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火攻
这天晚上许昌做了个梦。
他梦见秦军来攻,自己带领着赵军杀得秦军血流成河、鬼哭狼嚎。
许昌高高站在城头举剑迎风长笑。
那是威风八面、万人景仰、锣鼓喧天、红旗招展……
梦中的许昌甚至都笑出几声来。
这时就有兵士来报:
“将军,大事不好!”
“秦军来犯。”
“校尉请将军亲临指挥!”
许昌惊醒,然后“腾”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骂道:
“我还道是什么事。”
“却是那秦军送死来了!”
“这是好事,又怎能叫‘大事不好’!”
还不等兵士解释,许昌又气定神闲的叫道:
“来呀!”
“速速为我披挂。”
“再温上一壶酒,待我拿几颗人头回来再喝上几杯庆祝。”
兵士:……
待许昌带着几名亲卫一摇一晃的走上城墙后,就见王柏等人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许昌皱了皱眉头,语气中略带责备道:
“校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等身为一军将帅。”
“应处变不惊、处逆不乱,如此方能为一军之表率……”
王柏打断许昌的话道:“将军,秦军似要火攻!”
许昌哈哈一笑:
“我早料秦军会用火攻。”
“是以将木屑、树枝后移。”
“看那秦军又能奈我何……”
王柏再次打断许昌的话:“将军,秦军似是要用投石机火攻。”
许昌又是一笑:
“不过是投石机而已。”
“我军已赶制上千具。”
“并且居高临下,秦军又如何能近得了……”
这是许昌突然收住了嘴。
因为他的目光已转向城下。
而此时秦军已点燃了火弹,星星点点的到处都是火球,恍若一片火海。
许昌神色大变,转身对王柏喊道:
“我等为何还不发射石弹?”
“莫要让那秦军上来。”
“还有弓弩手……”
王柏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又何尝不想发射石弹。
但在秦军点火之前,城下一片漆黑,又让他往哪里打?
此时想要阻止秦军为时已晚。
只听城下一片“嘎吱”声,数百枚火球便腾空而起朝城墙飞来。
火球的烈焰在山风中“呼呼”作响,破开夜幕就像一个个流星似的破空而至。
接着“腾”的一声就砸上城墙。
四周立时就传来一片碎木声和惨叫声,还有赵军匆忙反击声。
然而秦军发射完火弹后旋又漆黑一片,赵军投石机不过是瞎打。
此时的许昌已慌了手脚,躲在女墙后不知所已。
倒是王柏稳住心神大声命令:
“投石机,准备,勿要胡乱发射!”
“弓弩手,准备火箭,为投石机指示位置。”
“其余兵士速去灭火!”
……
王柏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老将,他第一时间就明白敌我优劣势所在。
正如之前所说,秦军选择夜袭使赵军居高临下的优势荡然无存。
赵军投石机虽然能打得更远却看不见目标。
更重要的还是看不见自己打出的石弹。
于是就像瞎子摸象一样只能凭感觉靠运气。
古时投石机的命中率原本就不高。
便是改良版经过调校后才能勉强十投三中。
赵军在黑暗中无调校乱发乱打,十投能有一中就算不错了。
于是,投石机就需要火箭。
用火箭照明。
然而赵军准备不足,临时备上一批火箭就稀稀拉拉的射将下去……
那火光就像是水中倒映出的一点星光,稍闪一下照亮了秦军杀气腾腾的脸庞便消逝不见。
而这时秦军就打得畅快了。
秦军第一批打出的是火石弹。
之所以是火石弹,是因为只有将城墙上的原木砸碎才更易引燃。
这一批打出的火石弹虽然命中率不高,但其火光却照亮了整座城寨。
于是,秦军操士便不慌不忙的调校距离。
下一批石弹的准头自然就不一样了。
只见杨婷在前方勒马长嘶,然后长枪往前一指:“放!”
立时一枚枚火球就越过杨婷头顶直奔敌营。
又是一阵阵碎木之声,城墙的火势又大了些。
不过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下一批就是麻衣弹。
话说制作麻衣弹还有些曲折。
难处在麻衣。
古时制作衣裤那工作量是相当大。
纺线、织布、裁剪……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
寻常兵士有一套换洗就不错了,哪还能捐出这许多麻衣来制作火弹。
沈兵没想到这会成为一个难题,这要是在现代哪算得上事啊?
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一件衣物又哪里会是沈兵想的那么简单。
尽管那还只是寻常百姓穿的褐衣(麻布衣)。
最后倒还是高车人想到了办法:
“我等杀入长城时砍翻了许多赵兵。”
“为何不扒下他们的衣服制作火弹?”
众人闻言不由愣了。
这……是要去扒死人身上的衣物?
而且还是死了好几天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
但是没办法,这麻衣弹对战局十分重要。
甚至可以说能不能让赵军“里外焦透”就看这麻衣弹了。
于是最后还是组织起人手去扒衣物……不过不是砲师。
沈兵找了个借口向杨婷报告:
“砲师需要监制投石机及石弹的制作无法分身。”
“是以这搜集麻衣的事……”
杨婷想也不想就回答:“你且去监制,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是什么安排就不用多说了。
这事很快就落到田被及他制下的一干兵士头上。
据说田被和他的下属被熏得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
不仅如此,其它部队还像躲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
那田被只把沈兵恨得咬牙切齿。
麻衣弹在战时就发挥了作用。
一团团火球远远的射到赵军城寨内。
由于麻衣弹由麻衣包裹而成是以弹性很好,落地时居然带着火焰像皮球似的蹦蹦跳跳的到处乱窜。
霎时营内就火头四起,帐蓬、木屑堆、树枝等全都无法幸免。
赵军赶忙四处救火。
但灭了这边那边火势又旺了。
灭了那边这边又死灰复燃。
好不容易灭得差不多了,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
头顶上却又远远的飞来一批火球。
第三十二章 变故
这还不算完。
在赵军焦头烂额的四处救火时,秦军又发射了一波松明弹推波助澜。
如果说之前的火石弹主要是用来砸开赵军木城墙,那么这松明弹就纯粹是点火的。
成捆成捆点燃的松明被抛到城墙附近,山风一吹就烧得“噼啪”作响。
很快就将已被砸得到处是洞口和碎木的木城墙引燃。
不过半柱香时间,原本用于保护赵军的城墙就变成了一道夺命火墙。
事实上,此时整座城寨都已成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城。
像是来自地狱的罪恶之火,烧尽这人世间的繁华与生灵。
赵军已经放弃灭火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徒劳。
再怎么灭火也顶不上秦军打来一片火弹。
许昌的第一反应就是:
“撤军!”
“往后山撤退!”
“撤至林中防御!”
王柏赶忙阻止:
“大人,万万不可撤军。”
“后山两面临崖,一面只有一条险峻的山路。”
“秦军必然派兵把守在山路设下埋伏,撤军只有死路一条。”
许昌气愤的回道:
“若不撤军。”
“难不成我等还要在此处被秦军活活烧死?”
王柏再次劝道:
“大人,后山林深树密。”
“若是秦军再用火攻……我等又如何破解?”
“岂非又是被烧死之局?”
许昌闻言不由一愣,然后就问:
“那么以校尉之见。”
“我等该如何是好?”
王柏拱手回答:
“为今之计……”
“就只有乘火势蔓延至城门之前突围而出。”
“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有一线生机。”
王柏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这情况下的确只有突围才有活路。
然而许昌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会管得上什么思路、条理。
他只想着能避一步是一步。
但许昌刚要否决王柏的说法,眼珠子一转,就点头说道:
“校尉所言甚是。”
“为今之计就只有突围一途。”
“如此,便以校尉领北地兵在前方打头阵。我等紧随其后!”
王柏又哪里知道是计。
何况这布置也何情何理:
北地兵战斗力强自然应该打头阵,其余赵军则在后增援。
只要齐心协力又攻其不备,正面突围并非不可能。
于是王柏应了声“诺”,就风风火火的去整军备战。
北地兵倒也神速,在这纷乱之时也只需牛角号一吹,便有上千人从四面八方集结至旗下。
王柏看了看许昌。
许昌昂首挺胸朝王柏重重的点了点头,拱手道:
“校尉先行,我等随后便到。”
“以命换命,至死方休!”
王柏被这话激得豪情四起,哈哈一笑道:
“将军也是性情中人。”
“以命换命,至死方休。”
“秦国小儿,我王柏来也……”
说罢大手一挥,兵士便打开城门,上千北地兵呐喊着杀将出去。
其余赵军正要准备杀出城外,不想却被许昌阻止。
“准备撤至后山!”
“留下几人看守城门并准备柴薪。”
“若是秦军上来,便关上城门放火阻敌。”
赵军闻言不由个个瞠目结舌,还道自己听错了。
然而,当许昌再次下令时他们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于是只能照做。
那王柏杀出城外便一往无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变故。
北地兵个个奋勇争先护着主帅杀入秦军阵中。
首当其冲的就是田被率领的千人队。
田被所领的这支千人队若论实力也不输赵军。
他们与田被相类,皆是与杨端和一同征战的老兵,大多爵至上造及以上。
上造及以上与公士及无爵者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披甲勇士。
其它的不说,在战场上尤其是近身肉搏战中,无甲与有甲相去甚远。
有甲,则可能抵挡住出剑快且较省力的砍劈动作。
而无甲,与敌人相遇则劈瓜砍菜般一剑一个,便似任人宰割的鱼肉。
于是两军相遇,就像两股洪流狠狠的撞在一起。
霎时金铁交击杀声震天。
赵军占据地利,其居高临下快速冲击使秦军措手不及。
于是初时赵军占了点便宜突入秦军阵中并成功将秦军一分为二。
但久经战阵的田被并未慌乱。
田被往赵军身后一看,城门已在其后徐徐关上。
也就是说赵军就只有眼前这支千人队,后续再无援兵。
这让田被有些意外。
因为这意味着这支赵军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秦军只需稳住阵脚静待其它方向的秦军围上来……赵军便是有来无回。
田被刚要下令挡住赵军,但转念一想,就将手中的令旗往右一挥,喝道:“右”。
田被制下的千人队依令一队队往右,避开赵军的锋芒。
田被后方便是张眩制下的部队。
张眩之所以会被安排在长城防御就是因为其队伍中有许多无甲公士。
再加上张眩前几日刚被施以五十鞭刑此时带伤作战反应不快。
猝不及防下被赵军勇猛的北地兵一个冲击便被杀得东倒西歪。
接着,一小队北地兵竟在黑暗中杀出秦阵攻到后方。
那里正布着一具具投石机,操士们正忙着为投石机装弹、点火,而后发射。
沈兵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沈兵甚至还没搞清楚状况。
因为这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刚才还见秦军火弹烧得赵军不亦乐乎。
而且前方还有两支千人队挡着,怎么着也不会有敌人吧!
然则转眼间前方一阵惨叫和呐喊后,就有一队血人冲了出来……
沈兵呆愣当场,甚至都没来得及分清是敌是友。
接着就见几张狰狞的面孔奔至面前,还有几把闪着血光和火光的青铜剑朝自己挥来。
危险关头,身侧突然一道大力传来将沈兵狠狠地摔到一边。
沈兵摔了个狗啃泥狼狈不堪。
但此时的他已顾不上那许多,挣扎着爬起来就去拔腰间青铜剑。
然而或许是因为慌张,拔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拔出。
好不容易出剑往身后一看,却见那高车人已接连砍翻了两名赵军。
接着他好似还不过瘾,像野兽般大吼一声便高举长剑反杀入赵军队中……
第三十三章 王柏
赵军小队被高车人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反杀攻势也就缓了一缓。
只这片刻时间,杨婷就领着一队兵士补上缺口并将赵军团团围住。
杨婷坐在马上高喊:
“王柏!你等已死到临头,还不快快受降?”
王柏回头一望,那城寨早已大门紧闭没有半个赵军,这才明白中了许昌的诡计。
王柏不由惨然失笑,连道了几声好:
“好个以命换命至死方休!”
“我道那匈奴可恨,秦军可恨,不想却是无耻小人最可恨。”
“可叹我王柏英雄一世,最后却是遭小人戏耍身陷绝境。”
王柏朝周围的北地兵拱了手:
“王柏对不住各位兄弟。”
“若有来世,王柏必舍命相报!”
说着王柏转身朝向城寨,大喊一声:
“许昌小儿,便让我看着你是如何死在秦军手下!”
话音刚落,王柏就举起手中青铜剑抹向自己脖子。
挤上来凑热闹的沈兵正好看到了这一暮,便“哎哎”几声阻止道:
“你道那许昌会死在秦军手下?”
“那你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那王柏或许恨意未了,闻言便硬生生收住脖子上的青铜剑,回过头来杀气腾腾的望向沈兵:
“此话怎讲?”
沈兵被吓得缩了下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
“许昌是你军主将吧?”
王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正是。”
沈兵又问:“是他命令你军出城作战的吧!”
王柏咬牙回答:“虽不是亦不远矣!”
沈兵虽不知详情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于是又接着问道:
“你道那许昌为何会这么做?”
王柏“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自是贪生畏死苟且偷生!”
沈兵回答:
“这便是了,那许昌因为贪生畏死不惜出卖自己的部下。”
“你以为他会与我军战至最后一刻?”
“还会那什么……以命换命至死方休?”
王柏不由满脸痛苦,他知道沈兵说得对,许昌会及时投降。
见王柏神情复杂,沈兵又加了把劲。
“所以,今趟你若是死了岂非遂了许昌之愿?”
“你一死,还有谁知道他的丑事?”
“他便可放心的投靠秦国,尔而再信口雌黄说是你等作战不力……”
话还没说完王柏就厉声喝道:“他敢?!”
沈兵反问:
“他为何不敢?”
“难不成你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他算帐?”
“难不成你还指望家人为你等平反或是报仇?”
听到这王柏就愣住了。
沈兵又添了一把火:
“校尉。”
“沈某知道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可若是亲者痛仇者快,又何苦来哉?”
“便是要死,也等许昌那厮落不到好下场再死不迟!”
王柏看了看沈兵,然后就“哼”了一声:
“你一个操士,又如何能做决定……”
话还没说完,就见杨婷跳下马来朝王柏拱手道:
“王柏校尉,小女乃杨端和之女杨婷,也是此军统帅。”
“这操士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
“若校尉愿归降大秦,杨婷必委以重任。”
“同时在此立誓了了校尉心愿。”
王柏震惊的望向杨婷,问:
“了了我的心愿?”
“此话怎讲?”
杨婷微笑着回答:
“若校尉肯为我所用,我便将那许昌捉来任凭校尉处置。”
王柏问:“此话当真?”
杨婷回答:
“杨婷虽是女儿身,但自幼便识英雄、重英雄。”
“那许昌在我眼里不过是蝼蚁虫蛆,捉来给校尉处置又是何难事?”
“杨婷敬重校尉这才如是说,若校尉不信杨婷,请校尉自便!”
王柏迟疑了一会儿,就说道: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杨校尉……”
杨婷马上回答:
“王校尉但说无妨。”
“别说是一条,便是十条百条,只要杨婷能做到也在所不辞。”
杨婷说的是真话。
她早就从探子那得知赵军的布置,知道赵军中战斗力极强一支就是由王柏所领的北地兵。
这其中尤其是那两支骑兵,它们在粮道附近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给秦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所以攻城前杨婷就寻思着:
“那王柏若是死了,以北地兵的性情……”
“那两支骑兵只怕会成为一支哀兵。”
“至时这粮道补给的问题不但没能解决,反而可能会因此恶化。”
“若是能劝降那王柏,不仅能解决问题还能平添一员猛将……”
“只是这北地兵个个英雄盖世,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劝降的?”
事实果然也像杨婷所想的那样,王柏一见战败便要自尽。
杨婷只道这事没希望了。
谁又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个沈兵来,三言两语就说动了王柏。
人才,妥妥的人才。
沈兵那番话就连杨婷听着都一愣一愣的。
这厮不仅想法多,这伶牙俐齿也似那无形的刀剑似的剑剑入心。
就在杨婷暗自庆幸的时候,王柏就拱手说道:
“待许昌事了之后,若我还有自尽之心,请杨校尉成全!”
杨婷不由一愣,暗道你要是自尽了那于我还有何用?
不过在沈兵暗示的眼神下,她还是回答道:“小女自当从命。”
沈兵倒是没有杨婷想的那么多。
沈兵在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面前这校尉叫王柏。
不过既然杨婷那么重视当然不会是个小人物。
现在当然是先把王柏稳住再说,后续思想工作可以慢慢做。
于是王柏总算是放下了戒备,他把长剑往地上一抛:
“罢了罢了!”
“就将这条老命交到你等手里。”
“待我生撕了许昌那狗贼再死也不迟!”
其余北地兵见王柏已降,便纷纷丢下武器。
杨婷大喜,赶忙吩咐手下将王柏一行人带下并以礼相待。
过了一会儿,杨婷又凑近沈兵压低声音问:
“那王柏若是杀了许昌便要自尽,又该如何是好?”
沈兵一脸无奈的扬了扬头:
“你不让他杀了许昌不就成了?”
杨婷一脸惊愕:“可是,难道放了他不成?”
沈兵反问:
“那许昌就是个祸害,放他回去又有何不可?”
“如此既能吊住王柏又能祸害赵国,岂不两全齐美?”
杨婷张着嘴巴半天也合不拢,哪有有意将敌将放走的?
不过……想想还真是。
放了那许昌又如何?
大秦正需要这些祸害在敌营领兵。
第三十四章 劝降
赵军城寨被烧,其实这场仗就胜负已分了。
秦军将下山的山路一堵再将森林一围,残余的赵军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杨婷虽有心要放许昌,但却不愿意放过这批赵军精锐……
这是秦军灭赵的战略方针:消耗赵军有生力量。
自白起坑杀40万赵军起这方针就一直没变。
耗到现在赵国已是男女严重失衡,甚至到了因缺乏劳力而导致饥荒的地步。
此时的杨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她长枪一指,便有上百具投石机朝树林发射出火弹。
若说那城寨属于较难火攻,这树林却是一点就着。
尤其是那树叶,几枚麻衣弹往其上一落,就烧得“噼啪”作响。
而那些树叶又是一棵一棵紧挨的。
于是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卧牛山都快成了一座火焰山。
杨婷在经过沈兵身旁时小声说了句:
“我已命人放开山路。”
“能否逃出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当然要看许昌造化,总不能还朝树林大喊:
“许昌出来,我等放你逃回赵国。”
后来沈兵才知道这方面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许昌其它能力没有,逃生的能力却是极强。
他并非从山路逃走,而是带着一队亲卫从悬崖处采藤结绳逃出生天。
不过因为害怕被秦军发觉连累自己,许昌并没有知会其它赵军。
于是近万名赵军就在这树林里……
杨婷因此也给了王柏一个交待:
“放火烧林,未见有人逃出。”
“许昌生死未知。”
如果说王柏未降,那么赵军可能还有些作为。
因为那两千北地骑兵实在是秦军的心腹大患。
秦军主要是步兵缺乏高机动作战兵力。
而北地骑兵却长年在漠北与匈奴作战,深知匈奴那一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术。
这会让秦军追不上、打不着,同时又甩不掉。
秦军不堪其扰却又毫无办法。
这也是杨婷迫切希望招降王柏的原因之一。
王柏听到这消息只叹了一声,回道:“多谢校尉了了王某这个心愿。”
然后就板着脸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呃,事实上战国时没有午餐,只有早晚两餐。
这让沈兵忍不住骂娘,因为他总是在傍晚时饿得肚子咕咕叫。
当然这与午餐无关。
王柏知道杨婷对他有所求,而且还不是小事。
果然,下一秒杨婷就说道:
“王校尉。”
“现如今战局已定,我等何不将两千精骑召回?”
“我同样也会以礼相待并委以重任。”
杨婷这话的意思实际是让王柏去招降那两千骑兵,只不过说得委婉些。
王柏又哪会不知道,他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杨校尉见谅。”
“王某不能答应。”
“其一是北地兵性情刚烈,不若王某这般苟且偷生。”
“便是王某前去劝降也不过自讨没趣罢了。”
“其二是他们家人均在赵地,若是投降只怕家人不保。”
“我王某已害了他们,又岂能再害他们家人?”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沈兵见桌上有酒,就往地上一坐,随手给王柏和自己分别倒上一杯。
柳絮见沈兵这么没大没小的,刚要上前却被杨婷阻止了。
沈兵举杯,说:“王校尉,沈兵敬你一杯。”
见王柏迟疑,沈兵就问了句:“你是担心这酒有毒么?”
王柏哈哈一笑:“若是有毒那就正合王某心意。”
说着举杯朝沈兵遥遥一举就一饮而尽。
浊酒入口,沈兵不由暗骂了声:
“我去,这也能叫酒?”
“说是糖水还差不多!”
但此时的重点当然不是这个。
沈兵看了看杯子摇摇头,然后就问王柏:
“王校尉,你那部下的家人即便不在北地只怕也不远吧!”
王柏点了点头:“正是,大多在北地。”
这不出沈兵所料。
外地人到那漠北只怕先要熟悉上几个月。
所以北地兵最佳的兵源应该是习惯当地水土的百姓。
比如这王柏就是在漠北长大,家人都被匈奴杀死而他又被俘去做奴隶。
这也是王柏想活着亲见许昌下场的原因之一……
他无牵无挂,勿须顾忌连累家人。
沈兵又给王柏斟上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依王校尉之见。”
“此战赵国是否能挡住秦军进攻?”
王柏想了想,就回答:“有李牧将军一天,便可保赵国无忧。”
沈兵一边小喝一口一边竖了下大拇指。
“王校尉所言甚是。”
“有李牧将军一天赵国便可无忧。”
“然王校尉身边有个许昌,李牧将军身边为何就不能有另一个许昌?”
闻言王柏不由愣了。
他王柏又何尝不是同李牧一般赤胆忠心匡扶社稷。
却稀里糊涂的就落至这下场。
沈兵又给王柏满上一杯:
“李牧将军不仅长年于漠北抗击匈奴。”
“还数次击退秦军保赵国平安。”
“是以不只是王校尉,便是百姓也知道有李牧将军一天赵国可无忧。”
“那么,李牧将军难道不怕功高震主吗?”
王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
“好胆,竟敢污蔑将军!”
“将军一生为国为民,又岂容你等信口雌黄……”
沈兵打断王柏的话:
“你我相信无济于事啊。”
“要赵王相信才成。”
这话立时就把王柏噎住了,因为赵王对李牧有所忌惮是人尽皆知。
由于路途遥远且战事紧急。
李牧在北地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他可以自行任命将帅也可自行扩军。
然而近年来,赵王却不断插手北地事务甚至强行派谴、任命武将。
明眼人都知道,这名曰关注战事为北地分忧,实则是分权、监视。
沈兵又说:
“若在此时,我等买通赵国奸臣在赵王耳边说上几句。”
“便说李牧将军拥兵自重图谋作反。”
“王校尉以为会是什么结局?”
王柏咬牙想了想,然后就一屁股跪坐回地上。
长叹一声后,便给自己满上一大杯一饮而尽。
他虽是不愿承认,但深知如若秦国这么做,那李牧将军就危险了。
杨婷在一旁也听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劝降啊?
这说的分明就是可用之计!
而且对方还是秦国的头号大敌李牧……
这要是能借刀杀人除掉李牧,那赵国还不是秦国的囊中之物?!
这……这怎么能说出来呢?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沈兵最后补了一句:
“王校尉!”
“若赵国将亡,校尉以为该如何才能保住属下身在北地的家人?”
第三十五章 马头山
自此王柏便被说动。
这一回就不再是有条件依旧打算杀身成仁的降,而是心服口服彻彻底底的降。
因为他很清楚赵国已时日无多,若想要保存部下及其家人就不得不降了秦国。
沈兵敢拍胸脯保证这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知道赵国在不久之后就会被灭。
沈兵不知道的是,王柏愿意投降不仅仅只是看到了这些利害关系。
王柏写下亲笔信派出部下去召回两支作战的骑兵后,就问杨婷:
“那公士何许人也?”
“竟有如此胆识?”
杨婷初时还不知道王柏说的是谁,毕竟秦军内公士太多了。
但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了。
“你说的可是适才与你交谈的那名公士?”
“他姓沈名兵,砲师操士。”
王柏感叹的摇了摇头:
“秦军确是藏龙卧虎之地。”
“寻常一名操士便能将天下事分析得此透彻。”
“并且智计百出让人叹服。”
“秦又岂有不强之理?”
“赵又岂能幸免?”
杨婷闻言不由愕然。
感情这王柏还是被沈兵给吓住的。
不过这似乎合情合理。
此时如果是一名大夫或者爵位稍高些的说客,分析上这一番道理或许就不甚稀奇了。
事实上这番话不管出自谁人之口都值得稀奇。
因为它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可用之计,甚至可能杀死赵国名将李牧。
而这计策却是出自一名公士一名砲师操士之口,这反差就太大了。
正如王柏所想。
若秦军随便一名小兵就有这水平,三言两语就说出一条杀李牧之计,这赵国还怎么保?
于是王柏心灰意冷看不到坚持下去的希望和意义。
出于保存性命角度考虑,当然就是越早降了越好。
杨婷听着王柏的话心下就暗自偷笑。
这公士可不是寻常一个小兵。
自己长这么大也不过碰到一个。
若是这王柏知道依旧是这公士改良了投石机并献策火攻城寨……
也就是说王柏实际便是败在他手里。
不知道他会有何感想?
等等,王柏夸沈兵为何自己会沾沾自喜?
这是沈兵的功劳与自己有何干系?
自己难道不应该嗤之以鼻再说几句奇技淫巧吗?
杨婷有些懵了,魂不守舍的回到帅营,暗自瞄了一眼正候在那的沈兵。
沈兵哪会察觉到这复杂的小眼神,焦急的问:
“如何?”
“那王柏降了吧!”
杨婷点了点头:
“降了!”
“他已发出密信召回骑军。”
“若不出意外,两支骑军也会一同降了我大秦!”
沈兵立时便喜形于色。
但一看杨婷面有异色,这表情又僵在脸上。
杨婷“哼”了一声。
“我来问你,你有应对李牧之策为何不早说?”
“这王柏又哪是李牧能比的?”
“你却要在王柏面前提起?”
“现今王柏已知晓此事,又如何能让我等离间李牧?”
“若是偷报了赵国……”
沈兵不由松了一口气。
“我还道是什么大事。”
“校尉有所不知。”
“这计策不过是说说罢了,真要用上却不见有用。”
杨婷不解的问:“此话怎么讲?”
沈兵回答:
“此时秦军大军压境。”
“那李牧便是有心作反,也该等到打退秦军再反。”
“否则不等他上位秦军便已兵临城下了。”
“赵王若有心对付李牧也同样如此。”
“大敌当前又岂会杀己方主帅自毁长城?”
杨婷微微点头:
“算你说的有理。”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将此计轻易说出。”
“若是我军此次无功而返不就可以依计实施了?”
也难怪杨婷会纠结着此计不放。
先不说这在历史上是真实施过而且还成功了。
就算不成功那也不过就是损失些收买奸臣的财物。
财物对于秦国来说那还能算财物?
先送出去然后灭了赵国再抢回来呗。
所以这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还没等沈兵来得急回答,一名浑身是伤的探子闯进帅营气喘吁吁的报道:
“校尉,我军主力已被赵军团团围住。”
“补给无法送到将军手中。”
“将军昨晚遭敌军袭营身负箭伤。”
“命校尉组织援兵前往增援。”
杨婷惊得拿在手中的令箭都差点掉到地上。
她深知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杨端和是不可能让原本就兵力不足的长城守兵前往增援的。
因为这援兵很有可能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更适合的,应该是杨端和将主力撤至长城依托天险防守。
这样与李牧才有一战之力。
杨端和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
虽然从长城距离邯郸不过八十余里。
杨端和且战且走只需两日便可与杨婷会师。
但偏偏就退不回来。
原来李牧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一路采用游骑骚扰。
这使杨端和在撤往长城的路上举步维艰,无法分清赵军虚实。
原以为赵军只是小队骚扰,赵军却突然发起进攻。
原以为赵军要强攻,却突然人影都不见半个。
秦军损兵折将后好不容易撤至距长城三十里处,却不想李牧领着北地兵夜袭。
李牧这次夜袭同样也是声东击西。
杨端和以为赵军进攻的是营帐,于是带兵奋力反击。
不想李牧亲自率领着一支千人队佯装成秦军,轻松的拿下了其后的马头山。
这马头山可居高临下的用投石机及弓弩控制山下的交通要道。
而后李牧又将兵力沿山两侧展开。
于是硬生生的就切断了长城与杨端和的联系。
杨婷想了想,就下令道:
“马上召集全军。”
“前往马头山增援将军!”
沈兵一听这还行。
她杨婷父女情深赶去送死也就罢了,还要把我这小兵也搭进去。
于是赶忙阻止道:
“校尉!”
“那李牧定会料到我等前去增援。”
“此去必是凶多吉少……”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婷怼了回来:
“那又能如何?”
“难道放任将军不救?”
“何况他便是有准备又能如何?”
“我军和主力分南、北夹击马头山!”
“我倒想看看那李牧有何本事抵挡?”
沈兵额头落下几道黑线……
真可谓“初生牛犊不畏虎”。
特么的那可是李牧!
又岂是一个简单的两面夹击便能解决的?!
第三十六章 暗箭难防
部队在做准备工作时沈兵就回到了砲师。
这方面还算是一点安慰,因为相比其它部队来说砲师显然要安全得多。
如果想再安全,只怕就只有跟那些女兵一起在二线运输了。
这不仅不可能,而且有时女兵也同样不安全。
便如杨婷和她制下的一众壮女。
沈兵将一个疗伤布递给了高车人,那是他从张眩那顺来的。
高车人回头看了下,发现是沈兵,赶忙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沈兵有些尴尬:
“我还要谢你呢。”
“若不是你昨晚舍身相救,我只怕已身首异处了。”
高车人赶忙回答:
“小人为大人所救,保大人平安乃份内之职。”
“大人这么说便是折煞小人了。”
沈兵也不跟高车人多话,这么扯来扯去只怕扯上一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他让胖子屯拿了些清水为高车人清洗了肩头的伤口,然后就将疗伤布绑上。
这疗伤布是秦军兵士所配。
其制作很简单,就是两片麻布内夹杂着些草木灰。
草木灰可以起到干燥止血的作用,往伤口一包就完事了。
如果碰到雨天,就再加上几层树叶之类的物什裹着。
当然,这只是普通兵士所用。
若是不更爵位之上,配的疗伤布里头夹的就不是草木灰,而是发灰。
所谓的发灰也就是头发烧成灰,中药称其为血余炭。
制作过程还有些麻烦。
收集人发,除去杂质,洗净晒干,然后再置入干净的大鼎里焖煅炭化。
这样制作出来的疗伤布止血效果更好并且还有散瘀的作用。
据说这时代女人月事用的也是这个。
沈兵不知这是真是假,打算改天去问问杨婷。
不过当然,以沈兵此时的身份和地位是弄不到发灰疗伤布的,能有草木灰疗伤布就不错了。
包扎妥当后,高车人看了看周围,就小声对沈兵说道:
“大人小心,有人要害你。”
沈兵不由哑然失笑:
“这是战场。”
“我等是砲师操士,自然有人要害我。”
“且天天都有人要害我……”
高车人打断沈兵的话:
“小人说的不是敌人。”
“是自己人。”
沈兵不由奇道:“自己人?”
高车人点了点头:
“昨晚那支赵军来的有些古怪。”
“我军两支千人队在前,居然能让一千赵军突破军阵杀至砲师。”
“若是赵军全力突围那还了得?”
“我军岂非要当场溃败了?”
沈兵“哧”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的确有些古怪。
就算那赵军是王柏所领的精锐,但毕竟不过千余人。
难不成秦军便是吃素的?
居然这么轻松让他们突围而出……
沈兵回忆下昨晚的战阵,但想了许久却依旧是一脸懵。
他脑袋里尽是投石机、火弹、火烧敌营,对秦军布署没有半点概念。
高车人看了看两侧,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的划了三个框。
并在最后一个框点了一下。
沈兵马上就明白了,那就是砲师的位置。
接着高车人又歪歪扭扭的在前方两个框分别写上“张”、“田”两字。
这并非高车人识字,他观察过旗号,此时只是将它们“画”了出来。
沈兵还是不明白:
张眩不可能害他也没理由害他。
就算之前与张眩有所过节但在劓刑之后也已摒弃前嫌了。
更何况张眩此战又被罚了一甲,原因是部下死伤超过杀敌数。
张眩哪有害自己的道理?
如果不是张眩那就是田被!
可田被又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
正在沈兵疑惑时高车人又在“田”字框旁画了个往右的箭头。
于是沈兵就确信了。
是田被那家伙指挥着军队有意避开……
高车人见沈兵点头,几脚就将地上的草图抹平。
毕竟对方可是一名身带爵位的二五百主,不是沈兵和高车人得罪得起的。
这一刻沈兵想了很多,但却一一被自己否定了。
去杨婷那状告田被?
这只是自讨没趣。
作战这东西便不是一成不变的,谁也不知道指挥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比如这田被把部队拉开……
从沈兵的角度来看那就是有意放敌人过阵最后借赵兵杀沈兵。
但田被只需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
比如避其锋锐将其包围。
再比如担心后续有敌援兵。
还比如意图反攻城门,结果发现城门已闭……
这一条条都是冠冕堂皇谁也无法指责、质疑什么。
但沈兵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沈兵暗叹这世道真是险恶,不仅敌人有危险自己人也有危险。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来自敌人的危险还好说,死在敌人手下也就认了。
但自己人的暗算却是防不胜防,而且还死得冤枉。
这下如果不是高车人提醒,自己只怕连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沈兵就交待高车人: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高车人拱手回答:“小人明白。”
正在沈兵闷闷不乐时,牛角号就在城头响起。
秦军便闻声从四面八方往城下集结准备前往马头山。
此次杨婷选出了七千人前往增援。
城内只留下新赶来增援的三千余驻守。
这已是秦军能派出兵员的极限。
同时也多亏了沈兵火烧赵营以极少的伤亡胜了一仗。
接着又劝降了王柏解决后顾之忧。
否则长城的兵力能自保就不错了。
砲师自然也要随着部队一同出征。
杨婷甚至还特别交代:
“多赶制些火弹。”
“待我等到了马头山后,再来个火烧李牧!”
于是沈兵就明白了。
感情这小妮子之所以怼上李牧也自信满满,还是因为投石机和火弹呢!
沈兵猜的没错。
杨婷之所以不假思索的赶去增援。
一方面是因为救父心切。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晚大胜使她信心爆膨。
此时的杨婷早已把那什么“奇技淫巧”之类抛诸脑后了。
“秦军兵力不弱。”
“又是两面夹攻。”
“且我军还有投石机和火石弹。”
“任那马头山是铜墙铁壁也要把它烧成灰烬!”
……
说虽是这么说,但沈兵却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如果李牧这么容易对付的话,那赵国只怕都灭过好几回了。
第三十七章 借刀杀人
匆匆吃过早饭后大军就开拔了。
那是红旗招展、兵强马壮、彩旗飘飘……
沈兵在后头一边推着车一边张嘴打哈欠。
这特么谁受得了啊?
昨晚就因为火烧赵营一宿没睡,今天一大早又要赶路,接着还要打仗。
有时沈兵还真佩服那些兵士。
他们也同样没睡却精神奕奕的,就算已七老八十的循也不例外。
后来想想,觉得他们应该是在艰苦环境下生活久了,已习以为常了。
而自己在现代不是空调就是风扇,有事没事还来个三温暖……
想到这沈兵忍不住又张了下嘴巴!
行军倒也无聊,因为秦军不允许行军时说话。
这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下命令,另一方面则是作战需要。
初时沈兵还不理解。
循就解释道:
“若行军时交头接耳,主帅便是发布命令也无法听到。”
这话说的的确是。
古时可没有喇叭、扩音器之类的东西,发布命令全靠吼。
就像现在,一名骑兵手举令旗策马从前方往队伍后奔嘴里喊着:
“校尉有令,加快速度!”
“校尉有令,加快速度!”
……
于是全军就加快了脚步。
作战需要方面,就是有时夜行军需要隐密行踪不能让敌人察觉。
别说到时命令军队不说话就成,这需要平时养成不说话的习惯。
砲师走在部队中间。
这并不是为了保护砲师。
而是杨婷下了命令让砲师多带火弹。
各种火弹:
火石弹用来敲开工事。
松明弹用来“火上浇油”。
麻衣弹用来“煽风点火”。
于是又是投石机又是火弹的,其中仅火弹就有二十余车,砲师根本运不过来。
这二十余车还只是第一波,后续还在不断制作并不断往前运。
不过沈兵都不确定这些石弹能不能发挥作用。
要知道对手可是李牧。
这李牧是人打的吗?
如果不是王翦加赵王出了对王炸,谁能动得了他?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是哪根筋抽了。
就在沈兵怨天尤人时,前方下来一队五百余伤兵。
确认过眼神,是秦军伤兵。
他们似乎是从赵军重围中突围而出的部队。
个个带伤浑身是血,疲惫不堪似是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或许正因为如此,杨婷才命他们返回长城而不是随部队一同去增援。
沈兵看着这队伤兵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然后,当沈兵看到走在前方的高车人就突然明白了……
这些伤兵走路姿势与高车人有些像。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兵有些奇怪,问:
“剺(li),你一直都是这样走路吗?”
剺是高车人的名字。
漠北有些蛮族部落的习惯很奇怪,那就是用利器在面部划出一道血痕以示勇猛。
“剺”就是划、割的意思,这也是高车人脸上几道疤痕的由来。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什么黥面之刑。
如果劓刑割了鼻子那就要他的命了。
“一直如此。”剺回答。
顿了下,剺又补充道:“不只是我,我族其它人也大致如此。”
“为何?”沈兵好奇的问。
剺回答:
“皆因自小骑马所致。”
“骑马时双腿需用力夹住马身。”
“时日一久,双腿内侧力大于外侧,走路自然便如此。”
沈兵“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时代还没有马蹬和马鞍,充其量就是在马背上铺上个毯子更好坐。
骑行时就要努力用双腿夹住马身以保持稳定。
同时至少需要一只手抱住马脖,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也是这时代战车还没淘汰的原因之一……
在平坦的地势上,骑兵根本不是战车的敌手。
这样时间一长,骑兵就因为双腿夹马身走路有些外八。
沈兵拍了拍剺的肩膀,朝后方扬了扬头,问:
“你看看他们,是否与你一样?”
剺往后看了看,一脸懵:“他们如何会与我一样?”
沈兵没好气的提醒道:“走路姿势!”
剺“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就点头回答:
“的确有些怪异。”
“走路姿势确是与我一样。”
“应该也是长期骑马才对。”
“可是……”
可是什么就不用多说了,这些伤兵没有一个有马。
并且他们穿戴的还是标准的步兵甲,其中还有一名五百主。
要知道这五百主可不是轻易就能当上的,更不是一名骑兵转步兵就能当上。
尤其骑兵宝贵,没有哪国会将大批骑兵转为步兵。
正说着,就见田被策马上来厉声问:
“何事交头接耳?”
“沈兵,你身为工丞却如此不懂规矩。”
“又如何约束属下……”
看田被那样子似乎要把沈兵革职或是处罚。
沈兵和剺都很清楚田被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虽心下暗恨却毫无办法。
然而……
沈兵眼珠子一转,就朝那队伤兵扬了扬头拱手报道:
“禀二五百主。”
“属下是无心之失。”
“适才无意间听到那些伤兵窃窃私语。”
“他们中似有人伪装伤病以避战事。”
田被不由一愣:
这还了得,伪装受伤当逃兵?
而且,若是抓住几个逃兵,论功行赏可完全不亚于砍几个敌人首级。
想着,田被当下就抛下沈兵,一拉缰绳朝那队伤兵追去。
沈兵暗呼得计,拔腿就往前跑。
不一会儿就在队伍中找到了杨婷……
这倒是不难找,队伍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个骑兵。
沈兵气喘吁吁的报告道:
“校尉!”
“敌情,有赵军!”
杨婷吃了一惊,她一勒马头飞快的朝四周看了看,转头问:
“哪有赵军?”
沈兵回答:
“在我等身后!”
“那些伤兵便是赵军所扮!”
“他们伪装成我军,定是去取长城的!”
“这应是李牧之计!”
杨婷再吃一惊,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朝那批伤兵望了望,将信将疑:
“此话当真?”
“你如何知道他们是赵军?”
“又如何知道这是李牧之计?”
沈兵回答:“只需一试便知。”
杨婷不解:“如何试法?”
沈兵等了等,等那傻逼田被追上了伤兵询问时,就突然发声大喊:
“赵军,他们是赵军!”
“别让他们跑了!”
第三十八章 调虎离山
这群伤兵果然是赵军伪装。
他们见一名秦将前来盘问查验,另一面又见有人大喊:
“赵军,他们是赵军!”
只道是露出了马脚,于是接二连三的拔出长剑准备御敌。
田被见势不妙一拔马头就想跑。
但事到如今又哪里会跑得掉,当下就被拉下马来一片乱剑劈了上去。
这一来就更是坐实了他们的身份。
杨婷大怒,长枪一挥下令道:
“来啊,把这些贼子都砍了!”
秦军高喊一声就围了上去。
要知道秦军有七千人而赵军只有五百。
兵力相差如此悬殊,这场仗定是有胜无败。
所以秦军个个都抱着抢人头立功的心理争先恐后。
那冲上去的人群就像是潮水般瞬间就将赵军淹没。
有些离得远的赵军拔腿就逃,但杨婷却带着一队女兵策马追上,几下就将他们砍翻在地。
沈兵倒不想抢人头,他只想却看看那田被情况如何。
好不容易挤上前去,却发现里头尸体已堆成一团,到处都是鲜血……
秦军兵士已经在开始割人头了。
血腥味和无头尸,以及秦军兵士手里抓住头发提着摇晃的人头再次逼退了沈兵。
他强忍着一阵恶心差点又吐了出来。
这军功爵制什么都好,就是这割人头并以人头计功实在野蛮。
沈兵直到现在还无法适应。
不一会儿,田被就被他的亲卫给抬了出来。
秦朝军制是自五百主以上都编有亲卫。
五百主的亲卫五十人。
二五百主的亲卫一百人。
校尉则达一千人……
这田被是二五百主,制下亲卫有一百人。
亲卫的任务就是在战时拼死护住主将,若主将战死则亲卫一律处斩。
所以当田被被抬出后当下就有亲卫急哭了。
田被死了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亲卫也要稀里糊涂跟着陪葬。
突然一名亲卫叫道:“二五百主还活着!”
其它亲卫一听就来了精神,赶忙围了上去。
沈兵却是吓了一跳。
但上前一看,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田被脸、脖及身上到处都是剑伤,左手似乎还因为从马上摔下而折断。
正在沈兵上前想看清楚些时,田被像是认出了沈兵。
他突然伸出右手扯住沈兵衣角,嘴里“呃呃”有声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沈兵吓得脸色都白了,但被扯着又走不开。
他咽了下口水,稳住心神蹲下身,按住田被的手假做安慰道:
“二五百主莫要担心!”
“校尉无恙,赵军已被我等杀了干净!”
“我等也替你报仇了。”
“你便安心下去养伤吧……”
杨婷正好策马经过。
看到这一幕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宅心仁厚、有情有义。
不仅智计过人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还如此关心战友的伤势。
真是难得,难得!
杨婷当然没发现,沈兵正暗自用劲将田被死死扯着他的手掰开。
好不容易摆脱了,沈兵这才一挥手交待亲卫:
“抬下去吧!”
“好生照料二五百主。”
“二五百主若有什么不测,唯你等是问。”
……
这话本不该沈兵这操士说,甚至亲卫中就有许多爵位楷沈兵高的。
但亲卫早被“连坐死罪”吓得失魂落魄,哪里还敢反驳,连声应“诺”。
当沈兵回到砲师后,砲师上下都用震惊的目光望着沈兵。
这其中尤属胖子屯和剺。
但胖子屯和剺的想法又略有不同。
胖子屯只道是沈兵神机妙算,当沈兵又是通过什么道道算出这结果,就像沈兵能算出火弹射程远近一样。
剺则是知道一些内情,却又不是很明白。
“工丞英明,属下好生佩服!”剺拱手说。
这佩服是发自内心的,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田被是一个二五百主,而沈兵不过是一名操士。
两者差距之大使剺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一个二五百主想置沈兵于死地委实方便。
只需找个借口、一个命令,或者像上次一般借刀杀人。
剺只道往后跟着沈兵也会危险重重,哪里想到……
沈兵只是轻轻松松几句话,便让二五百主惨淡收场。
看那田被,就算能保住性命只怕也是个废人一个。
更厉害的是所有人居然都还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什么。
事实上就连剺都还没完全转过弯来。
为何会如此?
刚才还在说那个骑马来着?
然后就逃兵。
是的,逃兵!
二五百主去抓逃兵。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其间是否漏了什么?!
剺甚至都不敢相信沈兵和田被的重伤有什么干系。
但如果说没有干系……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杨婷策马上来问:
“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发现他们是赵军所扮?”
沈兵据实回答。
当然,给田被错误信息那一段自是被省去。
完了他还加了一句:
“二五百主只怕也是发现破绽是以才上前查问。”
“不想却……”
说着还真悲天悯人一边摇头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杨婷听着连连点头。
沈兵说的合情合理而且毫无破绽,容不得杨婷不信。
何况杨婷自始至终都没怀疑什么。
剺在旁听着虽觉得有些出入,但大致确是如此。
而且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说破。
杨婷赞道:
“却是好眼力,你又立下一功。”
“若是让这些赵军混入长城,我等便危险了!”
“待我军接回主力后再论功行赏!”
沈兵不由奇道:
“校尉是说,我等还要去马头山?”
杨婷面色一沉:
“你莫不是被这一群小贼就吓住了吧!”
“不去马头山又如何能救回将军?”
“本校尉自有主张!”
也难怪杨婷变脸,这件事沈兵已说了好几遍,杨婷听得都有些烦了。
然而沈兵依旧坚持:
“校尉明鉴!”
“这并非区区五百伤兵这么简单。”
“这是李牧的调虎离山之计。”
“先将我等调出长城,再以骑兵伪装成我军巧取长城。”
“长城一丢,我等不仅救不出主力,反而同主力一般被围。”
“是以这马头山是万万去不得,路上必有李牧埋伏……”
杨婷闻言不由愣住了。
这又是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
甚至那探子或许都是假的。
“杨端和重伤”可以使杨婷心急如焚。
“李牧及千余人位于马头山”可以让杨婷轻敌……
于是秦军就中计了,确切的说是她杨婷中计了。
这时一枝响箭飞上半空,杨婷暗道不好,李牧大军要来了。
第三十九章 连环计中计
话说这李牧也着实是心计过人。
这一招不仅是用了孙子兵法的“调虎离山计”,还用了现代战争常用的“信息战”、“心理战”、“特种战”,外加一个连环计中计。
调虎离山就不用多说了,原本就兵力不足的长城愣是被调了七千主力出来。
信息战便是用一个假探子送去半真半假的情报。
心理战则是抓住杨婷救父心切的心理,然后见坑就往下跳。
特种战则是伪装成秦军敌后偷袭……特种作战其实自古就有,只是近现代才定义而已。
至于连环计中计。
沈兵认为李牧亲率千余骑兵拿下马头山是真。
只不过马头山并非李牧真正的目的,那不过是诱饵。
甚至李牧自己也是诱饵,引诱杨婷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出城。
只道能乘着李牧兵力还没集结到位一战而胜……
所以李牧厉害的其实不是兵法,也不是功夫。
而是那心计,将敌人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再以之设下陷阱的心计。
只不过李牧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漏算了一点:他没算到沈兵。
沈兵初时也没发现这是计。
但无意间发现伪装的赵军于是就打开了突破口。
然而,虽是如此却没有太大的区别。
因为李牧已在沿途布下了探子,刚才那么大动静自然逃不过探子的眼睛。
于是就一枝响箭……
埋伏在密林中的李牧看到响箭心下一阵意外。
这代表着自己的计划已被敌人识破。
李牧皱了皱眉头。
不难猜测,定是那伪装成伤兵的队伍出了问题。
可李牧想了几遍也不知是哪出了问题。
此次李牧派去偷袭长城,或者也可以说是内应,兵力只有五百而非一千甚至更多是有原因的。
李牧知道秦军查验甚严。
所以,李牧每打完胜仗之后就命部下小心收集秦军兵士带在身上的“验”。
然后再凭着“验”所描述的样貌、身高等去军中挑选。
是以这批只有五百人的赵军经得起查验,甚至便连那伤口都有一部份是真的……
赵军在作战中也会带着伤,另外自己还可以制造些皮外伤。
这些都已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然而就算这样还是出了问题,甚至连长城都没赶到……
这让李牧有些难以想像。
他又哪里会想到问题是出在骑兵身上。
李牧是翻山越岭绕过杨端和的部队直击其侧后,所以带的大多是骑兵。
挑选伪装兵士自然也要从骑兵中挑选。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既然被敌人识破那便只有强攻了。
想着李牧往前一挥手,其身后原本看似空荡无物的密林突然站起许多兵士。
接着一队队骑兵就从密林中涌出,分成左右两队井然有序的朝响箭传来的方向掩去。
秦军这边已在鼓声中升起一面圆阵旗,传令兵策马大喊:
“圆阵,圆阵!”
阵形在古时冷兵器作战是必不可少的。
原因是冷兵器战场兵力一般十分庞大,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甚至十数万。
与之矛盾的是通讯设备极度落后头尾无法顺畅的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要让这么多人短时间知道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显然十分困难。
于是就有了阵形。
兵士听鼓声、听命令、看旗帜,再按平时演练有条不紊的展开。
这就是一支精锐之师与乌合之众的区别。
精锐之师在危急时刻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依令摆好阵形做好战斗准备。
而乌合之众,往往毫无阵形队列,临战时还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
秦军当然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很快就在鼓声中摆好了阵形严阵以待。
杨婷不愧是出身将门,这时使用圆阵是恰到好处。
因为不难想像李牧所领的军队必定大部是骑兵。
同时周围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穿插。
于是,任何一种阵形都很容易让骑兵寻到破绽并乘虚而入。
只有圆阵,它将马车辎重在外围布设一圈以防骑兵冲击。
其后是防御较强的步兵,再后便是弓弩手。
需要保护的投石机和骑兵则被置于中间。
如此一来,敌骑无论是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攻此阵都难寻破绽。
其不仅会遭到马车、辎重及步兵的阻拦,还会遭到弓弩及投石机压制。
必要时圆阵还会开个口,位于阵中的骑兵便会沿口杀出。
然而沈兵却没有这么乐观。
如果李牧会傻到用骑兵硬冲步兵阵的话,他早就该被王翦、杨端和等灭了好几回了。
王翦、杨端和还会不如杨婷?
另一方面,李牧的目标可是长城!
长城!长城……长城!
虽然沈兵已一再交待,但杨婷依旧没搞清楚重点。
长城只有三千人,李牧大军完全可以绕过这七千人直接进攻长城。
到时这七千人便会被切断联系成为无根之萍。
所以还摆个毛的阵形啊?
逃啊!
再不逃在这等死啊?
然而沈兵只是一名操士,指挥军队的是始终是杨婷。
所以沈兵只能按命令和砲师一起将投石机在中层摆成一圈。
正中则堆着各式火弹做好发射准备。
这是圆阵的特点。
就像弓弩手一样,为了让投石机能应对敌骑各方向的进攻,必须摆成一圈。
沈兵不甘心就范,他探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朝隔着十余步的循叫道:
“师傅,我等应将投石机分摆两翼。”
循面带不满的应道:
“休要胡言乱语!”
“校尉定下的阵形,又哪里是说改就改得的?”
“你怕不是嫌命长了?”
循说的也有道理,这阵形就是军令,擅自更改阵形无异于违抗军令。
而且还是战时违抗军令,那可是死罪。
可是……
沈兵无奈的回答:
“徒儿说的也是生死大事。”
“若不如此,我等以及全军只怕都要死于李牧之手。”
“便是杨将军那被困的七万大军也无法幸免……”
循将信将疑。
若是在以前循肯定不信,甚至连应都懒得应一声。
但是现在。
在沈兵长城退敌之后,在沈兵火烧赵营之后,又在他看破赵军伪装之后……
循已知道这徒弟并非常人。
倘若沈兵说得对,那便是两个选择:
一是服从命令被李牧杀死。
二是私自调整阵形……
很明显应选择后者,即便要冒违抗军令之险。
因为它至少还有希望。
其实只有循在犹豫,苍、屯、剺以及砲师上下都在第一时间就信了沈兵,全都用一双期待的目光望着循。
第四十章 阻敌
迟疑了一会儿,循便咬了咬牙说道:
“罢了罢了,便信你这一回!”
“变阵,将投石机分列两翼!”
早做好准备的一众工匠应了声“诺”,就挥着小旗改变阵形将投石机分列两翼。
不仅分列两翼,还按沈兵的意思一层层的朝向两翼并备好火弹。
此时李牧的北地精骑已出现在荒野另一头,杨婷自是没去留意后方阵形变化。
倒是那啬夫陈隗发现阵形不对,一路狂而来命令循改回去。
循便用起了他常用的一套,装作耳背打混磨时间。
事实上,当北地精骑出现在杨婷视线中时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北地骑兵根本就没有下马布阵的样子,更没有策马冲阵的意图。
它们分为两队一左一右从侧翼疾驰而来,自始至终未放缓速度。
杨婷暗道要糟:
“敌骑是要绕过我军。”
“其目标是……”
“长城!”
杨婷差点就被这个想法吓傻了。
“长城,李牧是要攻长城!”
“自己为何如此愚钝,那沈兵已一再提醒这是李牧的调虎离山之计!”
“其目标是长城,又如何会与自己缠斗?”
“现在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杨婷一时手足无措没了主意。
沈兵猜的没错,李牧的目标是长城。
在此之前,李牧准备了两个进攻方案。
一个是秦军没发现埋伏。
那么其主力会直奔马头山,路上便踏进李牧预设的伏击圈。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牧会先收拾完秦军主力,再里应外合拿下长城。
到时杨端和自是没有幸理。
另一个方案:若秦军发现埋伏,赵军便绕过秦军主力直攻长城。
秦军已出长城二十里有余。
秦是步兵而赵是骑兵。
若李牧分出几队骑兵骚扰,秦军没有几个时辰赶不回长城。
而赵军却可借骑兵之速先行赶到长城一阵猛攻。
就算秦主力及时赶回,也要面对赵军布下的防御。
看着五千精骑自两侧绕过,而秦军却只能守在原地无可奈何。
李牧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同时“哼哼”了两声。
此时杨婷是着实慌了,她甚至都在心里喊:
“父亲,女儿不孝!”
“不仅没能救你,反把长城丢了!”
“长城一丢,便再无回天之力……”
然而……
正当李牧洋洋得意而杨婷万念俱灰时。
突然几道火焰冲天而起直扑阵形两侧。
“放!”沈兵大喊。
松明火弹在一片机括声中再次腾空而起朝两翼飞射而去。
一捆捆被点燃的松明滚落到足有半人高的芨草上,霎时就燃起处处野火。
北地骑兵的战马多是在漠北草地或沙漠与匈奴作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霎时受到惊吓队形马上乱了,甚至还有些骑兵因此掉下马来……
这并不是骑兵骑术不精,而是在没有马蹬、马鞍的时代掉下马是常事。
这也是骑兵通常不直接冲击步兵方阵的原因,甚至这时代骑兵在对步兵时更常见的是下马步战。
杨婷回头一看,不是砲师还有谁?
那一刻杨婷再次体会到了绝处逢生的感觉。
来的正是时候!
自己怎生把砲师给忘了?
此时用火弹岂不是恰到好处?
北地精骑正要掉转马头避过火势,却见空中又打来一波火弹。
这一波却是麻衣弹。
那火球便像一颗颗流星似的飞射到三百步外,且落地之后弹弹跳跳沿着陡面一路滚动。
不一会儿便火头四起,秦军阵形两侧便像是从地下生出了两道火墙。
且这火墙还在继续往四周扩散,被风一吹更是有如潮水般往四周蔓延。
其实此时赵军骑兵还是可乘火势不大时冲过去。
但李牧却让部下吹响了牛角号硬生生的将骑兵收了回来。
这不是骑兵能不能冲得过去的问题,而是能否全冲过去的问题。
能冲过一部又怎样?
等火势一大后方的冲不过,岂不是被硬生生的分成几段?
到时冲过的骑兵能攻下长城?
若不能攻下,岂不是把骑兵都搭进去了?
李牧冷冷的问身边的部将:
“那秦军当真是杨婷领军?”
部将回答:
“确是杨婷。”
顿了下,部将又补充道:
“不过据探子回报,秦军中出了个能人。”
北地军行军作战一向首重情报,是以早就在长城安插下了耳目。会知道些消息也不奇怪。
李牧奇道:“能人?”
部将回答:
“正是!”
“此人改良投石机设计火弹。”
“卧牛山便是因此兵败。”
“此番以火阻我精骑的,只怕也是此人作祟!”
李牧皱了皱眉头,不满的问:“为何此时才报?”
部将赶忙回道:
“启禀将军!”
“只因此人……”
“不过是一名砲师操士,属下以为情报有误。”
“是以欲查探清楚再报。”
李牧“哼”了一声:
“什么查探清楚。”
“你是不信一名砲师操士有此等能耐吧。”
“聪明才智又岂能凭出身论?”
部将哪里还敢多嘴,忙拱手道:
“将军所言甚是,是属下之过……”
李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部将的话。
此时李牧对追责、过错之类没有半点兴趣。
他远远眺望着秦军军阵,一边抚着嘴上的胡须一边若有所思的说:
“砲师操士?”
“居然是一名砲师操士!”
“难道发现我军埋伏的也是他?”
……
另一边的沈兵可没有李牧这般闲情逸致。
在秦军因挡住赵军骑兵而欢呼时,沈兵就焦急的望向杨婷方向:
“撤军啊!”
“撤回长城再说!”
“此时还不撤军,难道留着过年啊?”
如果不是因为相距太远又不能离开岗位,沈兵早就跑上去冲这小妮子狂吼一通了。
不过这一回杨婷总算是反应过来。
没多久就打出了撤军的阵形旗号。
撤军的阵形通常是“常阵”,也就是把部队分成前、中、后各个部份。
几部份互相掩护撤退以防敌军冲击,沿途还一路布设拒马及绊马索。
直到这时沈兵才暗松一口气:
特么的为了保住小命真是操碎了心……
第四十一章 福祸相倚
秦军一路退,赵军一路跟。
秦军边退边打出火弹引燃草木以火墙保护侧翼。
赵军骑兵既无法从山岭绕过也无法正面冲阵,只能不紧不慢的在后方跟着。
事实上赵军骑兵可以从两侧山岭绕过,只是所耗的时间或许远比在原地等秦军撤退多。
于是两军便不紧不慢的“保持接触”。
偶尔有几名骑兵手痒朝秦军射几箭,但很快就被秦军弓弩手射了回去。
步兵可以使用蹶张弩。
而骑兵要么用弓要么用臂张弩,正面当然无法与射程远得多的蹶张弩硬捍。
好不容易退回长城,秦军匆匆忙忙在城下布防,却突然发现北地骑兵已不见了踪影。
胖子屯心有余悸又满怀期望的问:
“赵军莫不是退兵了吧?”
沈兵笑了笑:
“赵军如何能退兵?”
“李牧此来是不取长城不罢休了!”
“等着吧!”
苍霎时就被吓得一个激灵:
“那为何不见人影?”
“我等该如何是好?”
“师兄你快想想办法……”
沈兵无言以对。
他是人不是神,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他从现代带来的那些知识和技能对付寻常人或许还行。
比如许昌和王柏。
但对付李牧却力有未逮。
因为他是一个拥有丰富冷兵器作战经验的战神。
一个战无不胜的军事家。
一个受赵**民敬仰、敬重的中心人物。
……
他几乎可以说是这时代的颠峰,是赵国的灵魂。
如果给沈兵一些发展时间和资源,或许还能与之对抗。
但沈兵来到这世界不过短短几天,并且一直都穷于应对忙于生存。
然后就迎头撞上了这颗煞星,又如何能有办法?
又等了一会儿,众人越是见不到敌人心下就越慌。个个都神情紧张像紧崩着的箭弦。
沈兵心下暗叹:
这李牧确是用兵大家,知道如何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心理。
接着,便连杨婷也受不了这种压抑。
她从城楼走了出来,带着伤势尚未痊愈的张眩……
自从田被“英勇负伤”后,资格较老的二五百主就只有张眩了,于是他再次成了杨婷的助手。
这是好事,因为此时的张眩与沈兵已是一路人。
如果在此李牧大军兵临城下之际秦军内部还不和,那绝非妙事。
杨婷站在城楼上往远处望了望,焦急的来回走了几趟。
当看到立于城下的沈兵时就叫了声:“沈兵,到箭楼一趟!”
沈兵应了声“诺”,便转身拾阶而上。
只是这一次却不像往常一般信心十足。
沈兵刚走进箭楼,坐立不安的杨婷马上连珠炮般的问道:
“那赵军为何不攻?”
“你可有御敌之策?”
“我等该如何救出将军?”
……
又是一个把沈兵当神的。
沈兵无奈的回答:
“校尉恕罪,属下并无御敌之策。”
“也无救将军之法。”
“此次只怕……”
杨婷想也不想就打断了沈兵的话:
“莫要欺我,你又怎会没有御敌之策?”
沈兵一时无语:
刚才谁要去马头山来着?
谁要去火烧李牧来着?
怪我了?
不过当然,沈兵不会这么回答的。
“不知校尉还记得属下之前所言的攻大于守否?”
杨婷回答:
“当然!”
“我军驻守长城不得不分散兵力。”
“然先有你的‘故布疑兵、示敌以弱’,后有田被‘探敌而援’。”
“赵军能奈我何?”
沈兵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我等面对的是许昌,现在面对的却是李牧。”
“示敌以弱故布疑兵或许能骗得了许昌,又如何能骗得了李牧?”
杨婷又问:
“那么探敌而援呢?”
所谓的探敌而援就是之前田被说的做好情报工作,然后敌人进攻哪里就增援哪里。
然而……
沈兵摇头否定道:
“此法对步兵或许可行。”
“步兵行军缓慢一日不过五十里。”
“我等可以及时探知敌人行踪后再改变部署赶往增援。”
“而今李牧所领的却是骑兵……”
接下来就不用多说了。
骑兵的长处就是高机动性,一日行军少说也有百余里。
所以就算知道骑兵往哪个方向,秦军只怕也无法抢在前头增援。
要是李牧利用骑兵玩起声东击西那套把戏,秦军只怕会像只猴一样被调来调去。
所以,沈兵只得无奈的一揖:
“恕属下无能。”
“除非将军带主力突围而出及时赶到长城。”
“我军或有一战之力!”
“否则……”
杨婷不由皱了皱眉。
杨端和在马头山以北被围已是自顾不睱,又怎么可能赶回长城。
这时柳絮匆匆推门进来报道:
“校尉!”
“临漳方向燃起烽火!”
杨婷“腾”的一下就起身往箭楼外走。
沈兵没有动。
因为这早在他意料之中。
就像之前所说的,李牧必会分兵进攻长城各段以调动秦军兵力。
秦军增援与不增援没太大差别。
增援吧,那兵力就会被分散到各处。
然后李牧再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突然合兵一处对秦军发起致命一击。
不增援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军攻破长城然后对秦军分割包围。
……
不管哪种,这长城都无法守,虽然它是天险。
张眩吃力的走到沈兵面前,拍了拍沈兵的肩膀:
“我等只有守长城一途,否则不堪设想。”
“你可明白?”
沈兵当然知道这个,但他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箭楼外传来杨婷的喊声:
“速去增援临漳!”
这是无奈之举,即便杨婷知道是计也只能增援。
李牧的高明之处就在这,他可以让对手无路可走别无选择。
这或许也是赵军一路不紧追的原因。
有时,沈兵还觉得对不住这些秦军。
因为沈兵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看似往前走实际却是倒退。
如果不是自己改良了那劳什子投石机,杨端和近十万大军此时应还在进攻长城。
即便他们久攻不下,但至少可保性命无忧。
可是现在……
所以说世事无常。
有句话叫“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说的也许就是这样吧。
现在能救秦军和沈兵的,或许就是奇迹。
第四十二章 见坑往下跳
战事果然就像沈兵想的那样。
李牧的北地精骑四处出击,时而进攻临漳时而进攻安阳。
这长城原本便属赵国,李牧等人对其十分熟悉,附近地形自然也不陌生。
所以骑兵总是突然出现在长城的薄弱处发起猛烈的攻击然后在秦军组织防御前又消失。
沈兵有种错觉,他觉得赵军几次足以攻破长城,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后来沈兵才知道这并不是错觉,李牧是有意这么做的。
就连李牧的部将对此都大惑不解。
“将军!”
“为何我们不攻破长城使秦军两面受敌?”
“却要在北面与其纠缠?”
李牧看了看正在攻城的兵士,不答反问道:
“你可知,若我等突破长城会面临什么局面?”
部将想了想,就摇头回道:
“属下不知。”
如果他知道就不会这么问了。
李牧一字一句缓缓回答:
“我等不过五千精骑,而秦军在长城却有数万人。”
“若我军突破长城进入南面,则主力必须坚守某段长城以保联系。”
“而我军若以主力固守长城与秦军数万步卒死战……”
“即便最终胜了又能如何?”
部将闻言不由对李牧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说的的确是。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其机动性。
如果因为一部骑兵突入到长城另一面而不得不固守某段长城……
就会逼得所有骑兵放弃机动性集中在一处驻防。
那时五千精骑就算能以一挡百胜了秦军只怕也是惨胜。
还不如现在这样,这里打一下那里打一下。
让秦军东奔西跑感觉处处是危机却又找不到赵军主力,只有被动挨打。
这不仅是在消耗秦军有生力量,更是在消磨秦军的士气和作战意志。
等后续赵步兵一到,秦军便再无幸理了。
不得不说李牧对形势的把握十分到位。
此时的秦军已弥漫着一种沮丧、失败的气氛。
这种被赵军像猫耍耗子似的感觉并不好受。
时而增援那里时而又增援这里。
有时还未到达目的地便得到赵军已撤走的情报,于是连敌人都没见着便无功而返。
如果一次两次便也罢了。
几日来每支部队少说这样往来奔走十余趟。
有时以为反正白跑一趟便索性不增援,不想赵军又发起猛攻导致损失惨重。
军情紧急时便连砲师都免不了这奔波之苦……
休息时,剺便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抱怨:
“这赵军好生可恶。”
“还要这般戏耍我军到何时?”
“是个好汉便摆开阵势与我等一决死战!”
沈兵在心里笑了笑。
这行军作战又怎是“好汉”两字可以形容的?
有这便宜李牧又为何不占?
苍面带不满的接嘴道:“这般打下去,我等迟早……”
循厉声打断苍:
“闭嘴!”
“容不得你多嘴!”
说着循神色不安的看了看周围,警告道:
“昨夜又有七名兵士因逃跑被处以极刑。”
“诸位谨记,我等身死事小,祸及家人事大。”
“切记,切记!”
周围的工匠们不由沉默了。
循说的就是“连坐”制。
一人逃跑不仅同伍兵士遭连坐,还会祸及家人。
削爵、鞭刑都算轻的,被贬为奴充军发配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除非他们能像剺一样杀敌立功为自己赎身。
然而,就算这样还有人铤而走险不顾一切逃跑,由此可知士气低落至什么程度。
不夸张的说,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这场仗秦军能赢。
或者说,大家都认为今趟是要死在这了。
胖子屯将觥递给沈兵,说:“工丞,喝口水吧!”
沈兵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觥这玩意形状像个牛角,原本是用来装酒的容器,在军队里通常被当作水壶使用,两头绑上麻绳背在背上倒也方便。
沈兵揭开盖仰头喝了几口,然后将它递还给了胖子屯。
“工……工丞。”胖子屯没有就此离开,在旁吱吱吾吾的欲言又止。
沈兵奇道:“有事?”
“不,不……没……没事!”胖子屯双手乱晃,但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沈兵朝赵军方向扬了扬头:
“有话便说!”
“若是迟了,只怕连说的机会都没了。”
胖子屯这才鼓起勇气,说道:
“工丞,属下有一不……不情之请!”
“属下欲拜工丞为师。”
“不知工丞是否愿意收下属下这个徒弟?”
沈兵不由一阵意外。
在这时候?
在这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时候?
拜师?
沈兵笑了笑,反问:
“你是否知道我等已没多久可活了?”
胖子屯回答:“属下知道。”
沈兵不解的问:
“既是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即便我应了下来,又能教你什么?”
胖子屯回答:
“正因为知道,属下才想在死前一了心愿!”
“属下不求能学到什么,只希望拜工丞为师。”
“便是立时死在这属下也再无遗憾了!”
语气坚定,居然都不结巴了。
沈兵迟疑了下。
说实话他不习惯别人拜他为师或是叫他师傅。
虽然他知道这在这时代很平常,尤其是在工匠中……
工匠里哪个又不是拜师学艺过来的?
这时代可没有“蓝翔技校”,学艺全靠师傅带。
但转念一想,反正就要死了,做做师傅又有何干系?
何必又要如此不近人情?
于是就点了点头:
“只怕我不能胜任……”
不等沈兵说完胖子屯纳头便拜:
“多谢师傅!”
“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连拜三下,将头磕在地上“嘭嘭”作响。
沈兵略带尴尬的将胖子屯扶起,却不想胖子屯转身又喜孜孜的拜倒在循面前:
“徒孙拜见师公。”
“多谢师公授意……”
循狠狠地瞪了胖子屯一眼,然后偷瞄了一下沈兵。
沈兵愕然,他发觉自己似乎是掉进了一个陷阱。
特么的这什么世道?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循这个师傅居然联合外人给自己挖坑?
更可恨的还是自己居然见坑往下跳……
这会用心计的可不只是李牧啊!
不!
他们这是比李牧还厉害啊!
第四十三章 知己
就在沈兵因为被循出卖而气恼之际,柳絮走到沈兵跟前。
“公士,校尉有请。”
或许是受消极气氛的影响,原本活泼的柳絮也变得无精打彩的。
沈兵应了声就跟着柳絮朝城楼行去。
刚走进城楼就感到气氛不对。
事实上并不是气氛不对,而是原本沈兵以为应该多几个人。
比亲卫或是二五百主议事之类的。
但偌大的城楼就只有杨婷一人坐在案前,案上一壶酒再加两个酒杯。
接着柳絮便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房门,这让沈兵心下莫名发颤。
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莫非……
校尉要赶在死前报一箭之仇?
沈兵自问自己虽是“壮男”,但与杨婷这“壮女”动起手来只怕还是力有未逮。
再看杨婷放在案桌旁的青铜剑,就更是一凛。
但沈兵还是不得不上前,颤巍巍的拱手作揖道:
“属下见过校尉。”
杨婷似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扫了沈兵一眼,朝案前空位扬了扬头:
“赐坐!”
沈兵回了声“诺”就恭敬的跪坐在杨婷对面。
秦朝时所谓的坐还真不舒服,它实际上不是坐,而应该是“跪”。
因为它没凳子,就双膝前拢跪地,屁股落在脚跟上双手扶着膝盖。
不习惯这么坐的沈兵没过一会儿就双脚发麻了。
而杨婷却看起来十分轻松,她给沈兵倒上一杯酒递并做了个请的手姿。
沈兵举杯小喝一口,但马上就后悔了……
不会在酒里下药吧!
沈兵见过杨婷杀人,骑在马上追那伪装成伤兵的赵军,一枪了结一个,又一枪又是一个……
这小妮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啊。
正在沈兵心里七上八下时,杨婷就叹了一口气:
“他们想让我撤军,你以为如何?”
沈兵刚想回答:
“撤军好啊!”
“故布疑阵,然后借夜色溜之大吉。”
“打不赢还留着干嘛?”
“送人头啊?”
但转念一想,杨婷之所纠结不就是因为不想撤军?
自己要是还说撤军,下一秒那青铜剑只怕就拔出来了。
想罢,沈兵当即挺起胸膛,回道: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功勋,以七尺之躯许家报国。”
“且我等深受将军厚遇,在此将军落难之际,我等又岂可轻言撤军?”
“更何况……
“校尉及一众壮女都未提撤军,我大秦将士又有何颜面说撤军?”
杨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沈兵一看有戏,先把这厮稳住再说,于是举酒遥敬一杯继续加把火:
“这些年来,属下倒也听过一些校尉的传闻。”
“都说校尉虽是一介女流却是女中巾帼,年纪轻轻便任校尉之职。”
“这在旁人看来自是威风八面,只道校尉官运亨通福源无双。”
一边说一边喝,沈兵不自觉就多喝了几杯,这酒兴一上来那是挡也挡不住。
他提起酒壶再给杨婷和自己满上,喝了一口后又继续说道:
“别人不知道,但属下却是看得明白。”
“校尉这些年披荆斩棘、遇暮云晚、星路四季……”
“甚至亲上战阵奋勇杀敌,那是几经生死凶险重重啊!”
“历尽多少苦难才换来现今成就,这其中艰难和辛酸又哪里是他人能看得清道得明?”
……
沈兵自斟自饮的说着起劲,却没发现暗处的杨婷心理几度变化。
她先是为沈兵所言感到意外,接着就是孤寂和落寞,眼眶也渐显湿润。
是啊!
相比起其它各国,秦国虽是把壮女当男儿。
但女子从来都无法与男子相提并论。
其它不说,便是父亲就几度在夜里长嘘短叹。
尤其在大兄因伤殉职之后……
大兄是家中唯一男丁,父亲对其百般疼爱精心培养,只望其能继承杨家家业。
哪想……
杨婷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上阵为父分忧。
现今虽是得偿所愿任校尉之职,但个中辛酸又岂是外人能明白?
然而沈兵却能明白。
一名操士,一名砲师操士!
但操士又如何?
公士又怎样?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得一知己,足以慰风尘。
……
“校尉,校尉……”沈兵的叫声将杨婷从感叹中拉了回来。
杨婷“唔”了一声,抽了下鼻子,偷偷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接着就有些狼狈的举杯,用略带哽咽和娇柔的语气说道:
“多谢公士,小女敬公士一杯。”
沈兵不由“咦”了一声,这画风似乎有些不对。
刚才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了?
这小妮子原本一口一个“本校尉”的,都变成“小女”了?
不过管他呢,总比拔剑掉脑袋强吧!
于是也不多想,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柳絮从门外进来,神色慌张:
“小姐,那两支骑兵就要到了!”
杨婷一惊,当下就抓起案上的青铜剑,下令:“召集部队!”
柳絮赶忙解释道:
“不,小姐。”
“不是赵军骑兵……其实也是赵军骑兵。”
“但不是你所想的赵军骑兵……”
杨婷不耐烦的问道:
“什么是又不是?”
“到底是什么骑兵?”
柳絮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便是……便是我等从王柏那招降的两支骑兵。”
“他们已按王柏之命在姚庄集结。”
“二五百主问该如何处置?”
闻言杨婷和沈兵都愣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甚至就连王柏可能都会是个问题。
要知道当初沈兵之所以能劝降王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他相信赵国将亡。
但如果赵国不会亡,甚至此时要亡的还是秦军,那么王柏……
因此杨婷一直将王柏软禁在营帐内与外界隔绝。
可是现在,那两支骑兵因王柏的命令赶到,这可就瞒不下去了。
若那两支骑兵得到李牧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他们又如何能与王柏一起降秦?
所以……
杨婷当即下令道:
“布下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个都不能放过!”
柳絮应了声“诺”就要去传令,沈兵赶忙阻止道:
“不,校尉!”
“我似有对付李牧的办法了!”
第四十四章 通敌
杨婷奇道:
“这王柏的骑兵跟对付李牧又有何干系?”
“你莫不是两杯酒下肚便醉了吧!”
沈兵不自觉的抽了下嘴角。
开玩笑,这时代基本没度数的酒几杯就能让小爷醉?!
再来几斤二锅头也没问题。
不过对上杨婷当然不敢这么说。
“不知校尉可曾记得属下劝降王柏时所说的离间计?”沈兵问。
杨婷回答:
“当然记得。”
“收买赵国奸细说李牧意图谋反,借赵王除了李牧。”
说到这杨婷似乎明白了什么,反问:
“你是想用这离间计?”
“可你也说过,在我军兵临城下之际,李牧与赵王均会等打败我军再说其它!”
沈兵有些得意的回答:
“确是如此。”
“但我等只需将此计稍加改动。”
“说李牧意图谋反不行,但是……”
杨婷和柳絮在旁都急得不行,异口同声问:“但是什么?”
沈兵回答:“但我等若是说李牧通敌呢?”
柳絮奇道:
“通敌?通什么敌?”
“赵国此时的敌人是我们……”
“你是说,李牧通秦?”
沈兵点了点头,很肯定的回答:
“正是。”
“谋反可以等,但李牧通敌,这却是等不得。”
杨婷表示赞同:
“此言有理。”
“因为李牧若是通敌……”
“赵王再等下去赵国便要亡了。”
“是以赵王若信了,即便两军正交战正酣,赵王也会当机立断对李牧下手!”
顿了顿,杨婷又皱眉问:
“可是……”
“在我大军直逼邯郸时便是那李牧力挽狂澜。”
“此时更是围我主力攻我长城,打得我军毫无还手之力。”
“说那李牧通敌,赵王又如何能信?”
柳絮在旁附言:
“就是,便是三岁小儿也不信。”
沈兵摇了摇头:
“三岁小儿或许不信,但那赵王或会相信。”
杨婷奇道:“为何?”
柳絮不屑的讽道:
“尽是胡言乱语,你莫不是拿我主仆二人寻开心?”
沈兵不慌不忙的回答:
“其一,赵王早就对李牧心存疑虑。”
“若是心存疑虑便极易上当,因为我等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是此计得以实施的前提。”
这就不用多说了。
赵国的形势是只需李牧一句话便能把赵王从宝座上拉下来。
甚至还会受到军民的拥戴。
这又如何能让赵王放心?
因此,赵王就很容易也更愿意相信对李牧不利的言论。
见杨、柳二人没有反驳,沈兵就继续说道:
“其二,便是李牧攻我长城。”
杨婷不解:“这如何能成为理由?”
沈兵说:
“李牧攻长城不能成为理由。”
“然李牧攻长城的战术却能成为理由。”
杨婷初时没听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双眸一亮:
“你是说……”
“那李牧以骑兵分击各处虽说是以动制静以少胜多。”
“但赵王却并不这么认为?”
沈兵点头回答:
“正是。”
“李牧以骑兵机动的优势攻我长城天险,且颇有成效。”
“但在不谙兵法的外人眼中,却也可以是虚以委蛇、拖延时间。”
“否则为何不集中兵力发起猛攻?”
“为何能突破长城却依旧在长城北面游荡?”
“为何能分割我军却要放弃这大好机会?”
杨婷兴奋的一拍手:
“着啊!”
“赵王便是那不谙兵法的外人。”
“到时李牧便要向赵王解释清楚了。”
“可若是赵王对李牧心有成见,无论李牧如何解释只怕都无法释疑。”
沈兵撸了撸下巴,虽然那上面没有几根胡须:
“校尉所言甚是。”
“而且事实便是北地骑兵可以破长城而不破,可以取胜而不取。”
“至时李牧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如果再加上王柏……”
杨婷不解的问:“王柏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沈兵笑着回答:
“王柏与此事毫无干系。”
“但我等却可以让他与此事有干系。”
……
杨婷都让沈兵给说糊涂了。
沈兵解释道:
“王柏是李牧手下得力干将。”
“并且两人私交甚密,据闻王柏甚至将李牧视为再生父母。”
“如此……王柏归降,为何就不能是李牧的授意?”
杨婷这才明白过来,她愣愣的望着沈兵好一会儿才叹道:
“有理。”
“李牧授意王柏来降并与我等谈判。”
“另一面却假意进攻长城。”
“这不是通敌又是什么?”
“却是好计!”
但顿了下,杨婷又问:
“可我等又如何将这些说与那赵王知道?”
“收买赵国奸臣?”
杨婷皱了皱眉:
“只怕时间不足。”
“且我等随身并无财物用于收买。”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要知道史上秦国收买赵国奸臣可是用了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
这些黄金运到赵国并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交到奸臣手中,所需的时间和工夫都不会少。
而此时秦军的危急却是迫在眉睫。
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几天时间,等赵步兵赶到秦军就彻底完了。
然而沈兵信心满满:
“所以我们需要那两队骑兵。”
“他们便是替我们给赵王送信的。”
杨婷恍然大悟:
“我等只需对那两队骑兵谎称李牧有心投秦,并辅以王柏信件招降。”
“那骑兵若是从了,便会跟着投秦。”
“若是不从,定会暗自逃跑。”
沈兵点头道:
“便是如此!”
“我等假作封锁消息,这会让骑兵越发相信。”
“等他们逃回赵国后,必会将此事告知赵王。”
“到时……”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杨婷和柳絮已无话可说。
尤其是杨婷,那心中是一阵翻江倒海。
此计可谓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平空将李牧、王柏与来降的骑兵联系在一起。
李牧虽无通敌之心,但这么一联系只怕就再也难逃干系了。
毕竟这王柏的确是他亲信,那骑兵也是他制下的北地精骑。
若是还有书信为证……
杨婷在心里感叹:
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设下这样的计策?
又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智慧。
杨婷甚至无法相信此人就站在面前,便是自己的意中人……
等等,哪是什么意中人?
不过是知己罢了!
对,只是知己。
如此而已。
然而,杨婷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尽力说服自己……
第四十五章 恩威并施
柳絮还担心的问了声:“小姐,若是此计不成呢?”
杨婷想也不想就回答:
“即是不成我等也没有其它办法。”
“并且此计无需兵力甚至无需多少功夫。”
“来去都是死,试一试又何妨?”
这话说的是,这样下去反正都是死,就当是把死马作活马医,试试又没损失。
于是几人就再不迟疑了,决定按沈兵的计划行事。
然而当杨婷带着沈兵和柳絮去安排时,却见几名秦将一起来见杨婷。
张眩赶了上来有些无奈的向杨婷拱手报道:
“校尉,他们执意要来见你。”
“属下阻拦不住……”
杨婷举手制止了张眩。
会出现这种情况应该说很正常。
虽然杨婷之前打过一场胜仗并且官居校尉,但这并不足以服众。
因为对别人而言,那胜仗只不过杀败一队上千人的赵军。
这对戎马生涯的众二五百主而言不过就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官至校尉也是倚仗杨端和的威望和权势。
说资格、排经验或是讲功劳、论爵位,何时才能轮到杨婷这小丫头来指挥军队。
甚至杨婷这女流之辈更应该主管壮女去保护粮草周全,这行军作战的事便该少操心。
因此,一众二五百主才会屡次联合谏言。
这说是谏言其实是逼杨婷让出指挥权。
更具体些便是要撤军。
所以说杨婷不简单。
她内部要面对二五百主的威逼,外部又承受李牧大军压境的压力,可以说是内外焦困。
于是才有唤上沈兵借酒消愁的一幕。
不想这一喝就喝出名堂来了……当然不是那名堂,而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此时的杨婷已是胸有成竹。
她扫了一众二五百主一眼,便拱手说道:
“诸位勿需操心,我等已有了克敌之法。”
“长则五天短则三两日胜负便见分晓。”
“到时立功请赏自是不在话下。”
说着脸色一变,语气转为严肃:
“但若是有人心有不服自作主张。”
“便休怪我杨婷心狠手辣。”
这时沈兵才算见识到杨婷的厉害。
那气场,那气势……
寻常十七、八岁的女子面对这一众虎背熊腰杀气十足的二五百主,只怕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吧。
不说是女子,沈兵自问面对这情况也要双腿发软、心惊胆颤。
而扬婷却能镇定自若的恩威并施。
不愧是女中豪杰,不愧是将门虎女,不愧是……
那一众二五百主或是被镇住了,又或是听闻只需三、五日。
他们之所以谏言撤军说到底是为性命着想。
秦军虽是作战勇猛、军纪严明。
但那更多是因为功爵制度,也就是利益所致。
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为此而死甚至无谓的送命。
此时他们就认为继续坚守长城就是“无谓”的送命。
实际上更多的原因是摄于李牧的威名和对其战术的无奈。
既然注定要兵败李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而此时一听杨婷说有了克敌之法,又只需三、五日,想法立时就变了。
不管这“克敌之法”是真是假,但至少还有希望。
何况只需三、五日。
以现今形势来看,秦军再坚持三、五日问题不大。
如果杨婷这“克敌之法”是假,三、五日后再提撤军也不迟。
于是众二五百主眼神交流一番,就接二连三的拱手道:
“诺!”
“属下谨遵校尉之令。”
待一众二五百主离开后,杨婷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感激的看了沈兵一眼。
暗道若不是沈兵,若不是他想出了这离间计,她杨婷又哪来的底气镇住这一干部下?
想归想,杨婷手下也没有迟疑,马上就将任务分配给了沈兵和张眩。
李牧方面不需要做什么,他还蒙在鼓里像往常一样对长城分而击之。
甚至几次寻着漏洞也不破城。
这在战术上的确高明,也给秦军造成相当大的人员伤亡及压力。
但李牧却完全不知道危险已因此悄悄降临。
需要着手的是王柏及集结在姚庄的骑兵。
由于上次就是沈兵成功劝降王柏,所以杨婷依旧让沈兵对付王柏。
这让沈兵有些为难。
因为上次沈兵面对王柏是以诚相待。
那是真想救他及其属下性命,说的一番道理也全是真心实意。
沈兵知道不久后赵国就要被秦国所灭,所以指给王柏的是一条明路。
但是现在……
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但这过程却是以王柏不知情为条件。
不过为了秦军上下数万人尤其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小命着想,沈兵也不得不免为其难。
“王校尉别来无恙?”沈兵给王柏提了一壶酒。
王柏一见沈兵走进帐蓬便马上从案前跳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
“我倒想问问你,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帐蓬内寸步不得离开。”
“你等还道我王柏会再反了不成?”
“我王柏又岂是……”
沈兵将王柏邀回案前坐下,顺手给他倒上一杯酒:
“王校尉息怒。”
“并非我等信不过校尉,而是……”
王柏面带怒容反问:“而是什么?”
“而是你那干部下。”沈兵说:“昨日又逃了几个。”
王柏闻言眉头一皱,突地一拍案桌,骂道:
“好胆,尽敢自作主张违抗军令……”
但才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叛军之将又哪来的军令?
沈兵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正所谓人各有志,我等无法强求。”
“但以王校尉此时身份却不再适合教训他们。”
“为避免校尉为难,我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王柏想想觉得也是。
自己降将身份又有何颜面去斥责他们违抗军令?
何况那些不甘投降选择逃跑的属下应该是忠心才对,又该如何斥责?
想至这,王柏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沈兵又顺水推舟说道:
“校尉,你那两千精骑也已在姚庄集结。”
“他们是死是活,就全看你了。”
王柏抬头反问:“此话怎讲?”
沈兵回答:
“那可是两千精骑……”
“杨校尉担忧他们会像其它兵士一般不甘投降。”
“是以,原打算设下埋伏将其一网打尽……”
王柏不由“哧”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兵安慰道:
“校尉莫慌,我已劝下杨校尉。”
“只需王校尉多写几封书信劝降,再以信物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