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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全文阅读

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隋国师全文阅读

第一章 山村、噩梦

    “大山哟……山中豺狼多又多,阿哥走路把心悬。打完干柴卖酒钱,放到阿爹房门边……”

    清脆的山歌时隐时无的回荡山腰升腾的云海。

    山势逶迤,延绵数十里,如佛陀横卧,苍翠林野摇曳,划过天空的飞鸟,在西垂的阳光里,落去独峰上一颗老松,梳理羽毛,听到歌声由远而近,眨着鸟眸望去下方。

    蜿蜒山道,隐约有脚步声过来,片刻,一个少年人的身影穿过了翻涌的云雾。

    “豺狼哟…..阿哥打柴换酒钱,孝顺阿爹求笔墨。不要窜出害我命,二天买肉孝敬你…….”

    走来的少年,轮廓变得清晰,后背系着的是两捆干柴,腰间还有一只吊着的山兔在挣扎,少年唱着山歌,眼睛不时朝四周张望,看到那边迎客老松,慢吞吞的过去,恭谨的朝老树拜了拜,才继续前行。

    “村里人说这颗老松有灵,上山之人,必要拜它的……也不知道真假。”

    少年人十四五岁,眉目清秀,不过脸颊有着风吹出的薄茧,粗布衣裳,下身是堪堪只到小腿的裤子,补丁倒是有好几处,背了两捆干柴,都快比他还高,有些吃力的往山下的路过去。

    走过某一段时,他路线陡然一转,走去附近挂有红线的树木,一路延伸,这样挂着红线的树还有很多,直到了一处山壁附近,少年才停下来。

    将腰间那只挣扎的兔子取下,摸了摸兔毛:“你那么可爱,就好好替我陪先生高人,他酒足饭饱了,说不定一下高兴,就收我为徒了呢。”

    说着,将手中的山兔放到前方山壁前一块大青岩下面,恭恭敬敬的朝石头拜了一拜,这才离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之前的道路间,在一处岔开拐弯,遮蔽的视野在前方展开,那是一处村落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条从山下流淌而下的溪水横过村前,像一条白色的腰带,少年脚下的泥泞小路笔直延伸过去,两侧是田野、菜地,跨过木桥的尽头,村落周围有着栏栅围起来,防备山中的豺狼虎豹。

    “良生啊,最近这么勤快,你爹答应给你买笔了?”

    “.….你想读书啊。”

    远远的,还没进村口,坐在那边石头上的老人,抽着旱烟朝刚从山里出来的少年打招呼,老人也姓陆,这村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个姓,沾亲带故的,按辈分,名叫陆良生的少年要管老人叫一声:“太公。”

    说到买笔的事,良生心里一直都盼着,自懂事以来,就特别喜欢写字、画画,这个年头,笔墨那是读书人的东西,穷苦人家就算买来,那墨汁也消耗不起,更何况大字不识几个,还不如让去城里,托人写字来得实际一些。

    少年的家就在村里中间,篱笆的院墙,只到人的腰际这么高,走进院子,那边晾着几件衣服的妇人,转过头看了眼,朝正在喂一只母鸡的小姑娘,叫了声:“阿妹,快去帮你哥。”

    “好勒。”

    屋檐下,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拍着手站起身跑了过去,笑嘻嘻道:“哥,娘说你这是在攒娶媳妇的钱,是不是?”

    女孩十岁左右,叫陆小纤,山里人没有那么娇气,帮忙将两捆柴放到地上,手臂黝黑的皮肤都刮出两三道血痕,也浑不在意。

    “嘿嘿,哥这是攒买笔的钱…..还差几枚就够了。”

    陆良生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将地上的干柴拖去房子一角的凉棚下堆积起来,帮忙的女孩鼓了鼓双颊,晃着两支小辫子,跑去那边晾衣服的妇人身边。

    “娘,哥他不想找媳妇,我们家要断苗了。”

    “姑娘家,哪有这么说话的。”李金花拿着木棍打了打展开的衣裳,语气严厉的同时,眼神却是狠狠瞪了那边的陆良生:“你爹知道了,非打断你腿,还惦记着买笔的事。”

    良生不反驳,只是看着妇人嘿嘿笑着,没过多久,外面劳作的陆老石扛着锄头回来,看到儿子也是瞪了一眼,想必还没进家门就远远听到了妻子的话。

    他是一个温吞的人,凶狠不起来,走去屋里,将锄头放好:“良生啊,咱们就是苦哈哈,你想买笔,那也得先识字啊。”

    “我识得啊。”

    “你识得个屁!”那边的妇人声音大了起来:“多攒点钱,备好彩礼,寻个媒人,把你亲事弄落下,这才是要紧的事!”

    看着哥哥被吼了一顿,陆小纤在旁边捂着嘴偷笑,随后过去拍了拍哥哥的手臂,有种“老哥,你完成不了心愿。”的幸灾乐祸。

    这样的场面,基本每天都会有,陆良生几乎已经习惯,对于自己的追求,从未放弃过,要是能识字、能有杆笔,倒是真想读书。

    更何况,前几天上山打柴,远远看到一团紫气从天空降入山间。

    听隔壁家二狗子的表兄的老爹说过,“这世上啊,是有高人的,所做的事,比官家还要大。”他是村里唯一进过河谷郡这种大城的人。

    虽然不知真假,但陆良生当时就追寻着紫气降下的方向,寻到了今日放下兔子的那块巨石,石头位置明显有过挪动的痕迹,说不定真有高人在这里。

    “高人应该会读书识字吧?要是能收我为徒,学了写字,将来去城里也能摆个摊,也算有糊口的本事了。”

    有着这样的心思之后,陆良生上山打柴,有时捕到猎物就拿来,放到那里,没有的话,就将自己的饭食节省下来,无一例外,放到那里充作拜师礼的食物都消失了,四周也没有任何野兽留下的足迹。

    这更加坚定了里面有洞府,拜师的想法。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尽,清冷的月光照下来,陆良生折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妹妹就在一旁,撑着下巴望着月亮发呆,偶尔看去哥哥写的东西。

    “哥,你写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照着村外的废庙,那个断了的门匾上的字写的,读庙,还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是很好看啊,就和门匾上的字一模一样呢。”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认识。”

    地上划出的字,其实是一个‘神’字,陆良生拿脚蹭了几下,将它扫平,又在原来的位置画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额头王字威武,大大眼睛却是带着憨态,惹得一旁的妹妹兴奋的拍手。

    “哥哥好厉害,再画一个,再画一个,好不好嘛…….”

    “好,再给你画一只飞鸟,看着啊!”

    兄妹俩并坐在檐下,籍着月光在地上写写画画,门口坐在凳上的李金花编织箩筐,屋里,劳作一天的陆老石已经发出鼾声,与兄妹嬉闹说笑的声音融为黑夜之中的温馨。

    夜随着时间深邃下去,村里偶尔传出几声犬吠,风起时,天空游荡的黑云渐渐遮蔽了半轮清月。

    阴影笼罩下来,虫鸣都在一刻变得静悄悄。

    单独一屋的陆良生在床榻上发出梦呓,辗转的身体在清月遮蔽的瞬间,陡然颤抖一下,知觉渐渐消失,密布冷汗的额头,梦出现了。

    犹如幻觉般,隐隐约约,一只干瘦的手掌,横空伸出,朝他抓来,耳边犹如幻听般,有男、有女、老人、小孩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起。

    “陆……

    良……

    生……”

    黑暗之中,陆良生“啊——”的叫喊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汗渍,他转过脸,窗棂是敞开的,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母亲已经早早起床,正在灶间忙碌,传来的动静,让他感到心安。

    “怎么回事…..我记得窗户是关着的啊。”

    下床,穿上那双露出脚指的鞋子,推开房门出去,检查了下窗户内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可能是娘起床的时候,帮我开的吧…..”

    陆良生看了一眼,灶间飘出的炊烟,正想着,他转开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一瞬,身子陡然僵硬在原地,那地上,昨天给妹妹画过画的地方,是人的脚印,准确的说是男人的脚印,因为女人的脚印不会这么大。

    有人来过…..

    …..面朝的方向,还是我的房间……我的窗户还打开着…..

    …..也就是说,有人在夜里盯着我??

    …..那昨晚的梦。

    串联想起来,陆良生背脊就像有蚂蚁爬过,泌出了一层冷汗,强忍下不安,上前再辨认一下脚印时,陡然发现,脚印下方位置不远,泥土勾勒出一幅图——大石堆砌山壁,一只山兔摆放在那里。

    “是那块巨石……”

    他轻声呢喃。

第二章 入梦

    鸡鸣响亮。

    金色的晨光照出云的隙间,光的边沿自大地蔓延,推开了青冥的颜色,将远方的山麓包裹进去。

    天空,徐徐炊烟升起,山村人声嘈杂,有了生气。

    春耕时节已经过去,就算农闲时也要到地里照看,驱赶鸟雀、拔出败穗。

    吃过早饭,良生跟着父亲陆老石扛着锄头下地,家中几分薄田距离村子稍远一点,周围也都是村里相熟沾亲的人,互相打过招呼,各去各家的田里。

    “把沟挖深一点,可以多放点水。”

    陆老石嘱咐一旁的儿子,父子俩便是在这上午,将几丈外的溪水引来,经过别人家的田,放到自家田里,一年的收成好不好,就看这条小溪了。

    忙碌一上午,陆良生小腿全是泥垢,坐在田埂看着引来的溪水夹着泥泞,浑浊的缓缓流淌。

    那边,拄着锄头看着儿子的神色,以为还在想着买笔的事,心里多少也有些叹气,可人太温吞老实,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走过去在儿子旁边坐下来:“良生啊,你真想买笔?”

    “想。”

    低着头顶少年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挤出笑容:“家里还是先买驴吧,钱还是不能乱花,这个我知道。”

    “家里省吃俭用,要是买了驴,再做一架驴车,爹就可以帮人拉点货,农闲时还能多挣点钱。”

    陆老石看着懂事的儿子,在他头顶摸摸:“你也要到娶妻的年纪了,咱家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父子俩说话间,远远的,一声“爹!”“哥!”的呼喊,一道小身影,甩着两条麻花辫一摇一晃的跑来。

    跨过那条勾出的小沟壑,陆小纤提着篮子、缺口的陶壶在一老一少中间蹲下来,小手从篮子拿出两块粗粟磨的馍馍。

    “爹、哥,吃饭了。”

    又在陶壶里倒了一碗凉水,递给陆良生:“给,馍馍很糙,别噎着。”

    “那我呢?”陆老石摊开手,旁边的小姑娘鼓着眼睛,指着哥哥:“等哥哥先喝嘛,爹爹是大人,经得住渴。”

    小女儿天真的表情和话语逗得陆老石大笑起来,旁边满怀心事的良生也跟着轻笑出声。

    今日早晨的事,其实还在他心里堵着,夜晚古怪的梦、地上突然出现的画,令他心中有些不安的同时,也有着迷惑。

    午间休息了一阵,陆小纤就在田埂上看着兄长和父亲又忙活了片刻,三人才一起回去,这个时候,家里还有事情要忙,但陆良生心中想要解开的疑惑越发急迫,趁着将母亲吩咐的事做完,洗了洗脚,套上那双破了口的鞋子,飞快的朝山上跑去,沿着熟悉的路径,上了山道。

    沙沙的是脚步声。

    扒开拦路、垂下的树枝,陆良生寻到了来过几次,矗有巨石的山壁,青苔攀爬,飞鸟落在枝头啄食叶子缓缓爬动的青虫。

    “要不要喊上一两声?”少年站在巨石对面,手指捏紧有些紧张。

    夜风拂过林野,交织的树枝之间,叶子哗哗作响。

    犹豫了许久,陆良生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大喊一声:“高…..高人…..我我来了!”

    微微颤抖的声音在空旷里回荡,陡然间,鸟鸣、虫鸣仿佛在一刻都消失了,除了树叶抚动的哗哗响动,周围出奇的安静。

    少年的视线阴了阴,抬头望去,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一朵游云将刚才还明媚的太阳遮掩下去。

    “这天变得这么快,莫不是要下雨了?”陆良生想了一下,后退两步,转身:“干脆还是先回去,要是下大雨,就下不了山……”

    转身走出两步,后方忽听一声:“小娃娃,不多等等?”

    刚转身离开的背影停了停,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准备,眼下还是被吓了一跳,陆良生转过头来,看去那块巨石前方,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灰扑扑袍子的老人。

    皱纹横生的脸上有着微笑,背脊有些微驼,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两把利刃刺人眼眸,不敢直视,腰间系着一只葫芦,上面黑色的花纹,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这后生才来一会儿就要走了?承蒙多日款待,老朽也该回敬一二,你可有什么愿望?”

    陆良生怔怔站在那里,听到这番话,想起昨夜的事,朝老人作揖:“我……我想拜师。”

    “拜师?”

    那老人走过来,腰间悬挂的葫芦轻摇,目光盯着少年的脸,片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良生,就住在山下的村里。”良生不敢抬起头,想着听村头老一辈们讲的一些故事,将头垂的更低了一些:“老先生,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老人看他一眼,脚步转开,负着手走去一旁,看着环绕的山壁,嘴角露出笑意:“那是老夫托梦于你的。半月间,每日供奉,可见你心诚,方才叫你过来,既然想拜我为师,你想学什么?”

    “我…..我想学识字。”

    那边,原本昂首望去山野的老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甚至有点荒唐的表情看去少年:“识字?拜我为师就是为了识字?”

    “啊…..难道先生还要教其他的吗?”陆良生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你…..”

    老人不知说什么才好,看了对方片刻,袍袖一拂,旁边一颗石磨般大的石头,轰的一下飞了起来,砸在不远一颗树上,咔嚓脆响,树枝乱颤中,整颗树拦腰断裂倒下。

    弹飞的碎片,落在少年脚步滚了滚。

    惊得陆良生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反应不过来,随后才颤颤兢兢的抬起脸,看向老人。

    似乎很满意少年人的表情,老人翻了翻袍袖又负到身后,“可愿意学?”

    说罢,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像变戏法般,手中多了两本破旧的书册,飞到陆良生怀里,后者连忙抱住,看着带有书香的册本,怔那里不知所措。

    “为师有伤在身,不能与你多说话,且先回去,今晚睡觉时,记得在窗口点一柱香,便在梦中传授你学识,包括识字。”

    天空阴云变黑,卷起了大风。

    老人挥了挥袍袖:“要下雨了,快些回家,今日之事,莫对任何人说起。”

    “是…..的先…..师父。”

    一连串的惊骇,打破了陆良生一直以来的认知,抱着那两本书册,还是颇有礼貌的向面前的老人躬了躬身,稀里糊涂的朝山下走去。

    轰——

    雷声大作,从天际窜了过来,青白的电光之中,站在空旷中的老人,脸色明明灭灭,须白轻抚。

    双唇微张,嚅动。

    “好根骨…..少年郎啊…..”

    一条长长的舌头垂到胸前,待到电光过去,那一抹猩红唰的缩回口中。

    ********

    轰隆隆.....

    雷声滚过山岭上方。

    少年抱着两本书刚刚下山不久,大雨哗哗的落了下来,连忙将怀中的书藏在衣服下,冒着连接天地的雨幕,脚步飞快,回到家中。

    陆良生呆呆的坐在床边,外间,母亲已经灶间做着晚饭,妹妹烧火,偶尔与父亲说笑的嘈杂传来,感到了真实感。

    之前的经历,彷如做梦一般。

    天色渐渐暗下,直到妹妹小纤趴在门口喊他吃饭,才回过神来。

    “马上就来。”

    打发走了妹妹,陆良生又找出藏好的两本书,才相信之前发生的事不是做梦,重新放好后,换了身衣裳,才去灶间。

    一家人围着灶头坐下来,只有两碟小菜,都是院子里自种的菜,饭是粟,这个年月,官府不收重税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若要是碰到灾害年,这点清汤寡水的饭食都是奢侈的。

    晚饭过后,陆良生帮忙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间。

    外面雨声哗哗落下,顺着房檐的茅草,织起珠帘。

    黑暗里,少年点燃了一支香,插在窗口,回到床上,枕着木枕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顶,焚香的气味钻入鼻中,隐隐约约能听到父母在灶房说话。

    “良生这孩子,心里有事,饭都没吃几口。”

    “还不是想买笔,他懂事的,今天在田间就跟他说了。”

    “.…说了有什么用?跟你一个德行,嘴上同意,心里不知想成什么样了,要是出了个读书人,你们老陆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外面天色基本黑尽,只有灶头还有点没燃尽的柴火,映着沉默的陆老石,掰断一根干枝丢进火里。

    “咱们家供不起读书人。”

    对面,刷锅的妇人停下手,湿漉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渍,目光丈夫:“那就买一头老驴,剩下的钱,给良生买一杆笔,买本册子。”

    “妇人之见,他又不识字。”

    “写着写着,就会了嘛,就这么定了,过几天跟大伙一起去富水县的时候,把良生也带上。”

    摇曳的火光里,陆老石起身离开,檐下的雨水溅到裤腿,走到偏间的门口,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儿子,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坐到灶房门口,将妻子白天编剩下的箩筐,拿在手中继续编下去,大抵赶在赶集的时候,多弄一些出来。

    ......

    风吹雨点飘进窗棂,徐徐飘着的焚香摇了摇,吹向陷入梦乡的身影。

    紧闭的眼皮下,眼眸陡然转动起来,消瘦白皙的脸颊像是被风吹出一个小酒窝,慢慢的游移。

    “陆良生......”

    老人的声音响起,那天的梦又来了。

第三章 诡技

    “陆良生——”

    视线触及的尽头,都是漆黑的颜色无限延伸,老人的声音响起时,隐约间还伴随一阵蛙鸣。

    “师…..师父……”

    有些惊慌的语气出口,陆良生环顾左右,延伸开去的黑暗,渐渐有了院落的轮廓,黯淡深黄的灯火亮在附近庭院的房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人影幢幢,人影交头接耳剪在纸窗,有的趴在上面似乎想要破开纸窗朝外院窥探。

    气氛凝出诡异。

    “师父!”陆良生再次喊了一句,忽然下意识的躲开,迈出一步的侧面,土壤冒出豆点的青绿,然后,破土而出,肉眼可见的飞快拔升,变得粗壮高大,眨眼间,成了一颗参天古树,夜风吹来,枝繁叶茂,轻轻的摇动。

    空气流淌,石桌石凳浮现,陆良生揉了揉眼睛,睁开时,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穿着白天那件灰扑扑的袍子。

    “师父…..这是梦里吧?”陆良生小心问道。

    老人细细端详于他,片刻,点了点头:“这是梦,也可以为实,只看个人道行了。”取过腰间的那有着黑色花纹的葫芦,倾倒去石桌,酒杯凭空出现,将直流而下的酒水接住。

    “良生,你来尝尝。”说着端起那酒杯举了过去。

    陆良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从老人手中接过,杯中酒水摇晃,晶莹剔透,有着浓郁的香味。

    酒他曾经也是喝过一点,村里有人娶妻,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酒水也会有那么一点,但眼下的酒水却是格外的醇美。

    入口有点刺喉外,剩下的全是回味的香甜,四肢百骸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爬过。

    “它能洗净凡人污垢。”

    陆良生捏着酒杯,抬起视线:“啊?”

    “不用懂那么多,一切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老人面无表情,宽袖滑去两侧,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前,伸手抚在他头顶。

    “为师一生修行,与人为善,怎料被人偷袭重伤,原以为孤寂老林,想不到临头还与你结缘,便送你一场造化,能走多远,全看你自己。”

    “那识字…..”

    老人收回手,仍旧面无表情:“你已经会了。”

    “会了?”

    陆良生摸了摸额头,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半信半疑时,那边的老人转过身,背对他,抬起头望去夜空。

    “现在为师传你一套吐纳的口诀,若是夜晚有皓月当空,你便面朝它,照着口诀吐纳,要是遇到不懂的,可到栖霞山石窟寻我。”

    栖霞山便是陆良生经常打柴的那座山。

    寥寥数十言,有些枯涩难懂,就算良生对文字、画画本就有天赋,也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将其记住。

    “好了,诸事已毕,那两本送于你的书,乃是为师从他手中所得,都是一些小术法,捡一些练练,切记好,不可与旁人说起。”

    言罢,老人袍袖一拂。

    昏黄的灯光摇曳,周围一切慢慢消失了,黑暗犹如潮水般涌来,陆良生感觉被黑色拥在了怀里。

    雨滴滑过茅尖,落到檐边的泥土,难以听到的声音,‘啪’的轻响,铺有茅草的木床上,少年在梦里大喊:“师父——”

    睁开眼睛,唰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视野间,阳光穿过厚厚的雨云照下来,窗口焚香早已燃尽,香灰沾着水渍洒落一地,清新的晨风夹杂水汽吹进窗棂,微凉的冷意让陆良生清醒过来。

    外面,李金花吆喝两只母鸡,妹妹抱着柴禾哼着不知哪儿学来的小曲跑过去,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

    床榻上的身影连忙下地,穿上鞋子从床底将那两本书翻出,看着上面的字迹,下意识的呢喃出口。

    “《南水拾遗》……《青怀补梦》……”

    轻微的声音陡然停住,陆良生瞪圆了眼睛,掐了一下脸颊,随手捏着那两本书,愕然的站在原地:“我…..真的会识字了啊……”

    “良生!吃饭了。”

    李金花的声音从灶间传来,屋里,将书重新藏好的少年连忙出门,如同往日般,吃完了早饭随父亲下地做活,下午的时候,方才有自己的时间,将书找出悄悄翻上几页,眼下看得懂后,上面每一个字、每一列,反复在口中咀嚼。

    “…….南水有人会拙术,乡邻遗一物,村中懒汉抢夺,拾之不起……未申二刻,堆土方三寸,朝西南咏决,名曰山石之术。”

    陆良生皱了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不正是未时么?”

    将书收起来,悄然出门,跑到村外西南,此时还有农人在地里忙活,看到少年笑眯眯打了声招呼,弯下腰继续忙碌。

    良生找了稍隐蔽的位置,刨了一堆土,照着书上的方法,盘腿坐在对面,掐起手指,默念口诀,这些都是那两本书册上记载的旁门小技,常人练不出任何效果,道行高深之人,不屑使用。

    但对于连入门都不算的少年来说,可谓新奇。

    两天里,都颇为勤奋,到了夜里,若是出了月亮,照着师父所言那般,半夜跑到外面,对着皓月膜拜,念着口诀,只感倾洒而下的森白,照在全身,微凉的冷意仿佛流水般在身体里缓缓流淌。

    有时上山,也会跑去那块巨石前,将自己的疑惑诉说,睡觉时,便会得到老人的指点,接连四日,身子变得轻盈不说,脑中思维也转变飞快,与之前尚有些懵懂状态相比较,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看那两本书,也不觉得枯燥。

    第五天,天一亮,陆良生就被陆老石叫起来,原本以为是下地干活,却是见村里男人们都聚集一起,有些家里有驴车的,装了不少东西,陆良生自己家的粟、黍谷物,几张野兽毛皮,二十多个箩筐,还有几大摞的柴禾也在其中一辆驴车车斗里。

    “赶紧吃,跟我们一起进城。”陆老石将妻子摊的几块馍馍,塞了一个给儿子,“要走远路,吃饱点。”

    不多时,陆小纤和李金花从家里出来相送,叮嘱没出过远门的良生,一路上别给大伙添麻烦,别到处乱跑之类的云云。

    “你爹答应给你买笔了,记住,到了城里千万别碰人家的东西,城里人的东西都金贵,弄坏了,咱家赔不起。”

    一番叮嘱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带头的几个男人呼喊,陆良生便跟着父亲走在驴车后面,朝村外通往最近的一座城镇出发。

    在这年月里,还是一群人结伴相对安全,若是遇上歹人好歹还能有一个照应,山里人也大多凶狠,驴车的板子下面藏有镰刀、柴刀,真遇到拦路抢劫,也敢搏命。

    一行十几人速度不算慢,中午还在山间休息,到的下午时分已经到了,便是距离富水县不过五里的路程了。

    快到黄昏时,城外赶集的地方,已经汇聚了其他村的人,不少好东西都摆在了路边,收货的商贩来来往往其中。

    一个晚上,陆良生家里的东西都处理完,第二天一早,陆老石便是带他进城,寻卖笔墨的商铺。

第四章 妖气

    前一天下过场雨,路面泥泞,挑着担的货郎,插着纸风车匆匆而过,抱着刀剑的绿林侠客蹲在路边,叼着麦穗,狞笑,或沉默看着入城的人,巡逻的兵卒过来,才稍有收敛。

    入城之后,一片繁华,茶厮人声喧哗,提着茶壶的伙计大声揽客,得闲稍停的人进去小坐,两侧的街边小摊蒸笼解开,热气腾腾的肉饼散发诱人的香气,穿着锦缎的胖小子拉着管家的手,眼馋的站在那里,嚷着要买。

    偶尔,街头爆发凄厉的惨叫,远远望去一堆人挤在那里,像是一拨江湖豪客发生争执,打了起来,刀兵呯呯呯的乱响,引起骚乱,就近的摊位都被掀翻,汤水、锅碗一片狼藉。

    有人喊了声:“官兵来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离去。

    陆良生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一阵,随后被陆老石扯走,“不要看,也别去学,要命的。”

    不久,父子俩走进挂着纸扇的店铺,墨香扑鼻而来,陆良生踏进门槛,深深吸了一口,对面的柜台,听到脚步声的掌柜,放下账本抬起头来,“两位随便看。”

    店内两侧,柚木做的书架,白麻纸和黄麻纸分批叠放,码的整齐,也有印成了空白书册,堆放那里,供人挑选。

    “掌柜的,我们想挑一支笔。”陆老石看了一遍,温温吞吞的开口:“便宜的那种,小点也无所谓,你给推荐推荐。”

    那掌柜端详了两人衣着,倒也没有拿出狗眼看人低的那种态度,蝇头小利也是利嘛。

    朝父子俩点点头,身后是笔架,挂满了还未染墨的各类毛笔:“老哥放心,买卖人讲的是诚信,就算便宜的笔,咱也不卖劣货给您。”

    上面悬挂的毛笔各种尺寸,植笔到小楷、长锋到短锋由大到小,也或笔头用料不同而排列。

    “猪毛最便宜,稍用久,就易分叉……兔毫、羊毫、狼毫最佳,当中兔毫是三者最便宜的,老哥,就要这款如何?”

    “这价是多少?”

    “十文。”掌柜的取下那支兔毫笔,比了一个手势。

    放到台上,让陆良生看,笔管为竹制,看上去颇有青葱碧玉的感觉,陆老石盘算兜里的钱,与儿子对视一眼,一咬牙准备买下。

    “哎!有东西看了!”

    外面有人喧哗,脚步声骤然响了起来,紧跟着吹吹打打的唢呐、铜锣传来,掩盖了陆老石的话语,父子俩好奇走到门边,长街上行人分开,站到街沿,看着街尽头,舞龙舞狮的队伍朝这边过来,踩着高跷的几人穿着滑稽的服饰,挥舞长袖,一摇一拽唱着曲儿,在锵锵锵锵的声音里过去。

    街上气氛分外热闹,陆老石也很少见到这种场面,忍不住问街边卖菜的老人:“老丈,这城里有什么喜事?”

    “外面来的吧?这是富水县陈员外大寿,请的戏班子来表演。”

    谢过了那老丈,舞龙舞狮的队伍也已经过去,再回到店里,买下那支笔时,掌柜的却是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这位老哥,实在对不住,突然想到之前进价的时候,忘添了一笔账,这笔得添点进去才能卖给你们,新来的伙计做事马马虎虎,回头我说他,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算了算价。

    “要十五文!”

    “你…..”陆老石捏紧了拳头,憋红了脸,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讲信用,说好十文的,怎么能变卦,不讲信用。”

    “可确实是这个价啊。”那掌柜摊摊手,指着桌上的毛笔:“总不能让我亏本卖给你,对不住吧。”

    “欺负人,不买了。”

    陆老石憋不出什么道理来,一扭头走去门边,然而,陆良生还站在柜台前,没有离开的意思,看着台上摆着的毛笔一会儿,忽然笑眯眯的看了眼掌柜,一边看着架上墨砚纸张,垂在腿侧的手,悄悄掐出指决。

    柜台后面,掌柜抚了抚头上的鸡冠帽,见陆良生还在,也不在意,笑着自言自语说了句:“非我不卖,但不能亏本。”

    一抖宽袖,去拿笔,然而脸色陡然一变,手上用劲,那杆笔却是纹丝不动的那里。

    “怎么回事…..”

    那掌柜两只手一起用上,使劲的拉扯,整个人都向外倾斜了出去,脸都憋的通红。

    转头大喊:“来个人。”

    店中伙计闻声从后堂出来,见掌柜的模样,上前帮忙,两个成年人少说能搬动两百来斤重物,眼下,却是涨红了脸,也没将这支笔挪动一丝。

    这才想起店里还有个人,望去那边东摸摸,西瞅瞅的少年,迟疑的开口。

    “你…..你会妖法?”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掏出十枚铜子放到柜台上,“它是我的。”

    伸手将那笔轻易的拿了起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又去书架拿取了一本空白的册子,还有墨块。

    “这两个多少钱?”

    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吞咽一口唾沫,摆手:“送小兄弟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那谢谢掌柜慷慨,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

    陆良生将自己攒的最后几文钱一起放到柜台,道谢一番后,这才出了这家店铺,父亲陆老石坐在街边生刚才的气。

    “城里人也太欺负人了……”

    见到儿子出来,看到他手中的笔墨书册,连忙起身,“他卖给你了?”

    “我说了一些道理,那掌柜的也算心好,就卖了。”

    “那还算他识相。”

    边走边说了一句,离开这条街,走去城门时,路过一个摊口,忽然有声音叫住父子二人,回头,一杆黑边里白的小幡立着,下面坐着山羊胡的老头,捏着须尖,双眸浑浊,盯着陆老石。

    “这位老哥,不买张符纸辟辟邪吗?”

    “你这算命的,怎么说话…..”陆老石不干了,拉着儿子就要走,“好端端的谁买你这坑人的东西,良生,我们走。”

    算命的老头讪讪笑了一下,把命盘放下,有时突兀一张嘴,吓唬过往的人,瞎猫碰上死耗子,总会有心里有鬼的人上当,当然,最主要还是看对方衣着,若是从村来的,大多迷信这方面,外面赶集,各乡镇来的人不少,今天也开张了几单买卖。

    转头时,忽然与那庄稼汉身边的少年对视,猛地颤了一下,迅速将头低了下去,不敢抬起。

    “好重的妖气…..”

    直到人走远,老头才敢抬起脸,离去的背影,也有些疑惑。

    “......怪哉,明明是个人啊。”

第五章 一身鸡毛

    “爹,给我买了笔墨,那咱家的驴怎么办?”

    “你娘说买头老驴…..凑合了吧。”

    城外,陆良生跟着父亲在牲口互市穿行,陆老石回了儿子,上前去摸探出栅栏的毛驴嘴,查看口齿,这里是富水县郊外的骡马市集,不过大多贩卖的是驽马、驴骡这种家畜,牛是基本见不到的,官府有明文规定,耕牛不得私人买卖。

    那边,刚好与人讨价还价完的商贩,转过身来,笑吟吟的看着陆老石:“这位老哥你摸的这头驴,年岁有点大了,拉磨还行,拉车走不了二十里,干脆看看这边的,都是两岁大的。”

    陆老石看去商贩指去的栏栅,那边都是口齿轻的,四肢有力,皮肉彪壮,一看就是下地、拉车的好牲口。

    颇有些眼馋,随后摇摇头:“还是买老驴,这头怎么卖?”

    “三百四十文,你拿走,给不了,晚上我要把它宰了卖肉。”

    “三百四十文啊…..”

    陆老石有点犹豫,摸了摸缝在衣内的布兜,看去伸出栏栅的牲口,老驴皮毛松散无光,背脊右肋还有几处鞭打的疤痕,一副骨瘦粼粼,随时要倒的模样,两眼浑浊的看着面前跟商人讨教还价的陆老石,伸出舌头去舔他袖口。

    “那就…..那就它了。”

    陆老石终究有些不忍,一咬牙掏出钱袋子,一枚枚的铜子数了半响,付给那商贩,摸了摸驴头,将它牵出来,看着陆良生,苦笑:“咱家彻底空了,回去,千万别跟你娘说,花这么多钱买了头太老的驴。”

    “嗯,我晓得。”

    少年头了头,偏头看去跟在父亲身后踢踏蹄子的老驴,微皱了下细眉:“青怀补梦里,好像有一篇,还春术,不知道对畜生有没有用,等回去翻翻。”

    想着,父子俩回到赶集的那边,集市已经散了,遍地狼藉,加上前天下过雨,道路泥泞并不好走,同村的人此时也大多卖完了东西,采购了家里所需的柴米油盐,聚集在一起,等到陆老石父子俩回来,便是上路返村。

    这两天的见闻,陆良生感受到了外面世界很大的不同和新鲜,对于一个从未接触外界的少年来讲,冲击也是有的,同样反给少年身上的,是见过一定世面的阅历。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没有去看看那陈员外请的戏班子,途中听父亲还有几个同村的人在那讲戏曲如何如何好听,唱戏的花旦如何漂亮之类。

    “.…..出城的时候,我打听了,那给陈员外唱戏的,那可是河谷郡那边有名的花旦,李家班的台柱,听说才十六岁,那嗓音,能把人的魂儿都勾没了……这次好像唱的还是新戏,专门给陈员外准备的,叫…..叫什么问寿来着。”

    “哎,先不说那唱戏的,今天我到城里给家里婆娘扯布的时候,听说西北面不太平,莫不是要打仗了?”

    “关我们这些人屁事,官府不给咱们加税,已经老天爷开恩了。”

    车轴带着吱吱呀呀的声响,返村的众人一路吹嘘在城中听到的见闻,回家后,又能给婆娘孩子面前说一通,显摆一下见识。

    夕阳西下,西云烧的通红,山麓披上了一层霞衣。

    陆良生一路听着这帮大老爷们胡天胡地说着话,他坐在驴车上,远远的,望见村子的轮廓,寥寥炊烟升起。

    进村后,东西分了出来,陆老石牵着老驴,良生则拿着笔墨,还未走到自家篱笆院门外,就听到李金花与人吵嚷的声音。

    “偷我们家的鸡,还想偷最后一只,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拿棍子打死你!”

    “我就是在你家门口站了会儿,凭什么说我偷的,你敢打,我就敢躺,懒死你们!”

    “欺负我家男人出门了是吧?好,老娘看看你躺不躺——”

    “你敢蛮横,我让全村都听见,你诬赖人,敢打我,就告官!”

    站在篱笆院门朝里面,与李金花争吵的人,父子俩都认识,陆二赖,大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同村同姓,说起来也是沾亲的,不过却是村里出了名的闲汉,游手好闲惯了,经常在别家外面转悠,时不时调戏女人,前些年还有婆娘,后来受不了他,跟人跑了,这下变得更加懒散,有时单独遇见女人有点乱来,为此被人打过不少次。

    陆老石再温吞的人,脸上也呈出怒容,那边院子口的陆二赖注意到身后有人,急忙闪到一旁,陆老石直接走了进去,从妻子手中拿过棍棒,吓得那二赖缩了一下。

    “陆老石!你想干什么?!我可没偷你家的鸡,是你婆娘见你出门,心里寂寞到外面偷汉子,我跟你还是堂亲,帮你守着……”

    陆老石将棍子举起来对着他:“给我滚!”

    旁边的李金花也是泼辣,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那二赖躲开,向后退:“哈哈…..你们就这能耐,肯定是你们自己把自己家的鸡吃了,赖在我头上,想白得一只……”

    正说着,感觉有人冲过来,他侧脸看去,陆良生已经抬起了脚,蹬出。

    呯的一下,懒汉侧胯顿时一痛,脚下踉跄,朝旁边倒了下去。

    “再不滚,打死你!”陆老石也冲了过来。

    那二赖吓得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的指了指院口的父子俩,放了两句狠话,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事情暂时落下了,可平白丢了一只鸡,让李金花坐到檐下哽咽催泪,陆老石过去跟着坐下,轻轻抚她后背顺气:“没了就没了,下次再买一只回来,你看我们家的驴也回来了……”

    陆良生看着父母一阵,与妹妹打过招呼,让她也过去帮忙安慰下,便转身出门,那陆二赖的家就在村的北边,两间茅草房,泥巴敷的墙都破了几个洞,都能看见里面,房门也松了,斜塌在一边。

    陆二赖估计没回来,屋中没有人,陆良生走去,里面没什么东西,一个灶头,一张木床,还一张缺了腿的木桌。

    “嗯?”

    巡视周围,走到灶头时,良生忽然疑惑的轻咦,蹲下来,灶口的柴灰上,拿起几片羽毛,还有两根骨头。

    “还说没偷…..”

    捏着那几片鸡毛,起身离开,走出不远,远远看到陆二赖在田间小路哼着曲儿,摇摇拽拽回来,朝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妇人吹了一声口哨,惹的有人朝他大骂。

    “哼。”陆良生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毛,一路回到家里,母亲此时已经平复了情绪,眼眶还有微红,跟陆老石正将堆柴的地方清理出来搭一个棚子,小纤在侧旁打下手,小脸上全是汗水,抬起头时,见到兄长径直回到房间,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

    房间里。

    《南水拾遗》、《青怀补梦》被拿出来摆在床上,陆良生一页一页的翻,纸张翻动的轻响片刻后停下,一段有些模糊的字迹倒映在少年眸底。

    “……淮江有人烤鸟雀数只,翌日,全身长毛,奇痒难当,拔之又长,一连数日方退…..名曰拔毛术,亥时对月,朝南……”

    “南水拾遗多有古怪、惩治之类的小术,当中也有恶毒致人死地的方法,那二赖虽可恶,但不至于把人弄死…..就这个吧。”

    拿定主意,将上面方法记下,吃过晚饭,父母妹妹都睡下后,陆良生看了看月亮,便是拿着那鸡毛推门走出。

    深夜的冷风拂过贫瘠的山村,某家院落响起几声犬吠,人的咳嗽,劳作一天的人大多已经睡去,漆黑里走过的身影,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来到之前来过的草屋外面。

    结了蛛网的窗框里,能清晰听到陆二赖的呼噜声。

    窗外,黑影靠近,对着皎月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将鸡毛放到窗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鸡毛摇晃,漂浮而起,乘着微风钻进窗户。

    紧挨窗户的木床上,熟睡的懒汉蹭了蹭腿,一片鸡毛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脸上,或许有些痒,抓挠几下,梦呓着翻了翻身,睡的香甜。

    窗外,陆良生看了片刻,也转身离去,回到屋里,感觉有些头昏,也没多想,蒙头昏睡了过去。

    翌日。

    陆良生刚刚醒来,像是得了风寒,浑身无力,脑袋有些昏沉,起来洗漱时,忽然掀起哄闹。

    小纤从外面飞快的跑回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哥…..你快去看看,昨天和我们家闹过的那个陆二赖…..嘻嘻…..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倒是先笑了起来,灶房忙活的李金花出来:“笑什么,赶紧说啊。”

    “他…..他…..”

    小姑娘使劲憋着笑意,平复了一下:“他全身长了好多鸡毛!”

    “该!”李金花骂了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连忙跟着闺女出去,她必须是要看看那个家伙倒霉的样子。

    “还真的管用。”

    陆良生擦了一把脸,人清醒了不少,“师父教的东西,还真不错…..我该回他点什么呢?”

    出了小院,跟在母亲和妹妹后面,来到村中间,人声变得喧闹、嘈杂,以及哄笑。

    “啊啊啊啊——”

    围拢的人群中间,陆二赖惊恐的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淡黄色的鸡毛从他皮肤里长出来,全身都是,奇痒难耐的用手去抓扯,硬生生拔下几簇,连点皮都扯破,鲜血淋漓一片。

    但很快,扯下的鸡毛,又重新长出来。

    “救救我.....你们谁救救我......好痒......好痒啊......”

    使劲的拔扯,跪在地上不停朝周围看戏的村民求救,但没人理他。

第六章 恶面

    “救我……”

    “求求你们,帮我找个大夫…..受不了,痒死我了啊…….”

    撕开的衣襟,全是茂盛的淡黄颜色,陆二赖撕心裂肺在地上打滚,仍旧不停的抓扯,鸡毛纷纷扬扬飘在半空,村子里的人赶紧向后挪步,生怕自己也变成他那副模样。

    “这赖子,该!”

    “……老天爷看不过去,施展法术惩治他。”

    “说不定是高人,前些天,我好像看到一个游方道士经过。”

    “这家伙成天游荡,偷看我家闺女…..没打死他,算他命大!”

    “你家闺女,脸跟麻饼一样,二十了都还没嫁出去,谁眼瞎才会看上……”

    “总有眼瞎的…..嘿,你找打!”

    …..

    交头接耳的谈论声里,站在人群后面的陆良生看着满地打滚的身影凄嚎,刚想上前说两句,忽然捂着额头,有些头晕目眩,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听到周围传来的人声,都有些模糊。

    “哥,你没事吧?”身边的陆小纤发现他异状,抬起小脸问了一句。

    陆良生摇摇头:“没事,血淋淋的有些不舒服,我到处走走。”

    有些虚弱的从妹妹疑惑的视线里,朝家过去,到了院门停下,靠着篱笆,看去的地面都在轻微的旋转。

    “不会真染风寒了吧?”

    晃了晃头,强忍着不适,转道朝村外走去,那边聚集的人声、陆二赖的惨叫隐约的在身后响起,蹒跚的脚步里,陆良生看着脚下蜿蜒延伸去栖霞山的路,脑子里想着一些事。

    …..昨天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用了两个小方术?对了…..师父说过,修为不深,乱用法术会对身体造成一些损伤,不会就是这种事吧?

    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已经上了山路,扶着路旁树躯,穿行一段距离,拐过隐蔽的岔口,来到半山腰的山壁前,坚持不住,一下扑在了那巨石前面。

    “师父…..”

    虚弱的喊了一句时,感到地面震了一下,匍匐地上的视线前方,巨石沉重的挪移,泥土被挤去一侧,划出一道沟壑。

    洞口露出半边,隐隐约约的,有人的轮廓好像从里面出来,朝自己走来。

    待到一双步履贴近视线,陆良生只感身体一轻,整个人陷入黑暗里,精神疲惫有些紊乱,模糊的感到,被师父带进了石窟,巨石轰隆隆的移回原来的位置。

    “师父…..”

    “别说话,你才修行几天,就乱用术法,幸亏及时过来,否则你小命难保。”

    短暂简单的对话停下,虚弱的意识黯淡下去,再醒来时,一股微苦的气味弥漫,良生睁开双眼,洞窟灯火暖黄,两层的小书架摆放在他躺着的石床上,朝里靠着墙壁,老人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正看着他,旁边的小鼎有噗噗噗沸腾的声响。

    见到陆良生醒来,老人一言不发拿出精致的瓷碗,从鼎里舀了汤水出来。

    “把它喝了。”

    “是…..”陆良生撑起身子,脑袋隐隐还有些作痛,但已经不那么昏沉了,接过递来的瓷碗,汤水漆黑粘稠,带着余温冒出的气泡破开,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看了看那边的老人,犹豫了片刻,屏住呼吸,一口气将那碗汤药喝了下去,苦涩腥辣带着温度顺着喉咙一直窜到下腹,差点让他呕吐出来。

    “良生啊,你性格质朴、心性也够,之前为师没有对你讲清楚,不是修了术法就是修道中人,修行和做人都一样,也要分三五九等,你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

    陆良生坐那里,捏着瓷碗,嘴里苦的说不出来,只得静静的听着师父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天资、根骨很不错,几天内已经到了练气下层开丹,刚刚为师给你的汤药除了平复你伤势,也可帮你冲破门槛到达开丹,那就算一只脚跨入修道之门了。”

    “练气?”

    老人起身从少年手中拿过瓷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微笑:“练气有二,下曰开丹、中曰聚田,上才是练气,后面更有筑基、结丹、元婴……每一个境界,都有两个小境界,漫漫修道之路,常人难及,门内的人也难求呐。”

    放下瓷碗,老人坐回去,袍袖一拂,外面那巨石缓缓打开。

    “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莫要让你父母担忧,待伤势好转后,你再过来,为师助你冲破开丹小境。”

    “哦。”

    对于师父说的寥寥几句,陆良生一时间也难以揣摩,向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慢慢退出去这里。

    轰隆隆……

    巨石再次阖上,一点一点遮掩的石窟内,坐在那边老人嘴角陡然咧开,一抹猩红唰的弹出,又收回去。

    宽袖之上,手腕有着黑色的疙瘩,瞬间被老人遮住。

    “好啊…....该采些山精、灵根进补之药了…..加在一起…..”

    巨石轰的合拢。

    “…..该是能修补老夫伤势了。”

    嘶哑低沉的呢喃回荡。

    *******

    看到巨石合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看不见里面师父之后,又恭谨的行了一礼,朝山下走去。

    天色快近中午,想来昏迷不过三四个时辰,家里父母应该不会到处找他,不过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有伤在身,还能救我….”

    想到这里时,心里未必没有暖意,此时精神已进好了很多,回头看看后方已经树丛遮掩的方向,笑的阳光。

    不一会儿转出山路,上了回村的那条泥路,发现田间的农人很少,到了村口,只有陆太公依旧坐在那里晒着太阳。

    “太公,今天怎么没人出来做活?”

    陆太公微微睁开眼睛,少了几颗的牙的嘴笑出来:“他们啊,都去破庙那里了,看陆二赖的丑相。”

    “破庙?”陆良生眉头微皱,有些疑惑的望去村东的方向。

    “人哪有长鸡毛的,肯定是神仙显灵惩罚的,有人给陆二赖出主意,让他去破庙拜拜神,说不定这一求饶啊,就没事了,其他人就跟着去看热闹。”

    村东道路朝富水县半里路的山腰上,越过几颗遮掩的大树,一处破庙矗立那里,荒废了很多年,写有‘山神庙’的牌匾爬满了枯藤,靠在倒塌的半截土墙上,四周杂草丛生,庙内的山神雕塑断了脖子,泥胎头颅歪斜地上。

    换做平日,村民很少会来这边,加上树林偶尔传出某种鸟雀的怪叫,颇有阴森的感觉。

    眼下杂草被踏的整齐,陆良生过来时,四十多个村民围在庙外,朝里面看,有的直接翻上土墙骑到上面。

    庙里。

    全身长满鸡毛的陆二赖,此刻浑身是血,颤抖的在地上,朝山神磕头。

    呯!

    呯!

    额头渗出血来。

第七章 师父

    咚!

    咚!

    …..

    跪伏的陆二赖,脑袋抬起,又重重磕下去,额头片刻间通红一片。

    “求山神爷爷饶恕……求山神爷爷饶恕…..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与头昏目眩相比,浑身奇痒难忍,扯下鸡毛的剧痛才是最为恐怖的,数个时辰,几欲让他感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之前给陆二赖出主意的那人,赶紧说道:“向山神承认罪过,说不定就好了。”

    额头触地的二赖也此时脑子都是一片混乱。

    “山神爷爷,二赖错了…..以后不敢偷鸡摸狗,调戏别家妇人…..求你开恩,让过我这一回啊。”

    “承认了啊,山神爷爷,再罚他两天!!”外面看热闹的人中,有声音大喊起来。

    当中也有上了年龄的老人,须发皆张,举着拐杖挥动两下:“你这无赖汉终于承认了,我家地里好好的庄稼,就是被你这赖汉给糟蹋了!!”

    老人家中的儿女已经冲了进去,按着陆二赖就是几拳几脚,随后被庙里出主意的那人给拉开,外面,平日里没少被陆二赖占便宜的村民趋之若鹜,想要进来。

    陆二赖被打鼻血直流,右脸都肿了起来,“啊!”的哭喊着,咚咚的朝他们磕头,他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无赖性子,这是自然是又慌又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停的磕着头赔罪。

    “别打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随即,身子一翻,躺倒地上,又是疯狂的挠抓脖子、胸口,撕出大片的鸡毛,血肉模糊的令让人心悸。

    陆良生站在人群里,正看着地方翻滚哀嚎的身影,先前还觉得拔毛之术,不过是奇痒难当的一种惩罚,眼下才觉得,真正的惩罚,是痒到无法控制,硬生生拔去身上的鸡毛,那种剧烈的疼痛。

    “一个小小的旁门术法,都这般,那师父那种层次,只怕更加可怕…..”

    思虑的片刻,那边翻滚的陆二赖忽然不动了,有人大声喊道:“快看,二赖身上的鸡毛开始没了!”

    陆良生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目光之中,地上的陆二赖模糊的呻吟,脖子、胸口、手臂上的鸡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了回去。

    “不是说几天才会恢复…..”良生目光越过人群,望去庙里正后方那神台上的没脖子山神塑像。

    “.…..山神?”

    随即,摇摇头:“该是不会,或许是我修为太低,无法维持这小术法两三天,应该是这样。”

    视线落到离人群不远一块断开的长匾上,抹开上面积厚的灰尘,露出几块大字。

    煌….煌…..霞光栖千载….

    “这是庙里的题词…..还有半截呢?”

    那边,全身鸡毛退了下去,陆二赖也被心善的同村人搀扶起来,送回家里,周围也有人打圆场:“今天的事,就算完了,都是一个村的,他知道错就好了,总不能真把人给打死。”

    也有喊道:“打死他,官府还能把咱们全部抓紧去不成?”

    “就是,早知道,我第一个冲进去,给这赖汉一拳。”

    “算了算了,山神爷爷都放过他了,咱们也散了吧,大家都还是亲戚,真打死了,让别个村笑话。”

    “谁笑话,一起打!”

    凶戾的话是这么说,但众人的脚步还是朝外面挪了出去,山里人虽然凶狠,但真打死了人,沾上人命官司,终究是觉得倒霉,说不定还要吃断头饭,不久之后,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跟着看热闹的陆老石、李金花还有陆小纤跟良生说了句:“回家。”边走边兴奋谈着今天这事。

    破破烂烂的山神庙渐渐重新安静了下来,飞走的鸟雀又回来,立在树枝上,看着还有没走的孤影。

    陆良生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荒废的破庙前。

    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另一外半截长匾,上面是剩下的题词:…..神威浩荡震乾坤。

    之前想到用什么回敬师父,可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刚好看到庙里一段题词不错,加上自己书写出的字也颇为好看…..唔……至少陆小纤是这么说的。

    将题词记下后,陆良生沿着来时的路,追上已经走出老远的父母和妹妹,一起返回到家中,一如既往的照着师父教的口诀修炼。

    两三日里,那个陆二赖也没在村里晃悠了,就算偶尔碰到,也远远的躲开,李金花牵着老驴到村里转悠,到处显摆,陆老石寻齐了木料坐在檐下想着车架怎么弄。

    屋里,陆小纤好奇的跟着兄长身后,“哥,你要写字吗?”

    “嗯。”

    陆良生把石墨敲了一点下来,放到小碟中掺了点水,轻轻磨了一阵,将准备好的那杆兔毫毛笔发了点水揉捏,这是开笔的过程,以前在乡集的时候,见过给人写字的老头就是这么做的。

    小纤见机帮忙,将兄长从那空白的书册,裁下一片纸张,生怕将洁白的纸面弄脏,用袖口将它铺平整。

    陆良生握起毛笔,沾了沾墨汁,精力集中,然后下笔。

    一笔一画写出连贯的题词: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搁下毛笔,拿起写有字迹的纸张吹了吹,“小纤,哥这字怎么样?”

    “好好看的…..哥,给小纤画一条小鱼好不好?”

    小纤不识字,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兄长很厉害,之前下笔如游龙书写开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隐约间,好像看到笔上有微微的光芒绽放。

    其实那是少年不知不觉用上了浅薄的法力。

    差不多晾干的字迹收起来,叠的整齐,陆良生捏了一下妹妹的脸蛋:“现在不行,等哥回来给你画,好好在家待着。”

    “哦。”

    小姑娘晃着牛角辫,送兄长出了房门,闷闷不乐坐到檐下的矮凳,撑着下巴去看另一侧的陆老石乒乒乓乓的敲着木料。

    村外,快步走在田间泥道的少年,摸着怀里的题词,意气风发,这是他第一次写出好字,颇有意义的,而且也是送给师父的礼物。

    来到山崖下的巨石,还未开口,那块大石头已经缓缓打开,露出后方的石窟,陆良生走进去,火焰燃烧,上面立着一口有两人合抱的大鼎,温热的水面漂浮什么东西,传出淡淡的香味。

    背对的老人朝后面挥了挥宽袖。

    “良生,你把衣裤鞋袜都脱了,坐进大鼎里。”

    陆良生愣了愣:“坐进去?”

    “对啊,坐进去,为师三天前,不是说了吗,助你冲破开丹......”背对的身影面向山壁,近前的石台上,是奇怪的植物、根茎、还有一些血糊糊的肉块。

    “......火候、食.....灵药都准备好了,快点进去吧。”

    背对火光的阴影之中,看不见老人任何表情。

第八章 味道不错

    申时二刻。

    下午阳光倾泻,照过树隙,山间的微风拂过,光斑在地面轻轻晃动,有着哗哗的枝叶轻响。

    石窟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衣裤叠好以及一张纸张放到了上面。

    “师父,上面那张纸写的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哗…..的水声溅起,陆良生跨进那口大鼎,水温并不烫人,泛着热气的水面堪堪没过他胸口,坐在水里看去那边背对的老人,一面去捞飘在水面的东西,像是山里常见的一种菌类。

    水汽蒸腾,朦朦胧胧里,灰扑扑的袍子转过来,老人脸上多了笑容,手里也多了一些东西。

    “良生有心了。”

    慢吞吞的走过来,将几片六角的叶子丢了进鼎里,接着又是不知名的根茎,小片水花溅在少年胸口时,陆良生小声问道:“师父,这些是什么?”

    “当然好东西了,为师专门为今天准备的…..这是山精…..修复伤势,增强修为所用,遇水则化,平添滋味呐。”

    老人挽了挽袖口,比平日多了几分激动的语气,拿着手中跟人参差不多形状的植物根茎晃了晃,然后丢进水中。

    “这是雨母……能让肉…..体质变的有韧性。”

    说着,又拿出快血糊糊的东西,“别看这个血淋淋的像是肉,其实啊,它就是肉,山里葵精之物,这东西很难找到,侥幸让为师碰上了。”

    一个接一个的东西放入鼎里。

    陆良生微微皱了皱眉,又舒展开,笑道:“师父,你这怎么看都像是要煮骨董羹(古代火锅的一种叫法)”

    “嘿嘿…..”

    火光之中,老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他一阵,嘴角咧开笑了两声,转过身去:“良生呐,实不相瞒…..”

    伸手去拿衣裤上面的白纸,大抵是想看看这位弟子送了什么礼物:“.…..为师被人偷袭,有伤在身,需要进补滋养,而收你为徒,只为……”

    纸张在老人手中展开,‘只为’二字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眶陡然瞪大,盯着那书写两列的字迹的瞬间,上面字迹并列,隐隐有金光射出,他张嘴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那边,还在等到师父说完的陆良生,转头:“师父,只是为了什么?”下一刻,白光骤然而起,将原本站那边的老人笼罩了进去,随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充斥视野。

    稍缓,白光渐渐褪去,少年连忙从鼎里翻出,光脚站到地上,顷刻,一团淡紫色的雾气轰的一下陡然爆开,整个洞窟都是紫气弥漫、翻涌。

    “咳…..”

    陆良生捂着鼻子,周围全是刺鼻的气味,另只手挥散紫烟,小心走出两步,大声喊道:“师父!”

    声音在洞里回荡,没人回应。

    湿漉漉的踩在地面,陆良生手在四周摸索,裸露的身子也跟着挪动,踩到地上的灰色袍子,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父——”再次大喊了一声。

    “别叫了!”

    陆良生喊出这句,老人的话语也同时回荡在石窟内,语气似乎蕴着怒意。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朝前走了半步,环顾四周:“师父,你在哪儿?”

    “在你下面!”

    “啊?”

    紫雾散去,露出矮桌上摇曳的油灯,黯淡暖黄的光线里,陆良生连忙低下头,眉角跳了一下。

    “好大一坨。”

    “那是你的,我在你后面!”

    少年连忙回头,扫了一圈:“师父,没看到你啊。”

    “把你脑袋低下来!”

    陆良生垂下视线,一只硕大的蛤蟆,瞪着油油带有红点的大眼,背上全是一个一个疙瘩盘出七星,透着漆黑的光泽,两条蛤蟆腿绷直,将一坨的身形都拉的笔直,站在那里,还没少年膝盖高。

    一人一蛤蟆就那么互相瞪了许久。

    片刻后,陆良生嘴角抽了抽,迟疑的开口:“师…..父?”

    “正是为师!”

    那蛤蟆大眼转了转,负着前肢,挺起圆鼓鼓的肚皮,两只蛙蹼啪嗒啪嗒踩在地上,语气严肃:“你这是什么表情,为师之前不是说了吗?遭人暗算,身中对方法术,如今伤势严重,无法抵抗,才被那法术变成这般模样……呱。”

    “师父….你…..哈哈!”陆良生看着它这般动作、语气忽然哈哈笑了出来。

    “为师很认真的与你说话!”

    少年连忙停下笑容,使劲咬着嘴唇:“对不起师父,实在有些忍不住。”

    “算了,算了,如今为师大半修为被废,待在此处也不安全,随你一道下山,沾些人间烟火,说不得还能再起。”

    蛤蟆负着前肢一摇一晃走到石床前,抬起蛙脸仰视如同山崖的床沿,叹了口气:“但为师不会拖累于你。”

    说完,蛤蟆腿一蹬,弹射而起,攀在了床沿,前肢死死抓住草席,两蹼在外面悬空飞快的踢腾……就是上不去。

    猛蹬的小短腿被伸来的手推了一下,蛤蟆这才翻到草席上,坐起来鼓着大眼瞪着陆良生,吼道:“为师能自己上来!!呱!”

    一翻身,迈着蛙蹼摇晃的过去矮书桌,将上面摆放的黑纹葫芦抱下来,背在身后:“此乃为师随身法宝,能收天地万物!只不过现在不能用了,这书架上还有几本为师得来术法,你都一并拿去。”

    那边,陆良生飞快的穿上衣裤,套上破洞的鞋子跳上石床,将架上的几本古朴的书册取过怀里。

    背负葫芦的蛤蟆,嘭的跳下石床,“乖徒,随为师出去!”便朝那边巨石念决,随即手蹼一挥。

    对面,巨石纹丝不动矗立那里。

    陆良生:“.…..”

    蛤蟆:“.…..”

    旋即,叹口气,低了低头:“看来为师法力只能维持说话了,连这块巨石都推不了。”伸手拉了拉少年的裤腿:“巨石需法诀移开,你还有点修为,该是能办到。”

    口诀只有短短几个字,陆良生默念时,照着那巨石一挥手,只听轰隆隆沉重挪移声,洞口缓缓打开,一缕残红从外面照了进来,落在一人、一蟾脸上。

    “师父走了!”

    陆良生将蛤蟆抱起来,放到肩上,“这个时辰了,得快些回去,师父你抓稳了。”

    还没等肩上的蛤蟆回答,少年飞快的跑了起来,山路崎岖,但对于常走这里的陆良生来说,并不算难事,更何况,自从修炼以来,身体比从前更加结实敏捷。

    “良生…..你慢点…..”

    奔跑的身影起伏,肩头的蛤蟆死死趴在上面,颠簸的上窜下落,急的大喊:“为师没手啊…..劣徒…..彼其…..娘之…..呱呱…..”

    下山之后,蛤蟆感觉去了大半条命,要死不活的耷拉着眼睑,进村之前,陆良生小声对它道:“师父,可别让其他人看出来,你会说话啊…..”

    蛤蟆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睑,看少年一眼。

    “为师知晓,呱。”

    进了村,遇上做活回来的村民,大家都比较熟,远远就看到少年肩上的蛤蟆:“良生啊,抓了这么大只蛤蟆…..”

    “怕是要成精了吧,还背着一个葫芦。”也有人打趣。

    “葫芦我山上摘的,不是怕它跑了嘛,给它系上。”陆良生虽然没多少阅历,但头脑聪慧,反应极快的回了周围与他说笑的大人们。

    回到家里,陆小纤盯着哥哥从肩上放下来的东西,吓得远远的避开,自幼就害怕这种长满疙瘩的蛤蟆。

    但这么大的,终究没见过,找来一个根手臂长的小棍子,还跑来捅了几下,就连陆老石和李金花围上来看了一阵。

    “除了个头大外,并没有什么稀奇,良生啊,把它丢到菜园里,帮忙捉虫。”

    父母、妹妹离开后,陆良生将那只蛤蟆小心的放到菜圃篱笆边上,小声道:“师父….委屈你,晚上要是冷,就到房里来。”

    “去吧去吧…..”

    匍匐地上一坨的大蛤蟆鼓囊一句,目光望去有昏黄光亮的灶头,徒弟一家围坐灶台吃起晚饭。

    “想我堂堂化形之妖修…..尽然落到这般田地.…..老夫恨啊。”

    嗡嗡…..蚊虫扇着翅膀飞来。

    眨眼,一条猩红长舌将它卷住,迅速拉入口中,蛤蟆舔了舔嘴。

    “味道还不错…..呱。”

第九章 仰望星空的蛤蟆道人

    渲染成灰色的云朵轻轻的飘着,露出半轮明月,漫天的星辰闪烁,繁密点缀在夜空上,夜晚的山麓安静下来,偶尔响起孤狼的长嚎。

    静悄悄的山村,这个院子里的人已经睡下,负着手蹼的矮小身影站在窗棂上,望去银灰相间的星空,那是一种难言的美丽。

    它没有名字,也从来没有取过名字,很多很多年前,只不过是某个大山下小水洼里的一只小蛤蟆,如果没有像今晚这般的月亮和偶遇的一个小姑娘,或许更其他同类一样,过完几月,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不知道从哪天起,渐渐有了本我的意识,也喜欢上了那个经常来水洼独自说话的姑娘,后来对方慢慢来的少了。

    它只能一边勤勤恳恳的水洼边上修炼,一边等着对方的出现。

    随着身体变得越发大,超过了同类许多,慢慢隐藏到了水洼底部继续修炼,继续等待。

    过了很久,或许一会儿,它不会算时辰,只记得春去冬来的反复,多年来第一次冒出水洼,是感受到了那个姑娘的气味从外面的道路过去。

    可惜,那时候身体已经很庞大了,高大的树木都会被它连根撞倒,只能远远的躲在山里,看着道路上,吹吹打打的长龙,抬着轿子过去。

    那天,女孩很漂亮。

    可惜与它无缘。

    不久之后,藏匿的地方,终于还是被人类发现,来了几个年轻的修道之人,技艺上或许不精,被它打退,还杀了其中一个。

    没过三天,更多人的修道者来了,它知道打不过,留下来就只能被对方杀死,便离开了水洼,成了流浪的蛤蟆。

    其实,妖修之间也会互相吞噬吸收,或者只是满足食物的需求,几番厮杀拼命,明白了这天地间的真理,为了不被杀死或吃掉,唯有将自己提升到更加恐怖的层次,吸收了几颗从别的妖修身上得来的妖丹,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月,渐渐可以化为了人形。

    化为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曾经待过的水洼,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清澈的水潭,盖了凉亭,一座奢华的庙观立在了不远,曾经驱赶追杀的那帮人成为了这里被供奉的人。

    一天夜里,蛤蟆喷吐紫色毒烟,将整个庙观里的人统统杀死在梦中,一把火将整座庙观烧为白地。

    恶名开始远播,被人称为紫烟妖道,不过它喜欢自己称为紫星道人,它想做人。

    因为,他想去看看曾经那个姑娘过的怎么样了,只不过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不是最好的时候了。

    姑娘变成了妇人,生了两个孩子,被丈夫毒打,见到她时,已经被人沉河了,听说是在外面偷汉子。

    然而女人一死,那男人第二天就托人说媒准备重新娶妻。

    世间的真理,从没有变过。

    蛤蟆捞起女人的尸体,从竹笼里捞起来,给她穿上那天在山林远远看见时的那身大红衣裳,在山里拜了堂,成了亲。

    然后,给女人修了一座墓,刻上爱妻二字。

    有人说唢呐是个了不起的乐器,它是唯一能从喜事一直吹到丧事。

    不久,他来到女人前夫居住的镇上,就在对方续弦大喜的这天,整座镇子都被紫色的烟海笼罩,无数人在毒烟里嘶吼惨叫,化为一滩一滩的浓水,漫过他的脚背。

    自那后,闻讯赶来的修道之士开始追杀,一拨一拨的来,一拨一拨的杀,从西边的重重大山,一直到东面涛涛江河,失去心中依托之后,开始吃修道士、吃妖修,只要敢来的,他都不会放过,修为也越来越强,如果再给他十年,或许能直逼妖王期的大妖。

    然而几年之后,靠吞噬获得修为开始反噬,虚弱期间也遇到恐怖的敌人,一个老和尚,也不知道那天是巧遇,还是对方知道他的方位寻来。

    那一战中,只有老和尚一人,干瘦的身形、苍白的须髯,却是如同佛法中的怒目金刚,一手大降魔尊印法门,一件金光四射的紫金钵,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就在这种颓势的战斗,受了对方一记紫金钵,逃了出来。

    驾着毒烟窜到了这方天地,躲到一座没有妖气、修道之人的偏僻山林,休养伤势。

    后来,遇见一个天资根骨不错,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少年,如果给予对方种上妖修的修为,再配以自己随身携带的灵药,将是大补之物,虽然不能痊愈,至少能让自己恢复一部分,这种结果是最好不过的。

    那个名叫陆良生的少年,也确实没让他失望,短短数天就能聚出妖力,可惜人是不能那样练的,好在出现反噬时,他能赶过来,自己也能将他救下。

    一切都做完,该是享用自己成果的时候了。

    再然后,事情有些超出了预料,原本完美的计划,毁在少年不知哪儿抄来的一副题词上,上面有着香火的加持,直接让他伤上加伤,人的形状没了,直接显出原形,受伤后极力维持的法力也都十去八九。

    好在这段时间,布下的谎言能圆回来,骗过单纯的少年人,没被识破而殒命,当然,他也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少年能要了他的命。

    “毕竟老夫可是直逼妖王的啊…..呱。”

    紫星道人背负双手,抬着头看着夜空繁密的星辰铺砌出的一条银带,这样想着。

    也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往的事。

    打不赢那个老和尚,是自己无能,但落到这般田地,却是……

    房间里,轻微的鼾声在响,站在窗框的蛤蟆微微侧过脸来,大眼里,猩红的一点慢慢扩散,变得凶戾。

    然后,跳了下来,蛙蹼啪叽啪叽踩过地面,朝木床上熟睡的身影一步步过去。

    “你这无知小辈,老夫被害的不轻,岂能就这般与你甘休…..”

    攀爬上木床,看着侧卧的背影,背后密集的疙瘩微微摇晃,像是要破开一般,点点暗紫色的在他使劲催动下,冒出了丁点。

    然而,半息之间。

    凶狠的蛙眸里,那侧躺的背影梦呓半句,翻动了一下身子,与他一般高的后背在视线放大,紫星道人瞳孔都缩紧起来,转身就跑。

    嘭!

    沉重的后背翻压而下,巨大的压迫力,将蛤蟆嘴都挤的大开,舌头唰的弹射而出,耷拉在床上。

    “彼其娘之…..呱.....”

    床上,陆良生磨了磨嘴,梦呓一声:“师父别闹。”

    继续酣睡。

第十章 立志杀死徒弟的师父

    凌晨的鸡鸣,驱散了夜里的宁静,天光放亮,陆良生早早的起来,吃了饭食跟着陆老石去了田地,洗了师父那一鼎古古怪怪的汤水,身上隐隐透着一股香味,不是那种腻人的浓郁,而是淡淡清香。

    挥起锄头来,也不似从前那般费力,一个人沿着田边,挖出的沟壑,几乎都快赶上陆老石。

    “良生啊,你也歇一歇…..”

    陆老石坐到田埂,锄头放在旁边,看着稍远还在挥舞农具的儿子喊了一声,那边,陆良生停了停,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渍,跟着过来坐下,倒了一碗凉水,直接灌了下去。

    “这两天,你怎么越干越起劲了?”

    “.….我也不知。”良生擦去下巴滑过的水滴,另一头的陆老石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大抵是认为儿子正当年少,长身体的时候,力气越来越大也属正常。

    疑惑多少还有一点的,比如趴在不远缩着一团的大蛤蟆。

    “良生呐,这蛤蟆你带出来做什么?”

    扛起锄头走出几步的少年回头,笑道:“放在家里不放心,要是阿猫阿狗把它叼了去,怎么办?也不是什么蛤蟆能长这么大的,丢了可惜。”

    “由得你。”

    儿子这般说辞,陆老石也不好反驳,歇了会儿,也去了田另一边翻土,放着陶壶的不远,四肢匍匐地上的紫星道人慢慢睁开眼睑,瞥了一眼那边做活的少年,蛙蹼缩了一下,将小块泥巴捏碎。

    想起昨晚,背脊的骨头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若非那家伙突然翻身,说不得已经死在他本命毒烟之下。

    “此仇岂能不报…..”

    匍匐的四肢攒动,刨开一点泥土,盯着那少年后背,缓缓迈开了蛙蹼,加快了速度,四肢飞洒,然后人立而起,发足狂奔!

    晨光照下来,后背密密麻麻的的黑疙瘩,泛起了斑斑点点的淡紫。

    “老夫就当着你爹的面,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奔跑的矮小身形陡然一蹲,蛤蟆腿猛地一蹬地面,跃了起来——

    “良生!”那边,响起陆老石的声音,他低着头,揉着眼睛:“泥沙进了眼睛,过来帮爹吹吹。”

    “来了。”

    陆良生放下锄头,朝父亲跑了过去,身后的半空,一道黑影扑了下来,然而少年已经离开,落去的下方地面,视野放大,是斜斜靠在田埂的一柄锄头,微翘的一端朝上。

    紫星道人:“.…..这。”

    蟾身落下去,砸在锄头,柄杆唰的回仰,呯的一声,撞在他额头,跌跌撞撞后腿数步,嘭的躺倒地上,望着的天空都在旋转,四肢时有时无的微微抽搐。

    远处,那父子俩的对话隐约的传来。

    “爹,眼睛怎么了?”

    “进沙了,有点难受,弄不出来,帮我吹吹。”

    ……

    紫星道人眨了眨蛙眼,艰难的翻过身:“老夫不会放弃的。”目光随后望去田埂摆放的陶壶,微微张开,呵的轻笑出来,肚子压着泥土,朝那边攀爬过去。

    “老夫毒死你们父子俩!”

    朝陶壶过去时,另一侧的田边,陆老石揉了揉眼睛,已经好了许多,眨巴几下,看去四周,忽然拔腿跑了出去。

    “爹?!”

    “良生,你那蛤蟆偷水喝——”陆老石大吼。

    刚刚顶开壶盖的紫星道人听到声音,偏头,眸底一只穿着草鞋的脚在视野里放大,呯的一下,蛙嘴歪斜,长舌喷吐而出,硕大的蛙身直接飞了出去,落到地上翻滚两圈才停下。

    陆老石插着腰,看着地上的陶壶,松了一口气。

    “幸亏发现的及时,要是让你这蛤蟆喝过这水,陶壶怕是都不能要了。”

    陆良生蹲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旁边:“师父,你要是口渴,你吱个声就是…..”

    “为…..为师不渴…..就是有累,再让我趴会儿。”

    “那师父你休息,我再跟爹做点活,走的时候叫你。”

    少年返回去,拉上还骂骂咧咧的陆老石继续在田间劳作,快到晌午,才收拾回到村里,却是发现村里大老爷们,家中妇人聚集了不少,围拢一堆义愤填膺,高声叫骂。

    “说我们断了河水,不给下面村里的活路,欺人太甚,居然跑到衙门里告状!”

    “.…..北边村的人都是一些***,不晓得自个儿上栖霞山看看。”

    “就是……今年山上流下来的水,本就这么浅….乡正竟也信了他们的话。”

    栖霞山下,只有两座村子,一南一北,陆良生所在的山村就在南边,山上的水汇聚下来,正好从这边流过,然后再去北边,农人靠地吃饭,为水源的事,经常闹腾,这一次却是跑到县衙那边去告了。

    陆老石留下来,跟大伙商议对策,陆良生拿着两把锄头先回到家里,母亲也在灶房里骂着北村的人,院子里都能听到,两村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他也没办法,除非将一条河变成两条……

    想到这里,陆良生自个儿都差点笑出来,以他的修为,别说分河为二,就是一条小溪引到田中都费事,还不如锄头来的快。

    “小纤,等会儿吃饭叫我。”良生将锄头放好朝檐下发呆的妹妹叮嘱了一声,回到屋里,拿起笔墨练起字来,写的内容也是《南水拾遗》里面的,一来练字认字,二来也可加强对书里术法的记忆。

    若是遇到急事,总不能还翻书吧。

    午饭的时候,陆老石气咻咻的回来,闷头坐到灶边,端着碗就是不下筷子,想到生气处,啪的一下,将碗重重放下。

    “.…..要是让北村的那帮泼皮告官成功了,到时候判下来,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要遭殃…..补他们今年的收成,我们吃什么?!”

    “恶人先告状,县衙那边的大人物也不亲自下来看看!能气死个人!”

    李金花伸手到丈夫后背:“顺口气,气坏身子怎么办?他们就是欺负我们没人识字,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上山打猎还成,站到县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嘿,你这是安慰人,还是……”

    “我哥就会识字。”

    陆老石那句:“还是臊咱脸面”的话还没说完,陡然停下,就连准备和丈夫杠到底的李金花也转过头,两人看向说话的陆小纤。

    小姑娘抬起手,指着旁边,正想着《南水拾遗》上术法的陆良生抬起脸,看着三人,“看我干嘛?”

    “刚刚小纤说你识字?”

    “小孩子说谎的…..”陆良生不想那么快让人知道他已经会看会写字体了,毕竟才多久啊,要是让人知道,害怕有人说他是妖怪。

    陆老石、李金花二人目光又转去陆小纤,小姑娘站起来,昂着小脸:“我哥写了庙里的字,还读过给我听。”

    那边陆老石陡然呯的拍响灶头,也不问儿子什么时候会的,高兴的搓了搓大手:“这下好了,我们还说没人去公堂跟那帮泼皮说理,良生啊,明个儿咱们就去富水县!”

    不等陆良生回应,一拍手就这么决定了,便是起身就朝外跑,通知其他人。

    菜圃边上,匍匐的大蛤蟆眨了眨眼睑。

    微张蛙口,似乎是在笑。

    “出门好啊,出去就别想回来了,老夫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咕咕咕咕…..

    一道花白的身影过来,紫星道人感觉被啄了一下,转了转匍匐的身形,豆大的眼睛,便是与对方对上。

    “连你这畜生都敢欺负到老夫头上,小心炖了你!”

    那只母鸡偏偏头,咕咕叫了两声,张开翅膀扑了上去。

    院内,一鸡一蟾打的昏天黑地,难分胜负……

第十一章 荒山野岭

    这个村子十几代人靠山吃山,种地养人是本分,也难出一两个认字写字的人。

    陆良生会识字写字的消息被传开,陆老石那股气消后就有些后悔,毕竟儿子是自己的,也没问清楚,万一上了公堂,半天说不出一个理了,不仅丢人,还要挨板子的。

    急急忙忙回家时,陆良生房间里,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坐在床沿,看着那边写写画画的少年。

    “为师也知你心里彷徨,但你要想明白,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你家亲戚,外面常说一句话:帮理不帮亲,更何况,这边既是亲又占理,你不站出来帮着大伙,就说不过去了,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

    那边,陆良生搁下毛笔,抬起头,看向师父,薄薄的风茧推挤,露出苦笑:“师父说的,弟子又怎么不想,可我从未上过公堂啊,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乡正,还是远远的看到过一回。”

    “去了,你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

    紫星道人坐在床沿,悬空踢着蛤蟆腿,前肢薄薄的蛙蹼扭动,努力伸出指头,指着自己:“想想为师修道数十载,当初若非踏出一步,岂会有今天这般修为高深?你无非是胆怯,可做人啊,哪有一辈子躲在后面的。”

    “修为高深…..”陆良生上下打量他。

    蛤蟆收回手,撇到身后:“为师指的是以前。”

    话语顿了顿,被徒弟呛的差点忘了后面的话,重新组织言语,站起来,在床沿上走动,继续说道:“反正这一趟,你必须要去,修道修道,就是修的人道,修的是心正,若此事不去做,有违良心,往后修行再难向前。”

    彼其娘之……老夫连这些话都搬出来,你还不去?

    紫星道人说完,直直的看着那边按着桌面,双唇紧抿的少年,过得良久,陆良生紧抿的嘴唇这才松开。

    朝师父点了点头:“师父说的,良生记下了!”

    紫星道人也长长出了一口气,跳上破旧的桌子,张开蛙蹼在少年手臂拍了拍:“如此想通便好,此去对簿公堂,为师隐隐算出,你还有段奇缘,放心去就是。”

    看着面前被说动的少年人,一双透着红点的蟾眸绽放凶戾:老夫又加了一段吸引你的话,不信你不想去。

    那边,陆良生也落下肯定的话语。

    “是!师父。”

    这时屋外,陆老石也赶了回来,听到声音,紫星道人连忙四肢趴伏,房门就被推开。

    “爹,什么事?”少年有些诧异的看着走进来的父亲。

    走进房间的陆老石看着儿子,颇有些内疚的搓下满是老茧的掌心,温吞的性子又上来了:“良生呐…..去衙门那事…..”

    话还没说完,那边儿子的话已经抢先说道:“没事的爹,我会去的。”

    “你…..真去啊?”

    对于儿子的回答,陆老石也有些错愕,转念一想,良生这些年越发变得懂事,该是明白村里如果遭受不公,怕是许多人要挨饿的。

    就这么说定之后,村老召集了八个汉子,给陆良生讲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又商议去公堂的一些说辞才在深夜散去。

    第二天一早,各家各户凑了点路上的干粮和一些盘缠,陆良生也骑上家中那头老驴,带上干粮和零零碎碎的铜子,与同村的八条大汉,一起踏上之前走过富水县城的那条路。

    老驴啊哇啊哇的啼鸣声里,蹄子慢腾腾的迈开,少年斜挎后背的包裹中,紫星道人卷缩一坨,一摇一晃里,与铜钱磕磕碰碰。

    闭着眼,口中却是轻哼哼。

    “按这个速度,到了那县城怕也是第二天了……”

    队伍走的很慢,一来通外山外的道路崎岖并不好走,二来,这次出门不像人多的时候,那般随意,小心谨行,提防劫匪。

    到的天色暗下来,距离富水仍有十五里左右,虽然后面的路程相对好走,可行了一天,人始终会感到疲惫、瞌睡。

    那八人便与陆良生商议在外面将就对付一晚,山里人没有那么娇贵,只要不下雨,就算睡荒草堆也能阖的上眼,不过情况并没那么糟,这条道村里人也走过很多次,前面丘陵半腰,有几间茅草屋。

    以前是有人住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搬走了,或死了,就一直空了下来,田地也没人打理,有时候不想赶夜路,或遇到大雨,也会到那边借住一晚再走。

    陆良生抬起头,目力所及的丘陵,都被黑色的树林笼罩,夜空云朵游走,露出半轮清月。

    嗷呜——

    狼声响起远方,树林里,沙沙的脚步踩过落叶,籍着透过树隙照到地面的月光,八人走在前面,朝他们口中说的破旧茅屋过去。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在后面,不断的观察四周,远方的山势在黑暗中的轮廓如同蹲伏洪荒巨兽,树隙间洒下的月光,伴随偶尔传出的狼嚎,令人毛孔悚然。

    “前面就到了。”

    前方传来声音,让陆良生稍稍感到心安,手中牵引的老驴却是有些躁动,喷着粗气不愿跟上,但还是被少年拖拽追上去。

    走上一截缓坡,清冷的夜色里,坡上是倒塌了半堵土墙的小茅屋,很久没人打理了,墙倒后,房顶也陷了下来。

    推开歪斜的门扇,吱嘎的低吟声里,灰尘簌簌的落在肩头。

    陆良生被呛的咳嗽几下,屋里霉味很重,不过地上那堆烧过的木料,证明偶尔确实会有借住的人来过这里。

    不久,火堆再次点燃,有人拿出陶罐架在上面,将大伙手中的干粮掰成数块煮上,加上水,煮开的干粮便是能节省不少。

    跟良生一路的八个大汉都是自告奋勇一起出来的,村里没有多少农活,自然想出来见见世面,若是幸运谋到一份好差事,那就不用回去了,最少也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凑合对付了一顿,八人便围着篝火沉沉睡了过去。

    陆良生此时还没多少瞌睡,捧着另外一本《青怀补梦》的书翻看,篝火噼啪两声弹起火星,夜虫在角落一阵一阵的嘶鸣,安静之中,放在墙边的包裹鼓胀几下松散开来,匍匐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爬出。

    紫星道人扫过看书的背影,飞快的朝墙角一块缺口钻了出去,站在月光下,看着这片荒山野岭,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迈开四条腿飞奔起来,蛙蹼啪嗒啪嗒踩过厚厚一层落叶,张开的嘴里,长舌都随跑动拖拉到外面向后飘荡。

    沿着一条小溪往山上去,跃过一根横卧的朽木,站到一块大青石前,那对蟾眼兴奋的盯小溪流出的山壁,几块布满青苔岩石之间,缝隙深幽,里面似乎还有更大的空间。

    “出来…..”

    蛤蟆人立而起,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微微抬起了脸:“老夫有事吩咐你这小妖!”

    声音在山林间回荡,静谧的林叶忽然胡乱摇摆,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堆积交叠的岩石夹缝,深幽的夹缝深处,有着沙沙沙的声响,下一刻,一对猩红的颜色亮了起来。

    “哼…..一个通灵期的小妖。”

    紫星道人负着前肢,指去来时的方向。

    “老夫让你去杀人,吃了也无妨,算是送于你这后辈的一份小礼。”

    岩石缝隙,两支长长的黑影探了出来,还以为是树枝竹竿一类,待划到月光照射的范围,乃是一对淡红色的虫须,在空气里晃来晃去。

    片刻,嘶哑尖锐的声音伴随虫的啼鸣从缝隙里传出:“你也是妖,为什么不去?”

    紫星道人蹙眉,这家伙竟然还会反问。

    然而不等他开口,那边尖锐的声音化作低沉的笑声:“一个小蛤蟆,也敢在我的山头指手画脚…..嘿嘿…..你的小礼,我会收下…..不过,你看起来也很好吃。”

    紫星道人心脏顿时一抽。

    “……这通灵期的妖物怎么这般聪明?”思绪闪过脑袋的一瞬,扭过蛤蟆身,转身就跳下大青石,撒开那双蛙蹼狂奔起来。

    身后,轰的巨响,山石崩裂飞溅,掉进溪水溅起水花的瞬间,那深幽之处,猩红的眸子飞速的游移而出,清冷的月色拂过一道道环节,碎裂的石块上,密密麻麻的虫足蔓延过去,钳子般的口器‘咔咔’碰响,发出一声长嘶。

    奔跑的蛤蟆回头看了一眼,小短腿疯狂的迈开。

    “老夫怎么就那么倒霉.....”

    后方,一条巨大的蜈蚣,蜿蜒游动而来。

第十二章 好大的蜈蚣

    荒山野岭,渺无人烟,远方的黑暗偶尔响起夜狐哀鸣。

    破旧塌陷半边的茅屋,有火光燃烧,偶尔噼啪两声弹起火星,升腾半空,茅屋内鼾声起伏响亮,离歇脚的八人几步远,籍着火光的少年安静的翻看手中那本《青怀补梦》。

    哗的轻响。

    书页在指间翻了过去,昏黄的火光照在陆良生脸上,微微皱眉。

    “这书里却是与《南水拾遗》记载的术法,截然相反,多是驱虫逐兽、枯树生根之法,师父,若是将此术用到咱村里,也算造福了吧?”

    他偏过头,看向靠在墙边的包裹,见没有回应,又轻唤了声。

    “师父?”

    风从外面的林子吹过,带起哗哗的响动,酣睡地上的八人微微动了动,有人从火边站起来,乃是这次出门领头的,村里的猎户,对于山里风吹草动颇为敏感。

    “盼叔,怎么了?”陆良生捏着书卷跟着起来。

    陆盼走到窗口,沾灰的蛛网挂着上面摇晃,目光有些凝实,从这里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的星月被阴云遮掩了下去。

    随即,皱起浓眉:“感觉外面有东西,好像是山上下来……”

    林子哗哗轻响,风从外面吹来,鼓动火焰左右摇晃,其余七人也跟着醒过来,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凝固,翻出猎刀或柴刀捏在手中。

    其中一个高瘦的村汉低声开口:“会不会是大虫?”

    “咱们人多,大虫还能应付,遇上一群狼就麻烦了。”

    陆盼如此一番话总会引起人的紧张,大家都是山里人,心里清楚不管遇上大虫还是狼,都不是什么好事。

    夜林静谧,外面偶尔响起不知名的野兽沙沙的走过,厚厚的落叶,将气氛渲染的更加诡秘紧张。

    陆盼捏紧刀柄,转身朝歪斜的房门走去,带出吱嘎轻响推开。

    “我们出去看看,良生留在屋里,听到什么都不要随意出屋。”

    另外七人对视一眼,叮嘱了陆良生几句。

    “良生,夜里毒虫野兽多,你别出去…..”“等我们回来,叔给你剥一张狼皮。”“好好看顾行囊,咱们吃的别丢了。”

    “快走,快走,回来还能多睡会儿。”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七人跟着陆盼消失在夜色中,陆良生关上房门,走回去将墙边的包裹打开,里面哪有蛤蟆的身影。

    坐回到火边,拿起地上的书卷,看着摇曳的火焰。

    “师父呢,莫不是不放心盼叔他们,跟着出去了?”

    皱眉间,穿堂风挤出窗口,飘向山林,黑色的轮廓里,隐隐有树木一根接着一根的摇晃,一道矮小的蛤蟆身形跨过小溪,迈着短小的双腿疯狂跑进林子。

    “气煞老夫,一介小妖竟也欺到我头上。”

    背后密集的疙瘩泛起淡紫,越过一颗大树时,陡然转身,朝身后追来的庞大黑影喷了一口,淡紫的烟箭矢般钉过去,下一刻,‘嘶’的尖锐长嘶响了起来,几颗树被硬生生拱翻,带着茂密的枝叶哗的倾倒。

    紫星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吹的在地上翻滚,爬起时,蜿蜒攀爬而来的黑影,脑袋中间的硬壳,腐出了一道疤痕。

    虫声嘶鸣中,长须暴怒的横扫,蛤蟆转身就跑,刚停下的地上,一颗树硬生生打的断裂,木屑飞溅。

    蛤蟆道人已经跑出老远的距离。

    “待老夫修为恢复,再来找你算账——”

    ……

    山下,黑暗中的林间,出门查看的一行人正朝有动静的方向摸去。

    影影绰绰间,低声交谈。

    “.….这么没有动静了?”

    “刚刚肯定有野兽从这里经过…..”

    “小心为上。”

    就在这时,一团黑色的影子从八人脚下唰的窜了过去,瘦高个下意识的躲开,靠在同伴身上。

    “刚刚有东西过去。”

    陆盼回头:“可能是狐狸……”

    就在他说话的下一刻,上方的山林哗啦啦的狂响,树躯左右歪斜开去,林野之中,无数鸟雀惊慌飞出,黑压压的盘旋林子上方。

    “什么东西?!”有人惊慌大喊。

    “朝这边来了!”

    两息之间,陆盼捏着猎刀,手上全是冷汗,紧盯的方向,草木狂摇,密密麻麻的虫足踩踏,暗红色的环节硬壳蜿蜒扭动,冲入一行人的视线。

    “蜈蚣——”

    “妖怪啊!”

    惊慌的叫喊响起的刹那,有人扑出去躲避,陆盼几乎是本能的挥出猎刀,不知砍在什么位置,呯的清脆声响,如同打铁般弹起火星,手腕都震的酸麻,差点握不住刀柄,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一连串的长足几乎贴着鼻尖的距离,从他眼前划了过去。

    “我的娘咧……”

    陆盼这才看清那东西有多大,吓得直接叫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然而过去巨大身躯并未理会他们这拨人,一阵腥风呼啸,眨眼消失在林间,只剩下周围树枝还在摇晃。

    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惊惶未定的陆盼,摇晃的从地上起身,带着颤音开口:“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四周,陆陆续续有同伴的声音回答,大抵是没受什么伤,就是有些瘫软,多少受了惊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没事就好…..”

    陆盼平复了一下呼吸,忽然猛地转过脸。

    “坏了!!良生还在茅屋里。”

    其余人俱都反应过来,齐齐看向陆盼又望去茅屋的方向。

    “陆头儿,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回去?”

    陆盼两腮鼓胀,眸子复杂的神色闪烁,犹豫了片刻:“咱们怎么说也是良生的长辈,跑了,会被人戳脊梁骨,走!回去——”

    山下、缓坡、半边塌陷的茅屋。

    投出火光的窗棂里,握着书卷端坐的少年,影子剪在墙壁,传出轻微的读书声,偶尔闭上眼,将读过的内容记在心里。

    燃尽的枯木蹦出点点火星,睁开眼时,眼里有着一丝担忧。

    “怎么还没回来…..”

    片刻,外面的风声里,有着吧嗒吧嗒的声响,破开的墙角窟窿,一道乌漆嘛黑的矮小身影钻了进来。

    “师父?”

    紫星道人一声不吭,两腿一蹬,唰的钻进墙边放着的包裹,伸出一只蛙蹼将口子盖上。

    那边,陆良生眨了眨眼睛,刚起身,窗棂的蛛网吹的横了起来,灰尘弥漫扑在他脸上。

    “咳咳…..”

    少年拿着书扇了扇灰尘,便是闻到一股腥味,咔咔咔…..一种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声一连串的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陆良生从包裹收回视线,回头望去外面。

    窗框外,一对红红的灯笼从半空降下,正看进来,与少年对视。

    这一刻,墙角的虫鸣瞬间静止。

第十三章 意外

    灯….灯笼?

    荒山野岭哪里会有两盏灯笼半空降下,陆良生脸色有些发白,捏着《青怀补梦》向后挪了半步,余光里,钻进包裹的师父,似乎并没有要出来帮忙的意思。

    后退的脚步,踩上一根枯枝,‘啪’的断裂脆响,下一刻,外面两盏灯笼逼近,就听轰的巨响,土墙朝里凸裂,泥屑连带窗框一起倒飞,歪斜的房顶,茅草倾泻落下。

    烟尘弥漫,陆良生根本就没害怕的时间,从一片狼藉扫开身上的一簇簇茅草,外面尖锐嘶哑的声音传来。

    “蛤蟆…..快出来,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猩红的眼睛在灰尘中游动,两支须尖探在房内摇摇晃晃,见到屋中孤零零站着的少年,长长的身躯滑动,口器夹阖碰撞。

    “唔…..一个奇怪的少年人,不过吃完蛤蟆,就吃你,别乱跑,夜里黑,山路不好走的。”

    灰尘沉降,撞破土墙探进来的,是一颗硕大的红头蜈蚣脑袋,淡淡的黑气在它周围时隐时现,触角如同士兵手中的长矛挥舞开,划过另一堵土墙,撕出一条深壑,气浪翻滚,墙角的包裹掀的翻滚,散开的袋口,卷缩一坨的蛤蟆被摔了出来。

    “师父——”

    陆良生心里慌乱,若是豺狼虎豹心里还有点准备,可老一辈人口中的故事里才有妖怪,就活生生的在面前,以他的年龄没吓尿裤子,已经算是镇定的了。

    墙边,紫星道人翻坐起身,视线在在那蜈蚣小妖和少年身上来回转了转,然后爬起来。

    “良生,你拖住它。”

    “怎….怎么拖?”

    “用你的笔,写那天的字——”

    那蜈蚣望过来,猛地窜出,整个身子都进来一半,还未完全倾倒的土墙硬生生被撞的坍塌下去,房梁都被震的落下一头。

    陆良生连忙从腰后掏出笔杆,就望在书本的背面写去,侧后方,紫星道人蛙嘴裂开,兴奋的站了起来。

    ……让那小妖吃你,我杀小妖,算给你报仇,美哉!

    顷刻间,蛤蟆奔跑,高高跃了起来,疙瘩发紫,口中聚起了烟雾。

    “师父!”

    忽然,陆良生声音响起,少年回头:“没墨啊——”

    一瞬间。

    垂落一头的房梁落下,正中跃起半空的蛤蟆后背,“呱…..”的惨叫一声,口中酝的紫烟被打的散去,顺着梁木落下的力道,打的飞去前面。

    越过少年的头顶,与迎面咬来的红头蜈蚣轰的撞在一起,大喇喇贴在蜈蚣额头上。

    紫星道人抬了抬脸,艰难挤出声音。

    “彼其娘之…..”

    轰隆!

    木梁落下,整个房顶拖拉在一起,在夜色里轰然倾倒。

    稍远,回赶陆盼八人冲出林间,看到倒塌的茅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良生别出事啊…..”

    下一刻,坍塌的废墟轰的一下推开豁口,干草、断木掀上夜空,下身在外的长影直直翘起了上半截身躯。

    “小蛤蟆,你辱我!!”

    尖哑的怒吼爆发,贴在它头上的蛤蟆,四脚伸直被抛了起来,然后回落,呯的一下落在半截土墙,肠子都差点喷出来。

    嘶~~

    嘶嘶~~

    匍匐的长影扭动,密密麻麻的的长足缓缓迈过地面,竖起长身,嘶鸣着朝躺在上面的蛤蟆,舞动长须。

    “老夫今日栽你这种小妖手中也算倒霉。”紫星道人撑了撑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刚刚摔的那一下有些重。

    长影晃动,左右游移,两只大红的眼睛仔细打量。

    “微末妖力,却能言…..你这蛤蟆怎么也有古怪……”

    说话之间,坍塌的废墟之下,点点火星灼烧茅草,燃起了火苗,夜风拂过,轰的一下窜起,照亮四周景象。

    一条暗红长身的红头大蜈蚣,一环一环的甲壳蜿蜒扭动,长须、虫足在火光里张牙舞爪。

    另一边,远远的八人看清了红头蜈蚣的全貌,浑身都在哆嗦,手中的武器啪的掉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

    火焰蔓延,照耀的长身缓缓爬动,凝视下方的蛤蟆一阵,口器张开。

    “若非我快要蜕皮,谅你这蛤蟆也想......”

    后面的话还未响起,燃烧的茅屋,交错遮掩的横木、茅草滑落推开,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手中毛笔隐有光芒,在空气一笔一画书写。

    煌字显了显,一闪而逝,正欲咬去蛤蟆的红头蜈蚣一转头,竖起的长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微微晃了晃。

    那边,陆良生手中握笔不停,在煌字一过,就是霞光栖千载,直到最后几个‘神威震乾坤’大字都是一气呵成。

    火光里,大蜈蚣头缩了一下,本能的偏头,还是有响声在触须传出,小段东西分离出来。

    “这是…..香火…..愿力。”

    红头蜈蚣并未受到多少伤害,正要朝那废墟的身影窜去,却是忽然原地不动了,看着从触角断下的一小节,猩红的双眸盯着少年一阵。

    隐隐类似笑声回荡,长身舞动翻转。

    “我明白了…..明白了…..我为何长困通灵,难得寸进,原来如此…..愿力、香火……呵呵。”

    笑声回荡,红头蜈蚣看向那边的陆良生,竟缓缓点动脑袋。

    “你无意点拨,让我得此机缘,也算有恩,这只蛤蟆与你,今日便放过,早早离去!”

    陆良生脚下,探出鞋子的拇指都抠在泥里,僵硬的笑了一下,持笔还礼,尽量自己语气平缓。

    “明日一早既走。”

    红头蜈蚣似乎急着要做一些事,并不多言,青烟渐起,携裹着长身飞速窜入山林。

    “刚刚你们看见了吗?”

    陆盼张合的嘴难以闭上,周围七个大汉目瞪口呆的点了点头,那瘦高个难以置信的挤出一声。

    “那个大蜈蚣,好像给良生磕头…..”

    吹拂的夜风忽大忽小,燃烧的茅屋旁,蛤蟆艰难的翻起身,神色复杂的看着走来的少年。

    “你连道行都没多少,为什么救老夫?”

    陆良生脸色有些发白,汗珠密布,挤出一点笑容。

    “你说要我拖住它……再说你还是我师父嘛,不能不管。”

    说出这句,一道温热流出鼻孔,陆良生摸了摸,指尖上一抹殷红,摇晃几下,转去看师父,眼睛却是一翻,嘭的向后倒了下去。

    “良生——”

    紫星道人本要过去看看,结果一连串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陆盼看到火光有身影倒下,知道那是陆良生,速度比另外七人加快了不少,将地上的少年抱起来,回头朝追上的同伴说道:“这里待不得了,赶紧看看还能有什么东西,收起来,咱们连夜去县城。”

    原本就胆战心惊的七人听到这番话,巴不得立刻就走,连忙扑了火势,在废墟里翻找行囊,又在地上巡视一圈,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有人找着一根像锥子的东西,还有掉落地上的《青怀补梦》有七八页被烧没了。

    顾不了心疼,都被陆盼一股脑的塞进陆良生的包裹里,将少年放到老驴背上,牵着就往下方的道路过去。

    到了平地,八人心里方才安稳下来,回头看那朦胧的山势,又转回来,大抵是往后不再来了。

    此时下半夜,十五里路走过一半,天色渐渐发亮,道路来往的行人、商贩也多了起来。

第十四章 异闻

    铜铃叮叮当当…..

    身子轻飘飘的,起起伏伏的感觉传来。

    听到人声话语,陆良生迷迷糊糊醒过来,柔和的阳光进入视野,周围走动的模糊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也有话语传入。

    “良生醒过来了。”

    “还好没事。”

    “.….良生,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看到那……”

    细细碎碎的言语里,老驴‘哼啊’的嘶鸣,背上的少年摇晃的捂了捂额头,身体还有隐隐作痛,一时间也不知怎的回答他们的话。

    思维过了好久才渐渐凝聚起来,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那头大蜈蚣走后,我晕倒了?

    那边,背着猎刀的陆盼挥手让大伙停下七嘴八舌的问话,转头看向老驴背上的少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问道:“良生,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晚…..”

    思绪被打断,陆良生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道路间,行人颇多,压下声音。

    “盼叔,昨晚的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讲。”

    话里的意思,就是遇到蜈蚣精的事,不要人多嘴杂的地方讲,可听进陆盼耳朵却是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连忙点头,靠近过去,小声道:“叔知道了,之前还觉得你突然会识字,有些奇怪,现在解释的通了,马上就让其他人都不要乱讲。”

    然后补充了一句。

    “良生啊…..你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

    高人为师…..

    陡然的提醒,陆良生忙去摸后背的包裹,摸了一空,“盼叔,我的包裹呢?”

    “哦,在你庆叔那里,帮你看管。”

    见陆良生没有回答之前那个问题,陆盼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快近富水县城,路边有茶棚摆设,便是招呼大伙过去休整。

    “既然良生醒了,大伙就先去前面茶棚歇歇脚,然后在进城找衙门。”

    “呼…..终于可以坐一坐。”

    半宿加上一上午的赶路,众人脚底都磨出水泡,将背上、肩上的行囊、武器一股脑的丢到地上,就那么坐在距离茶棚不远的路边,陆盼又拿了两三文钱,让名叫陆庆的瘦高个儿去买了几碗凉茶与众人一起分。

    茶棚、孤树,凉风阵阵吹来,摇曳的光斑下,陆良生靠着树坐下,趁着大伙分喝茶水的空当,连忙将取回来的包裹打开。

    “师父?”

    里面,卷缩一坨的蛤蟆道人,半睁一只蟾眼,蛙蹼伸出将袋口抓住一拉。

    “为师睡觉,别来吵扰。”

    袋口便是缩紧闭合起来。

    “师父没事就好。”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昏迷后,没人照看,其他人会把师父当做普通蛤蟆给丢了,眼下还在,心里算是踏实了。

    回过头,正好一只陶碗递到面前,陆盼在对面蹲下来。

    “良生,来喝口凉茶,解解渴,到县城还有几里地,不过也快到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盼叔,我还没准备好说辞……”

    没见多少世面的少年人,真要站在公堂之上,哪里那么容易,那边陆盼也点点头,原本想伸手在少年肩上拍拍,伸出半途又收了回去。

    “那…..那没关系,到时候,到了县衙外,咱们再合计。好了,叔就不打搅你休息。”

    说完,回到那边七人当中,都是粗野豪爽的汉子,一坐下吵吵嚷嚷的说起来话来,引得附近驻足休息的其余旅客多有皱眉,碍于对方脚边放着的猎刀、柴刀,不敢上前。

    秋风徐徐,这条官道行人、商贩迎来送往,不时也有结伴的旅客走进茶棚歇脚解渴,围拢桌旁说起最近各地见闻趣事。

    “你们刚回来,可知这富水县最近出了一件事?”

    “什么事?”

    “嘿…..你们才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啊,咱们富水县有名的陈员外家里闹出事了,前些天还死了几个丫鬟、仆人。”

    “富贵人家,哪年不死几个,有什么好稀罕的。”

    “问题就在这儿,一连几天都接着死,就问你,你要是那陈员外府里,你怕不怕?”

    “接连死人,那陈员外府里,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这骇人的事,还是陈员外办大寿之后才出现的。”

    “呵呵,说不得是陈员外办大寿冲撞了太岁神……”

    坐在不远树下的陆良生就当在村头听老人讲故事,当中人物却是前段时间来富水县听到的陈员外,这倒是让他感到新鲜。

    休息一阵,时辰快接近晌午,众人这才重新启程,路上干粮就着凉水对付了一顿,匆匆进了城。

    人群熙攘,推着独轮的农汉停下,看着走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文买了一串,像是给家中的孙子带回去,小心的包好藏进怀里,避免上方洒下的灰尘沾染;阁楼上,推开的窗户,妇人拿着木棍拍打晾晒的被褥,回头与房中人骂骂咧咧;不久,下方的房门推开,顽皮的孩童跑了出来,笑嘻嘻的看着街边摊位插放的泥人。

    这一幕幕在进城的陆良生眼里,都是分外热闹新奇,一行九人走过街边吆喝的摊贩,少年在一处摊位停下,看着架上挂满了美人、骏马、山水等字画。

    陆盼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良生,咱们钱不够。”

    “只是看看。”陆良生笑笑,“我画的可比这卖的好看。”

    那边,卖字画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拿手挥了挥。

    “快走,买不起,还瞎说话。”

    “不买,说说还不行?”陆盼这边不干了,回头想找那人理论,一双拳头捏起,颇有要干对方的架势。

    但被陆良生拉住,“盼叔,咱们过来是办正事的,再说,是我口无遮拦,搅别人买卖的。”

    陆盼狠狠回瞪那商贩一眼。

    “那又怎么样,打开门做买卖还不让人说了?”

    最后还是跟着良生回到人群里,比比划划的将刚才的事说给他们听,惹得这帮大老爷们摩拳擦掌,大声叫骂起来。

    不久,九人沿路打听,找到城中县衙,门口差役交叉水火棍不放他们进去。

    “一事归一事,尔等想要诉状,需写一份状纸,呈交上去,待主簿差查验后,方可上堂……”

    陆盼原以为来了县衙,就能见到县令将村里的冤枉平息,哪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的东西,着急的挠了挠头发,看向陆良生。

    “良生,这下咋办,你可会写那什么状纸吗?”

    少年心里也有些彷徨,想了想,走去那边县衙门口的差役,礼貌的揖了一礼。

    “劳烦这位大哥,我们都是村里出来的,从未写过状纸,请问衙门里,有没有代写,或给予我们一些已经废弃的,让我们回去抄抄?”

    “代写有啊,十文一张,当然,还有茶水钱、润笔钱,总共二十文。自己写的话,也可以,五文。”

    陆盼听到这些眼皮都在跳,他们出门才多少钱,要是代写的话,饭钱都没了。

    商议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让陆良生写一份,不过五文钱买一张废弃不用的范文,也都让他们感到肉疼。

    “代写这般挣钱……”

    陆良生看着手中那张五文买来的纸张,又看了看富水县衙几个字。

    “干脆,摆个摊位,帮人代写,也能赚上几个铜子。”

    不过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不久天色也暗了下来。

    一行九人还没找到住宿的地方。

第十五章 怜花深幽,谁家一曲不归人

    清月当空。

    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起的水雾翻涌,亥时,街上行人已不算多了,夜摊的小贩收拾摊位匆匆离开,蒙蒙雾气弥漫,隐约一盏灯笼燃着火光,朝这边过来。

    咚咚咚…..

    “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盗贼,隔壁王生……”

    咚咚——

    薄薄的雾气,打更人的身影自街尽头慢悠悠过来,插在后颈的灯笼轻轻摇晃,远方偶尔响起一阵犬吠,脚步停了停,举过灯笼,朝前面不远街沿探了一下。

    火光在纸笼内忽地摇晃,显出**道人的身体并排趟在那里,吓得人都在原地哆嗦几下,就见那躺着的人中,其中身形较为矮小一些的身影抬了抬脸,朝他看了眼,又继续埋下头。

    窸窸窣窣写字的轻微响动,以及打鼾声。

    那打更的当即松了一口气,边走边回头看。

    “我的娘咧…..能吓死个人,大半夜还在街上,当心富乐坊那边的恶鬼收了你们。”

    骂骂咧咧的话语,随着打更人消失在雾气当中。

    咚咚……空灵的梆子声在远方隐约的响起,陆良生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枯涩的眼睛,将地上铺开的状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还未干透的墨汁。

    籍着月色,加上目力极好,终于仿照那篇范文,将村子与北村的矛盾写清楚,好在之前也看过《南水拾遗》和《青怀补梦》,上面除了术法外,多是一些讲述术法来历的短小故事。

    依照上面的记述来仿写,也是能讲清楚事情原委,这已是陆良生最大的努力了。

    收叠好那份状纸,揣入怀里,这才想起包裹里的蛤蟆道人,陆盼等人的呼噜声里,陆良生轻轻将袋口打开。

    “师父…..”他小声唤了句,又偷瞧下那边睡着的八条汉子。

    过了会儿也没见蛤蟆有反应,大抵是认为睡着了,就在关上袋口,口中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包裹里抓了什么东西出来。

    陆良生凑到街边外,借着月光,摊开的掌心,是一寸有余的尖锐硬物,青色偏黑,用指尖轻抚过,能感觉到上面有细细密密的颗粒,而另一头较为宽大,有明显的断口。

    “我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

    “是昨晚那小妖头上之物,被那山神题词给斩了下来,若换做为师完好之时,岂容这等妖怪胡作非为…..呱。”

    陆良生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蛤蟆道人背负着双蹼站在那里,缓缓走出包裹,看着少年手中的那异物。

    又偏过头,望去天上的冷月。

    “这等小妖身上之物,甚是鸡肋,不过予你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这妖物怎么用?”

    蛤蟆抬起蛙蹼,指了指陆良生放在地上的毛笔:“当做笔杆用,也能发挥些许。”

    坐在街边的少年看着手中这支从蜈蚣头须上斩下的一角,若有所思。

    “师父,这就是那天你所说的奇缘吧?”

    “看透不说透…..呱!”蛤蟆又背上双蹼,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骂道:老夫要是知道有这奇缘,也就不去叫那蜈蚣小妖,弄的灰头土脸。

    随即,紫星道人摆了摆蟾脸。

    “这些话就此打住。”

    话锋一转:“待你进入筑基,为师教你炼器…..”

    “.….雨点落檐阵阵寒….风凛凛…..奴遥望阿爹哭断肠…….万般恩情从此绝…….”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等他下文的陆良生正要开口,眉头微皱,看去长街尽头,“刚刚好像有人唱戏曲……”

    雾气弥漫,夜风里,隐隐约约飘来幽幽戏腔,夹杂镲锣鼓声,在空旷街头回荡,此时原本还亮有灯光人家户极快熄灭了光亮。

    “.….宝钗玉珠头上插…..披上花彩衣,开那嗓儿,博一曲万宾高朋……哪知…..哪知啊啊…..”

    ‘啊’的唱腔哀怨长拖,听的陆良生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师父….这大半夜唱这么哀怨,不会哪个女子心里有什么苦说不出来吧?”

    旁边,蛤蟆道人却只是哼了声,似乎对唱戏曲来源并不感兴趣,正要说回之前的话时,那幽幽的戏腔陡然一变。

    “…..哪知陈郎正正派派一书生…….半尺红菱葬奴身,泥下蛆虫汲奴血,泥上碑文有谁知…..”

    声调冰冷,一阵阴风拂来。

    陆良生站起身,那股阴冷又消失了,倒是那边睡着的八个壮汉在梦里,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搓动几下,想是感到冷意。

    紫星道人看看他们,望去某个方向。

    “哼…..想为师纵横这天地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种魑魅魍魉之辈,也配与老夫对……”

    说到这里的同时,陆盼的声音却是响起:“良生啊,你怎么还不睡?”

    正背负双蹼的蛤蟆话还未说完,猛地被陆良生按了下去,四肢大喇喇的岔开贴在地上。

    少年回头,笑道:“就睡,刚写完。”

    “那你快休息,要是冷就挤到中间来。”陆盼搂了搂盖在身上的短褂,缩拢起双臂,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良生松开手,蛤蟆跳了起来,气的瞪大那双蟾眼。

    “你再按一下为师试…..”

    那边墙下,又有响动,有人坐了起来,陆良生连忙伸手按下,蛤蟆的声音刚说到最后一个‘试’字,就戛然而止,硬生生被贴在了地上。

    紫星道人脸贴着地面,脸都压的变形。

    “孽徒…..”

    起来的陆庆迷迷糊糊走到街边,解开裤子的系带,就听一阵哗哗的水声,哆嗦两下抖抖身子,才重新躺回去。

    长街安静下来,之前那深幽阴森的戏腔也消失了,远远的,传来犬吠和打更的声音。

    少年抬起手掌,下方压着的蛤蟆一动不动,陆良生拿手触碰,被趴着的紫星道人打开。

    “别来烦我!”

    爬起来,蕴着怒气朝包裹大步走了过去。

    “老夫说就没说完过,不是被那打断,就是被这打断,还被你这孽徒按在地上摩擦,老夫不玩了!”

    跨进包裹,将袋口一遮:“别来打扰我,为师睡觉了。”

    陆良生还不知道哪里得罪师父了,不过也没去打扰,坐到包裹旁,靠着墙壁想着一些事情,包括刚刚听到的戏曲,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亮,一行九人就被巡街的差役叫醒,还训斥了一顿,面对官衙的人,陆盼等人也耍不起横来,连连点头后,拉着陆良生离开,去附近街巷寻一口井水准备洗漱一番,而水井边上却是围满了人。

    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脸色也躲躲闪闪。

    “昨晚听到了吧?”

    “听到了,怪渗人的…..之前我家那口子说了,我还不信,还真有那声音,太吓人了。”

    “.…..我蒙着头睡了一晚,都不敢伸出丁点。”

    ……

    “他们在说什么?昨晚有什么声音?”站在不远等候打水的陆盼等人互相望了望,都是一脸发懵。

    就这时,巷口一个人影跑了进来,朝人群挥舞。

    “刚刚听到的消息,陈员外家又死人了,衙门的人都去了。”

    这下原本谈话的百姓轰的炸开了锅,连水都不打了,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这边,九人却是有要事要办,不关自己的事,听听就好了,打上井水,简单的在旁边搓洗两下,漱漱口,便是走去衙门。

    到达后,陆盼从少年怀里接过状纸,他是看不懂,反正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甚是好看,而且良生又是侄子辈,同一村的,自然信得过。

    将那份诉状递交给看门的差役,对方接过看了眼,点点头:“字不错,不过你们这状纸上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喧不了你们上堂……”

    差役身后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守门的两人连忙退到两侧,挺起胸膛,站的笔直。

    着皂青色的贴身袍子的身影拖着一袭披风走出衙门,外罩褐色皮甲,腰间一柄黑鲨皮的细长之刀,黑底白纹的布靴迈开,一步步走下石阶,看也不看站到旁边的陆良生等人,跨上差役牵来的马匹,直接翻身而上,背后,还有插着两柄威风凛凛的长柄断口刀,刀身映着晨光,森寒雪白。

    那人一勒缰绳,带着十多名捕快纵马拐去了街头。

    “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吧,那是本县的左捕头,马上就要升任郡城那边的贼曹,眼下都要亲自出马…….本地陈员外家出了大事,其他事只能先搁着,稍后再办。”

    差役站回原位,挥手开始赶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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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88/ 第一时间欣赏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作者:一语破春风所写的《大隋国师》为转载作品,大隋国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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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