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宿命之战(上)
很多年后,当独孤信垂垂老矣的弥留之际,忽然想起当初淮河边的这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恶战,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
前后参战之人,窦毅也好,高长恭也好,高伯逸也好,甚至包括放走高长恭的独孤伽罗,在此番宿命的决战之后,依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们和他们的后代,未来依然上演了“第二幕”惨烈的宿命对决,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高伯逸带着一万周军,来到申州城附近,在此地驻扎,跟城池互为犄角。为了防止高长恭派装具骑兵突袭大营,他特意征调了申州的民夫,在城外修建了许多陷马坑,拒马桩。
有针对性的对营地进行布防!
随后,他便进入了申州城,跟窦毅会面,并不着急一来就扑上去跟高长恭拼死拼活。
齐军南线全面溃败,侦查线,补给线,已经被王琳和侯瑱军截断,现在仅仅是高长恭率领三千自愿留下来的精锐守着淮河浮桥,不断收拢溃败的兵将。防止周军攻打光城郡。
可以说只要拔掉了这颗钉子,北义阳郡的战役就已经全部结束,剩下的,就是南阳郡的事情了。
而段韶丢了北义阳郡的控制权,只能从东面返回齐国,无法长期南阳存在。
因为周军可以从北义阳郡北上,截断齐军的粮道,让段韶所率领的北线齐军腹背受敌。这也是为什么段韶先前一定让高归彦死守淮河的原因。
自古南阳就无法作为一个区域政权长期单独存在,它要么依附于河洛,要么成为荆襄之地的桥头堡,没有第三种选择。
当高伯逸在申州城的签押房见到窦毅的时候,发现这位中年帅哥,此事面色憔悴,一脸愧色,精神状态很不好。
“天武(窦毅表字)兄,此战非战之罪。你那四千府兵,被一千装具骑兵突袭,断然没有幸存的道理,不必自责。”
高伯逸安慰窦毅说道。
北齐的装具骑兵一直被人低估。事实上,史书的很多细节,都暗示或明示了这种兵种的可怕。
只要用的好,所向披靡。
北齐后期时国内政局混乱不堪,但依靠着前线的精锐,斛律光依然可以在与北周的较量中打得有声有色,甚至是攻城略地!这与装具骑兵的卓越实力是分不开的。
更明显的例子是,北齐北周洛阳邙山之战,宇文护纠集二十万大军攻洛阳,结果在金庸城下的关键战役中,被高长恭五百装具骑兵大破。
虽然周军此战只死了几千人,但是军心士气一战就跌入谷底。哪怕有宇文宪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头铁君”,但其他老辣的将领都知道此战不可为,进而退兵。
要知道,那次动员,可是花费了北周不少人力物力。宇文护本有灭齐的打算,此战之后直到被宇文邕杀掉,都没有再动过这种念头。
以绝对优势兵力,被对方少量部队逆势翻盘,所造成的士气崩溃,是远远超乎一般人想象的。
窦毅不知道北齐装具骑兵的厉害,吃了大亏也算是交了学费。
果然,看到高伯逸安慰自己,窦毅一脸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手里那四千府兵赢不了,只是恨自己为什么立功心切要去撩拨对方。
还是你料事如神,当初你说我死守申州就是大功一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一出申州就真坏事了啊!”
全线反击,四处都获胜的时候,居然阴沟翻船,窦毅也是有些猝不及防。但这其实并不能怪他,要怪就要怪独孤伽罗多事,也要怪高伯逸没料到高归彦居然肯将装具骑兵还给高长恭。
他原以为对方一回去就会被软禁的。
“九合(高伯逸表字),你打算怎么收拾这支精锐骑兵?”窦毅沉声问道。如果放任高长恭的人马回光城,窦毅以后在申州睡觉都会睡不安稳。
“本来是留给段韶的杀招,看来要提前用出来了,如此也好。”
高伯逸轻叹了一声,虽然自己这么弄是有点无耻,但是战场上还要讲什么君子风度么?我有十万人,你只有一万人,难道我就必须用和你一样的兵力跟你公平较量?
不存在的。
“杀招?”
“没错啊,就是杀招。以后你就知道了。
春耕在即,放一半镇军回家务农吧,不然大军真要哗变了。”
高伯逸对窦毅建议道,对方微微点头,之前自己真是两难,但高伯逸来了就不怕了。
春耕已经在眼前,不放镇军回去种地,那军队是要造反哗变的!这也是为什么无论现在哪个国家,无论是北齐也好,北周也好,南陈也好,对镇军都是普遍的不信任的原因。
你不想办法解决镇军的后顾之忧,怎么能指望对方成为百战雄狮呢?这跟企业单身汉多了就留不住人是一个道理。
面对自信的高伯逸,窦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且看看再说吧。
……
两天之后,一支小规模的水军从随县出发,一路北上到达了北义阳郡的淮河地段,然后干净利落的摧毁了北齐军架设在淮河上的三座浮桥,烧毁了所有运输船只!
高长恭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战马又不能打水战,他又没有水军,如何能破敌呢?
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荆襄之地的战争就有这里的规矩,没有水军就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能威风一时已经是能耐。
指望这一千装具骑兵就能大杀四方,还真是想多了!
这一看就是高伯逸的风格,喜欢隔得老远用竹竿打人,高长恭的心沉到谷底,他知道,自己这位结义大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已经彻底断掉了他的后路!
果不其然,打着王琳旗号的水军,在烧掉了高长恭赖以撤退的浮桥和船只以后,就扬长而去,没有杀一人,没有伤一人!
“大哥啊,你这是跟我摆好了擂台啊!”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奇妙的感应。高长恭记得高伯逸跟自己说过当年刘裕对魏军的时候采用的却月阵。
如果水军在淮河岸边支援,高伯逸再派一支重装的步军逐步推进,似乎自己应付起来会很吃亏!
“秦方太,你现在就去申州那边的周军大营,帮我带一封信,你是文弱书生,刀剑无眼,不必回来了。”
第531章 宿命之战(中)
如果高伯逸仅仅只是让王琳派水军截断了高长恭的退路,那也太小看他这个穿越者了,那也太低估高长恭这个前世历史上曾经五百人大破周军的“入阵狂魔”了。
为了对付高长恭,为了给自己这位义弟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高伯逸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就在王琳军摧毁了淮河浮桥和船只的第二天,王琳的亲信陆纳,亲自带人运送了一批重要“货物”!
其实就是一些木工材料和铁链铁索什么的,木工是临时赶制的,而铁索一类的五金件,对于水军规模极大的王琳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个事。
“高大都督,一切都已经交付完毕,在下回去了。若是有差遣,直接派人前往襄阳便可,无须都督亲自跑一趟。”
陆纳干练的对着高伯逸拱手告辞。
“多谢,一路保重。代我向王丞相致谢。”高伯逸客气的说道。
陆纳微微点头,恭敬行了一礼就走了。此战之后,高伯逸和王琳的关系更加紧密了,他们这些当手下的,态度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
来到大营,他就看到杨素带着那一万周军,每五十人为一队,在一队里面分五组,每一组里的人都做同样的工作,不同的组,安排的任务也不一样。
虽然忙碌,但是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主公提出的这个标准化和模块化,确实是大妙。虽是木工,但不同的零件都可以互换无碍,可惜不耐操,打过一两次仗就不堪用了。”
杨素有些可惜的说道。
不愧是一手帮助杨坚建立大隋的牛逼人物,高伯逸心中暗暗感慨,其他人可能还会云里雾里思虑物件设计的精妙,唯独杨素看出来标准化和模块化才是核心!
“本来是打算收拾段韶的时候用,没想到先给高长恭用上了,这一战之后就彻底毁掉吧。”
“主公说的极是!这种战术虽然有前人用过,但确实是好用,只要事先能准备好,克制骑兵不在话下。”
高伯逸准备的是什么呢?周军以步卒为主,怎么对付高长恭麾下那一千装具骑兵呢?这就要从南北朝逐渐兴起的步兵克骑兵的战术开始说起了。
骑兵的威力在于机动性,特别是重装骑兵,一旦失去机动性,其笨重的缺点会无限放大,马匹体力维持时间短的特点显露无疑。
只要不动,骑兵就是活靶子,这就是步兵克制骑兵的思路,一切都是让骑兵慢下来开始的。
从两晋时期开始,那种平日里能装粮食,打仗时候能作为步兵掩体的“箱车”,慢慢受到了南方少马多船的步军的青睐。
这种箱车单个看是运输军粮的木板车,但是前后都有铁索,可以互相连接成长龙,组成军阵防线,作为迟滞骑兵冲击的最后一道防线(注意,不是最前面一条),它的作用是作为军阵的兜底,不让敌军的重骑将步兵军阵击穿。
什么叫击穿呢,兰陵王入阵曲,说的是高长恭入阵,这不算击穿,因为还可能翻车。
如果击穿,则叫破阵。俗语说的大破敌军数万大军,就是指的击溃对方军阵,使其失去战斗序列。
只要敌军的骑兵冲破前面的步兵防线,减速后到达箱车的位置,就再也无法前进了。这时候骑兵失去速度,四周都是敌军步卒,那些凶恶的重骑就会变得如同待宰羔羊一般。
当然,这只是基本战术,还可以在车厢上安装抛射的长矛(木杆尖头,甚至是削尖了的竹竿也行),用来杀伤敌军,当然,那样军阵布置就会不太一样了。
反正东西就是那个东西,但怎么使用,还是看得出将领的指挥水平。一句话,在高手那里是神兵利器,在小白手里是自杀神器。
打造一批箱车平日里颇为费事,但高伯逸独辟蹊径的想了个好办法。
批量制作标准件,然后利用标准件组装,一切按图纸施工!
杨素这段时间哪里也没去,就是在襄阳的木工作坊里面督造箱车零件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试制零件,样车调试,修改图纸,终于定型投产。
古代合格的铁匠很少,锻打兵器需要多年积累,然而合格的木工却是非常好找,很多农民家里的家具,都是自己打造的。
堪称是小农经济的一个经典范例。
“杨素,此战你负责指挥箱车和相关的士卒,听我号令行事。其间箱车怎么行动,什么时候上铁索,什么时候解开,什么时候变阵,都是你亲自下令。
负责合围骑兵的步卒,我来指挥!”
高伯逸微笑着对杨素说道,吓得对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愣了几秒钟,杨素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主公,这次真的是我指挥么?我一个人?”
“不错,这箱车是你跟几个木工商量设计出来的,你来指挥最好不过了,到时候我怕我一个人指挥不过来。”
东汉史学家班固编撰的《汉书·艺文志》中明确指出兵家分四派,兵家四派又称兵家四势,分别是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它们各有长短和实际用处,几乎古今所有将领所用之兵法策略尽在其中。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等兵家著作,不谋而合的杂有兵家四势的思想。
其中项羽就是兵形势的代表人物,兵形势的核心在临阵的战术运用,对军队如臂驱使,知道如何排兵布阵、攻守进退、冲锋收兵等等才能达到战争胜利的最大化。
很明显,这就是高长恭的路子。
而历史上的杨素明显是走的兵技巧和兵权谋杂糅的路子。
让杨素参与此战,也是高伯逸想好好看看,打仗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运作方法,胜负的关键到底在哪。
“主公,那我就按自己的办法来咯?”杨素试探着问道。
“不错,只要达到我要的效果就行了。”
杨素双手握拳,兴奋的走了!有高伯逸压阵,他不怕自己玩砸了,这一战对于初出茅庐的他来说正好练练手,毫无压力。
日子又过去两天,从邓州传来消息,段韶带着所有军队,离开了淮州的比阳城,直扑宛城而来!
独孤信和宇文宪带着不到两万周军,困守宛城,固守待援!
第532章 宿命之战(下)
“秦方太?你不是跟着高长恭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高伯逸看着眼前这个儒雅却又风尘仆仆有些狼狈的文士,疑惑的问道。
两人见过多次面,对彼此印象都很不错。
“四郎不听我言,硬是要坚守淮河渡口,现在已经成为困兽犹斗,我也很无奈啊。”
秦方太对着高伯逸苦笑,完全是一副没把对方当外人的模样。原因无他,他的长子秦爱,今年十一岁。他现在人在齐州,跟着高伯逸的岳父李祖升学习政务。
所以这次他来到高伯逸大营,实际上是不怎么担心自身安危的。
“四郎是个倔脾气,他想要证明自己,那我只好成全他了。”
高伯逸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他走过来拉着秦方太的手说道:“此战之后,你主家定然会对你有想法,认为你没有辅佐好四郎。
要不这样,你以后就到我麾下公干。当然,你家族又不止你一人,其他人还是跟着皇族混,不影响他们。
而且我也姓高,你这也不算是改换门庭吧?”
这话说得怪怪的,秦方太想了想,貌似高伯逸娶了高彾,双方根本没有解除婚姻关系,他跟着高伯逸确实不算是改换门庭。
确切的说,甚至是帮秦家找到了一条其他的路。
“可否等殿下回邺城再说?”
很明显,秦方太有些动摇了,原因很简单,因为高长恭不听他的话,很多次都这样。
对于幕僚来说,有计策主公不用,那叫所托非人,失落是自然的。
“这是自然,你送四郎回邺城以后再想这件事无妨。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他死在我剑下,那也是命运使然。
战场无父子,更何况是义兄弟。”
见高伯逸说得森然,秦方太明白这位奇迹般崛起的新一辈传奇人物已经是动了真火。
想想也是,高伯逸之前用了诡计抓了高长恭,结果这厮被放了回来以后照样冥顽不灵,非得上战场一试身手。
既然你想死,那就没办法了。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各凭本事。
将秦方太安顿好之后,高伯逸来到营地里视察,那些箱车多半都已经组装完毕,现在已经是在组装可以安装在车厢内部和车厢顶部的“床弩”。
这些床弩所用的弩箭,直接砍了周围的竹子,削尖了作为“箭矢”,而不是使用传统的箭矢。高伯逸就一个要求:量大!
数量就是战斗力,数量就是生命!要保证车厢内和车厢顶部的弩箭能够轮流开火,其余的步兵,都是为了保护结阵好的箱车而存在。
所以他才需要单独把杨素拉出来,让他专门指挥箱车的变阵!自己则是可以专心指挥步兵方阵,配合箱车行动。
高伯逸分给了大军五色旗,每一旗配备箱车,弩手,步卒,单独为模块作战,每个模块一千人。
他又将一千骑兵分为左右两队,他们是关键时刻救火的预备队。然后把最精锐的步卒单独为一队,自己亲自指挥!
高伯逸手里一万人,都是周军府兵,高长恭有装具骑兵一千,还有两千只能守城,或者坚守侧翼的镇军,当然,现在还不肯走,愿意留下来的,肯定也是镇军里面的精锐。
比如说同样是镇军,鲜卑军户的镇军就能把淮南淮北的镇军吊着打。所以在计算战力的时候,高伯逸也将这些人算在里面了。
高伯逸走到杨素身边,看对方正在指导士卒安装车轮轴的铁环,指了指装动物油脂的环形木槽说道:“这里的油脂一定要涂抹够,那样箱车推起来就不会费劲。
我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那么多牲畜来拉车,所以这一点一定要保证。”
见对方有些紧张的点点头,高伯逸随便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大营,杨素便紧紧跟在他后面。
“上阵之后,注意左翼。高长恭知道我很多事情,他绝对不会傻乎乎的直接朝着我的中军而来。
高长恭的装具骑兵一定是冲着左翼而来,箱车阵是月牙形的,他们在突破左翼以后,就会顺着左翼沿路杀过来。
到时候注意变阵,箱车不是不动的,敌人朝着左翼来,你就绕着他们且战且退。我们麾下的骑兵虽然没有装具,但也不是吃素的,我会掩护你,关键时刻拉你一把。
等高长恭那些骑兵减速以后,我会立刻让他们出击,将装具骑兵与敌军步卒彻底分开。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果真如此?
杨素一脸懵逼看着高伯逸,最后才不相信的问道:“按主公这样说,事情倒是好办了。只不过,若是高长恭不攻击左翼怎么办?”
“他一定会攻击左翼,因为人的心脏在左边,却又习惯出右拳,打的正是敌人的心脏。
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最舒服的战斗状态。”
高伯逸自信的说道。
杨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感觉高伯逸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具体是哪里很妙,又有点说不上来。
刚刚准备离开,高伯逸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沉声说道:“我不在乎死多少人,一千装具骑兵的破坏力是很大的。
只不过,军阵一定不能被高长恭击穿,我要你狠狠把他陷在阵中出不去!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苛求,但是你是不一样的。
未来你会站得很高很高,高长恭现在只是你的第一道真正的坎。”
这话说得杨素热血沸腾。
他急忙单膝跪下说道:“在下若是不能赢这场仗,还有何面目再见主公,到时候定然提头来见!”
杨素激动的说道。
没想到高伯逸面色一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些周军是从宇文邕那里借来的,使用不要心疼,到时候这些人还要还给宇文邕的,而且他们以后都会是我们的敌人。
使劲的折腾就对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哈?
没想到高伯逸如此腹黑,想起之前约定好的那个计划,他更加感觉对方心机深沉,面厚心黑。
“主公请放心,您交代的所有事情,杨素一定做到最好!”
“嗯,此战赢了,回邺城我会给你安排个要害的官职,将你外放。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积蓄力量才是。”
高伯逸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后燃起难以抑制的野望。
第533章 铁榔头大战箱车阵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希望大哥不要手下留情才是。
我自知此番或许难以逃出生天,战死沙场亦是无憾,大哥勿要多心。
……
长恭期待与大哥在沙场一决高下。”
坐在一辆临时打造的箱车上,高伯逸读着高长恭写的信,随即将其撕成碎片。
“小屁孩不听话就是要打屁股,你还以为自己是十几年后的兰陵王呢!”
高伯逸非常生气,因为这次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高长恭会找自己的麻烦。
这小屁孩跟独孤伽罗那个蠢女人一样,脑子都是转不过弯来了的。
此时此刻,高伯逸正带着一万大军,外加一大堆的箱车,慢慢朝着淮河边而去。
每个箱车配备弩手两名,替补弩手两名,装填手四名,观察手一名,指挥长一名,箱车护卫,兼替补队员十名。
共计二十人。
每个千人队,拥有五十辆车,共计两百五十辆。
另有骑兵一千,机动步军四千。
大军总人数一万人!
高伯逸打散了周军的原有编制,重新按照自己的设想分组了。
“报!高将军,齐军已经在前面五里摆开阵型,好像是在等待我军。”
申州城离淮河岸边近在咫尺,这时候任何突袭和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一切都在双方眼皮底下,一旦有事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很显然,这点眼力劲高长恭还是有的。高伯逸带着箱车大军出营地的时候,高长恭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然后按照他自己的规划,出兵,列开阵型,等着高伯逸来。
这种状况跟历史上项羽破釜沉舟渡过漳河一样,不需要使用任何伎俩,也没有什么用。打的赢或者打不赢,全靠这一波头铁。
高伯逸不喜欢这样的战斗,只是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功课,今天只是照本宣科的演练一次而已。
但高长恭却没有像高伯逸一样想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也没那能耐。高长恭想的只是上战场,然后带着装具骑兵一直莽就行了!
两军相见,谁都没有动手。高伯逸站在一处木料搭成的,有四个轮子可以移动的两层高台上(类似于游行花车),拿出一面红旗,使劲摆了摆!
“箱车列阵!其余各就其位!”
高伯逸大喊了一声,然后站在一辆箱车上的杨素,就命令麾下五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来机灵鬼,挥动五色旗。
刚才还是一字长蛇阵的箱车,慢慢开始聚拢,铁环相连。车连成车组,车组连成车阵。
很快,一条宽达数百米的弯弯月牙阵,就已经完全成型了。
高长恭在对面看得眼界大开,啧啧称奇。
如果不是看到一旁有数千步军动也不动的警惕,他早就让自己麾下的一千装具骑兵梭哈了!不过现在这也算是长长见识吧。
高长恭心中微微感慨,话说自己这位结义大哥,会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是层出不穷。居然连刘裕用得炉火纯青的箱车阵都搞出来了。
要知道,这种战术,在南北朝初年,也就是北魏刚刚开国,和刘宋那个时期,是用得很普遍的。
但南齐的时候,在南方就已经基本绝迹,更别说北方当时马匹多,根本就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战术。那时候北魏一般都是直接上铁骑伺候!
高伯逸为什么不像那天一样,让王琳的水军在淮河上掩护干扰,然后自己带着人歼灭自己这支孤军呢?
高长恭想了想,感觉应该是高伯逸手下留情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只能在战场上一对一的解决。高伯逸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高将军,我们应该冲过去么?马匹已经穿上马铠,恐怕并不能长时间保持体力。”
一个装具骑兵在高长恭耳边低声说道。很显然,这位是个很懂行的家伙,对装具骑兵的优缺点弄得很清楚,也知道现在摆开了阵势,时间并不在自己这边。
等会马儿顶着厚重的马铠精疲力尽了,那才叫欲哭无泪。
“我知道了,如果无人指挥,你们在进攻的时候喜欢怎么办?”
高长恭低声问道,有些不自信。
说实话,高伯逸以前的战绩有些过于彪悍了。此刻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不是历史上那个在邙山一战成名,五百人就敢跟周军二十万人叫板的兰陵王!
“我们习惯攻击敌军侧翼,特别的左翼。很少直接冲击对方中军的。”这位副将沉声说道。
高长恭微微点头,他也是直觉上认为攻击左翼就好。
但是据他所知,高伯逸这个人就是习惯不按套路出牌,他会不会在左翼布置重兵呢?
正因为吃不准,所以他才开口问,问了以后又会觉得有些后悔。
“传令,骑兵队所有人,全部冲击敌军左翼。步军攻击敌军右翼!”
“得令!”
传令兵下去了。
高长恭戴上那具狰狞的头盔,记得这玩意,还是高伯逸当时在邺城的时候,特意给自己定做的。
如今却要戴上这具头盔,跟高伯逸生死相博,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真的挺让人唏嘘感慨的。
下完命令之后,高长恭就彻底不管了,步军两千人爱怎样怎样吧,他也指挥不过来!现在他就是指望自己麾下这一千装具骑兵个个都能以一当百。
以上次击溃窦毅的情况看,装具骑兵面对超过自己十倍的步军时,完全有一战之力!发挥得好的话,甚至可以像是砍瓜切菜一般,潇洒将敌军击溃。
高长恭才不要什么策略,他有的只是手中一杆长槊而已!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战马逐渐加速,一千骑兵如同出海的巨龙一般,迅猛的朝着箱车阵线的左翼扑去!
高伯逸这边,杨素看到高长恭带着装具骑兵直接朝着左翼扑来,嘴边挂着残忍的笑容,接过手边的黑色旗帜,开始疯狂舞动!
箱车的车窗拉开,露出床弩,装填手将准备好的短粗竹竿,尖头朝外,上到床弩上,准备射击!
车厢后面的周军士卒,将一个又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准备好了的竹竿,足以保证床弩的弹药充足。
看着飞驰而来,飞速靠近的马队,高伯逸拿出一面黄色的旗子,在高台上摇动了一下。
鱼俱罗带着周军的轻骑,从右翼出发,也是朝着敌军左翼的步兵而去,不过他好像是带着人兜圈子,似乎是想从背后偷袭齐军。
第534章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
兵形势vs兵技巧,这两个流派到底谁赢谁输,谁更强,其实不太好说。
后世有阿美利加对伊拉克的降维打击,也有志愿军夜袭把美军突成了死狗。一句话概括就是,游戏还是那个游戏,胜负主要看玩家是谁。
但是总体而言,时代越是进步,兵技巧就越是占优势。比如说这个时代弄个手机出来,形成的优势不是一两个名将,靠着自身武勇和智谋就能抵消的。
当箱车射出的竹竿,没有穿透齐军装具骑兵的铠甲,却将骑手射落马下的时候,高长恭就已经知道这一场战斗,自己已经赢不了!
他能做到的,就只有体面的倒下去。
箱车之上,杨素一道道军令下达下去,脚下的那些箱车开始有序移动,偏转,始终未让高长恭的骑兵迂回!
箱车对付骑兵,刘裕玩出了三千大胜三万铁骑的战绩,而很多南齐的将领,仓促之下却玩得翻车了,原因何在?
其实最真实的因素就在于,狙击用的弩箭不够粗,数量不够多!
刘裕当时也差点翻车,结果麾下名将朱超石,将长矛折断为三四尺长(不到一米),近距离射击,一根短矛就足以穿透数人!
硬弩射击,并不需要箭头很尖,并不需要弩箭本身质量很好,这是很多人的心理误区。
战胜的关键,只在于火力的持续性,还有每次射击的动量,是否能阻碍骑兵的速度!
在能满足射击要求的情况下,“弩箭”数量,才是获胜的关键!
高长恭眼看着十几根射出来的竹竿奔向自己,他踩着马镫纵身一跃,跳下战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马被几根竹竿穿透了马铠,倒地流血不止!
竹子为什么能够穿透铁甲,其实在后世非常好解释,就跟臂力够大的时候,木槌一样能把薄薄的铁板砸一个大洞是一个道理。
但是高长恭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事实上,杨素为了收拾装具骑兵,是动了很多脑筋的。在指挥的时候,都是有序设计射击,集中火力,两段轮射,保证火力不断。
然后还集中车顶上可以大范围转动的床弩,对高长恭麾下的装具骑兵队伍,进行扰乱队形的射击!
很快,之前打得窦毅毫无还手之力的北齐装具骑兵,就已经开始大范围的出现伤亡!
“弃马!结阵!”
已经坠马的高长恭当机立断,下令此时速度已经减慢,却并没有击破高伯逸大军阵型的装具骑兵立刻下马,以步兵的姿态,杀到箱车那边去!
精锐就是精锐!
高长恭此举大大出乎杨素意料,很快,高长恭身边就聚集起一大帮穿着重铠的骑士,拿着长槊,结成有序的阵型,继续朝着左翼突破而去!
“不好,左翼要乱了!”
高伯逸皱着眉头,看到左翼的箱车已经出现损坏。多亏高长恭是困兽犹斗缺乏辎重。对方若是有很多引火之物,这一把火烧起来,箱车阵就没什么卵用了。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庆幸。
“传令下去,让鱼俱罗回来!夹击高长恭的步兵阵!那两千镇军,令杨素勾引他们继续攻击右翼。”
哪怕是这个时候,高伯逸依然让自己亲自指挥的四千府兵步军结阵,不上前支援。
一锤定音,牌不能一次都打完,打完了如果胜利了还好,若是失败,后面能不能赢就是靠运气了。
这是古代,传递消息慢,临阵胡乱下命令,还真不如让一头猪上去指挥。
高长恭也是有鉴于此,所以才是自己亲自率领一千装具骑兵闯阵,另外的步军既然顾不上,那干脆就不管好了!
困兽犹斗的情况下,能反败为胜才是奇迹,失败了是正常。多少人破釜沉舟,赢的只有项羽一个。
战斗还在继续,高长恭用长槊刺死一个弩手,让人将箱车砍成碎片,连锁反应之下箱车阵左翼持续危机,过半的箱车被毁,很多无防护的弩手被杀,其余的箱车护卫互相依靠结阵,抵抗着齐军。
“果然,装具骑兵下马,战斗力依然可观,比周军的府兵强得多,难怪兰陵王五百壮士就敢闯阵。”
高伯逸面无表情的摸着下巴,一点都不为死去的府兵心疼。
慈不掌兵,更何况这支军队根本就不算是“自己人”,南阳战役过后,难道这些府兵就会乖乖跟着独孤信,成为藩镇的一份子么?
不存在的,这其中大部分人家眷都在长安地区,你让人家抛妻弃子的跟着你混,有多少人能心无怨言?
此时此刻,高长恭所率领的装具骑兵,已经全部抛弃了马匹,然后结成一个密集的方阵。他们如同毛毛虫啃食树叶一般,不断的沿着箱车战线横向移动。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是时候了啊。
“下令,让鱼俱罗带着骑兵冲击敌军方阵!放烟花!”
砰砰砰!
三朵烟花在空中绽放,顷刻之间,鱼俱罗就带着周军轻骑,脱离了即将崩溃的周军镇军,全速冲向高长恭和他麾下的装具骑兵。
嗯,现在应该叫装具步兵了。
“主公,幸不辱命!”
正在这时,杨素一身狼狈的爬上“指挥车”,周军左翼已经彻底崩溃,而右翼也击溃了冲上前来,却又亡命退去的周军步兵,已经抛弃了箱车,朝着这边而来了。
“你带着我的亲兵队去接管右翼,变阵,在鱼俱罗的骑兵崩溃后,冲上去将对方合围了!”
高伯逸不带一丝感情的下令,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鱼俱罗带着周军轻骑,跟北齐装具步兵冲撞在一起,血肉横飞。
“不要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起上容易误伤!”
高伯逸忍不住提醒杨素。
事实上,左翼崩溃得有点太快了,多亏高长恭下马了,不然这一局真要翻车,那样乐子可就大了。
周军轻骑的冲击,给高长恭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失去速度后,鱼俱罗遇到跟之前高长恭一样的麻烦。
失去速度的骑兵,不是精锐步兵的对手!
“杨素!上!”
高伯逸忍不住吼道!
因为他看到鱼俱罗已经且战且退,周军轻骑在杀伤了很多敌人后,士气一下子就崩了,比预想的快多了!
砰!砰!砰!
又是三朵烟花,高伯逸横刀一指,麾下四千步军早已按耐不住,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第535章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高长恭头上那狰狞的面具头盔,早已不翼而飞。他身上全是鲜血,敌人的,自己的都有。
此时的盔甲并非中世纪时的骑士铁罐头,而是由几个主要部件披挂在身上的,每个部件都是由大小不一的铁片用绳子穿成的。
真要恶战起来,防御力不敢恭维。
此时高长恭身上的盔甲,就有多处破损,并且身上还有不少兵器破甲后的擦伤,还有被重物横扫留下的淤青。
更可怕的是,他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而敌军的数量,就像是源源不断一般。
窦毅那天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士气在骑兵的冲击下一瞬间就彻底崩溃了。如果在不考虑士气的状态下比拼,高长恭是赢不了的。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所在。
然而,这一次高伯逸却没有高长恭机会。
在恶战中,高长恭的脑子如同开窍了一般,之前想不明白的许多事情都开始想明白了。
比如说此战之中,自己最大的劣势,就是步骑协同出了问题,因为步军的素质跟骑兵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所以想协同也没办法协同。
而高伯逸的思路也很简单,那便是在士气不崩溃的情况下,想方设法的让装具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直到完全瘫痪在原地不能动弹。
比如说现在!
“众将士,退开一丈,我有话说!”
远处传来了高伯逸的声音。还有鸣金收兵的声音。
周军步卒立刻停下警戒,而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的北齐装具步兵,也不会那么蠢去撩拨对方,包围圈就这样僵持下来。
正在这时,周军包围圈退让出一个缺口,高伯逸披着红色的大氅,来到齐军面前!
“投降吧,我是高伯逸。我不杀俘虏的,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投降了你们还有机会回齐国,人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的影树的名,高伯逸这话一说,对面就有骑士扔下兵器,无力的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投降的风气会传染,就如同瘟疫一般,能抵挡的人寥寥无几。
很快,高长恭就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拿着长槊站着,其他的人要么低着头不敢看他,要么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人啊,收掉他们的兵器,带下去治伤。洗伤口的水要煮沸,包扎的布条都要用滚水煮过以后才能用,上药不要吝惜。”
下完令之后,齐军当中很多人朝高伯逸投来感激的目光。
“四郎,你可心服?为了你的气节,搭上这么多人命,你可还服气?”
高长恭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看着怒不可遏的高伯逸,微微叹了口气。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大哥动手吧。”
“来人啊,带下去治伤,好生看管着。”
高伯逸才懒得跟他废话,大手一挥,将齐军俘虏全部押送带走。
“赢得真是够呛得很!”
看着满地的尸体,高伯逸真是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
当初你老老实实被我关着不就好咯,非要出来浪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开心了么?
“打扫战场,将骑兵的装具都扒下来,一套一套归类好!”
打造一千套装具可真是不容易,这也算是高洋手里的一支王牌了。那些北齐骑兵无法收服,周军士卒也不会轻易跟着自己走。
但是这些装具修理一下还能用。等以后自己有了合适的兵员,再将这些装具下发下去。
也只能这样了。
正在这时,高伯逸看到杨素鬼鬼祟祟的在翻看马匹尸体,似乎在研究马铠。
“你发现什么了么?”
“没什么,齐国真是有钱啊!这种东西都能批量装备,以前我居然都没发现。”
杨素两眼放光,像是要钻进钱眼里一样。
“装具骑兵的使用,受到的限制太大了,不适合大量装备。但是既能马战又能步战的思路是没错的。走吧,北义阳郡的战役已经结束,我们要去宛城了。”
几天后,宛城战况更加激烈,几乎已经到了城头短兵相接的地步。不过周军的士气并未崩溃,因为所有都知道,段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一旦北义阳郡的齐军被肃清,段韶的粮道就在周军的直接打击之下!没有任何办法避免,除非退回去!退到淮州(今泌阳县)以东。
除非宛城闪崩,否则这次北齐攻略南阳的企图已经破灭了!
而高伯逸率军急行军回到邓县之后,就进入休整,并未急着给宛城解围,当然,这和之前他跟独孤信商议好的计划并不一样,至少不是完全一样。
这天夜里,高长恭在厢房里读书,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四郎,怎么样,伤好点了么?”
高伯逸走进来,看着对方有些颓丧的脸,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我,所以很多不该死的人死了,对吧?”
“对。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将军一怒,血流成河。
如果你不是执意要回去,现在在襄阳看看书的话,这些装具骑兵应该不会死这么多。当然,打仗就是死人的,这个道理进了这一行就没什么话好说。”
高长恭想了想,发现高伯逸说得确实有点道理。但他作为高家的宗室,不可能不为国出力。
“我给陛下写了封信,你替我带回去吧。很快我就会回到邺城了,也让陛下安心,此事万勿张扬。”
“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动身,兄长还有什么计划?”
高长恭沉声问道。
他只是有点顽固,人又不傻,很容易感觉出高伯逸的立场。
“是这样的。”
高伯逸将自己的计划说给高长恭听,随后恳切道:“你劝说一下陛下,让平原王守光城郡。万万不要让他回邺城。
若是他回了邺城,南阳这块地盘就真的是周国的了。独孤信现在是挡不住周军的。”
“还有呢?”
“嗯,帮我给渤海长公主带个话,就说我不久就回邺城,如果太后让她和离,这压力千万要顶住才行。”
听到这话,高长恭才感觉到高伯逸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他轻叹一声道:“这是自然。不过邺城最近传言废太子一事,大哥回邺城以后,还需要谨言慎行才是。”
听到高长恭的劝说,高伯逸嘿嘿冷笑。
还换太子呢,还谨言慎行呢,等他回去,不搞得邺城满城风雨,他就不姓高!
第536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天保八年初春(公元557年),北齐派出十多万大军,兵分两路攻打北周的北义阳郡与南阳郡。
企图将周军赶回关中,夺取对方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
然而,此举却极大刺激了在荆襄之地摇摆不定的王琳与侯瑱等人。
在高伯逸的游说与联络下,南下抵御齐军的周军统帅独孤信,与王琳等人结为暂时的同盟,一同抵御北齐军的攻略。
在齐国内应侯平的策应下,联军多路大军击溃南线齐军,使其死伤惨重。余部大部分逃回比邻的光城郡。
十万大军(虚数,有水分)中仅剩下高长恭所率领的三千人守在淮河桥头堡断后,防止周军乘胜追击杀到光城郡。
之后数日,高长恭大军被周军某部猛攻,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俘虏。齐军在南线惨败,已经无法保护北线精锐大军的粮道。
得知噩耗的北路军统帅段韶,立即率军猛扑宛城,企图在周军将战果转为胜势的之前,直接将周军核心据点夺走。
两军在宛城附近爆发激战,周军野战小败,退入城中固守待援。
……
宛城城下,段韶抬头看着在城墙上耀武扬威的周军士卒,无奈叹息。
春耕在即是不假,但宛城的周军都是长安地区来的府兵,根本不在意南阳地区是不是在打仗,时节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
更何况,现在南线全面溃败,到时候朝廷估计还奈何不得王琳等人!估计还得找个替罪羊,给王琳他们一个台阶下。
简单的说,就是高洋捏着鼻子认了齐军在荆襄地区的惨败,公开说,就是齐国边军不听号令,擅自对付藩镇!
现在把罪魁祸首处理了,希望藩镇侯瑱不计前嫌,继续为齐国镇守边疆,希望梁国(王琳打出来的还是梁国的旗号)不要介意,这一切都是“误会”!
高洋会不会吞下这恶心的苦果呢?
段韶认为能屈能伸的皇帝陛下一定的会认的。
但是回过头来,此战让他颜面丧尽的高归彦,还有自己,都会被打板子!打得多重就不好说了,邺城新一轮权利洗牌箭在弦上!
好像,似乎,很可能…不是太妙!
“竖子,坏我大事!”
段韶哀叹一声,事已不可为。别看齐军现在狂攻宛城,但是城内周军众志成城,根本不退让,更没人想投降,反击十分坚决。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周军已经知道齐军在南线全面溃败,他们只要守住宛城,自然就有援军,既然敌军必然会退兵,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投降呢?
“王琳和侯瑱居然会联合起来,这背后一定有黑手。”
高洋为什么会放走高伯逸,对方没有说,段韶也不会问,旁敲侧击的打听也不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高伯逸那家伙一定还会回邺城的。
很多事情虽然没有证实,但段韶心里明白,这次南阳战役,高伯逸就是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不然周军不可能跟王琳等人配合默契,互相之间还秋毫无犯!
此战如果无功而返,自己的权势势必会受影响,而且还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期。与其这样,不如……
段韶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一想到唐邕和自己妹妹那件事,段韶就觉得夜长梦多,一旦太子高殷即位,大事不妙。
跟这个比起来,在南阳吃的点亏算啥啊,南线齐军本来就是周边抽调的镇军,还有高归彦麾下的禁军,都不是自己的嫡系!
此战之后,高洋估计忌惮自己更甚,高隆基更没有可能即位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要高殷没了,高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哪怕他不想废后,也必须要废后了!
当初唐邕跟自己提这个计划的时候,段韶还有些于心不忍。毕竟,高洋还是很信任他的。
现在想来,这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很多事情没有完美状态,只能说尽力而为,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
当然,高隆基那时候估计还小,肯定是无法稳定局势的,只有自己出面主持大局,唐邕在内,自己在外,形成这样一个局面,才能让齐国屹立不倒。
至于再后面的事情,谁知道呢,人生在世几十年而已,活到寿终正寝,无病无灾的又有多少人?就像是谁能料到年富力强的高洋,身体已经不行了呢?
想清楚这些事情以后,段韶叫来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贴身心腹,沉声对他说道:“你现在就回邺城,找到唐邕,就说,那件事情,要快点办,越快越好。
在我回邺城以前,一定要办好。”
“奴这就去办。”
眼前这位不起眼,如同下仆一般白布麻袍的男子,领命而去。
至于“那件事”是什么事,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
……
邺城的金凤台里,高洋坐在大殿里,看着穿粉红轻薄纱裙舞女卖弄骚姿,面无表情低头沉思,好像这些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陛下,段畅将军求见,南阳前线回来的,说是有要紧事。”
刘桃枝在高洋耳边低声说道,对那些跳舞的舞女,一样是目不斜视。
“段畅?是禁军里的么?”
对于禁军的“下五军”,高洋一向是不怎么关注的。因为这支军队属于“半职业”大军,退役轮换都很快,性质有点接近现在北周的府兵。(高洋还不知道宇文邕也在进行府兵禁军化的改革)
“行吧,将人带进来。”
高洋有气无力的说道。
入冬以来就身体不适,哪怕知道北义阳郡齐军失利,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些败军之将发脾气!因为一点点的小动作,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疲态!
对于一个王者来说,显露疲态是最危险的事情,因为有无数人都盯着你的位置。
高洋并没有等多久,很快,段畅被带到大殿里,舞女们下去以后,他就将一封贴身的信件递给高洋身边的太监,然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哦豁?有这种事?高伯逸有点意思啊。”
一直古板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高洋将段畅扶起来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拿着圣旨,去一趟南阳,让平原王(段韶)暂时驻守新蔡(今河南新蔡,在光城郡正北面)。
至于攻略南阳的事情,等春耕完了以后再说。”
高洋一句话就解除了段韶对宛城的围困。
第537章 失一升,收一斗
段畅走后,高洋哈哈哈的大笑三声,扭过头回来看着刘桃枝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发笑?”
“陛下深谋远虑,岂是老奴能看出来的?老奴不过是一鹰犬爪牙而已,陛下让奴杀谁,奴去杀便是,不需要知道其他的。”
刘桃枝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高洋微微点头道:“高伯逸跟你有几分香火情,告诉你也无妨。
这次他做的事情非常好,朕丢了几万镇军,耗费点钱粮没什么关系,失一升,收一斗,大赚一把。
朕岂能不笑!”
刘桃枝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的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
高洋狠狠朝着他的胸口打了两拳道:“真是痛快!”
之前很多天持续的阴霾,因为一封信一扫而空,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呢?
其实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高伯逸说周国大乱在即,南阳之地将会形同独立。至于荆襄南阳这块地方,段韶缺少人脉,玩不转。
而他高伯逸现在逃亡在外,人微言轻,有人脉却没人信。若是自己能恢复官职和爵位,说话有分量了,一切都不在话下。
等回到邺城以后,他将会负荆请罪,然后将所有的谋划和盘托出。事关机密,只能当面陈述,还请见谅等等。
南阳之地本就不是齐国的,荆襄也是高伯逸打下来的,北齐之前只是占有郢州(湖北武昌)而已。高洋生气的只是纠结了这么多人马居然一寸土地都没有夺回来,还得罪了藩镇和梁国。
现在高伯逸说马上周国的“炸弹”就会爆炸,高洋岂能不喜出望外?
“刘桃枝,去传一下,春耕祭祀之后,马上组织田猎,朕要在邺城郊外打猎!”
高洋兴奋的说道。
战败之后田猎?很疯狂么?
其实不疯狂。
一来,邺城已经有传言说高洋沉溺酒色,身体不好。
沉溺酒色的人身体定然不好,高洋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骑马射箭的田猎,看到自己依然能够纵马奔驰,想来流言也会少很多的。
二来,高洋需要表现出对战败毫不在意的态度,免得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的南陈,对两淮地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毕竟,扬州的南河泊司,贡献国库的收入,已经占到全国财政的五分之一!两国和平之后的商贸,给彼此增加了许多财富,经济民生迅速恢复。
南陈未必不想吃下这块北齐开发出来的肥肉。
“是,老奴这就去办。”
“对了,朕的大姐现在怎么样?她那个儿子呢?”
高洋忽然想起高彾跟高伯逸生的那个儿子。
刘桃枝抬手道:“母子俱佳,身体康健。”
“这样啊。”高洋微微点头道:“子以母贵,阿姊生个孩子不容易,就个他个济南王的封号吧。”
这…高彾最多算宗室,给她的儿子封一个王爷,这样合适么?
好像有点不合适呐!
“陛下,将来,此子不是要继承襄阳王的封号么?”
刘桃枝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洋笑而不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加封什么,还不是朕说了算。襄阳王已经成为历史,就算高伯逸回来,也不会是襄阳王了。
他日后要是再立功勋,难道我还给他封个楚王么?”
瞧这话说得,刘桃枝不敢多言,连忙点头称是,赶紧的溜了。
等刘桃枝走后,高洋再次陷入沉思。刚才的话虽是说笑,但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虽然齐国人称他为陛下,但在北周或者南陈,大家叫高洋,私下里不过是叫“齐主”而已。一句话,他高洋的格局还不够大,虽然称帝了,但是大家都不承认!
如今假若北周丢南阳,北齐收回荆湘和南阳之地,称呼似乎也可以开始改改了。
怎么改呢,从封号开始改。
没有一字并肩王的国家,不算是真正的大国。
一字并肩王,按字面意思即拥有与皇帝比肩的地位的一字王。属于王爵的最高一种。
通常在其王爵前冠以古代国家的名称,如“韩王”、“齐王”、“赵王”等等。王爵名称往往和其本人历史功绩及出身相连。
如西汉韩信因灭齐有功,被封为齐王,后因刘邦猜忌,借口楚地未平而被封为楚王。再如彭越,因最早在魏国地界起兵,后被封为梁王。
由此可以看出,宇文邕现在就封了宇文宪为齐王,实际上带着深深的恶意,揣摩起来,细思极恐。
他对自己这个弟弟,实际上也是忌惮到了极点。
如今高洋也想弄几个一字并肩王出来,其实也是为他的身后事做准备,先预热一下。
“此番段韶无功而返,不能太过苛责了。高伯逸回来,高归彦可以暂时回晋阳那边稳一下。”
高洋在心中已经安排好后面的格局,顿时感觉浑身轻松。
“来人啊,随我去东宫,我要看看太子。”
这两年高洋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儿子,因为对他太失望了。如今高伯逸要回归,他若是肯保太子,这江山多半能稳住。
齐国丰沛的财源,让高洋有些信心,能好好处理鲜卑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前提是那个没见识的老太婆不要找茬。
高洋轻车简从的来到东宫,远远就看到杨愔在教授太子高殷读书。
“胖子,一边去,我要考一下我儿。”
高洋不耐烦的对着杨愔摆摆手。别看他对这位胖胖的宰辅十分无理,其实这是两人熟识到亲密无间时才会有的表现。
比如说历史上高洋驾崩,朝臣们都是哭而无泪,也就是假哭,只有杨愔一人抱着高洋的官橔嚎啕大哭。很明显,两人之间的君臣之情是很深的。
“父皇,杨太傅正在教授儿臣财税之道。”
财税?那不是钱么?
高洋微微点头,武力不行的话,会管钱,会用钱,会赚钱的皇帝也是可以的。高殷总算还有点长进呐。
不得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两年平日里没怎么见高殷,现在见到,似乎比以前很要强了那么一点点。
“我问你,南河泊司,所收财税能占到齐国税收的二成,何故?”
“回父亲,不过是海盐专卖,丝绸专门所收税收而已。与江南之地互通有无,胜过田亩十倍。儿臣觉得可以加商税,减农税,休养生息。”
高殷说得头头是道。
高洋微微点头,缺点还是那么明显,不过总算是开窍,可以期待一下了。
其实他心中真正的标准答案应该是:既然江南物产丰饶,我们就更应该打造水军,早日平陈国才对!互通有无个屁,什么海盐丝绸,那些都是老子的!
第538章 长安净佛运动
“快点走!老实点!早就看你们这帮秃驴不顺眼了!”
一个穿着皮甲的卫士,将长安某家小寺庙里的住持从庙门里拽出来,推着往外面走。
宇文邕新建了一个内卫组织,负责长安城及其周边的安保。从天子十二军里面甄选忠诚之士,然后组成北衙十二卫,每一卫的首领,都是自己新进提拔的心腹之人。
以府兵军官宫中轮值的制度为基础(也就是所谓的半宿卫轮值),宇文邕在长安及周边府兵的基层里大肆安插自己的亲信。
大将军这个级别将领,或许还有四大柱国的人,然而府兵的基层,已经逐渐被宇文邕的死忠所替代。毕竟,周国的府兵基本上都在外面,而新组建的府兵,存在大量的基层空缺。
那些从会武艺的平民直接成为府兵军官的人,自然会对提拔他们的皇帝陛下感恩戴德,所谓军心民心,趋利避害,不过如此。
“僧侣脱下僧衣,跟尔等并无什么区别,不可无礼。”
已经蓄着美须的杨坚,看上去已经颇有威严,温言制止了动粗的军士。
“杨大人说的是,嘿嘿。”
那位北衙十二卫的军士,恭敬的行礼,随即押送那位老和尚去衙门里审问,看看能不能撬出匿藏的私产。
两个月前,宇文邕借口长安五家寺庙藏污纳垢,败坏佛门名声,对长安及其周边地区的佛门寺院,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运动。
简称“净佛”!
北魏时期,佛教就在关中扎根。别的事情先不说,毕竟也不是每一家寺庙都为失足妇女开光。
但放一下高利贷,搞一下房地产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每家寺庙都在做的。
甚至于一些大的寺庙,都有僧兵的存在,来源不乏作奸犯科之辈。不查还好,只要一查,绝对多多少少能查出些事情来。
宇文邕下令京兆府派人来清查,一查到有案底的和尚,立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果不其然,此诏令一下,就好像在油锅里倒入开水一般,瞬间就沸腾了!
北衙十二卫的军士如同最殷勤的鹰犬一般,专门挑选名声不显,但却又位置偏僻的寺庙下手。而对长安最大的那几间寺庙,宇文邕采取了安抚态度,并未造成多大的震动。
那意思很明白:我现在是在帮你们佛家清理门户,放心,刀子绝不会砍到你们头上的。
而杨坚所做的事情,则是在一旁清点寺庙的田亩,还俗的人员!这些田亩全部充实到“皇田”中,和尚还俗后,到皇田里成为佃户,粮食上交后成为军粮。
与中枢的体系并行存在。
不清查不知道,就这么简单的教训了一下长安的寺庙,居然从老虎嘴里抠出来十多万人!
那是十多万,不是**百啊!
此时关中地区总人口不过七八百万人,随便一弄居然就多出户籍以外的十多万人,你说吓人不吓人。
不只是宇文邕,就是杨坚也被吓了一大跳。这十几万可是壮丁,种田能产粮,拉出去能当兵的壮汉!
“又是一间寺庙,陛下看来没有收手的意思啊。”杨坚轻叹了一声,关中地多人少,还真不愁没田分。他也信佛,所以对宇文邕的做法,内心很矛盾。
一方面这是强国的良药,另一方面,寺庙也有它的作用,对于平息民间的怨气很有帮助。
孰是孰非,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
“国之蛀虫!这些死秃驴!朕不把长安的寺庙拆完,朕就不姓宇文!”
御书房里,宇文邕恨恨的拍着桌案,对杨坚送上来的奏折大为震怒。
“陛下,这些事情,还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了。”
杨坚低声劝慰道。
宇文邕的手段很酷烈,但是效果确实好,也确实是“无本买卖”。
近期大肆扩充禁卫力量,所需要的钱财,都是来自这些寺庙。不过说真的,这些寺庙确实是不争气,先不说和尚里面本来就有一大堆作奸犯科的逃犯。
就说他们一个个的大肆放高利贷,就是破坏自耕农社会环境,破坏均田制的成果,害得府兵失去兵员!
宇文邕眼里能容得下么?
高伯逸一直不肯投效宇文邕,与其说是看不起他这个皇帝,倒不如说对周国的未来没有信心,这让心高气傲的宇文邕骨鲠在喉。
拨乱反正是不够的,宇文邕要打出关中,席卷天下,这才是他的志向!
岂能被小小的寺庙捆住手脚。
“杨坚,这样,你起草一个奏折。嗯,就劝说朕,理不辩不明。要禁佛的话,首先要说佛和其他的,比如道教,比起来有什么不好的。
十天之后在宫廷里开辩论会。所有得道高僧都能参加,也欢迎其他人参加,无论是谁,无论贫富贵贱都能来。当然,我们还要筛选一下。”
宇文邕把筛选二字咬的很重。
那意思很明白了,多安排点托,到时候辩论的时候群殴那些和尚,别把跟老子唱反调的混球弄进来!
“微臣这就去办。”杨坚拱手告辞。没办法,宇文邕现在已经把灭佛当成了救命稻草!他也很无奈。
事情办砸了,背锅的就是他杨坚,灭佛急先锋。随着身居高位,成为宇文邕身边的宠臣,杨坚这才明白事情不好办。
等杨坚走后,宇文邕脸上的焦急不见了,反而一脸镇定。
“来人,传卫元嵩和张宾!”
这两人一个是还俗和尚,一个是道士,都精通占卜,也不知道宇文邕召唤他们有什么事情。
……
宛城外的齐军营寨里,段韶看着从邺城送来的紧急军令,无奈的深深叹息,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高洋没有给任何解释,甚至连斥责都没有,直接就一句话:赶紧给我退兵,到新蔡去休整,其他的不需要再说了。
段韶可以用那句很常见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顶回去,但是如果此战不能大获全胜,那么暴怒的高洋,打他板子会打得惊天动地,哭爹喊娘。
“来人了,传我军令,让綦连猛带兵回援比阳城,守好后路!”
回援比阳城,就是保住南阳东面的隘口,这说明他已经在退兵了。
副将先是一愣,看到段韶没有解释,便领命而去。
“要变天了啊。”
第539章 图穷匕首见(本卷完)
南阳宛城外,齐军的营寨还在原地。不过今晨周军却发现,似乎对方已经撤走了,站岗的都是稻草人!
“独孤大人,这一战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啊。”
宇文宪心有余悸的说道。
当日他也曾镇守蒲坂城,但是凶险程度比这一战要少多了。
那时候只需要守住蒲坂城就行了,要做的也无非就是守城的一些要务。比如说加固城墙,安排突击队,随时将突破城墙的敌军打退等等。
这些事情,其实都只是套路而已。守城就那么几种模式,死板得很。兵力足,地势险要就好守,地势不险要,城墙低矮就不好守,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但此番宇文宪所面临的情况却复杂多了。
首先,周军是分两路而来,没有合兵一处之前,都是无法跟段韶决战的。但是合兵一处决战,又可能一把输光了所有筹码,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其次,南阳很大,守军很少,要控制这么大的地盘,死守是不行的,更不能搞平均,兵力的分配是个问题。
最后,到底是守城好,还是主动出击好,很考验将领分析问题的水平。而且就算考虑到了一切,打不赢也是白瞎了一场。
比如说韩擒虎就被齐军大将綦连猛揍得找不着北,一身勇力没有用武之地,输得莫名其妙,全程被压制。
这让宇文宪深感震撼。战场上把敌人当傻逼,你自己就是真傻逼了。
龟缩在宛城不动是对的,至少宛城在,南阳就在,段韶就被牵制在这里了。
“齐王殿下,现在确实可以松口气了。”独孤信笑着说道,大局已定,他没理由不开心。
正在这时,传令兵送来一封信,对独孤信说道:“柱国大人,高将军已经一路尾随齐军到了比阳城,现在齐军已经退出比阳城了!”
不会吧?不是昨夜才退兵的吗?
宇文宪和独孤信对视一眼,明白到底是中了段韶的“减炤”之计!
齐军要撤退,就必须数万人一起行动么?呵呵,那样估计现在都要全军覆没了。
真正的撤退高手,就是徐徐而退,有真有假。若是周军察觉后追击,搞不好还会被打一闷棍。
至于昨天晚上走的,估计只是很少一部分断后的精兵罢了,大部队早就走干净了。
独孤信和宇文宪都是摇头苦笑,段孝先名不虚传,打仗颇有章法,若不是有高归彦这个猪队友,此战胜负真是难料。
“你去让高将军回来吧。留三千人守比阳就行,齐军短期内不会再出击了。”
独孤信对亲兵吩咐道。
此战结束,南阳地区受了兵灾,正是需要安抚人心的时候,把高伯逸叫回来是正理。
“独孤大人,此番击退齐军,我们是不是要班师回朝了?”
宇文宪小心翼翼的问道。
哪知道独孤笑哈哈的摆摆手,按住宇文宪的肩膀。
“齐王殿下啊,你就是太心急了。
陛下没有下令我们撤离南阳,我们能走么?”
独孤信问了一句很诛心的话!
宇文宪瞬间不言语了,因为独孤信的话,直接说到了要害之处。
仗打完了,怎么处置军队,那是皇帝的事情。他让你去齐国掠地,你硬着头皮也要上。如果有异议,那现在就要赶紧写信回长安,告诉皇帝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再等待进一步的命令,这才是正常流程。
怎么能敌人走了你就想着要班师回朝呢?
“独孤大人教训得是。”
宇文宪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这要是回去,宇文邕得恨死自己。
“我们等圣旨来吧。走之前总要开个庆功宴的,再请南阳地方的乡亲父老一起吃吃流水席。”
独孤信对执政很有一套,知道这些面子工程是很得人心的。
宇文宪点点头,此番在自己地盘上作战,确实是多了很多便利。独孤信说办个流水宴,那就办一个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齐军退了,宛城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周军开始撤出宛城,在郊外扎营,把城防交给当地镇军。此时春耕开始了,四处都是繁忙的景象。
韩擒虎和韩雄父子,此战没有出彩表现,特别是韩擒虎,像是得了自闭症,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看兵书,跟个宅男一样。
知耻近乎勇,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独孤信临时接替了南阳地区的政务,因为有些地方官员死于兵祸,他任命了一些当地人为临时官员,等朝廷的任命下来以后再说。
毕竟官员上任需要时间,但春耕可是不等人的。
很快,高伯逸安顿好比阳的城防,也返回了。
众人商议了一阵,高伯逸提出了一个适合南阳地区镇守的方案,也就是将宛城集中起来的三万多人,分为三股。
宛城作为南阳核心,那是必须要有军队留守的。
而邓州作为南阳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靠近襄阳,也不能没有大军镇守。
叶县作为南阳与周国其他地方的陆路通道,也必须要有重兵把守。
将大军安置在这三个地方,最合适不过,此次战争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比阳城,也就是淮州,那是明摆着的,因为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就算杀神白起到了都没用。
宇文宪想了想,高伯逸的布置也非常妥帖。虽然对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独孤信的幕僚而已,但现在谁还敢小看他啊!
众人商议好之后便分头行动,韩擒虎父子守宛城,宇文宪守邓州,而独孤信则守离长安最近的叶县。
此举虽然让宇文宪有些迷惑不解,不过他并没有提出异议,他原本以为独孤信会去守邓州的。
邓州物产丰饶,一直是富庶之地,宇文宪感觉独孤信有讨好自己的意思,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宇文邕想对付四大老柱国,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十天后,宇文邕的圣旨就到了宛城。
独孤信被加封太师,大冢宰,封南阳王。权力已经不下当初的宇文护。当然,纸面上的权力。
并在长安郊外赐予良田千亩,财帛无算,三个儿子都被封公。
至于韩擒虎父子,则是斥责他们险些贻误战机,功过相抵。
至于宇文宪,只赏赐了一些田地和财帛,官位还是老样子。
圣旨里还命令三人留一万府兵守南阳,带着其他府兵班师回朝,春耕完毕就启程。
很快,宇文宪和韩擒虎父子就收到了叶县的独孤信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为了庆祝自己升官,请众将士喝一杯。
他会在叶县外的昆河边摆流水席,请此番作战辛苦的府兵高中低各级军官赴宴,敞开肚皮吃!
这种要求宇文宪和韩擒虎等人无法拒绝,要是真拒绝了,得罪的就不是独孤信一人了。于是三人带着驻地的军官共计一百多人,前去叶县赴宴。
宇文宪觉得,叶县乃是周国腹地,独孤信耍不出什么花样的,再说要投降北齐,对方早就投降了,实在是自己想得有点多……
(本卷完,下一卷:魑魅魍魉群魔舞)
第540章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自助餐
叶县县城出城就是昆河,河对岸就大名鼎鼎的昆阳,西汉末年,光武帝刘秀在这里打出了神一般的战绩,一举奠定了江湖扛把子的地位。
昆河在现代叫灰河,也称辉河,乃是汝水的支流。源出今河南鲁山县东南,东流经叶县南,至舞阳县北舞渡,北入汝水。
《汉书·地理志》鲁阳县:“又有昆水,东南至定陵入汝。”总之,这并不是一条很宽很长的河。
昆河南岸,叶县县城北门的地方,摆了一百多张条桌,上面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肴,还有各种酒水,果子饮,酸酿(三国时就开始流行的发酵饮料)等等,应有尽有。
打了几个月的仗,周军上上下下,从宇文宪到大头兵,一个个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看到如此阵仗的宴席,口水都忍不住往下掉。
宇文宪还好,毕竟见过好东西。而那些府兵的低级军官,看到这些东西,一个个都是蠢蠢欲动,要不是还没开席,动嘴实在是丢人,他们早就扑上去了。
桌上的菜肴,全都装在碟子里,一个人拿一盘,也不会跟别人抢,实在是想得太贴心,看来独孤大人升官了,心情确实是好得不行。
几十个厨子就把厨房安置在场地旁边,不断有热菜端上来。
“周军的各位勇士们,把身上的佩剑,佩刀,都交给这边的下仆吧。等会炙烤的乳羊,都不需要你们自己亲自动手,厨子会帮你们切好的。
今日为了庆祝鄙人升官,诸位只管放开肚子吃,有多少吃多少,管够!
来人啊,把热菜都给我上上来!开席,诸位请自便!”
独孤信豪气万千的说道。
这尼玛谁能忍,府兵的那些军官们,未必家家户户都是大户人家,吃饱可能不在话下,但说道吃这样宏伟的宴席,别说吃,可能连见都没见过。
此次的宴席已经远远超过皇帝的规格了,要是在长安办一场,绝对会引起很大争议。
但是在叶县嘛,谁他喵的在乎啊!
除了宇文宪和韩擒虎父子还端着架子以外,其余的周军中低级军官,早就把佩剑佩刀往这边负责端盘子的人那里一扔,朝着宴席上的盘子扑过去。
“齐王殿下,这个叫是鸡黍饭,是将鸡剁成小块,加入调料,与黍米一起煮熟,味道十分鲜美。你尝尝看?”
独孤信将刚刚递上来的鸡黍饭,递给宇文宪。这种陶盘极小,三两口就能吃完里面装的东西,然而这正是此次宴席的妙处所在。
你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新鲜的韭菜;各种鱼类,比如鲫鱼、鲤鱼、鳝鱼、鲶鱼还有河里的水产,比如虾、蛎等等,一样不少。
北方的胡饼,乳酪;南方的鱼羹,咸鱼;产自江南的时令瓜果;晋阳的美酒,邺城的美酒,江南的米酒,让人看花了眼!
宇文宪确实很有军事才华和天赋,但他对菜肴并没有什么研究,此刻如同土包子一样,完全傻眼了。
独孤信一边给他递盘子,一边给他介绍各色佳肴。至于韩擒虎父子,早就不见了,谁知道去了哪张桌子胡吃海喝了。
不远处还有厨子在烤新鲜的全羊,还有人在烹煮荆襄地区特有的藕汤,香气四溢。哪怕之前对此次的宴席有些疑惑,担心是鸿门宴,此刻宇文宪也放下的戒心。
一个人若是玩鸿门宴也玩得这么奢侈,那也算是古今头一号了。
“对了,高伯逸呢?”
宇文宪好奇的问道,他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一下高伯逸,比如说他这次是怎么收拾掉齐军那一千装具骑兵的。
据说是打了一场硬仗,活活把对方压死的,没有玩一点计谋!
“在厨房呢,这次宴席的形式就是他想出来,看起来,齐王殿下还算满意?”
独孤信笑着揶揄道。
废话,这要是不满意,以后不得饿死啊。
宇文宪看着平日里威严谨慎的诸位军官,一个个都嗨得找不着北,全都丑态毕露,心中轻叹一声。
人活在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生的忠诚啊。
有口饭吃就有人愿意跟你走,能吃香喝辣,就有所谓的忠诚。
这次周军各级军官,没有人敢不给独孤信面子,吃饭是其次,混个脸熟才是真的。
大领导升官了,请下属吃饭,难道有人敢不去么?
现在这些人吃得欢,有多少人是真的在胡吃海喝,有多少人只是在演戏而已?
今天肯定所有人都会醉的,不醉就是不给独孤信面子。现在朝廷已经封独孤信为大冢宰,太师,再加上他的柱国身份。
所有人都会讨好他。
无论是喜欢美酒而醉,还是不得不醉,今日独孤信就是这里的王,没有第二个,等会连自己也要应酬一下。
谁会想到皇帝陛下已经打算出手收拾四大老柱国了呢,谁能想到这就是独孤信最后的狂欢呢?
宇文宪心里一阵阵的感慨,忍不住拿起桌边的酒杯就猛喝了一口。
入口绵长,辣在喉咙,胃里又暖烘烘的不觉得痛,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清香。
果然是好酒啊!
“酒怎么样?南阳地方的佳酿,可还入得齐王殿下法眼?”
独孤信今日的姿态有点低,让宇文宪不太适应。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对方低调也不是没道理的。
“独孤大人,此番战阵上多亏您拼死相救,不然我父子二人就死在宛城了。来,我和犬子敬您一杯!”
韩雄大大咧咧的端着酒杯,朝着独孤信敬酒。
“好说好说,我干了,各位自便。”
独孤信也是爽快人,不过今日他是主人请客,自然不能跟一个人一直聊天,很快便消失在人堆里面。
宇文宪不得不承认,高伯逸的想法确实奇妙,这种所谓“自助餐”的形式,可以最大的释放客人的心情,让其感觉随心所欲。
端着个盘子,就能跟熟识或者不熟识的人搭上话。
真是妙到极致。
这不仅仅是个宴会,更是个交流的好场所,私下里还能躲到没人的地方说些隐秘话。
“可惜了,只是昙花一现。”
宇文宪轻叹了一声。宇文邕和四大老柱国的矛盾,那是你死我活的存在,没有缓和的余地。
这不是由个人情感决定的。
现在这场宴会,是独孤信最后的荣耀了,一旦会长安,他就会成为阶下囚。
第541章 南阳事变
叶县县城外的流水席,已经进入到尾声。这场宴会从中午吃到晚上,中午以吃菜为主,晚上以喝酒吃小食为主。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周围早已点起了无数火把,将宴会地点照得里里外外都是透亮透亮的。
老实说,周军这些军官真没有吃过这样档次的宴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那种爽快。
用一句话概括,就叫享受到了皇帝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真是让人高兴得想要引吭高歌!
现在饭食都已经被撤下,送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酒水和饮品。这些军官也是不讲究,肚子喝饱了,直接去昆水边嘘嘘,然后继续回来赶场子喝酒。
流水席内已经是人声鼎沸,一边喝酒一边划拳的,说着胡话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脱掉衣服,将酒水淋到身上跳舞的。
各种人都有。
此时宇文宪也是喝得有些醉眼朦胧。
正在这时,来了很多厨子,手里端着碗,似乎里面装着汤水。
“齐王殿下,这是独孤大人为诸位将军准备的醒酒汤,请慢用。”
一个厨子将陶碗递给宇文宪。
然后对方就直接离开了。
宇文宪小口抿了一点,甜甜的似乎加了蜂蜜,还有藕粉和葛根的味道,似乎真的是醒酒汤。他没想太多,直接将这碗汤一饮而尽,喝下去胃里面暖暖的,很舒服。
独孤信真是个体贴啊。
宇文宪有些惋惜的想到。
“奇怪,我明明是喝了醒酒汤,为什么感觉头变得更沉了呢?”
不一会,宇文宪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不太能说得上来。
正在这时,他看到刚才还在发酒疯,划拳喝酒的那些将校们,一个个都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顿时感觉大事不妙!
还来不及多想,他也晕倒在地,却无人搀扶。
一炷香时间之后,高伯逸出现了,他身边站着鱼俱罗,对方全副武装,手里拿着闪烁寒光的横刀,杀气腾腾。
不仅如此,这两人身后还有一百弓弩手,一百刀斧手。就连那些做菜的厨子和端盘子的服务员,都拿着菜刀,加入包围圈。
此时还能勉强站着的,也就是韩雄和韩擒虎父子二人。
他们不愿意喝醒酒汤,觉得酒还没喝够,没想到逃过一劫。
“来人啊,将这里所有人都给我绑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高伯逸大手一挥,话语里带着森森寒气。
韩雄和韩擒虎吓得酒全醒了,但手脚都是软的,贴身的兵器什么也没有,手里就一把切肉的小刀。
只要高伯逸一声令下,就能把他们父子剁成肉酱,射成筛子。
然后这两人眼睁睁的看着鱼俱罗将绳子将自己的手困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多问,因为只要眼睛没瞎,脑子没坏的人就会知道。
独孤信已经反了!
这位久经沙场的柱国大人心机深沉,一直都是引而不发!
独孤信成功的让所有人都放下戒心,他一直都知道宇文邕会杀他而后快!
在流水席的尽头,韩雄看到独孤信穿着皮甲,和自己面对面。他一脸苦笑道:“同朝为官,何至于此?”
“我能容得下陛下,陛下能容得下我?韩雄,你可别当老夫三岁孩童!”
独孤信冷冰冰的说道,丝毫不见此前的温润长者之风。
“话虽如此,背主毕竟不好,你一世英名,亦是毁于一旦啊。莫非你不知道你名字里面有个信字么?”
韩雄苦苦劝道,他还想争取一下。
毕竟独孤信是n朝元老了,在朝中分量不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我不想死,我的家小也不想死。除了反叛这条路,你要不给我指一条明路?”
韩雄一介武夫,无非是江湖经验比较老道而已,所以防着一手没有喝醒酒汤。但是他哪里有什么主意啊。
自古权臣不得好死,要么就改朝换代,宇文护就是前车之鉴。
宇文邕连堂兄都能杀,哪里会在乎独孤信怎么想?
韩雄长叹一声,跟独孤信错身而过。他已经不打算多说什么了,都是废话,反而会被人看不起。
至于独孤信搞的这个鸿门宴,恐怕一来是打算夺取手里的府兵,将其掌控。二来么,独孤信的家眷还在长安,自己和宇文宪,乃是不可多得的人质。
用来换回独孤信的家人。
如果宇文邕对独孤信的老婆孩子女儿痛下杀手,那么宇文宪也活不了,自己和儿子韩擒虎也活不了,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
长安城皇宫的御书房里,北周皇帝宇文邕的面前,站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八柱国之中资格最老的一位,他的名字叫于谨!
当年宇文泰麾下最重要的谋士,号称西魏军大脑。
“柱国大人前来,有何指教啊。”
宇文邕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镇纸,一边语气轻佻的问道。
作为一个当权的人,其实只要弄明白一件事,就能把位置坐稳。
那便是: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
今日,于谨是他的敌人,所以对敌人不要抱有什么幻想,这就是为君之道!
“微臣特来请辞,告老还乡。顺便交上所有部曲,回家乡务农。”
这是玩的哪一出?
宇文邕一脸懵逼。
交出部曲啊,虽然于谨的部曲不多,还不满三千的限额,但也是自保的最大资本了。
对方居然肯交出来,如果这是在下棋,此举相当于直接出局认输了。
“柱国大人这是何意啊?”
宇文邕试探问道。他一定要摸到于谨的底。这只老狐狸,跟自己仇怨虽然最少,但也最难对付,心思比独孤信还多。
“李弼病重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估计李家就要发丧。”
此言一出,宇文邕哗啦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面色巨变!
“四大柱国,李弼病危,独孤信此番南阳大胜齐军,恐怕已经扯旗造反,陛下制不住了。
如今关中就剩老朽跟侯莫陈崇,此人有勇无谋,无法成为臂助,老朽独木难支,没办法再跟陛下斗下去了。
所以老朽认输,希望陛下放于家上下百口的性命。”
说道这里,于谨居然直接给宇文邕跪下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于大人当年跟随先帝,劳苦功高,朕岂能卸磨杀驴呢?”
宇文邕将于谨扶起来,好言好语的劝说,奈何对方去意已决,他只得同意考虑一下。
第542章 鸡蛋不放一个篮子
叶县县城某家大户的院子里,韩雄和韩擒虎父子被软禁在此,门口两个护卫,监视根本不严。
但是他们谁也没想试着跑出去。
有句话叫做人不能给脸不要脸!如果试着逃跑被抓回来,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待遇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继续做下去,只会让人感觉可笑。
或者叫以卵击石。
“父亲,如今深陷囹圄,要如何脱困才好?”
韩擒虎垂头丧气的问道,脸上写满了不甘,还有被同僚背叛的愤怒!
独孤信身为柱国,已经被加封为大冢宰,太师,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怎么会在南阳谋反,他怎么敢在南阳谋反?
也怪宇文宪实在太嫩,怪父亲信错独孤信的人品,也怪自己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江湖险恶!
“我儿啊,为父想了想,其实独孤信回去只是死路一条,他造反才是为了死中求活。”
韩雄感慨的说道,随后不再言语,殷切的看着韩擒虎,等着对方的回答。
“父亲,独孤信已经被封为大官,跟当初宇文护没什么区别,他有必要这样么?”
韩擒虎疑惑的问道,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事情。
没想到听到他的问题,韩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拍拍韩擒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儿啊,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独孤信的权势已经跟当初宇文护不相上下,那么宇文护当初又是怎么死的呢?”
难道,独孤信必须要谋反才能活下去?
韩擒虎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老爹,他很小就跟宇文家的人在一起,还被赐姓宇文,完全没料到自己的父亲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爹,你这是…为何啊,难道你也要反?”
韩擒虎很难接受自己老爹也跟独孤信一丘之貉!
“我要是反了,你在长安那几个弟弟,岂不是都会人头落地?”
韩雄似乎更加失落了,韩擒虎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失望,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明明自己的父亲一直以自己为荣,哪怕这次吃了败仗,韩雄也没有苛责他,只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自责,此番与綦连猛作战可圈可点之类的。
没想到现在却露出极为失望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让韩擒虎内心自责的同时又惶恐不安。
“如果独孤信来招降你,不要拒绝,直接接受便是,你我断绝父子关系,从此我会公开宣称你为逆贼!
然后从族谱除名。韩家的事情,再与你没有半点瓜葛!”
韩雄决然说道。
哈?老头子你开玩笑够了啊!
韩擒虎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的给韩雄磕头道歉。
“起来起来,你听为父细细说道。”
韩雄温言将韩擒虎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长大了,作为长子,你也要早早的站出来,挑起家中的大梁。”
他将韩擒虎按在胡凳上,继续满怀感慨的说道:“我们韩家全家人都在周国,一旦周国覆灭,三代经营,毁于一旦,你可知道?”
韩擒虎点点头,倾覆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谁不知道呢。这次独孤信叛变,只要韩擒虎能回长安,被重用是必然的。
但是,做的官越大,周国一旦覆灭,被清算就会越惨!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看得实在是太多了。
“周国丢了南阳之地,失了独孤信,四大老柱国去其一。当今皇帝陛下可不是省油的灯,清算其他三位柱国,只是时间问题。
而齐国若是得了荆襄之地,又招降纳叛庇护独孤信,你就真那么有信心,周国能笑到最后?”
韩雄的问题,韩擒虎无法回答,但他觉得父亲的忧虑不是瞎操心。
韩雄的心思,正如当年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手下也跟袁绍眉来眼去写信一样。
“韩家在周国的地位,是先辈和我们一刀一枪的拼出来的,若是毁于一旦,我韩雄愧对祖宗。
独孤信不会独自存在,他一定会跟齐国媾和,你若是投靠过去,他现在急需人手,你一定会受到重用,出人头地。
这样的话,假如将来周国灭亡,你爹我跟你那几个弟弟要被清算了,你开口求个情,我们还能活着混口饭吃。
同样的,哪天齐国要是被周国灭了,你被抓到,为父我也会拼命为你求情,我们韩家的基业,不至于被毁于一旦,这个道理,你真的明白么?”
这……太疯狂了,韩擒虎觉得自己老爹应该是被人换了头。
“爹…为什么你不投靠过去呢?”
韩擒虎心中的疑问完全得不到解答。
听到这话韩雄一时为之气结!
还不是因为你脑子蠢,跟宇文家的皇族走得太近了!
如果以后宇文邕的弟弟要谋反,拉你一道,你是答应呢还是拒绝呢?
以你的智慧,应付得过来么?
韩雄也是无奈,今日试探了一下,他发现韩擒虎打仗可能是块料,还可以期待一下,雕琢一下。
但玩弄权术他不行,江湖经验他没有,如今长安政局动荡,能放心这个傻儿子回去么?
而且还有一层不能说的东西。
宇文泰死后,宇文家群龙无首。宇文护一死,宇文邕不算是儿皇帝,却也是主少国疑。他那些弟弟,包括宇文宪在内,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他皇族的人品只怕还不如宇文宪。
皇族内讧只是时间的问题,迟早会发生的。
韩擒虎若是在周国,绝对逃不过站队的危机,一不小心,韩家就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韩将军真是好算计啊,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真是一位智者!”
门外响起一个悠然自得的声音,对方推开门,正是一身戎装的高伯逸,身上的皮甲还沾着血。
“韩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真的很欣赏你,不过你还是要回周国的,没办法了,等宇文邕答应放回我岳父的家眷,我就当场释放你们回去。”
释放?
韩雄父子面面相觑,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你是说会放我们回去?”
“没错,不过小韩将军若是想留下来的话,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不打扰了,告辞,二位安心在这里休养吧。我高某人还不至于虐待二位。”
说完径直离去,没有一句废话,亦是没有开口招揽。
“爹?”
“别说了,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吧,难为你了,为了韩家的未来,你别任性了。”
韩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543章 坦诚的交谈
高伯逸在偷听韩雄父子谈话的时候,在叶县县衙的后院里,独孤信和宇文宪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气氛有些尴尬和无奈。
“齐王没有什么话想说么?”独孤信笑着问道。
他的心情很好,周军大小军官都被自己一网打尽,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现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说服这些军官,让其中一部分人投靠自己。
然后接管周军,慢慢改造换血。高伯逸已经制定了一个周翔的计划。
当然,这些周军里面肯定相当大一部分都不愿意投靠自己,其实也好办,最后还给宇文邕就是了。
周国也不能太弱了,若是这些府兵被自己杀了或者不还给宇文邕,那高洋万一发了疯要灭周怎么办?
周国的存在,是他独孤信左右逢源的本钱!周国不存在了,他自己也失去利用价值了。
这一点看起来古怪,实际上却是再正常不过。无论是宇文邕也好,高洋也好,都是卸磨杀驴的高手!
不过将这些府兵还给宇文邕可以,兵器盔甲都要留下来,自己的家眷也要换回来。
宇文邕赚大了!就算杀他独孤信的儿子女儿老婆,又能赚回什么呢?哪有这些精兵合算?
“独孤大人,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难道事情已经不能回转了么?”
宇文宪试图再劝说一下,毕竟独孤信民望甚高,名声也好,之前确实没有背主求荣的事迹。正是因为这一点,宇文宪等人才会着了道。
他们以为就算独孤要造反,也会礼貌的将自己送出南阳,谁知道对方如此不顾江湖规矩!
“长安的腥风血雨,应该已经刮起来了吧。”
独孤信感慨了一句,再次问道:“齐王殿下觉得如何?不可能么?若是你能回到长安,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宇文邕的那些障眼法,以为我看不出来?当我三岁孩子呐!
这手段如此拙劣,让人不齿。什么高官厚禄啊,只要我一回到长安,就会立刻被解除兵权,甚至会被当场格杀!你以为不可能么?”
独孤信咄咄逼人的看着宇文宪,这位年轻的王爷毕竟还嫩,心性也不似宇文邕这般果决残酷。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现在还远远没有练出来。
“不错,独孤大人若是回长安,确实会有性命之忧,最好的结果也是贬为庶民。”
宇文宪倒是说了大实话。
独孤信这次算计了他跟韩雄父子,还有周军各阶层将校,确实是手段下作,不是君子所为。
然而,宇文邕就是好人么?
他难道不是在长安磨刀磨好了,等着独孤信班师回朝就动刀子么?
难道他宇文宪不是明知这一点,还故意装糊涂,一句话都不说么?
大家都是些魑魅魍魉,乌鸦别笑猪黑,各凭手段吧。
总不能说:皇帝要杀你,所以你不要躲,乖乖把头伸过去就好了。说不定你老婆儿子女儿还能活命呢!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谓辱人者人恒辱之,自己敢玩手段,就别怪对手以牙还牙,有样学样。
“独孤大人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杀掉么?”
宇文宪苦笑问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
“老夫会以你们为人质,换回老夫的家眷,名单在此。
齐王殿下若是有空的话,不妨给宇文邕写封信吧。你将这份名单奉上,我在叶县等着人来!”
“怎么写?”
“如实记录即可。我独孤信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是不会走今天这一步的。等齐王殿下回到长安,我们再见就在沙场之上了。”
独孤信也是说得凄凉,这一步迈出来说起简单,实际上内心的挣扎,让人绝望。
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家里人跟着一起死,所以要反!
只有在南阳地区举起反旗,成为名义上依附于周国,实际上背靠着齐国的藩镇,才能暂时摆脱困境。两国之间玩平衡,异常凶险,但是他独孤信也是无路可走了,只能铤而走险。
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十年百年,然而齐国周国对峙的情况,也可能无法存在那么久,谁是最后的赢家,只能由时间来回答了。
谁能保证自己能笑到最后呢?
现在独孤信走的路未必是最好走的,却也是目前唯一能走的路了。
“真的只要写信,让陛下送来大人的家眷就可以了么?”
“没错,就是如此。”
“容我考虑一下。”
……
几天之后,独孤信假传圣旨,说这些失踪的军官进入半宿卫轮值,已经返回了长安。剩下的军卒,就地整编,从中选拔新军官。
原本还有疑问的军卒们,立刻喜笑颜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上司没有了,大军重新整编,自己就有可能往上爬!谁他喵的关心自己以前的上司去哪里了啊,永远不回来才好呢!
接着,独孤信又发布了一道政令。
府兵中有愿意在南阳安家的,可以安排寡妇当媳妇,可以分配良田百亩给个人,而不是所属的家族!
感兴趣的可以报名!然后脱离原建制,重新编组到新的序列里。并配发南阳本地作坊制造的新兵器和新盔甲。
这道命令在周军府兵中引起了极大争议。
有人认为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因为这些人都是在长安有家有口的,老婆孩子在远方,给自己分百亩良田有什么用?
难道抛家弃子,在南阳开启“第二家”的模式?他们又不想当渣男!当然,那些寡妇给自己睡几天倒是没问题,留在本地,想也别想!
这种条件毫无吸引力!
但是有的人却认为,独孤大人实在是太贴心了,帮我们解决了老婆问题,还省了一大笔彩礼,而且还分田地,简直豪爽!
这些人多半都是父母兄弟在长安,但是自己孑然一身的。退役后回长安还要跟家里抢田,弄得鸡飞狗跳。
哪里有在南阳本地当个小地主风流快活!
这些人立刻去驻地所在的报名处报名,随即便离开了原部队,加入到新组建的所谓“精锐”里面。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打算亦是不同。
人心多变,莫过于此。
就在独孤信和高伯逸等人紧锣密鼓整编筛选周军精锐的时候,一个他们完全没料到的人,来到了叶县县城!带来了让他们震惊的大消息。
第544章 狂风暴雨罩长安(1)
“怎么是你!”
在叶县县衙的书房里见到来人,独孤信大吃一惊。他身边的高伯逸看着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却也总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
“独孤大人,在下已经借口公干,离开武安郡(甘肃镇原县西南平泉乡)前来投效,还望大人收留。”
这位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威严有气度,就是书卷气比较浓厚点,给人很稳重的感觉。他此刻穿着农夫的灰色麻衣,身上脏兮兮的,着实有些狼狈。
“贤婿,这位是于义,于谨柱国的三公子!”
独孤信大笑着给高伯逸介绍道。
于谨派儿子过来投效,明显是看好自己,这怎么能不让人欣喜雀跃呢。
于谨家的三公子?
高伯逸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之人,心里想起一件事来。
作为八柱国里资格最老的一位,狡诈如狐,智谋出众的于谨,还有于谨的家人,一直都是自己重点关注的对象。呵呵,这个于义,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传递在外面的名声很“耿直”,但实际上此人做事颇有分寸,甚至可以说很有手段。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高伯逸在长安活动,打听于谨家人事迹的时候,就打听到这位三公子于义,在外赴任的时候发生的一件轶事。
此人出道以后就在武安郡担任太守,为官一方。
有一次,郡里有郡民张善安、王叔儿因为争夺财产而闹上公堂。要是一般人,肯定会分析案情,然后拿出一个合理的财产分割方案。
但是这位于骚年不是这么做的。
他是怎么做的呢?
于义对这二人说:“你们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丑事,为了一点点钱财就闹上公堂,那是因为太守我的德行太薄,不能胜任所致,并非你们的罪过。”
于是他取出家财,双倍赠与二人,跟对方讲了一大通道理,最后放他们离开。
张善安等人各怀愧疚,最后将籍贯迁出武安郡,无颜见江东父老。
咋一看,此人做事完全是糊涂账,有人争财,结果你出自己的钱平息,这不扯淡嘛。但是想想于家的权势,还有他太守的职位,就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
于义这样的处置简直是杀人诛心!
可谓是疯狂为自己刷声望的妙招!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是有钱有势的君子,就不可欺之以方了。于义办了这件事,张善安等人难道还敢私下里嘲笑他这个郡守傻逼?
肯定只能说好话啊!不然还能怎样?
你要是不说好话,这事传到于义耳朵里,那还有好果子吃?传到别人耳朵里,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而于义不过是损失了一些小钱(相对于他自己来说),但是得到的好名声就不能用金钱衡量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名声无形中就起来了。
更何况,他这么做本来就是因为自己年轻,需要树立一个“人设”!
北周不缺猛将,但是很缺以“教化”“仁政”施政一方的优秀地方官。只要人设立起来了,进入中枢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说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若是以为他是个老实人,那真是想多了。
事实上高伯逸想得没错,这位于义,在波谲云诡的南北朝末年,历经西魏,北周,大隋三个朝代,始终都屹立不倒,活到寿终正寝。
老实人是没有这种实力的。
“是长安出事了么?”
独孤信沉声问道。
于谨将自己的一个嫡子送到自己这里,其实就是担心宇文邕秋后算账,所以留了一手,免得于家被人一锅端了!
这种心思,跟韩雄的想法是一致的,事实上,古代这样做的家族真是数不胜数,三国时期的诸葛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独孤信走到书房门口,小心翼翼关上门,三人围着一张书案跪坐着,于义脸上神色变幻,最后幽幽一叹道:“陛下动手了。”
动手?
宇文邕动手了?怎么动手的?
独孤信和高伯逸大惊,他们也是没有料到,宇文邕动手如此的早!
难道不是先收拾独孤信等人,再来收拾其他柱国么?
“你好好说道下,到底怎么回事?”
于义看到独孤信等人脸上神色焦急,他清清嗓子道:“李弼柱国旧病缠身,前些日子就去了。然后就……”
他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前去吊丧的皇帝,无意中在李弼的书房里,发现李弼的夫人侯莫陈氏,也就是侯莫陈悦姑母,写给侯莫陈崇的信。
信中直言皇帝要干掉所有老柱国,让侯莫陈崇看在同宗(并无近亲血缘,就是一个姓氏而已)的份上,赶紧将“那件事”办了,再扶持齐王宇文宪登基,然后所有人都会安全了。
至于那件事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谋反信的宇文邕大怒,当即让杨坚带着卫队前去侯莫陈崇家,然后让侍卫长王轨带人将李弼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看押好,随后摆驾去了侯莫陈崇家。
经过搜查,众人在侯莫陈崇家搜到了写有宇文邕生辰八字的人偶,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和尚。
审问后招供,他们的任务就是对着人偶念经,然后诅咒皇帝快死,据说是西域传来的一种佛教邪术。这些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真正主使者就是侯莫陈崇!
宇文邕立刻召集北衙十二卫的兵马,前往长安郊外大营,经过一番不太激烈的战斗之后,将正在军营里喝酒的侯莫陈崇逮捕!
李家和侯莫陈家的所有人之后统统下狱,一个不少的待在京兆尹府的大牢里,也不知道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佬见面以后会说什么。
而宇文邕之所以会这么容易得手,就是因为侯莫陈崇的大哥侯莫陈顺,已经于一个月前去世了,家里缺乏了审时度势的高人,侯莫陈崇又陷入了“打豆豆”的状态,成为险恶政坛里与世无争的咸鱼。
不翻车才怪!
除此以外,宇文邕借口佛寺之人有谋反的嫌疑,居然公开诅咒皇帝快死,于是大肆在长安各家寺院搜查可疑人员。
长安的佛寺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根本就经不起查,一时间大量佛寺被推倒注销“资格证”,长安城现在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听完于义的描述,独孤信和高伯逸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宇文邕为了夺权,已经到了连脸皮都不要的地步,这他喵的就是红果果的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