上面依稀有女子搔首弄姿的画像,呲溜吸过口水。
飞鸟鸣啭,划过斑驳,那边嘿嘿的猥琐笑声之中,陆良生坐在一颗歪脖老树下,津津有味看着书籍,旁边背靠着他的栖幽拿着两块花色的石头,对着阳光翻看,不时侧过身让书生帮她选哪一块。
“这块就好。”
陆良生指了指女子右手那块石头,偏回去,目光盯着书页上的字迹,脑中想着的却是石殿里,黄帝断断续续的话语。
‘上古圣祖开天辟地,该是神话当中的盘古......以泥塑人,指的是女娲娘娘,那窃取天地灵气那句里的‘你们’......又是谁?’
不光是这句话,后面的一句立万灵阵为始,以及后面的护人世,陆良生大概猜出这法阵是黄帝立下的,用来护佑人世间,不让‘他们’来插手。
柔和的霞光照过俊朗的侧脸,陆良生微微抬起目光,看去彤红的西云,几只鸟雀从他视野间飞过去。
......永居云之外。
不会是指九霄之上的满天神佛吧。
心头念及到此处,陆良生摇了摇头,若是如此,这里面隐藏的东西,就有些太大了。
‘还是做我行善之业,往后再说。’
拍了拍腰间悬着的轩辕剑鞘,阖上书本,看去天色也不早了,叫上师父还有那边的道人准备离开。
夕阳西下,彤红的霞光铺在山道上,猪刚鬣并未同行,跟着走了一段路,停下时,陆良生幻出酒水,双手托举。
“相聚自有分别,就此告辞!”
道人也点点头:“记得来栖霞山!”
“俺老猪还要取一件兵器,往后得空,就来栖霞山看你们。”
霞光里,猪刚鬣将酒水饮尽,双掌一拱:“那俺就告辞了!”
“等等!”
孙迎仙忙叫住他,看着转身的猪妖,一咬牙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书本,靠近过去,塞到对方手中。
“途中无聊,翻看打发时间,少过祸害人性命!”
“哈哈,俺老猪长凶悍,可从不害人命!”
猪刚鬣大笑,将书收了起来揣进怀里,看着书生、道人牵着老驴,还有头顶扶着驴耳坐着的蛤蟆远去霞光。
“俺老猪取了兵器,得空就来栖霞山探望你们,可要好酒好菜备着,别拿幻术应付俺!!”
喊声传去的那方黄昏,陆良生侧过脸,映着霞光,朝那远远挥手作别的肥大身形,拱了拱手。
蛤蟆道人系紧了绳子,坐在驴头扶着两只长耳,回头看去徒弟。
“良生,走啦!”
那边,书生转过叫上路边搜索草丛的道人离开,老驴昂起脑袋,甩着缰绳,跟在主人后面,摇晃头上的蛤蟆,甩来甩去。
呃儿哼昂哼——
兴奋的嘶鸣,伴着蛤蟆模糊的彼其娘之,回响这片夕阳、山峦间。
.......
西云火烧般颜色,站在长安城中观望又是不一样的了,霞光铺洒的长街上,一辆马车‘吁’的声音里,缓缓停在一座府邸门口。
车帘掀开,云纹步履下了车碾,黑底暗红边纹的杨素抬起头,看去府门上写有‘宇文’二字的门匾。
走上石阶,径直入了府邸。
第两百九十五章 遥隔千里,心牵一人
知知知~~
蝉鸣响在院中树枝间,晚风温热拂过廊檐,侍女端着解暑酸梅汤走进凉亭。
瓷碗放去石桌的声音里,宇文拓捧着书卷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自从那夜师父来过府中探望后,又回到了栖霞山时读书养性的习惯。
书页从指尖翻过一页时,亭外有脚步声小跑过石桥,一个前院的仆人站在外面。
“主家,越国公来了,在前院等候。”
越国公杨素在大隋无人不知,精通兵道,不仅武艺了得,传闻还通晓法术,这些坐在亭中的宇文拓比外面人都清楚,对方甚至还与师父相熟,算得上同道好友。
“嗯,你先下去。”
挥退了下人,宇文拓放下书册,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是出了亭子沿着这处水榭廊檐绕去前院,对方与师父交好,做为晚辈是不能失礼的
不久,来到前院,越国公麾下人站在外面候着,见到府邸主人过来,连忙躬身让开,宇文拓扫过他们一眼,这些人血气多过法力,应该是会些旁门左道法术的江湖高手。
收回视线,跨入厅门,宇文拓面上冷冰冰的挤出一丝笑容,朝坐在左侧席位喝茶的身影拱起手。
“前朝遗族,宇文拓见过越国公。”
“哈哈!”
那边,杨素放下茶水,起身相迎,虽是客,可位居人臣本能的占据主动,伸手相邀,与进门的宇文拓走回上方。
“宇文大夫切莫嫌老夫强势,来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下客套几句,丫鬟过来上了茶水离开,宇文拓喝了口茶水,见杨素一身常服,忍不住问道:
“越国公不知来府中寻拓,有何要事?”
“就是过来探望。”
见宇文拓神色微愣,杨素放下杯盏,笑着解释了一句。
“宇文家被大隋出力不少,而你又是老夫友人弟子,早该过来看上一看了,到底此时才来,老夫都觉得有些惭愧。”
有些虚伪的语气,让那边坐在首位的宇文拓感到一丝不适,眼中看到的越国公就像一条盘踞在那里的毒蛇,摇尾吐舌。
“不过说起来,你师父陆良生,前些日子来过长安城问起你和屈元凤,不知可见过他了?”
宇文拓毕恭毕敬的点点头。
“已加过家师。”
“嗯。”杨素微抬下颔,抚过须髯笑道:“如今陆道友已被陛下敕封荡妖灵显真人,往后指不定就会入朝,宇文大夫贵为北周皇族,现在也是大隋官吏,可有想过将来与你师父同殿为臣?”
厅中丫鬟仆人早就被管事赶了下去,门扇也不知何时关上,宇文拓闭上眼睛听完这位越国公的话,来日夜晚师父过来与他凉亭长谈,其实已经说过此事。
目光随后睁开,看去杨素,抬手拱了拱。
“拓,谢过陛下美意,也谢过越国公提携,入朝为官,我自然愿意。”
“好!”
杨素拍响桌面,脸上多有赞许的笑容:“这才是宇文家的子孙嘛,你入朝为官,可安你族人之心,也让大隋安稳,再则,你师从陆良生,法术修为不差,正好老夫无意得了一把剑,赠予你,算是如虎添翼!”
“且慢!”
就在杨素招手让外面等候的人进来,首位坐着的宇文拓陡然起身,拱手打断:“越国公,我师教导,做人先修德,我意一步一步走入朝中,而非靠越国公。”
那边,杨素垂下手,眯起眼睛,看着青年,衣袍微微浮动。
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坐回去猛地拍响桌面,重复的又说了句。
“好!”
大厅之中,随即安静下来,两人岁数相差太大,又隔着辈,有一句没一句说了片刻,杨素也就起身离开。
原以为得到陆良生首肯,过去拉拢,将无意得到的一柄法剑赠予对方,能站到自己这边,顺道也站在二皇子杨广身后,可惜,这神器转世的宇文拓竟被书本理念给洗的油盐不进。
这让杨素心里其实恼火的不止站位一事,还有北面边境,突厥人。
前几日,兄长杨坚就为此边境不宁,大为光火,发了脾气,将御案都推倒,吓得门下省的官吏跪殿外好半天。
走出宇文府,杨素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看着那曾经辉煌的府门在视野间缓缓后移,越过遮蔽的檐角,彤红的霞光照进车帘,落在他脸上。
‘明年怕是要有战事了。’
如今他也渐渐老迈,就算是修道中人,顶多延寿,可这大隋江山才刚刚打下来,他还没看够。
原本与兄长的设想,担忧往后大隋人才凋零,培养一个可撑数朝之人,可惜后来事情中途变故。
眼下好不容易这人又重新回到长安,搁置的谋划重启,对方竟要一步步走上来。
‘唉.....’
杨素看着火烧的西云叹了口气:“陆良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啊。”
不过好在,人还在长安,也有意入朝,他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的长安城外,一匹老驴迈开蹄子撒欢似得疯跑。
西云绽放最后一缕光芒里,书架在起伏的驴臀两侧‘咣当咣当’乱摇,一身印有宝钱长褂的蛤蟆人立隔间里,双蹼双脚伸直绷紧,死死抵住两边稳固身形,朝着抖动间微开的小门使劲大吼。
“慢点!慢点!老夫有些头晕,快撑不住了,呱——”
嘶吼的声音被蹄音、书架响动掩盖,陆良生骑在驴背,道人蹲在他后面捂着头上帽子,唇上八字胡都在风里乱摇。
“我好想听到老蛤蟆的声音了!!”
陆良生侧过脸来,也在大喊:“什么?”
话语出口瞬间化去风里,变作呜呜咽咽的呼啸,自从老驴化麟,那速度世间难有匹敌,眨眼间,驮着背上两人,挂着书架,卷起一道道尘烟,越过远处雄伟的巨城,消失在天光里。
夜色降下,随着时间流逝,天地间又泛起鱼肚白,越过晨光中波光粼粼的江水长河,往南越过曾经南陈的京城,去往更南的山脉。
晨光升上云端,山风低吟,早起贩货的商旅停下车辕,走去陆家村外山坡的庙观,焚香礼拜,最近的北村甚至还在摆起了香火摊位,结伴过来这边的商旅或买上一些,与同伴诚心拜了拜,回去时难免会感慨一番。
“这处香火越来越盛了,想当初第一次来时,哪里会有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南来北往的商旅,还有附近的村人过来,现在听说不远的富水县有钱人家也时常乘马车来这里。”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了,这庙可大有来历,那可是栖霞山陆郎着人盖的,那里面供奉的虽然不知是谁,但肯定大有文章,前不久还有人眼花,看到观里的泥塑活了。”
“哎哟,是不是真的?这么吓人!”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自从拜了这庙,我做买卖都颇为顺利,昨日刚买了一座宅子......”
阳光微暖,走过整齐的草坪中间石阶,几人背后的庙观门口,人来人往焚香礼拜的人群之间,一袭绚烂嫣红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嘴角勾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每一个从她身边过去的香客。
如今她已经能出泥塑在周围活动,还能给予香客传去些许好运。
当能出来,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却是没在栖霞山,微微有些失落,回到观里,如今她已不惧阳光,便每日大多数时辰都在门口,有时看到陆小纤,或李金花过来,也会显出身形,与对方攀谈,往往这个时候,都会选择一个偏僻人少的地方,毕竟泥塑与她相貌几乎没有差别,若是在人多的地方现身,怕是要吓死人的。
晨风徐徐,卷来檀香的气味,聂红怜目光有些迷离望着檐外一片金色,光芒波及的石阶尽头,一道身影与人交错而过,门口的女子身子微微发抖,捏紧了手指。
叮铃咣当~~
熟悉的铜铃声传来,那交错过去的香客露出一道穿着青衣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正走过来,看到门口搅着手指亭亭玉立的女子。
陆良生松开缰绳,笑了起来。
“红怜,我回来了。”
门口,温热的阳光照在女子好看的脸上,看着站在外面的书生,抿了抿双唇,颊显一对梨涡。
甜甜的跟着笑起来,遥遥一福。
“红怜,见过公子。”
人潮涌动,从两人身边穿行过去。
第两百九十六章 家宁心之福
满山绿叶在风里起伏蔓延,升上云端的阳光里,老驴摇晃着铃铛啃着地上青草,臀后的书架,敞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推趴在门口,两眼翻白,大口大口的喘气。
前面的道路上,陆良生与聂红怜走过草间,偶尔回头看去老驴和师父,书生将这段时间途中的见闻边走边说给她听。
“先是去看望了周老,人年岁大了.....他女儿前两年也嫁人了,身子出了点小毛病,差点卧病起不来床。”
“妾身知道他的,以前公子秋闱还在他府上住过,想不到一下就过去这般久了。”
聂红怜想到周府的过往,嘴角忽然弧出一丝微笑,抬手遮掩了一下。
“记得,周老他女儿叫周蓉吧.....”
“嗯,还被你入梦吓过。”
‘嘻嘻,妾身那时候就是那个性子。’
剔除恶魂之后,聂红怜不像从前还是罗刹鬼时的记仇、凶恶,不过胆子却是比往日大了许多,晃在身侧的手,悄然翘起葱白的手指,触去一旁的陆良生袖下的手掌,轻轻握住。
面上没多余的表情,还像刚才那般,看着去往陆家村的道路,有着说不完的话。
“公子离开后,庙观里的香火忽然多了许多,妾身感受到那些虔诚的香客礼拜、祈愿诉苦,想帮他们,身上香火法力就自行沾附上去,帮他们解决了困扰又反哺回许多法力,神台上妾身那尊泥塑,还有里面尸骨,感觉再过几年就能长出血肉。”
“.....公子母亲还有小妹,有时也会过来给妾身上香,我就悄悄将她们拉去庙观后面,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现身......”
山间湿润的风吹拂,随聂红怜柔和的嗓音说起栖霞山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就连陆盼八人上山打了多少猎物、明月童子偷偷跑去小泉山见母亲几次都说了出来。
走过一段林荫小道,伸手去摘一朵野菊花时,脸上笑容忽然愣住,将手中野花放回去,挽着长袖走到陆良生一旁,说起一件事来。
“妾身之前太过高兴,差点忘记一件事情。”
陆良生回头又看了眼老驴,书架门口趴着的师父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倒垂脑袋,晒着太阳。
他收回视线,看去女子。
“忘记什么事了?”
“妾身之前的那张画皮,她被恶魂附着,把那只红狐吃了......妾身来不及通知明月,让她钻出聚灵阵,跑出了栖霞山。”
“跑了?”陆良生重复呢喃了一遍,眉头微蹙起来:“没有触动我布置下来的法阵?”
“没有。”
回答这句,聂红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接触对方时的感受。
“妾身感觉她.....身上有公子的气息,应该是时常听公子讲学、法术,悟了道,道行提高不少,不像一般小鬼小妖了。”
一侧,陆良生牵着女子的手继续往前走,看到她犹豫、担心的神情,晃了晃紧握的小手。
“能听我讲学悟道,那也是她本事,不过就算这样也无碍,说不得她还要感谢我呢。”
见红怜还是一副担忧挂在脸上,摇头笑起来,说道:“她是你魂魄之一,有自己的意识,算下来,你还多了一个妹妹不是?咱们红怜那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以前也不是!
聂红怜握着男子的手,陡然紧了一下,挑起下巴,美眸眨了眨,笑道:“因为.....有公子、蛤蟆师父,还有婶婶他们!”
笑出甜甜的梨涡,听到陆良生宽慰、甚至有些不在乎画皮离开的事情,聂红怜心里也松了不少。
两人脚步轻快,牵着手过去陆家村,村口,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早早等候在那里,道人拿着一块大白面饼蹲在人群旁边啃着,回来时,他直接回了村里告知大伙一声。
村里听到陆良生从外面回来,坝里练着身体的陆盼八人,石锁磨盘一扔,捡起短衣搭在肩头,一窝蜂的赶去村口,那边,大椅上昏昏欲睡的陆太公听到喧闹,迷糊的睁开眼睛,缺牙的嘴蠕了蠕。
“咋了,娃子们都放学了?”
“不是,是良生回来了!”
就在附近晒着衣裳的村妇端着木盆说笑一句,也要往那边过去凑凑热闹。
“哟,良生回来了。”陆太公撑着梨木杖起来,颤颤巍巍走出两步,歪了下头:“哎,良生是谁?”
又慢慢转身坐回去。
过往的、田间做活的村人停下来,远远近近听到熟悉的铜铃声,不久,站在村道的另一侧,小河边上,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一头老驴慢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是哥!”
陆小纤指着那方的身影朝母亲说了一声,兴奋的踮起脚尖,挥起手,又放到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呼喊。
“哥——”
“姑娘家家没个正行,也怕嫁不出去!”
李金花把她按下来,顺手打了一下,不远蹲着的道人偏过头,陡然笑起来,八字胡都挤的分叉。
“那.....我不介意。”
“闭嘴!”妇人人瞪过去,听到身后陆盼喊了声:“良生!”目光这才转去村外,儿子还有那位红怜姑娘并肩走了过来,连忙从一声不吭的丈夫手里,夺过柳枝。
“除了上床,就没见你主动过一回!还得老娘出马。”
骂骂咧咧埋怨丈夫一通,看去儿子时,脸上笑出花来,拿着柳枝替他扫去身上尘埃。
“良生,家里饭菜都煮上了,赶紧回去。”
回头又朝围在村口一帮村人,大吼:“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回家各吃各的!”
村口,陆盼一帮人热闹叫嚷几声,便一哄而散让出道来。
“大伙可别嫌我母亲啊。”陆良生说笑的语气朝众人拱了拱手。
周围村人也都不是第一天知道李金花性格的,哄笑起来,。
知道知道!”“赶紧回家吧,省得饭菜凉了。”
“凉了也不打紧,到时候来我家,正好还有两斤肉还挂在梁上。”
有人插口道:“你家还有人,那等会儿我去你家吃去。”
“美的你!”
村口一片说笑哄闹间,陆良生笑着双手掺着父母,旁边还跟着小纤、红怜,见到昏昏欲睡的太公,施了点法力滋养一番,方才辞别一众乡亲,回到篱笆小院。
篱笆院墙牵牛花颓败,留下片片青绿的叶子风里摇晃,老驴卸去书架,摞起前后蹄,兴奋的跑去驴棚,铺的稻草间打起滚儿来,惊的另一头牙口轻的壮驴躲去角落瑟瑟发抖。
陆良生推开许久未住的房间,书架一放,推开窗户,看着院中柏树枝繁叶茂,洒下金色斑驳。
阳光里,道人捧着一双崭新布鞋喜滋滋的从小纤房里出来,跳到树杈上,搁怀里闭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嘿嘿的笑。
红怜一转衣裙,上下化成朴素的青花衣饰,跟着李金花走进灶房,挽起袖口淘起米来。
站在窗口的陆良生看着满院的一幕,深吸了口气。
回家的感觉总是令人心安舒适。
转身,走去书架,将书本画卷一一拿出,摆去书桌,纸墨笔砚填充,房里又有了书香的感觉。
书架下方,隔间小门吱嘎推开。
蛤蟆道人疲倦的爬出来,看到门口‘咯咯’的花白老母鸡走过去,又猛地探进脑袋的瞬间,蛤蟆转身回到隔间,呯的一声,将小门关上。
暂时不想出来了。
听到关门声,书桌前的陆良生看了一眼,挥手将门口的母鸡驱走,接着整理桌面,偶尔想起红怜提到的画皮逃走一事,微蹙眉头,看去窗外,金色的阳光正从窗棂倾泻进来,照在他脸上。
‘会跑去哪里呢?’
碧蓝的天空,白云如絮,远去的与长安交界的西凉州,阴云堆积,阴沉沉的响起雷声,荒郊野岭之间,难见一户人家。
哇——
成群的老鸦黑压压栖息树林嘶哑啼鸣,或在树下一具白骨空洞的头颅上跳来跳去。
轰!
陡然一声雷音滚过天空,鸦群‘哇’的嘶鸣,展开翅膀惊得在林间乱窜。
阴森森的林子里,青白的电光照出林间女子的轮廓,轻柔踩过地上枯枝落叶,走去树下那具白骨。
“荒山野岭,无人安葬,想必也很可怜,不如与妾身一起吧。”
第两百九十七章 画皮滋白骨
哇!哇!
老鸦在阴沉天色里嘶鸣,青白的电光闪烁,哗啦打出一道电蛇落去附近山头。
青白的光芒一闪而过,照出下方林间树下的白骨卷曲手脚侧躺在地上,衣裳撕裂敞开,经过不知多久的风吹雨打、鸟虫啄食,破烂的布料依稀看出些许花瓣的轮廓,骸骨的脚掌套着尖尖的小鞋,看得出生前是个女子。
咔的脆响,一袭红裳衣裙的身影走近,缓缓蹲下来,指尖怜爱般的抚过骷髅皮骨伤乱蓬蓬的发丝。
“一个女子死在这里,不是冻饿、就是被人害了性命,这样冤屈就算化作厉鬼,荒山野岭也找不到仇家啊.....”
轻柔的话语从红唇飘出时,蹲下的女子背后,一条缝隙顺着脑后慢慢延伸尾椎,然后,咔的一声,左右裂开,一团黑乎乎粘稠的东西被丢到地上,散发青烟。
那团东西还是活的,牵着粘稠的液体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看得出是一头狐狸。
前方,裂开后背的人影微微侧过脸,眸子划过眼角盯去瑟瑟发抖的狐狸。
“看吧,咱们不是出来了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心,不会杀你的,往后跟着我,比你死的连尸骨都不知在哪里的姐姐过得要好,想吃谁就吃谁.....哼哼.....呵呵.....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拔高,浑身粘液的红狐与她视线一触,下意识的缩了缩,不停的发抖,‘吱.....’的低吟,垂下脑袋,匍匐到地上。
“这才乖嘛。”
‘红怜’抬袖遮了一下红唇轻笑,下一刻,站立那方的身子陡然左右铺张开,拉成薄薄的一张皮纸般,转过来面朝红狐,朝着地上那具尸骨躺下去,张开的画皮犹如液体渗去干枯无肉的骨头包裹起来,貌美惊艳的面容也印上头骨空洞的眼眶、无唇的两行牙齿。
皮包骨般的面容下,‘红怜’张开嘴像是吸气,林中乱飞过这里的数只乌鸦陡然坠下来,身上透出血雾飞进干枯的双唇,干瘪的面容蠕动,渐有了血色,变得饱满。
只是身形、四肢依旧枯瘦如柴,显得极不协调。
‘红怜’翻看枯瘦的手掌,目光看去地上的红狐,最后还是偏开视线。
“血气精华还不够......小狐狸,跟上。”
有了人骨支撑,画皮更加凝实,妖力运用上更加得心应手。
走出这片林野,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铅青色的雨幕之中,山势嶙峋隐在昏暗露出一片阴森,四周悬崖山坡,怪石林立,隐隐还有雾气袅绕。
“荒山野岭,妖气氤氲。”
像是感受到此地有妖怪,‘红怜’反而不离开这片山麓,带着红狐走去山内,猿声在远方啼鸣,走过的林间少有虫鸣、鸟雀的生气,不久,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感受到什么,目光扫去靠山的一片树林。
呼呼——
一片片垂下的树枝在忽然吹来的风里摇晃,几道人影隐隐绰绰在雾气里晃动,偶尔,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攀在树后,探出半张面孔打量那边的美艳女子。
‘哼,一群魑魅魍魉,山精野怪。’
‘红怜’看过一眼,不再理会,径直循着妖气最重的地方过去,沿着脚下的荒草乱石往山顶走出十多丈,数颗枯藤老树遮掩的山壁后面,有处洞穴,洞口数支钟乳倒悬,好似獠牙兽口,阴气腾腾从里面喷涌。
早先几个小妖穿过雾气飞快跑进洞里,穿过漆黑的洞道,里面变得开阔,隐约有火光燃烧,数支木架铜盆,火焰摇曳照亮石桌石凳,修凿的石阶,以及上面一张石椅。
隐隐绰绰跑进洞里的妖物,拜倒石阶前。
“大王,外面来了一个艳丽女子,浑身妖气。”
话音刚落,那石椅上,卷起一道黑烟,显出花斑豹头的妖怪,披了一件红披风,看着那头尖耳獠牙,朝天鼻的蝠妖,将一块生肉扔过去。
“美艳女子.....不就是妖.....”
如雷音的嗓音开口还未说完,顿时停了下来,那报讯的蝠妖就感脑袋上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眸子向上看去,就见之前洞外见到的美艳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
首位石椅上的花斑豹头妖怪咧嘴摸着下巴。
“孤身一妖来我洞府,就不怕被本大王缉来做夫人?”
那边,‘红怜’视线扫过这处山洞,摸着蝠妖头顶,踩着地上毛毯转过一圈,回头瞄去豹头妖怪,轻笑出声。
“之前是你的,现在嘛.....它是我的了。”
“狂妄!”
豹头妖怪拍响扶手暴喝,还未站起来,火光忽地明灭,对面的女子忽然消失不见,本能的偏头,脸颊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凉意,一双只连着皮的枯手夹住他脑袋,原本美艳妩媚的女子脸庞近在咫尺。
“你要干什.....”
不等他说完,对面,‘红怜’面容狰狞,张开红唇对着豹头妖怪一吸,数道血气从对方口鼻、眼眶飘出,整个身子、手脚都在抽搐抖动,惊惧而张开的兽口里,妖丹都被吸了出来。
血色的雾气缭绕,将石阶都笼罩进去,吓得下方那只蝠妖,连带洞中几个小妖跌坐到地上。
不多时,血色雾气消散,回拢女子体内,那石椅上干瘪的花斑豹头妖怪嘭的一声倒了下来,翻滚落下石阶。
哗——
一身红裳的‘红怜’单手抖开披风,如浪般铺洒身后,身形变得窈窕修长,悬在身前的手掌中,绽放妖力的一枚珠子,被她呯的一下捏的稀碎,看着下方惊恐的几个小妖。
“往后,你们见到一个陆良生的人,要见他老爷!而我.....便是夫人。”
‘红怜’坐去石椅,双手枕在扶手,微微阖目。
“.....红宜夫人。”
******
阴沉的天空,雨线连接天地间,极远的南方,栖霞山披上了一层霞衣,沐在夕阳下的村落,升起寥寥炊烟。
篱笆院落里,李金花一声开饭了,隔间的小门推开,蛤蟆道人端着属于他的瓷碗飞奔而出。
不大的灶间挤得满满当当,昏黄的油灯,照着五人一蛤蟆影子围坐圆桌吃起久违的晚饭,说起途中一些见闻,温馨而热闹,说笑声挤出门缝,飘去院子里。
第两百九十八章 秋日漫漫,叶渐黄(本卷完)
夜风吹拂院中老树微微摇晃,不远的灶间,门隙透出暖黄的灯光。
“......这次出门,你们是不晓得,兰若寺里被困的四个书生,不,是五个,本道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就是离富水县不远的南乡,那四个呆子!”
“还有还有,兰若寺里的妖怪,还跟陆大书生熟悉的很,一见面就.....”
余光瞄到红裳衣裙,给李金花夹菜的女子,话语顿时一转:“......把人放了。”
油灯立在灶头,不大的灶间里,围坐圆桌间的孙迎仙捏着筷子比划,一路北上遇到的各种事神气的说给陆老石两口子,外加一旁含着筷头睁大眼睛的陆小纤,听得他们表情一愣一愣的。
“.....后来北上,老陆打发了三个徒弟各自游历,路上还碰上一条小青蛇,嘿,灵性的很,估摸着快有道行了,硬是跟着我们到了牛头集,这些都不算什么,到了那边,还碰上起尸,刚死了的人,半夜就爬了起来,追着一家客栈伙计满街跑,还好遇到本道,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李金花、陆老石听得微微张合嘴,饭也忘记吃了,道人趁他们没回过神,赶紧夹了一片肥肉吃进嘴里,令得旁边陆小纤拿筷子使劲捅了一下。
“然后呢,你别顾着吃啊,快讲快讲,后来又怎么样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事都够大伙吃瓜看热闹好一阵,何况神仙鬼怪的事,一听就入了迷进去。
道人看到相貌越发标致的小纤,尤其筷头捅在身上,都是一种舒坦的感觉,颇为享受的眯起眼睛叹了一声。
“好.....”
‘爽’字还没叹出口,隔着一个座位,筷头敲在他头上,李金花横来一眼。
“讲!”
“哦。”道人看她目光,吓得一缩脖子,端坐身形,重新说起。
见他吃瘪,陆良生轻笑了一下,给父母夹了菜后,又给身旁的红怜夹去一筷,后者如今香火凝聚神魂,但还非实体,仍然吃不得一桌饭菜,只是轻轻吸了一下,饱尝饭菜精气。
闻了一口,红怜拉了一下书生。
“公子,孙道长说的都是真的?”
“嗯,那条小青蛇还救了落水的师父。”陆良生刨了一口饭,说起一路的见闻,袖口旁边的桌面,蛤蟆道人岔开两条腿大喇喇坐在那里,抱着红公鸡碗愣了一下。
.....彼其娘之,给她夹菜,就不给老夫夹?还把老夫短处到处说。
难道老夫一定游得来?
孽.....
那边,陆良生夹来一块红烧肉,放去蛤蟆道人碗里,轻声道:“师父,慢点吃。”
呃.....
蛤蟆道人看着碗中散发香味的肉块,又看了眼转头与小女鬼说话的徒弟,一舌头将肉卷进嘴里慢慢咀嚼。
“果然,还是徒弟心疼师父,真香啊!”
灯火暖黄,照着桌边一道道身形,道人吹嘘的说着话,引得陆老石、李金花、陆小纤大笑,趁那边不注意,蛤蟆道人飞快卷过菜肴堆放碗里,双蹼悬在碗外踢腾,上半身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吃的畅快。
吃完饭,酒足饭饱的道人还坐在那里,拉着小纤说话,红怜帮忙妇人收拾碗筷,闲的无事的陆老石坐在灶口,借着里面余火照出的光亮,编织麻鞋。
推开灶房门,陆良生带着蛤蟆,走过檐下回到屋里,指尖一抹灯芯,昏黄的光芒照亮一切。
眼下三个徒弟已经外出游历,也不回这边住了,便是不急着回到山上茅庐,在家里住一阵再说吧。
将师父放去书桌,铺好一床被褥,拿了几本书放到床头枕边翻看,红怜进来,移过书桌上的油灯,遮掩着豆大的火光,坐到书生一侧,照出床头看书的人影。
透着墨香的书页翻去,陆良生看着书上一竖竖内容,也与身旁的女子说笑一阵,夜色渐深,红怜是要回庙观泥塑里去的,便是送到院中,目送她消失离开。
‘剔除恶魂后,越来越.....’
呢喃间,看到长高一截的明月,顺着篱笆偷溜进院门,孩童一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先生,顿时保持偷偷摸摸进来的姿势僵在原地,结结巴巴的开口。
“先生.....你何时回来的。”
“去母亲那里了?”
“嘿嘿。”
“回房去吧。”
陆良生朝他挥了挥手,虽是孩童,可比寻常人家孩子要聪慧早熟,见母亲是孝道,自然不说他什么。
转身回到房里,蛤蟆道人已经窝进书架隔间里,拉过被子盖上了,拍拍床铺边角。
“良生,吹灯!”
不久,透着灯火的窗棂暗了下去,夜深人静,村外山麓偶尔响起一两声狐鸣,书架上栖幽化作烟雾,落到地上变成人形,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安静的爬上床榻,侧躺书生旁边,一起入眠。
她已经习惯这样了。
......
喔喔喔.....哦昂哦——
雄鸡站在篱笆院墙仰头长鸣,泛起鱼肚白的东云,晨光破开云层,延着山麓、田野推开黑暗的,将远处的山村包裹进去。
炊烟袅袅,叶尖积攒的晨露摇摇欲坠,院中一处房门打开,陆良生走出来站在檐下伸了一个懒腰,相邻的房间,。陆小纤,二楼的明月、道人齐齐打了一个哈欠,后者翻身跳下,三人过去水缸洗漱。
‘咕波波~~’
向着日头,三人口中包着清水,齐齐朝下‘嗬呸!’吐出来。
呃哼儿哼!!
院中的清晨,渐渐热闹,老驴含着缰绳将另一头壮驴拉出草棚,拖着身后外村外溜达去了。
李金花走进灶间,烧起早饭,丈夫顶着黑黑的眼眶,萎靡的坐到门口,拿着昨夜未编完的麻鞋,沐着晨阳呆呆的出神。
蛤蟆道人跳上窗棂,搓着眼眶,吧唧吧唧咂了咂嘴,看着洗漱的三人离开,才‘嘿咻嘿咻’的扭动起圆鼓鼓的腰身。
随后,被煮好饭的妇人提拎起来,扔去菜圃,拍拍手掌,捏住丈夫的耳朵,拉去灶房,回头朝院中的儿子、女儿、道人吼了一声。
“吃饭!”
院中三人笑出声,陆良生从菜圃中捡起鼓起两颊的师父,放到肩头,一起走进了灶房。
“师父别气,吃饭吧。”
金色的晨光,鸟儿落下水缸边,照着水中倒影梳理羽毛,灵动的脑袋偏去院门,一身红裳衣裙的女子笑吟吟进来,叽叽喳喳啼鸣两声,欢快的拍动翅膀飞了过去,停在女子手中,又飞去院中的柏树。
风里,老树轻摇,绿叶渐渐泛起枯黄,飘零落下。
已是深秋了。
(本卷完)
这么久了,该来一个卷尾小姐(结)
这段时间,春风也有其他事在忙,加上前段时间家中有两位老人故去,把写作的情绪搅乱了,很多地方都有些不如人意,最近几章,我看有些读者评论说,写的有点乱,是不是开始乱写了。
嗯,或许是有点乱,但不至于乱写,主要是春风想将一些坑先提前挖好,先把看点透露出来,以及这本书往后的走向。
为什么要加西游记呢?其实这本书真不跟唐僧师徒一路西去,那样就落入俗套了,而且时间线上距离西游还差的远,猪刚鬣这会儿都还刚成妖不久,九齿钉耙还没找到。
轩辕剑剧情可能会有,但是更多还是主要的原创剧情服务,嗯,万灵**阵,星号表示剧透的内容,就暂时不透露出来。
这本书其实前期也埋了不少伏笔,比如陆良生之前画的镇压在石头下的猴子,读者老爷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至于隋与唐怎么变化,会不会让历史继续,以一个土著怎么更改,难道忘记主角身边一直都有个变数吗?
其实有些地方,春风有过暗示,当然暗示不够明显,现在也不说出来,往后看就是了。
大致小结就只能说这么多,再说就剧透了,反正春风每本书都会有关联。
这本书也不例外,比如昆仑镜为什么会转世,普渡慈航曾经口中的天地大劫,又是什么,黄帝布下的万灵阵,又会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都会与前面三本书一个东西有关联。
好了,就说到这里。
还是那句老话,我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