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送终(下)
和宇文邕年龄最接近的两个兄弟,一个被长安周边的混混伏击受伤,另一个则是被刺客暗杀于书房。
这两件事,要说没有联系,估计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两个人在同一天出事,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卫王府的前院里,跪了一地的人,从奴仆到守卫,包括宇文直所有的亲信,全部被召回,然后集中到这里。
宇文邕黑着脸,在偌大的庭院里来回走动,像是这样就能找到凶手一般。实际上则是,他现在真的毫无办法!
“来人啊。”
宇文邕沉声说道,宫廷卫队长尉迟运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将卫王府里今日当值的所有侍卫,全部押入大牢,若是不能证明他们清白,三日后处斩。”
一句话,判了一堆人的死刑。
这也不奇怪,因为宇文直是在府里被刺的,值守的侍卫,当然是要尽职尽责的保护王府的主人。
现在宇文直死了,这些人还能活么?
显然他们的结局不会太好。宇文邕找不到真正的刺客,自然是要迁怒于其他人,而这些没有尽职的侍卫,就是第一批被处理掉的人。
当然,他们绝不会是最后一批。这个时代,弱就是原罪,更何况本身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就更不能原谅了。
尉迟运挥了挥手,麾下禁卫直接将跪在地上毫不挣扎的卫王府卫士拖走。宇文邕面无表情的看到这些人被清理,内心毫无波动。
“陛下!我不想死!我知道卫王殿下是被谁派来的人杀的!陛下,请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一个老妇人发了狂一样冲向宇文邕,幸亏被眼疾手快的尉迟运拦住,不然她极有可能血溅当场!
宇文直喜欢玩阴的,身边经常不带护卫。可是宇文邕毕竟是皇帝,明里暗里保护他的人实在不要太多,贸然接近的人,尤其是刚才那样的奴仆,有杀错,无放过。
非常残酷。
“你说你知道是谁派了人来?”
宇文邕饶有兴致的走到跪在地上的老妇人跟前,低头看着对方,似乎在等待答案。
“是这样的!陛下,奴知道是谁。那个刺客刺死卫王的时候,奴正准备给卫王打扫庭院。远远的,听到那个人说:宇文宪让我来给你送终。
奴绝不会听错的。”
卧了个槽,原以为会听个寂寞,没想到会是这么劲爆的事情!宇文邕身边的禁卫全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互相对视。
表面上看,宇文宪确实没有杀宇文直的动机。毕竟,宇文直没挡他的道,或者换句话说,宇文直还不值得宇文宪派刺客去对付!
然而,若是换个角度看,或许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
宇文宪确实没有搞死宇文直的动机,可是宇文直却一直看宇文宪不爽啊!这一点,不仅宇文邕知道,而且长安城里稍微上点档次的官员和权贵们都知道。
宇文宪若是知道宇文直想杀掉自己,那么,在情急之下,先下手为强,也未必不可能!
比如说,宇文宪得知宇文直派人暗害自己,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受了点伤,然后派出府里豢养的刺客,一举将其刺杀!
既可以摆脱嫌疑,又能除掉后患。只听说过千里捉贼,没听说过千日防贼的。
说不定,眼前这个老婆子,就是宇文宪派来的人。那个刺客,也是宇文宪派来的,故意把话头往自己身上引。
你预判了我。
而我预判了你会预判我的预判!
谁知道哪个是“敌人”陷害,哪个又是套路呢?
“大胆狂徒,竟然敢攀诬亲王!是谁给你的胆子!”
宇文邕拔出佩剑,直接刺入老妇人的胸膛!对方连惨叫的发不出来,浑浊的双目死死瞪着这位周国的皇帝,随即倒在血泊里。
从老妇人冲出来,到宇文邕杀死对方,其实也不过是半注香的时间。众人还没完全回过味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宇文邕,一句话也不敢说。
“陛下,不若将这些人全部都下狱,然后慢慢审问,总会审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站在宇文邕身边,一直当自己是透明人的窦毅,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为众人解了围。
“嗯,如此也好。长安的京兆尹真是个废物,朕的两位弟弟都是同一天出事,朕倒是想问问他,这些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既然不能胜任,那么干脆就不要做了吧。”
“陛下,此事交给杨宰辅负责比较好。”
窦毅又劝了一句,宇文邕只是脾气比较急躁,人是不傻的,气度更是有的。他挥挥手对尉迟运说道:“嗯,朕会跟他算账的,杨坚识人不明,也是该罚。窦爱卿,将这些人全部押入大牢!你是朕的妹夫,朕谁也信不过,你是自家人,又一直以忠心正直被世人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回宫!”
宇文邕气鼓鼓的走了,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装出来的。他丢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给窦毅,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呼!”
宇文邕走后,窦毅在卫王府的院子里长舒一口气。这件事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如果猜测得没有错,这应该是出自高伯逸的手笔。
只不过,自己不能这么跟宇文邕去说。
说宇文宪想杀宇文直,宇文邕不高兴,会认为自己在拖今年出兵的后腿,说不定会怀疑自己跟高伯逸有勾结。
说事情不是宇文宪做的,又会让宇文邕觉得自己是不是跟宇文宪沆瀣一气,企图将来行不轨之事!
无论他怎么说,宇文邕心中总是会不痛快,因为宇文直和宇文宪都是皇室中人,而宇文邕现在已经不相信所谓的“自家人”了。
“为之奈何?”
一向颇有主意的窦毅,感觉这事情不好办了。更何况,宇文宪是宇文邕压住军中老将的一枚重要棋子。此事有嫌疑的不仅仅是宇文宪,借刀杀人,未必不可能。
朝中那些老臣老将,对宇文邕口服心不服的人,在这几年改革中失落甚至跌落的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然而,无论是宇文邕,还是自己,都不可能拿那些人开刀。还是那句话,若是没有过硬的证据,单凭怀疑,很可能会弄得人心尽失。
“先审审卫王府里的人吧。”
第1113章 死了都要败事的宇文直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干不成一件大事。倒是死了以后,围绕着他的各种幺蛾子都来了!宇文直就是这样的人。
北周没有大理寺狱(因为这是高洋创造的制度),长安京兆府的一个重大职能,就是充当“京城临时监狱”,没有定罪的犯人,都会先在这里关着。
当然,很多人关着关着就没了,时代特色嘛,不用觉得奇怪。
京兆府的签押房里,窦毅点着油灯在翻看录下来的口供,脑袋一阵阵发麻!
感情宇文直还真的打算去掳劫突厥公主,甚至还派人去杀掉宇文宪!虽然计划幼稚到让人感觉像是儿戏,可这厮就真这么做了!
所以,宇文宪派刺客来杀掉宇文直……貌似也说得通?
窦毅直觉上认为,这不太可能。然而那位老妇人,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那位刺客说的话,言之凿凿就是宇文宪派人刺客来的。
是真,还是假?
夜已经深了,窦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
这案子还怎么审嘛!
宇文宪派刺客的事情先放到一边,种种迹象显示,宇文宪遇刺,跟宇文直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指使亲信去做了这件事。
那几位亲信说的话,都是众口一词,他们到长安郊外的流民聚居区,找了个叫“赖麻子”的青皮头目,在渭河岸边的树丛里,伏击了没有护卫保护的宇文宪。
这件事,窦毅觉得自己可以拍胸脯跟宇文邕保证,确实是真的。
只不过人死为大,宇文直要是没死,这事情够他喝一壶的,绝对不死也要脱层皮。然而宇文直已经死了,再去追究责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中国自古就有“盖棺定论”这个说法,也就是说,人死了,他的评价才会定下来。从侧面说,再去追究这个人“身前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也不会被社会主流舆论所接纳,别人不会觉得你是在秉公办理,而是认为你小心眼,连死人也要追究,等等。
这种事情,完全是出力不讨好,更会被宇文邕和宇文直的生母叱奴氏所记恨。
不过窦毅更关心的是,宇文宪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会怎么做,自己到底要不要跟宇文宪通个气?
“娇妻确实是娶了,不过不是没有代价的啊。代价就是会时不时卷入皇家的纷争,经常里外不是人。”
窦毅收拾了一些摆在桌案上的那些口供,打算深夜入宫一趟,将宇文直的事情,跟宇文邕好好说道说道。人心都是有一杆尺的,宇文宪平日里是什么风格,大家其实心里都有数。
如果宇文宪不是皇室中人,窦毅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对跟宇文宪无关。可惜,宇文宪是目前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甚至可以说,宇文邕一死,他就是立马会继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至于宇文邕那个一岁大的儿子,没有什么人认为孤儿寡母的坐在龙椅上,还能镇得住场子。主少国疑,可不是说说而已。
“希望陛下能以大局为重吧。”
窦毅又叹了口气,今年宇文邕想讨伐齐国,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大局才是。
……
离长安数十里外的一个山林边上,十多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围着一个篝火在喝酒,一个个面色纠结,似乎惊魂未定。
“嘿嘿,你们就放心吧。我的好兄弟鱼赞,现在是在邺城当大官!只要你们去了,我保证不仅有饭吃,说不定还有官可以做。听说高都督为人最是豪爽不过了!”
说话的这人叫“赖麻子”,姓赖,因为脸上麻子多(出过天花)所以人称赖麻子。他的真名,倒是没人叫了。
这个人确实认识鱼赞,不过却并不是什么好兄弟。因为鱼赞的所谓好兄弟,当初都跟着他一起逃到北齐了。而赖麻子属于好吃懒做,也不敢冒险的那种人,跟鱼赞这样富有冒险精神的狂徒,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
鱼赞走后,赖麻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宇文邕不断的整军,不断的整合北周的人力资源,所以赖麻子还要担心被征调到府兵里面去。
这次听说鱼赞派人来让他们去伏击一个人,只伤不杀,这种简单的活计,赖麻子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在他们眼里,只要不出人命,京兆府是不会管的。每年长安那么多“失踪”人口,也没见京兆府跳脚啊。
“大哥说的是,以后我们就跟着大哥混了。”
“没错,大哥以后吃肉,我们喝点汤就行。”
手下人不断拍马屁,赖麻子一时间也有些飘飘欲仙。
“来,喝酒,一个人一口,喝了这一顿,就要赶路了,千万别被京兆府的人抓到!”
赖麻子眼珠一转,从身后摸出一个小酒坛子,递给身边的人道:“大家轮流着来。”
一炷香时间之后,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人,全都是七孔流血,身体弯曲而死。没错,那坛酒有毒,而且是宫廷里赐死才能享用的“牵机毒”。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大树背后走出来,神情冷漠的来到赖麻子面前,丢给他一个小布袋子。
“都是金子,你的赏钱。现在就跟我去齐国吧。”
赖麻子接过袋子,入手一沉。不用看就知道,绝对是金银之物,不然不可能这么重。
“鼠爷鼠爷,我能不能问一下,我过去了以后,会有什么官职啊?”
赖麻子舔着脸问道,那样子跟哈巴狗也没什么两样了。
“比鱼赞稍微差点吧,不过也差得有限,说不定以后我都要叫你叫爷了呢。”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啊。”
赖麻子搓搓手道:“鼠爷,您后面走,这路我熟,我带路。”
赖麻子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忽然感觉后心一凉,随即无力的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彻底死透了。
“主公说过,连同伴都能出卖的人,决不可与之为伍。连鱼赞都知道带着兄弟何女人一起跑路,你真是连鱼赞都不如,要你何用?”
灰鼠在赖麻子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随即消失在夜色当中,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第1114章 蝴蝶的翅膀(上)
“陛下,窦大将军求见。”
贴身太监在宇文邕身后轻声说道,而这位执掌北周的帝王,正在翻阅一本很常见的古书。
《左氏春秋》!
“每次翻书,朕都会忍不住看第一篇。”
宇文邕叹了口气,理智告诉他,宇文直的事情,跟宇文宪毫无关系。但是内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要对宇文宪留一手才行。
当然,这也是作为帝王的基本操作罢了。
“让他进来吧。”
“喏!”
太监轻声应了一句,便退出了御书房。
宇文邕站起身来踱步,不知不觉,看书已经到了大半夜!他是在看书?
是,也不是。
他看书,是在书里面寻找答案,解开目前的死结。
宇文直要是没死,宇文邕绝对会打断他一条腿,以示惩戒!就凭宇文直平日里的为人做派,无论是不是他的错,辩解都是无用的。
只可惜,宇文直已经死了,那么,能承担责任的人,只能是活人,也就是目前还活着的宇文宪。无论他有没有罪,都会被人怀疑。
查到证据,必死无疑。
查不到证据,那是他掩饰得好。
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杀宇文直的嫌疑。
这就跟陌生男女睡一张床上一样,越线是禽兽,不越线是禽兽都不如,你说要怎么办嘛!
胡思乱想的时候,窦毅已经拿着一叠卷宗进来了,看到宇文邕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说正事,查得怎么样了。”
宇文邕开门见山说道,都这个点了,相信窦毅到宫里来也不是跟他闲聊的。
“陛下,事情有了些许眉目。”窦毅不敢说得太直接,害怕宇文邕暴走。毕竟,证据全都是对宇文直相当不利的。
“继续,朕听着呢。”
宇文邕微微皱眉,本来想发几句牢骚,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
“陛下,卫王密谋行刺齐王,这……似乎可以证实。”
窦毅有些为难的说道。
其实,他的说法,早就在宇文邕的意料之中。宇文直不搞事情,那他还是宇文直么?
“怎么个可以证实法?”
“就是他那几个亲信手下,众口一词的说卫王让他们派人去渭河边埋伏,对付齐王,甚至还想掳劫突厥公主……齐王妃。”
“还有呢?”
宇文邕暗暗恼怒,却不动声色的压住了火气。
“还有就是,卫王府中的下人也证实,卫王经常发脾气抱怨齐王得志……还有陛下,嗯,说陛下偏心。”
其实宇文直何止是说宇文邕偏心,他巴不得宇文邕也快点死,然后让老母叱奴氏出马,让自己坐上皇位。
并无多少城府的宇文直,经常在府里说宇文邕的坏话,当然,窦毅虽然问到了,却不会将这些写进卷宗里面。
不然他就太傻了。
宇文直怎么说都是宇文邕一母同胞的弟弟,听到这些话,宇文邕心里能好受?
“卷宗呢?”
宇文邕向窦毅伸了伸手。
后者将卷宗放到桌案上以后,就退到一旁,静静的等着宇文邕看完卷宗,其间窦毅一直当自己是木得感情的搬运机器,一句话也不说。
“真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
宇文邕愤怒的拍了拍桌案,整个人都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去大闹灵堂才好!
“陛下息怒。就算卫王有天大的不是,人死为大,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于他。”
窦毅双手拢袖后退了一步,对着宇文邕深深一拜。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唉,这真是……”
宇文邕摇头叹息,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实在是太过于废柴了。这厮就是把宇文宪干掉了,也会让他这位大哥高看一眼了。
你看看这办的是什么事情!
如果宇文宪是凶手,这只能证明,宇文宪的本事,远远多于宇文直。这次的行动,就是彻头彻尾的后发制人!
如果宇文宪都不是凶手,那宇文直就更可悲了,暗算别人不成,反而被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人干掉了,这能跟谁说理去?
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这就好比说,一个人只有坏心,却没有做坏事的本事,又不想老老实实当好人,结果……莫名其妙死了。
想到这里,宇文邕对宇文直也就恨不起来了。窦毅说得对,人死为大。
“知道了。有些事情,朕不太方便出面,宇文直的葬礼,按亲王待遇来,由你主持操办,就这样吧。”
宇文邕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喏,微臣这就去安排。”
窦毅长长一拜,随即转身便走,别说宇文邕很累很疲倦,他这个当大臣的,也很累啊!本来准备今年深秋入侵齐国就已经很忙了,打仗又不是把军队拉出去打就完事?
结果出这么一档子事情,宇文直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
正当窦毅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宇文邕突然问道:“齐王呢?查到齐王什么事情么?”
窦毅身形一顿,随即转身回到宇文邕身边道:“微臣并未发现齐王与卫王被刺有关。应该说,一点线索也没有。”
窦毅实话实说道。
“行了,朕累了,你去吧。”
打发走了窦毅,宇文邕无力的趴在桌案上,眼睛看着桌案上的烛台发愣。
“找不到线索,是因为做得太干净,还是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呢?”
宇文宪是什么样的人,宇文邕非常清楚。只不过,哪怕是圣人,也都是有脾气的啊!
这就好比说后世被人诟病的儒家,百家争鸣的时代,那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存在,才不会跟你讲什么“以德服人”呢。
如果你的异母弟天天觊觎你老婆,天天想暗害你,天天想搞死你,你会无动于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或者找个机会,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扪心自问,宇文邕觉得自己可不会像宇文宪这么“佛系”。
“我应不应该相信你呢?”
宇文邕喃喃自语了一句,在他心里,宇文宪是压制原八柱国势力的一张王牌。假如连宇文宪都有异心,那么这个局面要怎么维持?还能怎么维持?
“这次,不能让宇文宪挂帅了。”
宇文邕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一个人有异心,那么他迟早会表现出来的。宇文邕觉得,不妨先把宇文宪晾着,等此战攻取洛阳之后,再来安排也不迟。
第1115章 蝴蝶的翅膀(下)
因为宇文直在自家书房里被刺身亡,所以近期长安及周边的权贵,都大为加强了府邸的防卫。胆小的家伙,甚至上厕所都要下人跟着才放心。
不过齐王府的情况,有些特殊。其他人加强防卫,都是自己想办法,而宇文宪则不用。
宇文邕派了一队宫中的卫士到宇文宪府邸四周,将所有大门小门都封锁了起来。名为“防备刺客”入府行刺,保卫王府安全。
实际上则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和软禁。
每一个进出王府的人,无论身份是谁,除了宇文宪本人和突厥公主外,其他的都要搜身。
这不是变相软禁是什么?
对于宇文邕的这些举动,无论脾气火爆的突厥公主阿史那玉兹怎么吵闹,他都是无动于衷,整日在王府里看书下棋养伤,日子过得非常悠闲。
可惜的是,哪怕宇文宪再低调,长安城里的“妖风”,也慢慢的刮起来了。
宇文宪被一群人追杀,却没有被杀死。而一个刺客入卫王府,就干净利落的杀死了宇文直……这怎么看怎么有点假啊。
宇文宪遭遇的那场刺杀,看上去,倒更像是“苦肉计”。
长安城里流传着一个“很x很暴力”的谣言,把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三兄弟都带进沟里了。
说的是突厥第一美女,木杆可汗之女阿史那玉兹,在迎亲的路上,跟迎亲使,齐王宇文宪一见钟情,两人天雷勾地火,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就那啥了。
木杆可汗无奈,只好将阿史那玉兹许配给宇文宪。
结果当阿史那玉兹到了长安以后,美貌震惊了宇文邕和宇文直兄弟。宇文邕还好,毕竟是皇帝,要注意吃相。
宇文直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日夜觊觎兄长的女人。
当宇文宪察觉到这件事后,新仇加旧恨,决意除掉宇文直。所以他就设计了一个苦肉计,在刺杀宇文直的当天,也被人刺伤。
这样他也是受害者,就不存在谋划刺杀宇文直的嫌疑了。
这个谣言里头有很多逻辑硬伤,比如说宇文宪怎么能肯定刺杀一定成功呢,而且还是在戒备森严的王府内刺杀。
一旦失败,后果极为严重。
但是,这样理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吃瓜群众的妄想中。
几个男人打破头抢一个美女,这里面两个王爷一个皇帝,如此劲爆的消息,怎能不吸引好事之人的八卦之魂?
这个消息流传是如此的广泛和快速,搞得宇文邕都面上无光,他根本就不好色好不好?
他又不是宇文直!
宇文邕只是对木杆可汗的二桃杀三士感觉很不爽罢了,并非对阿史那玉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
只不过,这样的问题越描越黑,不理睬,不去辩解,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任何辩解都会落入下乘。
至于宇文宪,他现在已经跟佛祖差不多淡定了,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他乌龟一样的做派。
……
“宇文宪,你怎么如此窝囊啊。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英雄汉子,现在看来真是信错你了。”
阿史那玉兹坐在宇文宪对面唉声叹气的,就跟老公因为赚钱少被丈母娘奚落了以后,回家以后“开小会”的小媳妇一样。
“如果我要辩解,外面的人会听么?”
宇文宪将黑色的棋子装进蛊中,抬头看着阿史那玉兹问道。
“大概……是不会吧。”
阿史那玉兹心虚的说道。她也是个很八卦的女人,宇文宪口中“外面的人”,实际上跟她没有本质区别。
“可是,你应该跟陛下去解释一下啊。难道被他误解,你也不解释下?”
阿史那玉兹觉得自己想的应该不会错。如果那啥,为什么会宇文邕会派人将齐王府围起来呢,这摆明就是不信任宇文宪。
“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解释?你解释,就是担心别人会误会,你担心别人误,实际上就是不相信那些人的洞察力。
我能够怀疑陛下的洞察力么?”
宇文宪带着些许无奈说道。
这下阿史那玉兹彻底没话说了。
“哼,你就剩下这张嘴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让你好看。”
高挑的小红马,扭着细腰走了。
“唉!”
宇文宪无奈苦笑了一下。
最近手脚不便,房事的时候,都是阿史那玉兹主动,再加上自己最近没什么公务,两人在身体上确实比从前亲密了许多。
“阿郎,陛下到了门口,似乎是在等你出去迎接。”
贴身老仆在宇文宪耳边低语了一句。
宇文宪挥了挥手,老仆随即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终于还是来了么?”
宇文宪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齐王府的书房里,宇文邕和宇文宪兄弟二人对坐于书案,相视无言。
“身体好些了么?”
宇文邕低声问道。
“没事了。”
宇文宪只是简单的应答了一句,这让宇文邕想起了他们二人小时候在李贤家里的事情。
那时候宇文宪就是个死硬骨头,没有做过的事情,哪怕挨打了也坚决不承认。
“朕知道,那件事肯定不是你做的,只不过,朕不仅仅是你的兄弟,更是母亲的儿子,更是天子,你懂么?”
这个道理其实很好懂,在其位谋其政而已,说白了就这么简单。
“皇兄希望这事怎么处理?”宇文宪平静问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冷处理了。但宇文邕要给自己的母亲叱奴氏一个说法,也要给宇文氏的宗室一个说法。
至于宇文宪是不是无辜的,这事反而不重要了。
“今年深秋的出征,你不必参与了。你伤好了以后,直接去蜀地吧。在蜀地那边待几年,朕会把你调回来的。”
宇文邕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他此刻的表情神态都很真诚。
“我知道了,等伤养好了就去赴任。
宇文宪对着宇文邕拱手说道。”
“你深明大义,真是国家之福。朕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修养了。”
宇文邕深深的看了宇文宪一眼,随即大步走出了齐王府。
他走了以后,宇文宪身上紧绷的肌肉,这次松弛下来。
“可惜了啊,没机会试试高伯逸的手段了。”
第1116章 告诫
这天夜里,窦毅在书房里翻看卷宗,似乎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宇文宪跟宇文直的死有关。
可惜,他都当做有罪推定了,结果仍然没有找到证据。甚至窦毅都发现,宇文宪的轨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不仅没有长安勋贵们身上的臭毛病,而且生活也是深居简出。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国之栋梁,要么就是大奸似忠的极度虚伪之辈。
他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窦毅不敢赌,因为这件事特别敏感,宇文邕对宇文宪的看法,也是极为复杂的。
“此事,到此为止吧。”
窦毅将卷宗合上,然后准备去睡觉。最近一段时间,长安这口“大锅”,几乎是要沸腾了。朝中高喊着彻查此事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且叱奴氏也知道儿子死得莫名其妙,到御书房里找宇文邕哭诉,要求处死宇文宪,让宫里的局势更加紧张。
不得已,宇文邕只好让宇文宪去蜀地为政一方。值得注意的是,与他同去的,还有宇文泰的外甥尉迟迥。
这一次,蜀地都督是由尉迟迥担任,而宇文宪的官职,是负责蜀地的民政,根本不接触军权。
估计……宇文宪在那边会待得很难受。而且这是无妄之灾,他本人也是受害者之一。
“宇文直这混球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窦毅啧啧感慨道,宇文家的内讧,虽然不像北齐高家那么厉害,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点不假。
“喵!喵!”
书房外面传来了猫叫声,窦毅浑身一个激灵,汗毛都倒数了起来。
真猫叫,跟人学的猫叫声,仔细听的话,那还是相当不一样的。不巧的是,窦毅在娶襄阳公主前,家中一直养了一只猫,养了十几年!
猫晚上怎么叫,窦毅非常清楚。刚才那叫声就是人在学猫叫!
窦毅从书房的墙上摘下佩剑,右手紧紧握住剑柄,然后缓缓推开书房的门。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中,洒下一片银色在静寂的院子里。
在院子角落的桃树下,站着一个矮小的黑影。
果然!
窦毅慢慢走近那个人影,掌心都是汗水,又不敢高声叫喊让府里的护卫过来。
“你是谁?”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窦毅沉声问道。
“窦将军不必紧张。”
那人转过身来,月光下,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还不等窦毅发问,那人继续说道:“主公派我来跟窦将军传个话,至于听还是不听,那就看窦将军自己了。”
高伯逸?
虽然来人没说那位“主公”是谁,但想来除了高伯逸以外,不可能有别人了。
周国跟齐国要打仗,不过窦毅知道,高伯逸肯定不会弄死他儿子的未来岳父。所以听听眼前这人说什么,应该没有坏处。
“是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窦毅沉声问道。
“我家主公说了,窦将军不要走南线,要么在国内调度粮草,要么,就从北线,跟着韦孝宽走。”
韦孝宽?
窦毅心中大惊。目前的作战计划都是绝密的,北周要打哪里,要几路出兵,绝不可能告诉高伯逸!
或者说,宇文邕和韦孝宽,对于北齐军力怎么部署,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就是双方都在猜对方怎么行动而已。
从刚才对方的话语透露出来的,高伯逸很可能已经猜到了宇文邕到底怎么打算的。毕竟,每次会议自己都在一旁听着不说话,可耳朵却一直听着在呢。
现在周国的打算,确实就是两路出兵,一路从玉璧城出击,攻打北齐重镇平阳,一直打到汾水关,在鼠雀谷的入口停下来。
另外一路,则是出潼关攻打洛阳。
当然,这本来就是常规套路,高伯逸猜出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稀奇的是,他预判韦孝宽要去北路,这就很不简单了。
要知道,眼前这位,从邺城到长安,也不是朝发夕至啊?对方传话的时候,最早也是十天前了。
“为什么?”
窦毅不动声色的问道。
“南线必定惨败,窦将军在大军之中,未必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这人说完,转身便要走,结果去被窦毅叫住了。
“窦将军还有事么?”
“宇文直是不是你杀的?”
窦毅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高伯逸让你动手的么?”
“窦将军说是,那就是。窦将军说不是,那就不是。告辞了。”
矮小的身影三下两下就跳出了院墙,不知所踪,看得窦毅一阵目瞪口呆的。
“宇文宪果然是无辜的啊。”
窦毅轻叹了一声,刚才那人已经间接告诉了他答案。只是听了这个所谓的答案,窦毅心中的疑惑却更多了。
既然来暗杀,杀了宇文邕岂不更好?
或者杀宇文宪也行啊,难道杀了宇文直,能改变什么吗?宇文直那么的废柴,他又有什么是碍着高伯逸的事情呢?
窦毅回到书房,摊开大纸,想把刚才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结果刚刚磨墨,手就停了下来。
去跟宇文邕说这件事?
宇文邕会很感激,会认为你是国之干城?
呵呵,真是想多了。
宇文邕不但不会觉得你很忠诚,他反而会考虑一个更加拷问灵魂的问题。
“高伯逸为什么要来告诉你呢?你跟他很熟?”
那时候要如何回应?
窦毅发现自己似乎说什么都不是很妥当。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自己是哑巴,还有聋子。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将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难道这些也在高伯逸的算计之中么?
窦毅面露苦笑,或许还真是这样。高伯逸告诉了他答案,他却不敢告诉宇文邕,甚至提都不敢去提。
人都是有私心的啊!
如果可以每天上班回家以后就搂着娇妻快活,谁希望被皇帝猜疑,天天找你麻烦呢?
更主要的是,窦毅觉得自己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已经没什么动力去建功立业了。哪怕再努力,恐怕也依旧是“妹夫”的角色。
难道你还能去想皇帝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
“不要去南线么……这么说,高伯逸应该一定在南线了。”
窦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116章 适得其反
在长安磨蹭了些许时日,病还没完全好,宇文宪就带着王妃阿史那玉兹,准备启程去蜀地。
这一次的安排,是尉迟迥坐镇成都,而宇文宪则是待在汉中。这个安排非常奇怪,因为汉中乃是蜀地门户,应该由领兵将领镇守。
宇文宪明明不是带兵之人,却让他呆在汉中,而非蜀地核心成都,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宇文邕的理由是蜀地叛乱此起彼伏,成都乃是最为要害之地,所以应该由领兵大将镇守。
这个理由,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临走之前,宇文邕来给宇文宪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不远的长亭处。宇文邕这才屏退左右,与宇文宪单独闲聊。
“你这一去,估计少说也要一两年才能回来。”
宇文邕看到宇文宪表情平静,心中有些不爽,继续说道:“秋收后伐齐,朕打算亲率大军走洛阳,你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宇文邕知道宇文宪定然说不出取悦自己的话,不过作为一个帝王,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哪怕不采纳,听一听总没有坏处吧。
“皇兄……洛阳南面的宜阳,乃是重中之重。荆襄和南阳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高伯逸若是出兵,极有可能不走河东,而是走荆襄和南阳一线。
水路运兵的速度非常快。到时候他若是打下宜阳,那么我军则会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最后恐怕只能黯然撤回潼关了。
皇兄,这次出兵,我觉得应该将重心布置在北面的平阳,能夺取平阳,就算大胜了……”
宇文宪还要再说,却见宇文邕摆摆手道:“你的道理,跟朕的道理,是不一样的。就这样吧,你快赶路吧。”
他的态度一下子恶劣了许多,之前脸上还有的温情,现在完全消失不见,说话就像是皇帝对大臣的态度一样的,公事公办。
宇文宪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无奈苦笑了一下,对着宇文邕拱手道:“皇兄,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不知为何,宇文邕看着宇文宪离去的背影,略微感到有些心酸。
只可惜,他是周国的皇帝,宇文氏一族的话事人,最后的身份才是宇文宪的大哥。他看问题的角度,跟宇文宪看问题的角度,不可能完全一样。
这也导致了他们对这次作战的目标选择,完全不同。
至于其他的事情,那些都是细枝末节。
等宇文邕回到皇宫的时候,窦毅和韦孝宽等人,已经在皇宫里等候多时了。宇文宪走的这一天,却是最后确定作战计划的一天。
韦孝宽和窦毅等人都是老油条,早就从中看出了宇文邕那不服输的心思,却是没有点破。
谁让对方是皇帝呢?
“秋收后的伐齐,现在就要准备了,你们怎么说?”
宇文邕一坐定,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微臣希望能在蒲坂城里,供应粮草,还望陛下成全。”
窦毅说出了一个让宇文邕略微有些诧异的答案。
不过他想了想,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保证粮道不断,本身就是重中之重。这件事派窦毅去做,确实挺合适的。
“勋国公呢?”
宇文邕看着韦孝宽问道。
“微臣一直镇守玉璧,对平阳那边的情况很熟。不如让微臣从玉璧城出兵,攻打平阳。”
这是一个最优解,韦孝宽哪怕是到了洛阳,也不好发挥,因为他对那边的地形没有实际考察过。
宇文邕微微点头道:“不错,朕也觉得非常合适。”
只不过,这两人要是不跟自己一路,换谁去比较好呢?
“上阵父子兵,贺若敦长期镇守樊城,对南面的情况很是熟悉。其子贺若弼乃是陛下爱将,担任前锋绰绰有余。让这两人跟陛下一路,可保无忧。”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建议了两个人选。
窦毅都跟着搭腔道:“梁士彦勇敢果决,熟读兵书善于用兵,一直以来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陛下可以将其招至中军负责调度。”
言外之意便是,让宇文邕不要头脑发热的硬上,要多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
梁士彦,贺若敦贺若弼父子,这差不多也够了。听到窦毅的建议,韦孝宽也补充道:“梁士彦之前跟宇文护和独孤信他们,都没什么来往,陛下可以放心放权给他。”
听到窦毅跟韦孝宽都推崇梁士彦,宇文邕也只好微微点头。
主要是,梁士彦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古代这个年龄,打仗已然非常吃亏。
到底能不能行啊?
“陛下,梁士彦长期跟齐国作战,经验很丰富的。”
听窦毅这么说,宇文邕只好微微点头,大概就这样了吧。
“好吧,那么就这样定了。朕会下密旨,调贺若敦与梁士彦回长安,至于贺若弼,一直在宫里担任宿卫长,倒是没有这个问题。
你们二位,打算何时启程?”
韦孝宽是单独一路,他要出兵的话,很多后勤工作都要以玉璧城为基点来办,所以他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回玉璧去准备这些杂事。
而窦毅去蒲坂的时间可以稍微晚一点,因为现在没有到秋收,周国也没有多的存粮。哪怕窦毅现在到了蒲坂,也没有军粮可以调度。他只需要比宇文邕所在的南路军稍微早一点就行。
“明日启程!”
“明日启程!”
韦孝宽与窦毅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随后宇文邕与韦孝宽都诧异的看着窦毅,完全弄不明白,这厮着急去蒲坂,到底所为何事。
听说窦毅跟襄阳公主的感情很好,不存在见不得家中夫人这样的事情,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早去蒲坂呢?
“窦卿家,你似乎不用那么早去蒲坂吧?”
宇文邕有些不太高兴,窦毅这厮变了啊,都不黏着自己的宝贝妹妹了。
“陛下,蒲坂乃是此战最为重要的环节,所以微臣想早点去蒲坂,多熟悉一下那边的地形。免得日后给陛下添乱。”
听到窦毅这么说,宇文邕面色稍缓。可不是嘛,窦毅这相当于提早去公司加班,哪里有老板会不喜欢这样的员工呢?
“朕知道了,你们二位这就去准备吧。朕有些乏了。”
说到累,宇文邕最近还真是心力交瘁,为了给宇文宪擦屁股,真是被母亲叱奴氏唠叨了不知道多少次。
现在宇文宪也走了,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了。
第1117章 马王爷有几只眼(大章节)
高洋曾经玩乐的“金凤台”,如今已经改为齐国国立的书院,专门培养十二岁以下的少年。等年龄到了“毕业”之后,他们就会走上“工作岗位”,充实到齐国的基层官僚机构里面。
当然,能不能升迁,现在还看不出来,也许一辈子打杂也为未可知。但是此举在不断的提高齐国百姓的识字率,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读了点书的人,跟从来不读书的人,定然是不一样的,他们要走的路,也不一样。
金凤台外面围起了围墙,大门两侧用鎏金大字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下联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大气磅礴!
传说是高伯逸口述,请的书法名家在上面写的。站在门外,就能远远听到那隐约的读书声。世家中人虽然对高伯逸建立这样的“国立学府”感到困惑和反感,但也没有反应太过。
毕竟,培养一些基层的“公务员”,对于他们来说也有好处。毕竟,齐国实在是太大了,光户口都有几百万户,合计两千万人!
高伯逸培养的这点人,撒到地方去之后,估计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金凤台门口,高伯逸和杨愔二人并立,却并未踏过门槛朝里面走,哪怕此刻金凤台外围墙的大门乃是敞开着的。
“不进去看一下么?”高伯逸微笑着问道。
今日是杨愔主动来找高伯逸,而后者却将他带到了这个地方。
“神策军的子弟?”
杨愔疑惑问道。
“是,也不全是。还有一些邺城周边自耕农的子弟,每年都要考核,每年都会淘汰一批人出去,不断有新人进来。”
听到高伯逸的解释,杨愔隐约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了。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动物,都会培养自己的班底。
野心越大,做的事情也就越宏大,影响也就越发深远,高伯逸就是这样的人。想得很远,准备得也很充分。
“是有些人受不了了么?”
高伯逸嘴角挂着冷笑,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杨愔,想看看对方到底会怎么说。
近期,高伯逸在内政上的动作可不能算小。他做了个什么事情呢,还是那句,改革军制。
京畿大都督,改革军制乃是必然选择,任何人都无法指责。
不过他选择的路,倒是有些曲折。
第一步,高伯逸向太后李祖娥“建议”,全国范围内开始进行“人口普查”!这么做不是为了“检地”,而是为了弄清楚北齐到底有多少兵员。
这总该跟军事有关吧?
果然,一说到兵员的问题,杨愔哑火了,想反对都没活说。
北齐是出了名的账面上人口极多,而动员效率又是极低。
高伯逸的办法很简单,把三岁以下的小孩,无论男女,都归类于“黄”(黄口小儿),三岁到十岁为“小”,十岁到十七岁为“中”,十八岁到六十岁叫“丁”,六十岁以上叫“老”。
各地只需要报一下,你们那边,每一种有多少人就行,不需要做其他的。
呵呵,看起来很轻松是不是?其实这是在为第二步做准备。
接着,高伯逸又提出第二个提案。
为了清查兵员,各地基层的行政长官,需要把“丁”的花名册报上去,因为这些人,就是当兵的“兵员”,每年要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进行“军训”。
到这里,就会有很多人害怕了。
因为这个年代当兵是一种义务,等同于纳税。逃避兵役以后,在家务农,可以创造更多价值。去当兵了,就意味着家里的劳动力变少了。
更有世家大族喜欢匿藏户口,很多黑户依附于世家,逃避兵役,也不纳税,说白了,他们是为世家劳作的,而不是为国家。
高伯逸在提案里规定,要对各地官员进行考核,如果暗访中发现花名册与招募起来军训的“丁”对不上,那么官员要进行惩罚,以及清查缺丁原因。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政令还未出邺城,杨愔就找上门来了。
他是为了什么而来,高伯逸心里很明白。
“一统天下,需要很多人,很多兵,很多粮草。以现在齐国的制度,要完成这个非常有难度。”
高伯逸看着金凤台那尖尖顶的阁楼说道:“乱世已经到了尾声,需要有个人出来拨乱反正了。”
“有些事情,可以放到后面去做。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不要那么急躁。好多人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杨愔有些急切的说道。
“那不是更好么?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他们。”
高伯逸说这话的时候,杨愔好像是看到了第二个高洋。
当初那个并未癫狂,而且野心勃勃,富有想象力的那个高洋。
他似乎已经在心中画好了蓝图。
“随你吧,老夫言尽于此。”
杨愔对着高伯逸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他并没有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因为似乎没有那个必要。高伯逸把所有的事情都看穿了,他只是想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而已。
任何多余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杨愔毕竟还是个要脸的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等他走了以后,鱼赞悄然从不远处的巷子里窜出来,在高伯逸面前单膝跪下行礼。
“去车上说。”
高伯逸心情有些不好,两人上了犊车以后,竹竿在前面赶车,他的面色依旧是阴沉的。
“主公,这些日子,简平王高浚府中,似乎异常热闹啊。”
鱼赞不动声色的说道。
“嘿嘿,那岂能不热闹。”
高伯逸冷笑了两声,他才刚刚表现出一点点的“桀骜”,果然,那些世家中人就在找“替代品”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然后逼迫自己妥协让步。
世家中人喜欢这种调调,并且屡试不爽了。
“说说看,这件事你怎么看的。”
高伯逸沉声问道。
“卑职认为,那些人并不是要对主公怎么样,只不过想争取更好的条件罢了。”
鱼赞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高伯逸微微点头,鱼赞这厮,就是吃亏在从小读书少上面,所以思想深度不太够,限制了他成长的上限。
现在这样的状态,几乎就是他的极限了。
“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对付那些有想法的人呢?”
高伯逸好奇的问道。
鱼赞观察了一下高伯逸的面色,发现对方似乎不是在生气,于是他壮着胆子说道:“卑职读书不多,却也听过一个词叫釜底抽薪。
主公只要能想办法将高浚调离邺城,最好是到洛阳,那么他就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到时候主公再看看,哪些人在背后支持高浚,这些人一定不能留。而跟高浚断了联系的,那么只需要稍微敲打一下,不需要过多的理会了。”
鱼赞说完了以后,眼巴巴的看着高伯逸,生怕对方一不高兴,就会发飙。
“你自己想的?”
高伯逸平静问道。
鱼赞咬了咬牙道:“确实是卑职自己想的。”
不过就是想了很久而已。
“脑子挺活络的嘛。”
高伯逸说了句让鱼赞有些困惑的话。
这到底是行呢?还是不行呢?怎么没个准信啊?
想了想,鱼赞开始跟高伯逸汇报北周那边的情况。他带着困惑问道:“好不容易去一次长安,主公为何要暗杀宇文直呢?”
虽然很希望宇文直死,可是鱼赞并没有想过,高伯逸会直接让刺客杀掉这厮。他原以为高伯逸会栽赃一下宇文直就到此为止,没想到高伯逸居然一步到位。
“你怎么看?”
高伯逸反问道。
“卑职不是很明白,宇文邕是皇帝,陛下若是派人刺杀,周国定然会陷入内乱。就算不杀宇文邕,杀宇文宪也是好的。
唯独这个宇文直,他本身就是个祸害,杀了他,说不定宇文邕和宇文宪等人还会在心中暗暗松口气。
主公这又是何苦?”
“你自己都说了,宇文直是个祸害。所以杀了他以后,会不会有谁来真心为这个人报仇?”
高伯逸微笑着问道。
这下鱼赞可没话说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宇文直在长安得罪的权贵,也不算少了,这跟他平日里的作风有关。宇文直一直认为,宇文邕身体不好,死了就该轮到自己做皇帝。
所以他还挺把自己当回事的。
“谁都希望宇文直快点消失,所以杀了他,任何人都会暗暗松了口气,对么?”
鱼赞好像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却又没有完全看透。
“对啊。只不过,宇文直死了,太后叱奴氏,一定会要宇文宪偿命。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她应该也知道宇文宪与此事无关,但就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啊。
宇文邕夹在中间,会如何对待宇文宪?倒是挺让人好奇的。”
其实高伯逸还有一点没有跟鱼赞说,那就是经过这件事后,宇文氏内部的矛盾,已经从台下摆上了桌面。
要知道,娶了阿史那玉兹这个突厥王妃的人,可不是宇文邕,而是宇文宪!
将来,木杆可汗要是发力了,发力的支点那可不是宇文邕,那也是宇文宪。再加上宇文宪平日低调,又得人望。
宇文邕只要想想自己一岁大的幼子,他就会很忌惮宇文宪了!
又会打仗,为人又低调谦逊得人望,还有个强力岳父。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谋朝篡位的模板。
以前的时候,这个矛盾隐藏在宇文直下面。因为宇文直看不惯宇文宪,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是因为不得志而故意把气撒在宇文宪身上。
而现在,宇文直不在了,宇文邕和宇文宪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缓冲。高伯逸相信,担忧宇文宪“取而代之”,应该是宇文邕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哪怕到了临死的前一刻都是如此。
暗杀,从来都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政治行动。不仅要慎用,而且还要提防“反效果”。
看到鱼赞似乎依旧不明所以,高伯逸对着驾车的竹竿说道:“竹竿,把你们家的事情,跟这位鱼大爷说道说道。”
他们家的?
竹竿这家伙原来还有家啊!
鱼赞恍然大悟。
“主公,打人不打脸!”
竹竿幽幽的来了一句,听得鱼赞一阵错愣。
“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给你讲个故事。”
“东汉光武帝刘秀收复蜀地的时候,派出汉军大将岑彭领兵十万攻蜀。
岑彭每到一地,秋毫无犯,一路势如破竹,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许多地方都不战而降。
结果吧,公孙氏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派人暗杀了岑彭。岑彭一死,汉军如同脱缰了的野马一样,一路烧杀抢掠。
蜀地的百姓遭了大殃,公孙氏被灭族,一点都没讨到好。
我可不是公孙氏。”
所以竹竿才是?
鱼赞恍然大悟,难怪竹竿这厮剑术惊人啊,感情人家就是刺客家族出来的,打人不打脸,高伯逸确实很坏。
心中涌起无数的念头,鱼赞这才对高伯逸郑重行礼道:“卑职一直以来都想杀宇文直,主公替卑职报了仇,鱼赞来事做牛做马服侍主公!”
“罢了,只是顺手为之而已。宇文直是该死之人,所以就这么让他死于阴谋诡计,也算是他的归宿了。”
还有一点没说,高伯逸并不是不想暗杀宇文宪,只是对方深居简出,而且暗杀宇文宪之后,会激起北周君臣的反抗与同情。
再说,宇文宪在高伯逸的“棋局”里,乃是一枚十分重要的棋子,高伯逸又怎么会废掉这枚暂时用处还不大的棋子呢?
鱼赞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知道现在肯定不是时候。两人一路回到府邸,进入书房坐定之后,高伯逸才将一张名单递给鱼赞。
“严密监视名单上的人物,好好看看,他们跟哪些人有勾结,把那些人记录下来。我们可以不动作,因为一切以大局为重。
但是,我们不能不记录。到底是谁对我们有恶意,谁对我们不怀好意,这些都要记下来,以后秋后算账的时候,我要拿出来,一个个的对号入座。”
有门?
鱼赞激动的点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样。
“去办事吧,不留你吃饭了。”高伯逸摆了摆手,将鱼赞打发走了。
第1118章 伐无道,诛暴齐(1)
长安西城一座僻静的小院落里,原北齐长山王高演,正在院子的树荫下跟唐邕下棋。命运真是喜欢造化弄人,当初,唐邕想扶持自己的私生子高隆基在晋阳上位,最大的对手和障碍,就是高演本人。
而现在,两人却不得不“忘却”从前的不快,然后抱团取暖。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白白让高伯逸捡了便宜。
想想,也真是挺可笑的。
这个道理,是在他们二人近期经常下棋的时候才领悟出来的。所谓当局者迷,人困在局里面的时候,往往会钻牛角尖。只有超然于棋局之外,才能领悟斗争的精髓。
“道和(唐邕表字),当初我们若是不争,是不是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已经名义上“出家”,但却并未剃度的高演低声问道。
这话可谓是点到了唐邕的痛处。
“殿下,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吧,人总是要朝前看才是。”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唐邕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别特么说这些没用的!
“本王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争得那么不可开交,那么,或许会有一线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觉得,最后可能会把齐国打坏,而我们却没有得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话,唐邕愣住了。
千算万算,他愣是没想到,高演的意志,居然消沉到这样的地步了。
“殿下,何必如此颓唐?此番周国讨伐高伯逸,绝对是动真格的,虽然是火中取栗,我们也未尝没有机会啊。”
连他自己都说了“火中取栗”,可见此番跟周国皇帝宇文邕合作,说是与虎谋皮,还算是抬举高演了。
应该叫身不由己才对。
只有强者才能决定弱者的命运。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千百年后的未来,还是在地球另一边的阿妹你看。
同样的道理,熟悉的味道,你强你享福,他弱他该死。
对于宇文邕来说,高演等人,是绝对的弱者,手里并无一兵一卒。所以,他们只能任人摆布。
除了死亡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去抗衡这样的力量。
“叔父,周国皇帝来了。”
刚刚习武完毕的高延宗,汗都来不及擦,就来给高演通报。他面色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高演之前答应了宇文邕的条件。
所以高延宗觉得高演现在是背叛了齐国,背叛了祖宗。
当然,这样想也无可厚非。高演认为自己忍辱负重也没错。毕竟,当年汪精卫还觉得自己是“曲线救国”呢。
各人有各人的道理,唯独未来可以回答今日的疑问。
“我们一起去迎接一下吧。”
高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形势比人强,如果是从前,谁来见谁,那还不一定呢?可是现在呢,一个被软禁的阶下囚有什么好说的?
高演和唐邕一齐来到门口迎接,就看到宇文邕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皮甲的小将,年龄不大,但神情非常倨傲,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鼻孔恨不得都要长到天上了。
“此人叫贺若弼,贺若敦之子,乃是周国皇帝的心腹爱将。”
唐邕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在高演耳边悄然说道。
原来如此!
北周近年来军中武将更新换代很快,这得益于西魏/北周的“大将军”制度。
查阅史书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北周或者隋朝的大臣,都有“大将军”的封号,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实际上,这个“大将军”,只是个最基本的“准入门槛”。也就是说,假如你是“大将军”,又受到皇帝宠信,授予兵符的话,那么,“大将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统帅千军万马。
然而,如果你有“大将军”的封号,但是皇帝已经不信任你了,不要说得到兵符,甚至都面都不愿意见你。
那么,“大将军”的职位虽然不会被撤销,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不知道多少大臣抱着这个没什么鸟用的职位入坟墓。
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现在宇文邕说那些老将们“不行”,那么,他们就只有抱着“大将军”的名头在一边看着宇文邕提拔的新锐将来登上舞台,什么也做不了。
至少明面上如此。
高演和唐邕在北周也呆了一段时间,算是看出些门道来了。
“二位在长安住的还习惯么?”
院落门前,宇文邕笑着问道。
这不过是客套而已,他哪里会关心高演住的习不习惯?如果不习惯,那就强迫自己习惯!
“这里非常好。”
高演简单的回复了五个字,甚至连宇文邕的称谓都不想说。
“嗯。”
宇文邕轻轻皱眉,高演心中的膈应,他当然能感觉出来。不过没关系,对待有利用价值的落难者,他不介意大度一点,这只是个姿态而已。
“你们就让陛下矗在门口么?别忘了你们的身份,你们是阶下囚!”
宇文邕都没有说话,他身边的贺若弼反而对着高演呵斥了几句。
这话气得高演和唐邕的面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宇文邕心中一阵暗爽,表面上却不悦的瞪了贺若弼一眼说道:“让你来是保护朕的,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要是再插嘴,军法伺候!”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还不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贺若弼不忿的瞪了高演等人一眼,乖乖的退后几步,让出身边的位置。
看这样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宇文邕怎么说。或者说,他已经明白了,宇文邕对他刚才的“放肆”表现,表面上很生气,说不定心中一阵阵痛快。
“去里面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宇文邕淡然说道,身上的气势,可以说不怒自威。
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宇文邕亲政之后,绝对是当得起“励精图治”四个字的,这一点哪怕是高演,也不得不佩服。
众人来到简陋的书房里,贺若弼如同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宇文邕大概对他特别信任,也不在乎他听到什么隐秘一样。
“夏粮已经快要成熟了,等收割完毕之后,朕,打算伐齐。
当然,是以扶持你回邺城的名义。”
宇文邕的话,虽然并不算是很令人意外,但还是让高演和唐邕吃了一惊。
其实,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高演和唐邕对此也是早有预料。只不过,这一天的时间点,比预想的要来得快。
唐邕原以为要到秋收时节过了以后,宇文邕才会来找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急切。
“陛下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我们,实在是让唐某受宠若惊。”
唐邕不卑不亢的说道。
“高洋之子高隆基,现在还在高伯逸手里。这次,我们或许能将他救出来。”
宇文邕若有深意的看了唐邕一眼,不动声色说道。
高隆基?
高演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他很奇怪为什么宇文邕现在会提起高洋的儿子。高洋对高伯逸有恩,听说高洋所有的子嗣,高伯逸都没有对付。
别说杀掉了,就连残害都不曾有过。
在这一点上,起码能说明,高伯逸还算是个有底线的人。高演虽然是站在敌人的角度去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和唐邕可能干不过高伯逸的原因。
对方并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顾一切,没有底线的穷凶极恶之辈,却依旧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对方的阳谋玩得实在是不错,否则,一旦阴谋败露,那么他爬的多快就掉得多惨。
然而高演却发现,唐邕的面色有点不自然,好像对高隆基的命运十分在意的样子。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高演的警惕,他并未往某些方面去想。
“所以呢,周主,你打算怎么做?”
南北朝时,书面上,北周称北齐的皇帝为“齐主”,而北齐称呼北周的皇帝为“周主”,没有谁会说是“陛下”的。
高演这么说,当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好宇文邕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高演纠缠,实在是没有半点意思。
“我想,请唐先生写一篇檄文,内容嘛,那就是齐国的叛逆高伯逸,妄图屠戮高氏一族,颠覆齐国政权,罪不可赦。
与此同时,他还与太后,也就是**李祖娥通x,生下野种高潜,企图玩春申君黄歇的把戏,自己发号施令。
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山王乃是齐国贵胄,岂能容高伯逸这样的宵小作乱?伐无道,诛暴齐,乃是天理所在,任何人都是义不容辞!”
宇文邕说得义愤填膺,要是不知道根底的人,还真以为他要为北齐抛头颅洒热血了!
然而高演和唐邕在一旁听得面面相觑,几乎要傻掉。
这厮他喵的还真敢说啊!
唐邕不是不敢写檄文,他都跟高伯逸撕破脸了,好怕个毛啊。只不过有些东西且不论是真是假,写出来有些侮辱智商。
或者说,那种栽赃的痕迹,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难道就不能吃相稍微好看点么?
偏要把那些“很x很暴力”的东西写进去?
一时间,唐邕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宇文邕这个问题。
“怎么,唐先生觉得很为难么?唉,我也知道,确实是有些为难了,那应该怎么办呢?”
宇文邕假惺惺的说道。
难,或者不难,那都是唐邕与高演的事情,而不是他宇文邕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唐邕以高演的名义发檄文,因为高演是高欢嫡子!
只有这个身份,才有所谓的号召力。而宇文邕,或者周国发所谓的檄文,只会贻笑大方,让别人认为是周国吃相太难看了!
这,恐怕就是高演等人存在的唯一意义了。
要不然,留着这两人作甚?
说完,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唐邕与高演,特别是与唐邕目光相汇的时候,宇文邕还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桌案。
唐邕这才“恍然大悟”。他跟段妃的事情,恐怕宇文邕这里,早就已经有确凿证据了,更不要说高隆基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宇文邕对自己才是有恃无恐。毕竟,如果高演知道高隆基是自己的儿子,那么,这位内心极为骄傲的北齐王爷,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跟自己合作!
这一点非常确定。
“在下明白了,不知道,陛下希望什么时候出兵呢?”
唐邕不动声色的问道。
“军国大事,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制定具体计划的人,并不是我。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派人来通知你们一声吧。”
宇文邕毫不在意的说道。
其实言外之意只有一句话:你们还不配知道!
“如此,那就依照周主所说吧。高延宗,送客!”
高演面色不虞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贺若弼就从门口的位置冲上前来,单手捏着高演的肩膀,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直接捏碎对方的喉咙,表现得异常无理。
“刚在陛下面前放肆,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贺若弼闷哼着说道。
“退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宇文邕平静的对贺若弼说道。
后者听到宇文邕的呵斥,慢慢的退出书房,随后关上房门,依旧守在门外。
“啊,贺若将军打仗是很勇猛的,不过就是性子急躁了一点,二位,你们不介意吧?”
宇文邕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要问介意不介意,高演和唐邕当然很介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不熟悉的同事在小区里面偶然遇到了,结果一个牵着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狂一样对着另外一个人狂吠!
另一个人心里能舒服呢?
不舒服是一定的,这种感觉,就像是高演和唐邕此刻的心情一样。
然而形势比人强。
现在这个时候,你感觉不爽了,也要忍着。如果忍无可忍,那就打自己一拳,重新再忍。
打自己一拳,总比被别人打死要好。道理你不理解有什么关系呢,现实总会让你完全理解的。只是那个时候,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不介意的,贺若少将军忠勇可嘉。”
唐邕言不由衷的打了一句圆场,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如此,朕就不打扰了,告辞。”
宇文邕施施然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高演和唐邕二人,都是面色铁青!
第1118章 伐无道,诛暴齐(1)
长安西城一座僻静的小院落里,原北齐长山王高演,正在院子的树荫下跟唐邕下棋。命运真是喜欢造化弄人,当初,唐邕想扶持自己的私生子高隆基在晋阳上位,最大的对手和障碍,就是高演本人。
而现在,两人却不得不“忘却”从前的不快,然后抱团取暖。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白白让高伯逸捡了便宜。
想想,也真是挺可笑的。
这个道理,是在他们二人近期经常下棋的时候才领悟出来的。所谓当局者迷,人困在局里面的时候,往往会钻牛角尖。只有超然于棋局之外,才能领悟斗争的精髓。
“道和(唐邕表字),当初我们若是不争,是不是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已经名义上“出家”,但却并未剃度的高演低声问道。
这话可谓是点到了唐邕的痛处。
“殿下,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吧,人总是要朝前看才是。”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唐邕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别特么说这些没用的!
“本王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争得那么不可开交,那么,或许会有一线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觉得,最后可能会把齐国打坏,而我们却没有得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话,唐邕愣住了。
千算万算,他愣是没想到,高演的意志,居然消沉到这样的地步了。
“殿下,何必如此颓唐?此番周国讨伐高伯逸,绝对是动真格的,虽然是火中取栗,我们也未尝没有机会啊。”
连他自己都说了“火中取栗”,可见此番跟周国皇帝宇文邕合作,说是与虎谋皮,还算是抬举高演了。
应该叫身不由己才对。
只有强者才能决定弱者的命运。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千百年后的未来,还是在地球另一边的阿妹你看。
同样的道理,熟悉的味道,你强你享福,他弱他该死。
对于宇文邕来说,高演等人,是绝对的弱者,手里并无一兵一卒。所以,他们只能任人摆布。
除了死亡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去抗衡这样的力量。
“叔父,周国皇帝来了。”
刚刚习武完毕的高延宗,汗都来不及擦,就来给高演通报。他面色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高演之前答应了宇文邕的条件。
所以高延宗觉得高演现在是背叛了齐国,背叛了祖宗。
当然,这样想也无可厚非。高演认为自己忍辱负重也没错。毕竟,当年汪精卫还觉得自己是“曲线救国”呢。
各人有各人的道理,唯独未来可以回答今日的疑问。
“我们一起去迎接一下吧。”
高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形势比人强,如果是从前,谁来见谁,那还不一定呢?可是现在呢,一个被软禁的阶下囚有什么好说的?
高演和唐邕一齐来到门口迎接,就看到宇文邕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皮甲的小将,年龄不大,但神情非常倨傲,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鼻孔恨不得都要长到天上了。
“此人叫贺若弼,贺若敦之子,乃是周国皇帝的心腹爱将。”
唐邕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在高演耳边悄然说道。
原来如此!
北周近年来军中武将更新换代很快,这得益于西魏/北周的“大将军”制度。
查阅史书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北周或者隋朝的大臣,都有“大将军”的封号,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实际上,这个“大将军”,只是个最基本的“准入门槛”。也就是说,假如你是“大将军”,又受到皇帝宠信,授予兵符的话,那么,“大将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统帅千军万马。
然而,如果你有“大将军”的封号,但是皇帝已经不信任你了,不要说得到兵符,甚至都面都不愿意见你。
那么,“大将军”的职位虽然不会被撤销,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不知道多少大臣抱着这个没什么鸟用的职位入坟墓。
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现在宇文邕说那些老将们“不行”,那么,他们就只有抱着“大将军”的名头在一边看着宇文邕提拔的新锐将来登上舞台,什么也做不了。
至少明面上如此。
高演和唐邕在北周也呆了一段时间,算是看出些门道来了。
“二位在长安住的还习惯么?”
院落门前,宇文邕笑着问道。
这不过是客套而已,他哪里会关心高演住的习不习惯?如果不习惯,那就强迫自己习惯!
“这里非常好。”
高演简单的回复了五个字,甚至连宇文邕的称谓都不想说。
“嗯。”
宇文邕轻轻皱眉,高演心中的膈应,他当然能感觉出来。不过没关系,对待有利用价值的落难者,他不介意大度一点,这只是个姿态而已。
“你们就让陛下矗在门口么?别忘了你们的身份,你们是阶下囚!”
宇文邕都没有说话,他身边的贺若弼反而对着高演呵斥了几句。
这话气得高演和唐邕的面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宇文邕心中一阵暗爽,表面上却不悦的瞪了贺若弼一眼说道:“让你来是保护朕的,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要是再插嘴,军法伺候!”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还不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贺若弼不忿的瞪了高演等人一眼,乖乖的退后几步,让出身边的位置。
看这样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宇文邕怎么说。或者说,他已经明白了,宇文邕对他刚才的“放肆”表现,表面上很生气,说不定心中一阵阵痛快。
“去里面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宇文邕淡然说道,身上的气势,可以说不怒自威。
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宇文邕亲政之后,绝对是当得起“励精图治”四个字的,这一点哪怕是高演,也不得不佩服。
众人来到简陋的书房里,贺若弼如同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宇文邕大概对他特别信任,也不在乎他听到什么隐秘一样。
“夏粮已经快要成熟了,等收割完毕之后,朕,打算伐齐。
当然,是以扶持你回邺城的名义。”
宇文邕的话,虽然并不算是很令人意外,但还是让高演和唐邕吃了一惊。
其实,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高演和唐邕对此也是早有预料。只不过,这一天的时间点,比预想的要来得快。
唐邕原以为要到秋收时节过了以后,宇文邕才会来找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急切。
“陛下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我们,实在是让唐某受宠若惊。”
唐邕不卑不亢的说道。
“高洋之子高隆基,现在还在高伯逸手里。这次,我们或许能将他救出来。”
宇文邕若有深意的看了唐邕一眼,不动声色说道。
高隆基?
高演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他很奇怪为什么宇文邕现在会提起高洋的儿子。高洋对高伯逸有恩,听说高洋所有的子嗣,高伯逸都没有对付。
别说杀掉了,就连残害都不曾有过。
在这一点上,起码能说明,高伯逸还算是个有底线的人。高演虽然是站在敌人的角度去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和唐邕可能干不过高伯逸的原因。
对方并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顾一切,没有底线的穷凶极恶之辈,却依旧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对方的阳谋玩得实在是不错,否则,一旦阴谋败露,那么他爬的多快就掉得多惨。
然而高演却发现,唐邕的面色有点不自然,好像对高隆基的命运十分在意的样子。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高演的警惕,他并未往某些方面去想。
“所以呢,周主,你打算怎么做?”
南北朝时,书面上,北周称北齐的皇帝为“齐主”,而北齐称呼北周的皇帝为“周主”,没有谁会说是“陛下”的。
高演这么说,当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好宇文邕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高演纠缠,实在是没有半点意思。
“我想,请唐先生写一篇檄文,内容嘛,那就是齐国的叛逆高伯逸,妄图屠戮高氏一族,颠覆齐国政权,罪不可赦。
与此同时,他还与太后,也就是**李祖娥通x,生下野种高潜,企图玩春申君黄歇的把戏,自己发号施令。
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山王乃是齐国贵胄,岂能容高伯逸这样的宵小作乱?伐无道,诛暴齐,乃是天理所在,任何人都是义不容辞!”
宇文邕说得义愤填膺,要是不知道根底的人,还真以为他要为北齐抛头颅洒热血了!
然而高演和唐邕在一旁听得面面相觑,几乎要傻掉。
这厮他喵的还真敢说啊!
唐邕不是不敢写檄文,他都跟高伯逸撕破脸了,好怕个毛啊。只不过有些东西且不论是真是假,写出来有些侮辱智商。
或者说,那种栽赃的痕迹,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难道就不能吃相稍微好看点么?
偏要把那些“很x很暴力”的东西写进去?
一时间,唐邕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宇文邕这个问题。
“怎么,唐先生觉得很为难么?唉,我也知道,确实是有些为难了,那应该怎么办呢?”
宇文邕假惺惺的说道。
难,或者不难,那都是唐邕与高演的事情,而不是他宇文邕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唐邕以高演的名义发檄文,因为高演是高欢嫡子!
只有这个身份,才有所谓的号召力。而宇文邕,或者周国发所谓的檄文,只会贻笑大方,让别人认为是周国吃相太难看了!
这,恐怕就是高演等人存在的唯一意义了。
要不然,留着这两人作甚?
说完,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唐邕与高演,特别是与唐邕目光相汇的时候,宇文邕还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桌案。
唐邕这才“恍然大悟”。他跟段妃的事情,恐怕宇文邕这里,早就已经有确凿证据了,更不要说高隆基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宇文邕对自己才是有恃无恐。毕竟,如果高演知道高隆基是自己的儿子,那么,这位内心极为骄傲的北齐王爷,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跟自己合作!
这一点非常确定。
“在下明白了,不知道,陛下希望什么时候出兵呢?”
唐邕不动声色的问道。
“军国大事,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制定具体计划的人,并不是我。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派人来通知你们一声吧。”
宇文邕毫不在意的说道。
其实言外之意只有一句话:你们还不配知道!
“如此,那就依照周主所说吧。高延宗,送客!”
高演面色不虞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贺若弼就从门口的位置冲上前来,单手捏着高演的肩膀,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直接捏碎对方的喉咙,表现得异常无理。
“刚在陛下面前放肆,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贺若弼闷哼着说道。
“退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宇文邕平静的对贺若弼说道。
后者听到宇文邕的呵斥,慢慢的退出书房,随后关上房门,依旧守在门外。
“啊,贺若将军打仗是很勇猛的,不过就是性子急躁了一点,二位,你们不介意吧?”
宇文邕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要问介意不介意,高演和唐邕当然很介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不熟悉的同事在小区里面偶然遇到了,结果一个牵着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狂一样对着另外一个人狂吠!
另一个人心里能舒服呢?
不舒服是一定的,这种感觉,就像是高演和唐邕此刻的心情一样。
然而形势比人强。
现在这个时候,你感觉不爽了,也要忍着。如果忍无可忍,那就打自己一拳,重新再忍。
打自己一拳,总比被别人打死要好。道理你不理解有什么关系呢,现实总会让你完全理解的。只是那个时候,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不介意的,贺若少将军忠勇可嘉。”
唐邕言不由衷的打了一句圆场,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如此,朕就不打扰了,告辞。”
宇文邕施施然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高演和唐邕二人,都是面色铁青!
第1119章 伐无道,诛暴齐(2)
盛夏悄悄来临,北方的大地一片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不过白天那热度,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到了晚上,气温才慢慢降下来,夜风一吹,热气就散了。
这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惬意。
不得不说,在没有空调的古代,夏日如何避暑,还真是个头等大事。
邺城外漳河的某处栈桥周围,点着许多火把。高伯逸穿着粗布麻衣,坐在胡凳上,正在栈桥上钓鱼。他身边是李德林,也拿着一根鱼竿在钓鱼,看起来非常悠闲。
现代许多钓鱼佬都喜欢夜钓,古人也不例外。古代杂书里面,经常能找到夜钓的人遭遇奇人奇事的故事。
“我估计,现在肯定很多人都想弄死我。”
高伯逸将鱼竿拉了起来,钓了半夜晚上,一根毛都没有钓到。倒是李德林,鱼篓里面已经装了不少鱼了。
跟高伯逸形成了鲜明对比。
“主公有心事,所以鱼儿也感觉到了。”
李德林笑呵呵的说道。忽然,他看了高伯逸的鱼竿一眼,发现鱼钩是直的!
这能钓到鱼才是奇怪了呢!
“钩直饵咸,鱼儿是不会上钩的。我钓的不是鱼,而是钓鱼的心情。”
高伯逸幽幽的说道。
李德林面露尴尬,还好四周光线并不好,高伯逸也并未在意这些。
“幽州的高睿,以征发民夫修筑长城为由,从长城退到了常山(今石家庄)驻扎,似乎别有图谋。”
李德林沉声说道,果然,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的。
“高睿要是不动作,他就不是高睿了。”
高伯逸嘿嘿冷笑了一声,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高家的人啊,不都是指望着高睿来一锤子么?
他们都忘记了,其实高睿老爹,就是被高欢亲手打死的,罪名是跟高欢小妾通奸。只不过,那件事,看起来很像是做的一个局。
高欢做局跟娄昭君一样精明,两人都是个中高手。
高睿虽是宗室,却不是高欢的子嗣。所以说,与其说高睿为了高家“抛头颅洒热血”,倒不如他只是个跟高家血缘更近一点的“高伯逸”罢了。
所以这厮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很低调,并未表现出对于中枢朝廷的不服!
“主公,要不要一纸调令,将高睿调回邺城。若是他不肯,那么直接给斛律羡下令,让斛律羡想办法解除高睿的武装,此乃一石二鸟。”
李德林的办法,不能说不好。但是高伯逸明显要的东西更多。
像是高睿,属于藏在明处的人,这样的,其实不难对付。
然而很多人,是藏在暗处的,这样的人就不好对付了。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毒死高殷的人是薛丰洛,此人跟随了高欢数十年,忠心耿耿。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做出了背叛高洋的事情,可以说任何人都没想到。
高伯逸觉得,如果说能力,高殷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但若是说起背景和后台,高殷其实是很强的。
高伯逸最多算是李家的女婿,而高殷是李祖娥的长子,直接就是李家的外甥!从这个角度看,高伯逸简直弱爆了。
所以,既然高殷都能被人毒死,都有人时刻想要他的小命,那么自己如何呢?
高伯逸可不敢保证那些人,会对自己“客气”,其实有很多人日夜盼着他死呢。
“先不要惊动高睿。”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呢,更何况是人?
如果有人时刻觊觎你,那么,露个破绽让这厮自己跳出来,才是应对之道。
“这件事我会安排的,应该就在近期了。对了,周国发的檄文,你怎么看?”
待在北周的高演,果然是“不甘寂寞”,以他的名义,公开发表檄文,号召北齐所有的“有识之士”,站出来反抗高伯逸等人的“暴政”。
他很快就会带着“王师”(周军),兵临邺城,解救万民于水火。
你别说,这檄文写的还真是那么回事,辞藻华丽,情真意切。相信每一个不明真相的群众看了,都会觉得高伯逸这样的混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当然,绝大多数人听说了这篇檄文以后,都是呵呵一笑,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高欢不是什么好人,高澄不是什么好人,高洋更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们在位的时候,除了高洋还干了点改善民生的事情外,其他时候,底层都是彻底麻木不仁的。
皇帝就像是大年三十的点心,有他过年,没他也过年!
谁去操那份闲心思啊!
这种贻笑大方的檄文,表面上看气势很足,实际上,却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罢了。
当然,普通人当这个是笑话,高伯逸却不能一笑了之。他对这些事情一直很警惕,毕竟,风起青萍之末,一点点小迹象,最后都有可能演变为大麻烦。
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实在是多不胜数。
“还能有什么,好多人议论纷纷呗,说陛下……不是先帝所生。但他们好像也没太过嚼舌根,毕竟这样的泼脏水,历朝历代都太多见了。”
李德林面露尴尬的说道。
有些秘辛,哪怕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现在邺城内的高家宗室,以永安王高浚为首,似乎是在准备密谋什么。”
密谋么?
高伯逸将鱼竿递给李德林,一句话也没有说。看得出来,他有些生气,不过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主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主公是在等高睿发动,可邺城内的事情,也不能不管啊!”
李德林有点着急,这个时候,可不能妇人之仁。
高伯逸有点理解当初为什么高洋那么着急要对付元氏的人了。
因为元氏的力量一天没有摧毁,那么这些就很容易汇聚起来,产生强大的破坏力。
“如果我就这么直接杀了他们,那我就是第二个高洋,知道么?”
听到这话,李德林沉默了。看来高伯逸很执着于“名正言顺”,也就是郑伯克段里面的那些套路。
如果不是对方倒行逆施,就不能出来收拾局面,否则容易落人口实。
“那,主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李德林好奇问道。
“你附耳过来,我跟你细细说道说道。”
第1120章 伐无道,诛暴齐(3)
以前高洋还在的时候,每当夏秋交替的时节,都会召开朝会,商议秋收的事宜。在古代,粮食作为生存的根本,那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
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对农业的重视,都是后世之人无法想象的。虽然世家的做派,在后世被黑了很多次,不过他们在这方面,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每当这个时候,皇帝和大臣们的共同观点就变得多起来了,朝廷里便会呈现出一片和谐共存的生态。
如今李祖娥“垂帘听政”,高伯逸“辅政”,没有了强力皇帝高洋的“干涉”,中枢朝臣们的权力大了许多。
以宋钦道、祖珽、李德林等人为主的“狗腿派”,一直在侵蚀以杨愔为主的“宰辅派”的权力。朝廷的局面虽然不像是高洋在的那时候随便对人“生杀予夺”,可斗争却并没有停止。
似乎骚操作比从前都多了许多。
这天大朝会,正是要商议秋收事宜,包括将民夫组织起来,统一收割,之后实行全国范围内的军事训练。然后招募新兵员充实到外围禁军里面。
进一步巩固五军都督府的权力。
等等等等,这些事情不一而足,甚至不是一次性就能说得完整的,要开几次朝会才行。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今日扯着嗓子喊的太监,声音明显跟往日不同。
李祖娥的贴身太监换了一个,嗯,一个众人都很熟悉的人,居然是杨约!
至于他是怎么进宫的,答案就太明显不过了,因为高伯逸必须要知道宫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能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所以他需要一双眼睛,留在宫里面。除了杨约以外,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臣有本奏。”
杨愔上前一步对着李祖娥一拜,随即平静说道。
“杨宰辅请说。”
“夏粮的收割快要开始了,微臣请朝廷颁布徭役,组织秋收。”
这种事情,只是例行公事,李祖娥根本就不需要请示高伯逸,她直接对杨愔说道:“这些事情,杨宰辅自己安排便是了。”
那意思就是:不要动不动就来烦我好不好?
李祖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李祖勋跟杨愔之间出现了裂痕,在关于高氏皇族的事情上,两人分歧严重。这种态度也传导到李祖娥那里去了。
“喏,微臣遵旨。”
杨愔啥也没说,悄然退下。他在等着高伯逸的表演,因为他知道,高伯逸从来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整出无数幺蛾子来,令人防不胜防。
“臣也有本奏。”
果然,高伯逸依然站出来了,他手里拿着奏折,走上前去,看都没有看杨愔一眼。
“念吧,哀家听着呢。”
昨夜两人都已经商量好了,所以现在李祖娥演戏演得很无聊。
“微臣今日思前想后,荆襄之地,乃是鱼米之乡,战略要地,万万不能丢失。鉴于王琳现在有疑虑,齐国各地,对于王琳此人和他麾下兵马亦是不熟悉,难免产生误会,因此,我想带着神策军兵马到襄阳,与王琳合兵一处。
然后,带着大军再去一趟淮南,将王琳安顿下来。这样的话,他应该也不会有疑虑了。
太后,不知道您觉得如何呢?”
诶?还能这么玩吗?
带着神策军去边境引兵马入境,再“护送”嗯,也就是押送他们去淮南,到时候再整编,再扩充。
嗯,这个主意真是极好,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到呢?
在场好多朝臣,心中都是暗暗佩服高伯逸的骚操作,可惜学不来就是了。因为去的那个人是高伯逸,所以王琳才会信任。
如果换了一个人去,那么王琳就会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离开荆襄以后会不会被坑害之类的了。
不得不说,高伯逸现在已经成为了北齐不可或缺的人物。邺城这个中枢离开了高伯逸,还真是玩不转,这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只不过,高伯逸若是把神策军带走了,那么,谁来守卫邺城呢?
“太后,神策军乃是齐国的定海神针。神策军若是离开邺城,那么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要怎么办才好?”
杨愔疑惑的问道,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大家都这么想,都很想知道答案。
“楚王,对于杨宰辅的问题,你怎么说?”
李祖娥其实也很担心,只要高伯逸不在邺城,她就会没有来的感觉害怕,因为这里除了高伯逸以外,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
“回太后,微臣将来还会带着神策军出齐国去周国攻城略地。那个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高伯逸没有直接回答杨愔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难道我不在,你们就不吃饭了?
这朝中投靠高氏的某些人,只怕还很高兴呢。
“太后,神策军不能离开邺城!”
杨愔咬着牙说道,他却没有神策军为什么不能离开,显然,杨愔知道一些高伯逸并不知道的事情。
或者是他以为高伯逸不知道。
“太后,微臣以为,邺城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来镇守。不仅仅是要以力服人,更是要以理服人。
微臣觉得,永安王高浚,很适合守备邺城,请诸位给他一点信任好么?”
高浚?
杨愔等人傻眼了。
高氏之人,近期频繁串联,其联络地点,就是在永安王府!
以前,这些人是经常来找高彾的,可惜后来高彾根本不理他们。结果到后来,他们就把目标放在高浚身上。
你还别说,高浚还真有可能不是高欢的血脉。传说是他母亲王氏以前嫁过人,被高欢弄到手后就怀了高浚,但是不足月就生下来了。
高欢就一直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到了后面,高浚从小就聪明伶俐,这才渐渐获得了高欢的青睐。
现在高伯逸提议让高浚守备邺城……这是要干嘛呢?
杨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高伯逸带着神策军离开了邺城,那么高浚等人,必定会安奈不住。
他们按捺不住了,就定然会跟北方的高睿互通消息,然后引兵攻打邺城。
这就有些不妙了。
“太后,此事万万不可啊!”
这下杨愔是真急了。
第1121章 伐无道,诛暴齐(完)
神策军离开邺城,到底妥当不妥当?
答案是很明确的,那就是非常不妥当。高氏皇族的很多宗室,都在蠢蠢欲动,互相串联,想干什么事情,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这个时候把神策军带离邺城,并且将邺城的城防,交给高家的一位王爷……这不是纯粹找不自在么?
杨愔觉得,以高伯逸的作风来说,得意忘形的可能性,基本是零。
也就是说,高伯逸现在玩的,不过是古人玩剩下的那些,郑伯克段的把戏。借此机会,一举铲除高氏皇族的势力,还让人无话可说。
所以,杨愔必须站出来阻止这件事发生。因为高欢对他有知遇之恩,高澄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更别说高洋,几乎是将齐国的政务全部交给他打理。
这份恩情,是不能不还的。只要这次能救高家宗室的人一命,他对高家两代人的恩情就算还完了,以后谁再要去作死,就不关他杨愔的事了。
此外,自今年以来,他被高伯逸手下那帮狗腿子挤兑得很厉害,若是高家宗室都被高伯逸收拾了,只怕自己“乞骸骨”,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于情于理,杨愔都必须要站出来阻止高伯逸将神策军带离邺城。
“杨宰辅,军务的事情,我来决定就好了。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永安王高浚?”
高伯逸笑眯眯的对杨愔说道,身上气势暴涨!
这个软钉子,碰不得,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
“杨宰辅,所谓用人不疑,永安王高浚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叔叔,他难道还信不过么?”
李祖娥“疑惑”的问道。
杨愔瞬间哑火了。
他难道说高伯逸这样做,会给高氏皇族的人以不切实际的“幻想”?他难道说高浚本人,说不定就是最反对高伯逸的人?
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说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微臣,没有异议了。”
杨愔讪讪的退回原位。他这一哑火,其他人更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件事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之后议论秋收、军训、徭役等事情时,杨愔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根本不知道究竟讨论了些什么,也感觉那些完全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没有意思呢?因为邺城马上就要动乱了啊!都要动乱了,你再去说什么秋收啊之类的,不觉得可笑么?
杨愔也是有些恼怒。
高伯逸明明知道秋收在即,居然不把秋收搞定就玩那些骚操作。高氏皇族的人,想夺权已经想红了眼睛,他们也是不会顾及秋收的。
这两拨人,简直就是把国家大事当儿戏,只为了争权夺利,根本不考虑民生。原本杨愔以为高伯逸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来,似乎跟高欢是一丘之貉。
朝会散了以后,杨愔堵在邺南城皇宫的门口,等着高伯逸出来。从愤怒到疑惑,从疑惑到了然,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高伯逸从皇宫大门里走出来。
很明显,高伯逸之前是跟李祖娥见面了。至于说两人到底是在做什么,不得而知,杨愔也不想去映证那些流言。
“宰辅大人似乎今日有空?”
高伯逸意味深长的问道。
听到这话杨愔气得面色发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边走边说。”
两人走在邺城繁华的街道上,道路两边的店铺,比一年前,明显的提升了一个档次。高伯逸一直都是坐犊车去上朝,很少这样直接在街上走,一时间,他也感觉恍若隔世。
“你看这邺城,现在的北方的明珠,但是,很快就要毁在你和某些人手里,你于心何忍?”
杨愔双目平视前方,若无其事的说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操多了心,而且是些冤枉心思。”
高伯逸一字一句的答道。
对于这个回答,杨愔并不满意。他有些生气的闷哼了一声道:“哼,说得倒是好听。高浚是什么人,你了解么,你跟他接触多么?他连朝会都没有来,你就可以邺城放心交到他手里,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杨愔指出高伯逸行事逻辑里面最大的硬伤,那就是……他本人,跟高浚并不熟悉,甚至没有一起共事过。
而现在却把邺城的防卫交给对方。
要说没猫腻,谁信啊?
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呀。
“永安王贤明的名声在外嘛,谁都有可能搞事情,他是不会的。”
高伯逸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浚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不会疑惑呢?
会的。
高氏皇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了高伯逸居然这么“蠢”,会不会觉得其中有诈呢?
也会的。
但是,他们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只要高浚能控制住邺城的城防,哪怕只有一个晚上。那么高睿带着他麾下的人马,从常山奔袭到邺城,也就够了。
然后控制皇宫,以李祖娥的名义解除神策军的武装,或者群起而攻之。在占据“大义”的情况下,未必没有一丝机会。
总比慢性死亡要强。
这就是高家很多人的想法。烫手的山芋,火种的板栗,香固然是很香的,但是能不能吃到,就看自己本事如何了。
他们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一帮人会不会被高伯逸“反杀”。
就算他们不做,难道高伯逸就会放过他们么?其实,收拾掉这些人,本身就是高伯逸暗中进行的计划之一,如果不是这样,他如何会重用鱼赞?
还不就是等着鱼赞彻底本喷黑了之后,将其扔掉。
这些都是江湖中常见的老套路了,大家都这么玩的,高伯逸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高伯逸对杨愔说的那句“操了闲心”,还真不是挤兑他,而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秋收呢?秋收怎么办?”
“这一点,我已经安排好了,杨宰辅不必担心。贱内今日在家里熬了汤,等我回去喝,杨宰辅要是没有别的话要说,恕在下告辞。”
高伯逸转过身,侧过来对着杨愔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随即上了竹竿架着的犊车。
“唉,为之奈何?”
杨愔长叹一声,竟然感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第1122章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上)
邺北城一间优雅静谧的小院门前,站着个吊儿郎当的锦袍年轻人。他手里提着礼物,不安的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有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一样。
正在这时,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一半,娃娃脸的美女露出半个头,本来还带着笑容的脸,见到这位锦袍年轻人,就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高湜!怎么老是你?老娘孩子都生了,你还缠着老娘,有意思么?你这几年也要有点长进才是啊!”
推开门的美女正是张红娘,她是在府里憋得心慌,想偷偷溜出去逛街,没想到就看到高湜这个“灾星”在院子门前晃来晃去的。
听到张红娘的话,高湜面色一黑,不耐烦的解释道:“滚滚滚,你就这一张皮,脑袋蠢得跟什么一样,我找你作甚!”
“你找我家阿郎,也不该来这里啊?”
张红娘就是有点好,脾气虽然急躁,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记仇。
“我不是找大都督的,我来找……你爹。”
高湜有些急迫的说道:“快让我进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张红娘虽然傻,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她将高湜引到书房,又去卧房找到正在午睡的张晏之,引他到书房跟高湜见面,又屏退家中奴仆。
做完这些事情,也是累得她直喘气的。
院中书房内,高湜与张晏之对坐,放在他身边的那些所谓“礼物”,有些扎眼,他送也不是,不送……提着东西到人家家里来了,你不是去送礼的,难道脑子被门夹了?
哪怕高湜并不算很机灵,为人也有点混,也还是知道这点礼数的。
“礼物放这里就行了,说说来意吧。以前你都是托人来说要娶红娘,这次是来找我,倒是有些稀奇了。”
张晏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湜为什么来,张晏之心中跟明镜一样,不过他还是想听听对方会不会带来什么惊人的情报。
“张长史……神策军若是离开邺城,有人想兵变!”
高湜压低声音说道。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晏之还是愣了一下。不为别的,这年头举报自己的家族,可以说压力巨大。
然而高湜就真的这么做了,他到底图个什么呢?难道他还想让自己把红娘嫁给他一次?
张晏之心中闪过很多念头,不过最后脸上没有反映出来,还是那样神态淡然自若。
“他们,最近天天都去永安王府,商量着大都督离开邺城以后,要怎么配合高睿夺城。”
习惯性的四周环顾了一番,高湜继续压低声音道:“斛律光去了晋阳,神策军要去荆襄,现在正好邺城空虚。
高睿带着大军一来,只要邺城有人给他开门,那么皇宫也是他们的。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明白!请张长史跟高大都督说下,一定不要离开邺城,要先解决高睿和他的那支人马。”
亲兄弟或许互相出卖得很少。
但是同父异母兄弟互相出卖,却是屡见不鲜。更别说张晏之对高睿也是很熟悉的,更是知道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
高睿平日里低调得很,也很少会表态意见,没想到关键时刻,这厮要是发力的话,居然会造成巨大的威胁。
高湜出卖起兄弟来,也是毫不留情!
这倒是让张晏之觉得以前是小看了此人。
张红娘本来是要嫁给高湜的,这还是高岳做的媒。只可惜高岳自己作死,张晏之自然不会把女儿送给高湜当老婆。
因为他根本就不看好高湜这个人。
而现在看来,在邺城的才俊里面,高湜或许远远不如祖珽、李德林、杨素一类的“高伯逸狗腿子”。
可他却比高家宗室里面的一般人,眼光好太多了?
“呃,这件事要是传给高都督听,倒也不是不行。”
张晏之沉思片刻道:“只不过,我能问下原因么?你毕竟也是姓高的啊!”
他确实是有些迷惑,因为高湜卖起宗族来,那手段真不是一般的狠。居然直接到高伯逸这里来告密了!
如果不是张晏之知道高湜从前是什么德行,他简直怀疑对方是个大智大勇之辈。
一般人能有这魄力?
不存在的好吧。
“高家,只要我一个人活着就够了。我这一支,足以给高家传宗接代,至于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吧,他们自己想死就行,不要拖累我啊。”
高氏不以为耻的说道。
这话实在是太过于直白,以至于张晏之被怼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瞧他说的,只要自己活下来,就算是对得起宗族了。
其他人,想死就去死吧!
真是刷新了张晏之的三观。
不过话又说回来,高湜的选择很奇怪么?
一点都不奇怪好吧。
他跟高家的几个兄弟,关系都不好(因为这厮嘴巴很贱,性格又很乖张)。跟他关系最好的兄弟,是高洋!
从利益的角度看,无论高家宗室里面谁当道,都不会去照顾高湜的利益。更有可能是因为高湜跟高伯逸有来往,而对他进行迫害!
所以说,站在“兄弟”那边,对自己来说根本没好处!
而站在高伯逸这边会怎么样?
于情,忠诚经受了考验,以后只会更被高伯逸所看重。
于理,高伯逸会留着他高湜,来装点一下门面,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家伙。这样的话,高湜觉得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而这个稳固的时间,却可以很长很长!只要高伯逸不倒,就一直可以!
从这个角度看,此时前来给高伯逸“通风报信”,简直血赚好吧!
这就是问题的最优解,没有之一。
想明白这些关节之后,张晏之不由得对高湜刮目相看起来。
“嗯,那好,我替你把话带到便是。你速速离开吧,最近注意不要被人跟踪了。”
张晏之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音,简直让高湜全身毛孔都要炸开了。
“好说好说,那在下这就告辞了,不必送了,真的不必送了。”
高湜兴高采烈的离开了,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等他走了以后,张晏之轻叹一声,紧闭双目,似乎是在养神。
“大幕要拉开了啊,谁想到戏还没开始演,有人就退场了。”
第1123章 阴谋的味道(1)
邺南城一间很普通的宅院,是中枢大员赵彦深的家。此刻这位朝廷重臣,正拿着一把扫帚,在门前扫地,就跟普通的佣人一样。
赵彦深可谓是深得高欢一家人的信任,高洋每次去晋阳的时候,都会让赵彦深掌管后宫,让他管理后宫里的一切用度。
要知道,赵彦深可不是太监啊,他是个文臣!
难道高家人就不怕赵彦深给他们送帽子?
不得不说,这就是一个信任的问题了。高欢,高澄,高洋这几人,纵然有各种不是,然而有一点颇值得肯定的是,他们看人都挺准的。
赵彦深就是那种集才华与统筹能力于一身的大才,而且更难得的是他做人非常谨慎,甚至已经谨慎到神经质的地步。
所以他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唉,有些不对劲呐。”
赵彦深看着天上滚滚的乌云,感慨的说道。不知道他是在感慨要变天下雨了,还是感慨如今邺城的政局波谲云诡。
正在感慨之际,赵彦深发现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连脸都涂得脏兮兮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的家伙,一步步朝自己宅院靠近。
似乎是想溜进来。
“想进来,就直接进来,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赵彦深不悦的说道,那语气像是在教训晚辈。
来的那人面部抽动了一下,似乎像是在笑,最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赵大人,去里面再说。本王有要事。”
“嗯,进来吧。”
赵彦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放那人进来以后,随即关上了大门。
两人一路来到书房,赵彦深环顾左右,他家因为仆人极少,所以显得非常冷清。赵彦深发现四周没有任何人,于是带着这个神秘人进了书房。
“永安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彦深几乎是在指着高浚的鼻子斥责了。
他可不比一般的大臣,不仅仅是高浚,就是高澄、高洋,也几乎是赵彦深看着长大的,高欢的儿子几乎可以算是赵彦深的子侄辈。
“赵先生,您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可谓是目光如炬,难道真看不出现在是什么局面了么?”
高浚不敢擦脸上的污渍,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直接跪下,给赵彦深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
赵彦深大惊失色,却没有上去扶高浚,而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对方长跪不起。
“哪怕你把我这书房的地跪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有什么事情,你起来再说。”
赵彦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力量。高浚只好讪讪的站起身,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先坐下吧,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也真是不容易了,唉。”
赵彦深长叹一声,事情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矛盾永远不会缓和,只有双方偃旗息鼓后的一决雌雄!
“赵先生,您德高望重,在下……还有许多人,都希望赵先生能在将来站出来主持局面!”
主持局面,是什么样的局面,是谁的局面,话没有说透,也不可说透。
但是,无论是赵彦深,还是高浚,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这个时候,谁要是装糊涂,那就很可恶了。
“你们……是想兵变?”
赵彦深沉声问道。
听到这话,高浚那脏兮兮的脸上出现嘲讽的笑容,不屑道:“赵先生这话说得不太对,怎么能叫兵变呢?”
他顿了下继续说道:“先帝创业艰难,我兄长也是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齐国之局面。如今可好,大权旁落,这齐国到底要跟谁姓,都是未知之数。
赵先生难道不心痛么?
谋反的人,那叫兵变。我们现在做的,是清君侧!”
自从西汉七王之乱发明了“清君侧”这个词以后,清君侧几乎就是所有谋反之人的口头禅了。
我们不是要反对天子,而是天子身边有小人,我们收拾的是天子身边的小人,所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这种套路已经屡试不爽的出现,以至于要出现审美疲劳。
赵彦深几乎是要无聊得打哈欠。
连搞事情都不弄点新奇的东西出来,怎么跟高伯逸斗?怎么斗得过?
以赵彦深对高伯逸的了解来说,这厮若是在邺城,哪怕高浚等人长出一千只手,一千张嘴。也不顶用,该输还是要输。
“所以,你们就想靠府里的几个人,去兵……清君侧?”
赵彦深几乎是要怀疑人生起来。
“这个赵先生不必知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只是希望杨愔等贼人授首之后,赵先生能够出来主持邺城的局面就好了。”
高浚对赵彦深还是保持着最起码的警惕,并未将他,还有他背后一些人的计划和盘托出。
赵彦深有好多重的身份。
首先,他是士族圈子里的人,虽然不算是豪门世家,但家道中兴,他是扛鼎的人物,各方面都能说得上话。
其次,他从前管理过高氏皇族的后宫,一个文臣管后宫确实比较稀奇,可这也确实是赵彦深做过的事情。而且他担任类似的职务,跨越了高家三个皇帝。
高欢(实质上的皇帝)、高澄、高洋。
所以他能够得到高家人的信任。
一个能得高家人信任,又可以跟士族圈子说上话的人,乃是稳定乱局的不二人选。从这个角度看,高浚等人的计划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展现在赵彦深眼前。
不过洞中窥豹,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章法。
“永安王,你们如此信任我,难道就不怕我把这些告诉高伯逸?”
赵彦深有些不明白高浚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伯逸有他自己的一套班底,无论赵先生怎么投靠过去,对方也不会完全信任。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
高浚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直直的看着赵彦深。
他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事关重大,我要多考虑一下。”
想都没有,赵彦深就拒绝了高浚。当然,话没有说死,不过意思差不多了。
高浚挤出一丝笑容道:“无妨的,赵先生考虑一下是应该的,毕竟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这上面了,确实是应该考虑清楚。在下先告辞了。”
他口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可以想象,如果赵彦深不听他的,恐怕,到时候会跟着杨愔一起去地下!
说完这话后,高浚悄悄的从赵彦深家的后门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1124章 阴谋的味道(2)
邺城人懒惰而富有好奇心,最喜欢打听各种各样的事情。本来,神策军要南下荆襄,只是个传闻而已,只是最近,这个传闻,被各种小道消息所证实了。
最明显的一个迹象就是,一向训练勤勉的神策军,居然放假三日!
每个人都必须要回家跟家人见个面,不许逗留军营,连值守的人都不曾留下。这一点令人非常疑惑。
一般军队这么做的时候,都是大军要出征远方,估计很久才会回到邺城,所以让将士们跟家人告别,以免长久不见面,都不记得父母兄弟长什么样子了。
至于刚刚娶亲的,结婚无子的,有老相好还没办事的,都要趁着这个机会,该干嘛干嘛。
所以邺城里就在传言,这次高伯逸并不会去洛阳,而是会去襄阳。至于去襄阳做什么,不得而知。
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有些“内幕人士”在说,再加上神策军的怪异举动,令人不得不信服。
在杨愔等人的强烈反对下,高浚终究是没有被定为代管邺城城防的都督,而是由皮景和来担任。
皮景和是汉人,又是出自高欢霸府,资格足够,能力又是以善于防守而著称,因此各方对他走马上任,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这天夜里,皮景和在看高伯逸“写的”那本《三国演义》,正好看到“司马懿假痴不癫赚曹爽”这一章。
他心中若有所思,将书合上以后,端坐于油灯前良久无语。
现实,往往就是历史的再重复,而人们能从历史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得不到教训。一幕又一幕熟悉的套路在上演,直教人扼腕叹息。
“唉!”
皮景和又是一声长叹,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担任邺城都督呢?高家的人蠢蠢欲动,是要搞事情啊。高伯逸现在做的,还不明显么?
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皮景和本来是有些同情高欢的那些子嗣们,现在看来,似乎对方的“觉悟”,比他要高些,这也很好理解就是了。
本来是可以当皇子,皇叔,甚至是皇帝的。现在,即将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换成是你,哪怕不能反抗,难道不挣扎一下?
“阿郎,外面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旧友。”
书房门外传来老仆的声音。
旧友?
皮景和面部微微有些抽搐。旧友会快到子夜了来寻访么?是已经死了的“旧友”吧!
“把人请进来吧。”
皮景和无力的摆摆手,他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了。
不一会,“旧友”进来了,不出皮景和所料,正是永安王高浚。
虽然叫“永安王”(永安是一个地名),但皮景和觉得高浚一点都不安分,甚至很是“活跃”。
大概是高欢的子嗣,现在成气候的不多,年纪最长的,就是高浚。他不站出来,也确实没人能站出来了。
在赵彦深面前,高浚穿得稀烂,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除了掩人耳目外,也有向赵彦深哭诉搏同情的成分在里面。
但是这一套,很明显是不能用在皮景和身上。武人是很讲求实际的,而且他们很看不起那些软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高伯逸明明的逆臣,却很得军心的原因。
这个年代的武人,是不关注你出身如何,长相如何,身材如何。甚至你个人武力如何,他们都不会特别在意。
战场上,一人敌练到顶级,能发挥的作用也很有限。
他们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是你能不能带着他们打胜仗!
能打胜仗,那么你就是厉害的,你就有无上的荣耀,甚至于……那个位置,也可以坐一坐。
这就是时代的规矩。
高浚无疑是知道这个的,所以没有“卖惨”,而是穿着王爷的“黑龙”服,只是袖子上没有镶嵌金边。(北齐皇帝的龙袍是红色)
很正式的一副打扮。
说实话,刚刚出现在皮景和面前的时候,倒真是将其唬的一愣。
“永安王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皮景和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只有傻子才不知道高浚为什么而来,可惜,皮景和不是傻子,却很希望自己此刻就是个傻子。
“当然是为了大事!”
高浚不苟言笑的说道,那样子一本正经,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此刻是为了齐国万千百姓而来的。
皮景和很想把手边的那本《三国演义》直接拍高浚脸上,然后让这厮好好回去读读书。
你想对付的人,是这本书的作者!能写出这本书的人,能是好对付的人么?
哪怕历史上写《三国演义》的老罗,那也是张士诚的谋士啊!本身的谋略是没问题的。
“永安王有话不妨直言。”
皮景和不动声色说道。
他其实现在就想送客了。
“明日神策军开拔南下枋头,然后渡河。他们离开邺城后,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回来的。
我希望皮将军能在某一天夜里开一下城门。”
说完,他将一个卷黄色丝帛递给皮景和,不等对方打开,高浚就急促说道:“事成之后,京畿大都督的职位,还有神策军,都归将军。”
他没有说“事成”,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不过大概也不太需要说明白了,丝帛里面的许诺,应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只需要在晚上开一下城门,类似于策应一下,就能……一步登天!
这样的“好事”,不要说遇到了,就是平时做梦都不会去想,太过于虚幻缥缈。
“神策军离开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皮景和一脸苦笑,将丝帛推到高浚面前,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只要高伯逸不在了,神策军群龙无首,回来也没有用。
赵彦深已经答应帮忙稳住皇宫,皮将军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就是开个门而已。很简单的。”
简不简单,并非高浚说如何就如何,皮景和考虑的问题更多。不过此刻倒是不好拒绝高浚,毕竟,鱼死网破之下,高家人万一把仇恨都倾泻到自己身上……那是一件很冤枉的事情。
毕竟他皮景和也不是高伯逸的嫡系啊!
“此事我考虑一下,明天日落之前,给你答复。”
皮景和伸出手,将丝帛揣到怀里贴身放好,高浚板着的脸这才缓和下来,拱手对着皮景和行了一礼道:“在下先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