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谁行?
凉州城。
李叱站在城墙上俯瞰这凉州外的风景,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西域原野的风景,确实让人心里都位置开阔,面前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空旷,心里也跟着坦荡了起来。
“朕听闻,这百年来都是澹台家历代在治理荒漠,若非如此的话,这凉州城都可能已被风沙吞没。”
澹台压境俯身道:“多谢陛下夸赞,这属实是我们应该做的。”
李叱看了他一眼:“朕没夸你,凉州治理的这么好,和你大概也没有几分关系。”
澹台压境嘿嘿笑了笑。
李叱看向澹台器说道:“老将军这么多年来守护西疆,朕要替整个中原的百姓谢谢你。”
老将军连忙俯身道:“臣愧不敢当。”
李叱笑道:“老将军当得起,这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感谢之人,普天之下并无几个,老将军当为其一。”
从到了这凉州城开始,李叱和唐匹敌还没有说过两句话,唐匹敌向他行礼的时候,他也没理会。
老唐倒也不觉得尴尬,其他人只觉得好玩。
到登上城墙领略域外风景,唐匹敌又两次和李叱说话,李叱还是不理他。
可沈珊瑚和李叱说话,李叱立刻就会转身接话,高希宁更是一直都拉着沈珊瑚的手说话。
所以这般场面,老唐也只能是像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
就这样一直聊了好一会儿,李叱似乎是才想起来有唐匹敌这么个人似的。
“西北大营怎么样了?”
李叱忽然问了这一句,把在旁边放空自己,已经在神游九天之外的唐匹敌吓了一跳,连忙把思绪从飘忽中收回来。
“回陛下......”
他才说了三个字,李叱打断他:“好了,西北大营的事倒也不急着说,朕也饿了,老将军,可准备好了饭菜?朕早就想尝尝这西北菜。”
澹台器笑道:“回陛下,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若是饿了,现在就可下城用膳。”
李叱嗯了一声,举步往回走。
唐匹敌跟在后边,走着走着,就又开始神游于九天之外了,反正陛下又不理他。
陛下一路走一路和老将军他们闲聊,唐匹敌就在后边跟着,不说话也不搭茬。
李叱走几步后回头看他,他就抬头看天穹。
气的李叱干脆又不理他了,一路走下城墙,直到澹台压境的大将军府,李叱都没和唐匹敌说一句话。
可是这般置气,在高希宁她们看来,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一位是旷古烁今的大将军,百战百胜无人可敌,一位是史无前例的至强帝君,眼界万里天纵奇才。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幼稚起来连小孩子都觉得他们可笑。
老将军澹台器看在眼里,也是乐在心中,这般的帝王这般的大将军,他能见到都觉得是自己的运气。
老将军前半生是楚臣,眼里见到的都是尔虞我诈,都是阴谋算计。
他以前都不可能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有大将军这样的同僚,会有陛下这样的明君。
楚国朝廷上上下下那种风气,伤透了这位老将军的心,而此时看到的陛下和大将军这般孩子气,就像是一剂良药,让老将军暖了心。
君臣啊,同僚啊,这个样子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上下没有猜忌,这就是君臣之道啊。
李叱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忽然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问:“这是什么?”
众人全都好奇的低头看,可是陛下脚边什么都没有啊。
李叱用脚在台阶上踩了踩:“莫非这就是个台阶?”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孕傻三年在夏侯玉立的身上比较明显,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陛下什么意思。
高希宁笑道:“陛下看的真切,这确实是个台阶,而且还是好大一个台阶呢。”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抬头看天穹,屋檐挡住了天穹,于是他就看屋檐。
李叱叹道:“可惜了,连台阶这种东西,有人都不认识。”
余九龄点头道:“陛下说的是,这么大个台阶都不认识,多半是装的。”
唐匹敌动作轻缓的抬起脚,在余九龄屁股上点了一下。
余九龄顺势哎呦一声就跌坐下去,坐在上面一级台阶上,然后还故意往下滑到了下面的台阶。
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道:“哎呀可是不得了了,幸好这里有个台阶让我下,不然还不把我屁股摔坏了。”
他看向唐匹敌:“大将军你看,这台阶是不是很好?”
唐匹敌叹了口气:“臣也看到那么大一个台阶了,而且臣之前也请陛下看到那么大一个台阶,可陛下不下,臣也不下。”
李叱回头看着他:“你让朕看到的那不是台阶,那是个大坑。”
唐匹敌道:“陛下让臣看到的这个也不是台阶,也是个大坑。”
李叱:“你就是个大坑!”
唐匹敌针锋相对:“如果陛下执迷不悟,陛下也是大宁的大坑!”
李叱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就那么瞪着唐匹敌,唐匹敌也丝毫都不示弱,就那么直视着陛下。
这两个人啊,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好一会儿,俩人好像化身了石像,谁也不肯让步。
余九龄叹了口气,看向高希宁,高希宁也叹了口气,看向众人,众人全都扭头看向别处。
这种情况下没法劝,不只是没法劝大将军,也没法劝陛下。
这两头大犟驴碰到一起了,谁能有办法?
若两个人都是为自己也就罢了,众人还能找到个说辞劝一劝。
可他们两个都是为了对方,还谁都不肯让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给了对方一个大台阶,又都觉得对方给的是个大坑。
唐匹敌想着陛下就不该如此的不理智,留他这样一个外姓王有什么好处?
李叱想着唐匹敌就不该如此的执拗,你这个异姓王对大宁没有任何坏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将军澹台器试探着对李叱说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用膳?臣怕再耽搁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李叱点头:“听老将军的,那就吃饭。”
说完迈步就进了客厅,唐匹敌看着李叱那样子,眼神里闪过一抹心疼。
他也迈步跟了上去,众人这才从后边跟上。
落座之后,李叱看向正要给他倒酒的澹台压境:“这酒你先别倒,朕来。”
他说完后一把将酒坛接过来,直接走到唐匹敌面前:“不如就再幼稚些,你与朕拼酒。”
唐匹敌:“陛下与臣拼酒,从没有赢过。”
李叱道:“那是朕让着你罢了,你只说敢不敢。”
唐匹敌:“臣陪陛下就是了,但陛下可不能耍赖,拼酒输了就是输了。”
李叱点头:“那就如此。”
于是,这围坐了一桌的人,全都眼睁睁的看着这君臣二人在那你一碗我一碗的对饮。
这两个人也不吃什么东西,只是极快的喝酒,比喝水还要快。
说实话,就算是喝水,寻常人也不可能喝这般多,早就已经肚子胀的受不了了。
一坛酒有五六斤,这两个人没用多久就把一坛酒喝完了。
“再来。”
李叱招手,澹台压境虽然担心陛下喝多了难受,可此时也不敢违逆了陛下的意思,只好让人再取酒来。
第二坛酒送上来,俩人还是这样一对一碗的喝,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坛酒以飞快的速度消失。
这第二坛酒快喝完的时候,唐匹敌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稳了,看得出来肩膀在微微摇晃。
而陛下却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站的很稳,只是脸色看起来很红。
第二坛酒喝完,李叱招手:“再来。”
两个人已经一人喝了一坛酒,五六斤的量下去,别说喝醉不喝醉,难道灌进去这么多肚子里不难受?
“陛下......”
老将军澹台器想要劝说一句,可才叫了一声,就被李叱摇头阻止。
李叱道:“拿酒来。”
澹台压境只好让人又送上来一坛酒,李叱一掌把酒封拍开,想倒酒,忽然又停住。
“再拿一坛来。”
李叱朝着澹台压境吩咐一声,这可把澹台压境吓坏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高希宁,用眼神示意皇后你劝劝陛下吧,可高希宁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
澹台压境无奈之下,又去取了一坛酒来。
李叱接过来后又是一掌排开酒封,把这一坛酒直接递给唐匹敌:“一碗一碗喝着实没有意思,朕和你一坛一坛喝。”
唐匹敌接过来这一坛酒,沉默片刻后,举起酒坛就往嘴里倒。
李叱自然是不肯落后,也把酒坛举起来往嘴里灌,大概各自灌了一半的时候,唐匹敌没能坚持住,噗的一声喷了酒。
李叱把酒坛放下看着他:“你喝酒,其实真的不如朕。”
说完这句话,李叱拉了唐匹敌往外走,众人不知道陛下要拉着老唐去何处,连忙都跟了出来。
“来人,取十张三石弓来。”
手下人不敢耽搁,连忙去取了十张硬弓过来,李叱数了五张弓扔在唐匹敌脚边。
“你与朕比气力,看谁先把这五张弓拉断。”
唐匹敌也不说话,弯腰捡起来一张弓后看向李叱,意思是来吧。
这两个人,竟然能把寻常人拉开都难的三石弓,一张一张的拉断。
众人都在那看着,眼睁睁的看着。
陛下终究还是比老唐快了些,唐匹敌拿起来第五张弓的时候,李叱已是把第五张弓拉断了。
这一下,众人全都看傻眼了。
“喝酒你不行,气力你也不行。”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去调两个标营的边军来,朕与大将军比试一下破阵。”
唐匹敌却摇头:“臣不如陛下。”
李叱道:“喝酒你不行,气力你不行,连用兵你也觉得不行,那你为何觉得,朕在此事上判断不如你?”
众人都想着事已如此,大将军总该是认错了吧。
可没有。
唐匹敌摇摇晃晃的说道:“陛下喝酒比臣厉害,气力比臣厉害,武功其实也比臣要厉害,就连用兵臣也比不过陛下,可这事,就是陛下错了,臣没错。”
众人啊......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心里最苦的人
李叱看着唐匹敌那张执拗的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老唐只坚信一点,那就是大宁不该存在什么外姓王,现在不该有,以后更不该有。
大宁若是千秋万世,那千秋万世都不该有什么外姓王。
“朕一直都觉得,你该相信未来的大宁会不一样,你也该相信自己的后人,会如你一样守护大宁。”
“陛下,臣坚信这世上自律之人万万千千,臣可在这万万千千中也有一席之地。”
唐匹敌道:“可臣不相信,这世上自律者能超过臣的也有万万千千,臣能做到的事,天下百姓未必能做到,臣的子孙后代也未必能做到,陛下知道的,臣向来自负。”
李叱:“你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唐匹敌回答:“陛下,臣就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来,不是和你怄气的,如果你能说服朕,那就拿出你能说服朕的东西来。”
唐匹敌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陛下,这种东西如果真能拿出来,于陛下,于大宁,于天下百姓而言,岂不是大不幸?臣现在在做的,恰恰就是让这种东西,现在,将来,永远都拿不出来。”
李叱再次沉默。
良久之后,李叱也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朕在一天,你就别想了。”
这次轮到唐匹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要不......”
余九龄试探着说了一句:“先吃饭?”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连忙低头,可李叱却笑了笑:“那就先吃饭,朕也着实饿了。”
余九龄心说陛下你喝了那么多酒,你确定你还饿?你这只是给我个面子啊......
可他当然不敢问,他可怕陛下一脚踢他屁股上,直接踢出九霄云外去。
这顿饭吃的其实一点儿都不放松,因为老唐的执拗,大家吃饭吃的小心翼翼,连说话也一样的小心翼翼。
入夜。
李叱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发呆,高希宁走过来,把大氅披在李叱肩膀上。
“老唐有他的道理,你对他不要太强硬。”
高希宁轻轻的劝了一句。
李叱苦笑道:“他的道理完全都是他自己认为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这个人犟的其实不可理喻。”
高希宁笑道:“可这是你和老唐最相似的地方。”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朕也这么犟?”
高希宁道:“有些时候你比老唐还要犟一些。”
李叱问:“哪些时候?”
高希宁:“大部分时候。”
李叱被这话给逗笑了。
“他为什么就那么不相信他自己呢?”
李叱道:“他唐匹敌教导出来的子孙后代,又怎么可能会差的了。”
高希宁道:“今日凉州城里的廷尉府分衙百办过来见我,说了一件事,我想这大概就是老唐执拗的原因之一。”
“什么事?”
“唐安臣也是那般优秀的一个人,也是严于律己的大将军。”
高希宁道:“可他对孩子的溺爱,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还没有找准度在何处。”
“廷尉府的人说,前些日子唐安臣携家眷到凉州的时候,他的独子唐旭格外的不听话。”
“还没进凉州,就从马车里爬出来要往下跳,护卫阻止,他拿了马鞭就抽刀护卫的脸,一边打一边笑,而马车里的唐安臣,只是呵斥了几句,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后来在凉州城里,这个才几岁的孩子,俨然就是混世魔王一样。”
“在城里玩耍的时候,看到什么想要的直接就去拿,别人不给他就抢。”
“唐安臣安排的人就一路跟在唐旭身后擦屁股,抢了人家东西就掏钱买。”
听到这的时候,李叱已经微微皱眉。
高希宁道:“虽说是都付了账,可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人家要卖的,而是人家自己喜欢的东西。”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门外吩咐道:“叶小千,你派个人去告诉唐安臣,明日一早朕要见他。”
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连忙俯身应了,分派人手去传旨。
李叱道:“唐安臣这个人谨慎小心,行事稳健,朕确实没有想到,如他这样的人会对孩子溺爱到如此地步。”
高希宁道:“唐旭的事老唐自然也已知道,还骂过唐安臣,唐安臣这几日把唐旭关在住处不许出门,据说他住的那宅子里,已经被那孩子砸的差不多了,手下人也都是不敢约束。”
李叱叹了口气:“你我将来也不许这样......臣子的家事,朕可以过问,让他多加管教,朕劝的话可以说,他不能管过来的,将来要有国法管,然而真犯了大错可终究还是要被人骂的,若你我的孩子将来也这般跋扈,将来祸害的就是整个大宁了。”
高希宁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唐匹敌的住处。
沈珊瑚递给唐匹敌一杯热茶,有些心疼的看了唐匹敌一眼,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最终也只是把手放在唐匹敌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唐匹敌侧头对她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与陛下之间,永远都不会有隔阂。”
沈珊瑚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和陛下间不会有隔阂,我怕的是你这样顶撞陛下,让陛下在朝臣面前下不来台,终究是影响了陛下的威严,老唐......现在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你和陛下以兄弟相称,玩笑都可无度,现在你要多为陛下的威严考虑。”
唐匹敌点了点头:“夫人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沈珊瑚道:“若实在不行,明日你去见陛下,你退一步,这大将军王的封号就留着,求陛下先把世袭罔替的隆宠收回......”
唐匹敌叹道:“你又不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认定的事,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沈珊瑚也叹了口气。
是啊,陛下那般执拗,和老唐是如此的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在这件事上陛下不打算让步,所以也就不可能把老唐的大将军王,改为不可世袭罔替。
“那就以后再找机会吧。”
沈珊瑚劝道:“现在我已经辞去了所有军职,安臣那边也已经卸掉了大部分兵权,朝臣们大概也不会多说闲话。”
唐匹敌摇头:“这本就不是怕他们说闲话的事,你当知道,我什么时候怕过别人有闲言碎语。”
说到唐安臣,唐匹敌有些懊恼。
“唐旭那个孩子被他们两口子惯纵的没有一点样子,现在还小,还可严加约束,若再这么纵容下去,以后就会出大事。”
说到这,唐匹敌看向沈珊瑚道:“我前两日已经骂过他了,再找他有些不合适,毕竟他那么大的人了,我连着骂他,他脸上心里都有些挂不住,一会儿你去见见他妻子,好好聊几句。”
沈珊瑚点头:“我一会
儿就过去。”
唐匹敌叹道:“看到唐旭那个模样,我心里就更加担忧......以后我们的孩子,能不入仕便不入仕,若国家需要,宁可隐姓埋名去为国效力,也不要再打唐家的旗号,我唐匹敌这面大旗,自己扯得,我的子孙后代扯不得。”
沈珊瑚嗯了一声,轻轻抱住唐匹敌道:“你这些日子心力皆苦,这些事就不要再管了,我去安臣他们说。”
凉州城,澹台压境家中。
澹台压境递给夏侯琢一碗酒,坐下来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你明日再去劝劝老唐吧,总不能这样和陛下硬顶着来。”
夏侯琢笑道:“陛下和老唐,你觉得我能劝得动谁?”
他把酒喝了后说道:“老唐和我的情况还不一样,陛下当初要给我封王的时候,我娘跑去和陛下闹,玉立也去和陛下闹。”
“陛下可以不在乎玉立的话,可陛下不能不在乎我娘的话啊,老人家在陛下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也是心软了。”
澹台压境忍不住笑道:“你和老唐啊......真的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若是别人要被封王,可能高兴的要飞上天去,你俩是一个比一个能扛,就是不肯答应。”
夏侯琢笑道:“我太了解我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了,老唐那样的人都害怕约束不住自己子孙后代,我能约束的住?”
他又倒了一碗酒,抬起头看向夜空。
“这大宁啊,不只是陛下为之拼劲心血才得来的江山,更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出生入死换来的太平......”
夏侯琢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所以我能理解老唐,这江山啊,这太平啊,我们不帮陛下守着,谁来帮?”
说到这,他看向澹台压境笑道:“早晚我都会辞了禁军大将军的职位,我看这西北真不错,到时候我来找你,你给我安排好住的地方,我或许就赖在你这不走了。”
澹台压境撇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辞去这西疆大将军的职位呢,你来找我,那我们就去西北大营找老唐,咱俩蹭他的吃喝。”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要这么说......我突然就变得格外期待了。”
“夏侯,刚才你说的没错。”
澹台压境一口把酒喝下去,然后语气很肃然的说道:“这天下的太平,这百姓的安康,得来的何其不易。”
“老唐不想让这太平这安康,这可绵延万世的繁华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这是陛下带着我们打下来的,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子孙后代成了这繁华的破坏者......”
澹台压境摇了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夏侯琢道:“这事,说起来是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想辞去兵权,是陛下极力在挽留,可将来被人骂的一定是陛下,后世之人,或许还会说陛下薄凉。”
澹台压境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夏侯琢说的没错。
“陛下可以护着我们,宠着我们,甚至是放纵着我们......”
夏侯琢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后,语气有些重的说道:“可我们不能不懂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是啊......如果陛下身边的人都因为这军功而可以不懂事,那将来大宁就会变成下一个楚......”
他再次摇了摇头:“不容的,绝不容的。”
夏侯琢道:“所以陛下心里苦。”
澹台压境一怔,然后叹了口气:“是啊......心里最苦的,一直都是陛下。”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需要一个盒子
说来也可能是真的和李叱有些关系吧,毕竟他被称为人皇。
大宁自立国以来风调雨顺,就连西北这边的干旱都没有以往明显,连着几年雨水都不少。
说起来,从凉州往南往西,包括楚时候的整个雍州,干旱似乎才是最正常的事,雨水多才不正常。
这几年的年景好,西北百姓的日子也过的不错,再加上朝廷调拨支持,已有安定之相。
李叱没有一直都在凉州城里停留,休息了几天之后,就去西疆直道那边视察。
这条直道关乎的不仅仅是边疆安危,更关乎西疆百姓们的日子会不会越来越好。
有这条直道在,交通运输变得顺畅起来,西北百姓们的日子自然会更好些。
按照李叱的旨意,陆重楼在配合西疆边军压制了西域诸国后,就赶往修直道的地方督工。
前阵子就有传言,说是负责监督修建直道的工部官员,可能有贪墨之事。
李叱没有带着高希宁等女眷,带了夏侯琢,澹台压境和唐匹敌等人前往。
距离还有几十里的时候,陆重楼已经在路边等候了,除了他之外,只有三五个随从。
李叱见到只有陆重楼到了之后有些意外,他以为这边的官员都会来迎接。
“陛下恕罪。”
陆重楼撩袍跪倒:“工程上的事实在是周转不开,只能是臣自己前来接驾,其实臣也不想来的,只是怕陛下骂臣......”
李叱好奇:“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
陆重楼回答道:“只是太难修......”
李叱一直都知道西疆直道不好修,毕竟要穿山越岭,他看过工部的图纸,所以从没有想过能在短短几年内把这条直道修好。
“你先起来说话。”
李叱让陆重楼上马,一起回修路的地方。
“前阵子朕让你查的案子,可是确有其事?”
“回陛下,有,也没有。”
陆重楼脸色复杂的看了李叱一眼,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但他只是语气也很复杂的说道:“陛下到了地方,看过就知道了。”
李叱他们随即催马前行,几十里的路,硬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可见有多不好走。
“陛下。”
到了修路的地方后,陆重楼和李叱上了高坡,朝着工地方向指了指。
“臣一开始也没以为会有多艰难,因为工部的图纸,臣也看过。”
陆重楼看起来比在长安城的时候黑了许多,皮肤上还有许多起皮,看着憔悴的变了个人一样。
他对李叱说道:“陛下你看那边,工部图纸上画的虽然详细,可是这地方,地质太复杂,图画的是位置,画不出地质。”
“前边几丈范围都是松散的石头和泥土,一锹下去,就可能造成滑坡,前阵子有三十几个民工被滑坡的山石泥土掩埋,人都没了,其中半数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想尽办法的固定,打桩,拉网,把这几丈远的路修出来,足足用了几个月。”
“可是再往前,是根本就敲打不动的岩石,大锤加铁杵,奋力一下子砸上去,就出个白印儿。”
陆重楼说到这,眼睛已经微微有些发红。
“陛下让臣查贪墨的事,臣查了......银子在账册上确实有问题,可没人贪墨。”
他看向李叱,那双眼睛里都是血丝。
“每天都在死人,这里督工的官员,每天都在发抚恤......可是这些事报上去,没人敢对陛下说死伤竟是如此惨烈。”
“那边那个。”
陆重楼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山坡上指挥的官员:“他叫高有信,工部员外郎,在这两年了,来的时候一百六七十斤,现在只有九十几
斤......”
“臣查过,银子都经过他的手,可他连一个铜钱都没有私留过,还把自己这几年的俸禄全都贴进去了。”
“大部分时候是想让工匠们能多吃一口肉,还有时候,是给死去的人加一份抚恤......”
陆重楼看向李叱:“这两年,高有信一直都在上奏,可死人的事被徐绩压下来了,而且徐绩一直都在催,甚至下了五年内修好西疆直道的死命令......”
李叱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
陆重楼道:“高有信来这两年,每天怀里都揣着一份绝笔,告诉手下人说他若出事,不要救,这地方救人,救一个可能会再搭进去三五个,就到山下找找尸首即可,把绝笔信给送回家里去......”
陆重楼低下头:“臣这次来这才算看明白,朝廷里的大人们一句话,下边的人要么跑断腿,要么拼上命。”
“这里的银子每一两都是花在人命上的,臣知道高有信也有错,甚至越权截留了地方上的一部分钱款,地方上的官员气的骂娘,可还是把钱款给他了,臣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臣也没办法处置他。”
李叱问:“为何连夕雾没有向朕说过此事?他是工部尚书,难道这些事连他也不知道?”
陆重楼道:“这事两年前就被徐绩揽过去了,所有关于西疆直道的上奏,都直接交给他,连大人作为工部尚书都没权过问。”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个五品员外郎,在这里的两年,就像是每天都在鬼门关上走一遍。
再想想那些工匠,他们比高有信还要难上多少倍?
李叱沉默着,并没有发作,可是他的脸色已经格外的难看。
“陆重楼,朕给你个差事。”
“陛下请吩咐。”
“咱们先绕过去见见高有信,一边走一边说。”
“遵旨。”
这里已经根本不可能再骑马,其实从陆重楼接着李叱的地方开始,没走几里路就没法骑马了。
看起来高有信他们就在沟壑对面,可那沟壑太深了,眼见着只有二三里远,可要过去得绕出几十里。
“看来地方上许多事,只要涉及到了人命,都会往下压一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事终究不对。”
李叱道:“你这几年也看过了许多青年才俊,更看过许多地方上的事......”
他看向陆重楼:“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物色一批人,名单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许再让除了朕与你之外的第三人得知,这些人,必须是公正严肃之人,必须有不畏强权之心。”
陆重楼大概明白了李叱的意思,俯身道:“臣遵旨。”
李叱又看向余九龄:“你当初的部下,许多人都分到了军机司,后来又调入了廷尉府,你把其中可托付重任之人,也列一个名单给朕。”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
“老唐,夏侯,澹台......”
李叱又看向那三位大将军:“从你们各自军中,选忠直勇武之人,一样列份名单交给朕,与陆重楼一样,这份名单,只有你们各自知道,不可串联询问,不可商量协谈。”
唐匹敌三人同时俯身:“遵旨。”
“得有个盒子。”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声。
一个盒子,里边的东西可以直达李叱,不经过朝中重臣之手。
现在是徐绩,将来是内阁,这些盒子里的东西,都只交给大宁的皇帝陛下一人。
因为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比如高有信。
这样一个人,称得上殚精竭虑,也称得上拼上性命,更称得上忠直无畏。
可一旦出了什么事,背黑锅的人一定是他,李叱是觉得徐绩的话不能全信,可在这种事上,徐绩上奏说工部的官员该杀,一个
五品的员外郎,李叱绝对不会亲自着手去查,最多交给廷尉府去核实。
极有可能,一个这样的好官,就会被徐绩随随便便一道命令处死了。
权臣和地方官员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品级上的巨大鸿沟,还有生死的界限。
几十里的路,绕过去又已经天黑了。
李叱没有让人去叫高有信过来,而是在营地里等着,一直到了后半夜,高有信才一身尘土的回来。
才进营地,就被叫到了李叱面前,高有信离着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臣高有信,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话还没有说完,李叱过去一伸手把高有信扶了起来。
“朕没有过去看你,是想着朕去了,只是给你添乱,夜里你和工匠们知道朕到了,或许就会造成混乱,朕怕是非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会出危险。”
李叱指了指不远处:“朕刚才等你的时候,做了些菜,过来吃。”
高有信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不该吃,一时之间,局促的不知所措。
“坐下吧。”
李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高有信欠着屁股坐下,不敢抬头,坐在那的时候看得出来他手都在抖。
“朕听闻,你挪用了一些银子?”
李叱这话一说完,高有信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
“罪臣认罪,罪臣罪该万死......”
李叱伸手把他拉起来:“你听朕把话说完。”
李叱道:“挪用银子的事,该罚,就罚扣你一年的俸禄吧。”
高有信怔住,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处置。
唐匹敌笑而不语,夏侯琢也笑而不语,澹台压境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余九龄却觉得有些不该,这么好的一个官员,已经两年没有留过一个铜钱的俸禄了,还要扣他一年的?似乎是有些狠了吧?
李叱问高有信道:“你现在是五品?”
高有信连忙回答道:“回陛下,从五品,臣原本是工部六品员外郎,调任此地后,升了半级......”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回去之后,你拟个奏折交给朕,提高有信为正三品,侍郎衔,领三俸禄,奏折你尽快递上来,朕来批。”
陆重楼俯身:“臣遵旨。”
要想提拔高有信为正三品,李叱自然是当场就能把事宣布了。
可还让陆重楼上一份奏折,这就是在给满朝文武看,在给徐绩看,也给连夕雾他们看。
工部的事,宰相能拿来过问,但工部的官员如果连这些事都不敢据理力争,也是失职。
被徐绩把事情要过去了,然后就不闻不问,那就不仅仅是失职,更是渎职。
高有信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站在那真的是乱了分寸,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重楼俯身问道:“陛下刚才说,对高有信的处置是罚俸一个月,是从下个月罚?还是暂缓罚?”
李叱道:“朕刚才说没说过他已是正三品了?”
陆重楼道:“陛下刚才说让臣上奏折,陛下批,陛下没说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李叱笑了笑:“你上奏折是补个过程,朕没说他现在就是正三品了,那朕就正式说一遍,他现在就是正三品了。”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另外......罚的是他从五品员外郎的俸禄,他现在是正三品了,下个月领正三品三俸,和从五品员外郎有什么关系。”
陆重楼笑了,俯身:“臣明白了。”
李叱拉了高有信一把:“吃饭!”
......
......
【跟大家汇报个消息吧,今天会更的稍微多一些,也会尽力不出错别字,因为今天不让会完本。】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一别
李叱在吃过晚饭后,在营地里和陆重楼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关于盒子的事,朕刚才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国之初万事艰难,所以有盒子存在的必要,待以后吏治清明上下一心,盒子这个东西,能不用还是不要用的好。”
陆重楼俯身道:“陛下思考的周到。”
盒子这个东西啊,用的好了自然是可以让大宁皇帝更稳妥的掌控天下大局。
可用不好了,万一落在什么心思不正的人手里,一定挥出大问题。
李叱摇头道:“朕也得为子孙后代想想,若非变局之君,倒也无需用到这盒子,这东西......就算是朕给后世之人留个办法吧。”
陆重楼道:“现在陛下用的到这样的盒子,是为大宁越来越好,将来若还能用到这盒子,必然也是为大宁越来越好而用。”
李叱笑了笑道:“你现在这说话的水平,越来越像余九龄。”
陆重楼也笑起来:“臣也要不断的学习。”
李叱呸了他一声后说道:“关于西疆直道,朕回去后会让徐绩把差事交出来,就由你亲自盯着吧。”
陆重楼俯身:“臣遵旨。”
李叱听着这营地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回去后,朕也会让他们商量一下,把修这直道所有工匠的工钱,尽量再往上提一提。”
他问陆重楼:“你觉得翻一倍如何?”
陆重楼再次俯身:“陛下圣明,臣替所有人谢陛下隆恩。”
李叱道:“看过了才知道,这条直道要想真正的修好,怕是没有五十年都难,徐绩做事那般急功近利,会害了更多人命。”
他看向陆重楼:“你也要谨记,该快的自然要快,不能快的就一定要稳。”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后边追过来,听到李叱这话后好奇的问:“陛下说是什么快不快?”
李叱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笑道:“朕说的是你最快,比谁都快。”
余九龄:“倒也......不都是。”
李叱笑问:“那你说,快好还是慢好?”
余九龄回答道:“那要看什么事了,比如这西疆直道修好之后,从中原腹地到西疆能比过去快两倍不止,这当然是快了好,可修直道又非一日之功,当稳扎稳打,快了又会出问题,所以这快慢,不能单纯而论,快慢分明,动静结合,快时如奔马,慢是如细流,一定是爽的。”
李叱眼睛眯起来:“后边这两句话不说,朕都以为说话的人不是你余九龄。”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
李叱道:“可是道理说的没错,连你都懂的道理,许多看起来好像比你聪明的人,却假装不懂。”
余九龄他们知道李叱说的是徐绩。
李叱道:“官员们急功近利,犯错之后大抵还要狡辩几句,说什么初衷是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借口狗屁不通。”
余九龄道:“陛下说的对,这就是打着做好事的旗号耍流氓。”
李叱哈哈大笑:“九妹通透,话糙理不糙。”
正说着,唐安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李叱后连忙行礼。
之前在凉州城的时候,李
叱本来是要找找唐安臣仔细聊聊,说一说关于他儿子唐旭的事。
可那天李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作提醒,之后唐安臣就安排人把他妻儿送回了内草原。
这次李叱来修直道的工地,唐安臣回来后追到了这里,就是来向李叱请罪的。
余九龄他们知道陛下有话和唐安臣说,于是都故意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远远的跟在后边,借着营地里的灯火,能看到唐安臣不时的俯身回话。
走了一段路后,唐安臣脚步一停,撩袍跪倒在地,像是在认错。
陆重楼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教导孩子的事,比南征北战都要难。”
唐安臣这样的大将军,能让任何敌人闻风丧胆,可没能让他儿子乖乖听话。
余九龄也跟着叹了口气:“陛下难道不像是一位老父亲?这满朝文武都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教导孩子岂不是更难?陛下真的是为我等操碎了心啊。”
陆重楼眼睛眯起来:“陛下刚才说,我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才知道我和你差的还是太远了。”
余九龄笑了笑:“那是,轻而易举被你们都追上了,我还怎么做大宁第一谗臣,这拍马屁的事不好干,得学习,得进步。”
陆重楼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余九龄道:“你可拉倒吧你,你就老老实实做你自己好了,学我这套,没有用......我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哄陛下开心的,而你们,就是为了让陛下安心的。”
陆重楼沉默片刻,再次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前边。
李叱看向唐安臣道:“你若真知道何处错了,就不该来追朕,而是该去凉州城里,亲自去和那些被你儿子抢了东西,被他欺负了的人家去道歉。”
唐安臣连忙道:“臣回去后立马办这件事。”
李叱道:“去道歉是应该的事,别端着个国公的架子,让人觉得你能去是赏脸了。”
说到这,李叱又多看了唐安臣一眼:“你现在能和朕道歉,能和那些被欺负了的人家道歉,其实为时不晚,若将来真有大事,你能向国法道歉吗?”
这话已经很重。
可李叱还有一句更重的。
“国法,从不接收道歉。”
唐安臣跪倒在地,俯身认错。
可他心里却觉得,陛下这大概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无非是顽劣了些,还能有什么大错,又能出什么大事。
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尤其是男孩子,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他可以想,但不敢说,当然也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疏于教导。
可他也是真的没觉得自己儿子有多差,想着回去后多骂两句也就成了。
他又怎么能想到,多年后,就是因为他儿子,连累的何止是他一家,还有大将军王唐匹敌。
不只是他没有想到,若李叱能想到的话,今日这番谈话,他就不会只说这些了。
李叱说的话他自觉已有些重了,归根结底,这事也还算不上是有违法纪。
哪怕李叱是帝王,帝王过问家事,也只是能点到为止,况且李叱的话已经重到不
是点到为止了。
一句国法从来不接受道歉,没能起到作用,也非李叱所能预料。
李叱在修造直道的工地停留了七八天的时间,越看越明白修建这样一条路有多艰难。
刚来的第一天,李叱想着十年八年绝对干不完,怕是要有五十年才行。
等到七八天之后李叱想着,这条路真要修好的话,五十年大概也不够。
不是没有人劝过李叱,大宁立国之初,如此耗费钱粮物资来修建一条直道,大概有些不值得。
可李叱的回答是......大宁不是五十年的大宁,不是百年的大宁,这条直道修好之后,是造富万年的事。
七八天之后,李叱和群臣回凉州,在半路上接到了外草原送来的上奏。
孛儿帖赤那派人送来亲笔信,告知李叱在外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事。
黑武人退兵之后,外草原里一些之前和黑武有所勾连的部族更是心生畏惧。
所以不断发生叛逃之事,孛儿帖赤那以雷霆手段,亲自率军征战,连灭六个部族。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是不是稍稍狠了些?”
李叱摇头:“这算的什么狠,孛儿帖赤那能有这公允之心不错了,不要忘了当年外草原的联军是怎么屠杀他的族人。”
澹台压境想了想,陛下想的确实更多。
按照仇恨来说,孛儿帖赤那在外草原杀多少人都不算太过分。
可他没有,他只是镇压了该镇压的人,除掉了该除掉的叛徒而已。
“丁青安,去取纸笔来。”
李叱吩咐一声。
小太监丁青安连忙取了纸笔来,李叱坐下来给孛儿帖赤那写回信。
写了数百字之后李叱停笔,沉吟片刻,将这刚写好的回信撕了。
再次提笔重新写,却只五个字。
朕信得过你。
李叱在凉州停留了大概三个月之久,巡查了西疆直道,又巡视了边关。
三个月之后,李叱决定返回长安。
大将军王唐匹敌与澹台压境等人送行,李叱上车之前本想和唐匹敌说几句什么,可是沉默片刻,只是瞪了他一眼后随即上车。
看着陛下的车驾远去,唐匹敌撩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澹台压境伸手把唐匹敌扶起来,唐匹敌起身后沉默许久才回答他。
“自此一别,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吧。”
澹台压境听到这话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大将军怎么会这样觉得,若想念陛下了,大将军随时都可回长安,陛下也说过了,唯有大将军你,回长安不用请旨,随时都可回去。”
唐匹敌摇了摇头:“陛下可以给我荣宠,但我不能乖张......我不回长安,我只是西北大营一新兵教授,我回长安,天下权臣,谁人能比得过我?”
听完这些话,澹台压境也沉默了良久,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再回想以往和陛下一起征战时候,那般快意,也是那般肆意,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样。
有些事越往前越好,可有些事,回首望去才知那时才是最美。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手刃
要说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风格,那大宁的长安城便是肃正。
转眼间大宁立国已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间,大宁皇帝陛下内解民忧,外慑强敌,大宁越来越强盛。
十五年,大宁各方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提升,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都已经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只用十五年时间,大宁便超越了楚国数百年历史中最巅峰的时期。
终楚国数百年之乱,令中原江山恢复锦绣,又让百姓富强。
大宁的这十五年,便是中原帝国重新崛起成为当世强国的一大步。
长安城的冬天比起另外三个季节,更加令人敬畏,这满目的冰霜之下,是一个帝国强劲的心跳。
李叱从朝堂回到东暖阁,一进门,已经升为御书房秉笔太监的丁青安就连忙先拿了个鸡毛掸子,把陛下身上的落雪扫了扫。
“又下雪了。”
李叱感慨了一声,把大氅解下来递给丁青安。
丁青安一边接过大氅一边说道:“下雪好,冬天多下几场雪,明年春暖就又是一个好年景。”
李叱笑了笑道:“你这吉祥话说的好。”
丁青安道:“如今大宁,哪天都是吉祥天,吉祥天下,所以谁说的都是吉祥话。”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和余九龄走的近,他的马屁都快比不过你了。”
李叱坐下来,丁青安已经吩咐小太监给陛下端上来一碗姜汤。
“皇后娘娘特意准备的,说这几日天气太冷,陛下从朝堂回来,喝一碗姜汤驱寒暖身。”
李叱接过来姜汤喝了一口放下,问:“有没有从西北来的奏折?”
丁青安心里微微一疼,因为这句话,是陛下的每日一问。
可是十五年来,大将军王唐匹敌都很少上奏折,有时候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一份奏折,就算有,说的也都是公事。
见丁青安没有回话,李叱就知道没有,其实他也已习惯了没有,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王八蛋,真以为这样冷淡下来,朕就能顺了你的心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去告诉皇后一声,中午朕过去吃饭,顺便要检查势儿的学问。”
“是。”
丁青安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外边候着的小太监去皇后娘娘那边送消息。
那小太监领命跑了出去,因为跑的急,又在下雪,一个不小心扑倒在地。
“看看这毛手毛脚的。”
丁青安过去把人扶起来,然后回头吩咐道:“多找几个人,把大殿前边好好扫扫,摔了咱们没事,若是摔了哪位大人可不好。”
话才说完,就看到远处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跑的实在是太着急,没稳住也趴倒在地。
丁青安认出来那人是廷尉府都廷尉张汤,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张汤扶起来。
张汤却已经挣扎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脚步更急的往东暖阁过来。
几年前,高希宁卸去了廷尉府都廷尉一职,彻底把廷尉府的差事交给了张汤。
叶先生被高希宁任命为廷尉府内院的供奉,专门负责训练新人。
廷尉府的事,多半都是由这两个人商量着办。
此时丁青安看张汤跑的这么急,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陛下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张大人你慢些......”
张汤都顾不上和丁青安多说几句话,一口气跑到了东暖阁外边。
“进来吧。”
没等张汤说话,李叱已经先开口。
张汤进门后穿着粗气说道:“陛下,刚刚从西北传来消息,有......有大事。”
李叱微微皱眉:“再大的事,你也不该如此慌张。”
张汤连忙道:“陛下......事关,事关大将军王。”
“嗯?!”
李叱猛的站起来,眼睛都瞬间睁大了:“老唐他怎么了?”
张汤俯身道:“大将军王......他,他亲手砍了大将军唐安臣的独子唐旭。”
李叱的表情都瞬间僵硬了。
“几个月前,大将军唐安臣的独子唐旭在云州城里犯了大案,在大街上看中了一个姑娘,强行......强行把人家姑娘霸占了。”
“这事出了之后,那姑娘家里人就跑去了云州府治衙门告状,府治肖生不敢处置,去请示唐安臣。”
“唐安臣担心这事闹得太大了,于是压下来不报,亲自登门去道歉,还赔了一些银两。”
“唐安臣把唐旭关起来打了一顿,没想到唐旭竟是觉得自己挨打,皆因为那姑娘一家不识抬举。”
“于是他夜里跳出去,跑到那姑娘家中质问,吵闹起来后,唐旭怒极之下,竟是把那姑娘一家几口全都杀了。”
李叱听到这,眼睛里已经有杀意外泄。
张汤继续说道:“出了人命大案,云州城府治肖生不敢再瞒报,又不敢得罪唐安臣,所以只能是偷偷派人去道治城告知廷尉府分衙的人。”
“结果唐安臣却安排人为唐旭顶罪,廷尉府的人去查的时候,那一家几口都已经被毁尸灭迹。”
“这事大将军王知道了,从西北大营带着三千边军直接到了云州城。”
说到这,张汤看了看陛下脸色。
“大将军王他没有理会唐安臣跪地求饶,直接在那姑娘家门外,亲手将唐旭脑袋剁了。”
“然后大将军王他废了唐安臣的军职,把唐安臣帐下所有知情之人全都抓了起来,没有请示陛下,直接都在云州城斩首示众了。”
李叱听完后脸色已经很白。
“老唐啊老唐......”
李叱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李叱摆了摆手:“把这事的经过,仔细整理出来写一份奏折给朕,你先下去吧。”
张汤连忙俯身:“臣遵旨。”
出门之后,张汤心里还是平复不下来,他知道这事把陛下伤着了。
但伤着陛下的不是唐安臣,也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唐旭,而是大将军王的大义灭亲。
大将军王这样做其实也说不上来有多错,在内草原云州城里出的事,立刻就在云州城处置。
让所有百姓们都看着,大宁的律法不容侵犯,哪怕是大将军的孩子,犯了罪也要砍头。
大将军王还是如以往那样雷厉风行,可是大将军王他这样做,也触犯了律法。
若说是家事,他不该杀人。
若说是国事,大将军王越界处置,也不该。
没多久,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两个人急匆匆的赶来,一进东暖阁,就看到李叱在发呆。
“陛下......”
高希宁轻轻叫了一声。
李叱有些木然的转身看向她,然后习惯性的咧开嘴笑,可想那笑容显得如此僵硬。
高兴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李叱缓缓吐了口气后说道:“朕没事......朕又怎么会有事。”
“着人......着人去西北。”
李叱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就有人又跑了过来,正是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
“陛下,大将军王从西北派来送信的人到宫门外,昼夜兼程赶来的,人看着已经累的不行了。”
李叱吩咐道:“把人抬进来。”
不多时,唐匹敌的亲笔信就到了李叱手中。
“十五年......”
李叱看着手里这封信,自言自语的说道:“朕等了十五年,但朕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封信。”
李叱没有看那封信,放在一边,闭上眼睛说道:“丁青安,传刑部尚书归元术进宫。”
“是!”
丁青安应了一声,哪里敢耽误一息,连忙派人去请归元术。
一个时辰后,归元术急匆匆的从未央宫里出来,他进宫后和陛下聊了一会儿,便出门去准备往西北查案。
这案子牵扯到了大将军王,归元术也是心急如焚,回去后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数十随从,天黑之前就出了长安城。
此时此刻,唐匹敌已经在半路上了。
他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再次见陛下,会是因为他亲手砍了自己侄儿的脑袋。
这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可他却就是不肯回长安。
哪怕他是这大宁天下唯一一个,无需请旨,随时都可返回帝都的朝廷大员。
他杀了唐旭,废了唐安臣,自己也脱去了大将军王的衣服,换了一身布衣。
他带着三百亲兵,押送着唐安臣一家往长安城来,其中也包括云州府的府治肖生等人。
唐安臣在一辆囚车中,看起来似乎已经苍老了几十岁似的,头发都花白了。
唐匹敌骑着马走在囚车一侧,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良久后问道:“你若觉得我心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此事终究是你的缘故。”
唐安臣靠坐在囚车里,苦笑一声:“是,是我的责任,那是我的孩子啊......”
唐匹敌道:“关于旭儿,我每年都会写信给你,让你多加管教,可你从不肯听。”
唐安臣默不作声。
唐匹敌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就这样沉默着赶路。
许久许久之后,唐匹敌说道:“这次去长安城,陛下大概不会治你的死罪,你对大宁有功,为陛下拼过命,你所犯下的罪行,也不至死......但我会恳请陛下,夺去你所有封爵,罢免你所有官职。”
“另外,你以后就不要姓唐了。”
唐安臣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看向唐匹敌,那双眼睛里瞬间就布满了血丝。
唐安臣嗓音颤抖着说道:“我用那么年拼死,那么多场血战,只为了自己能配得上父亲的姓氏,你......你怎么能将这姓氏夺去!”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将来你会死,我也会死。”
“等到你我都死了之后,到了那边见到父亲,他大概也会这样做。”
“唐......从来都不是什么高贵的姓氏,但一定是干干净净的姓氏。”
唐匹敌再次看了唐安臣一眼:“你现在,配不上唐这个姓氏,也配不上安臣这个名字。”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催马向前,没有再和唐安臣多说一句话。
唐安臣在唐匹敌背后嘶吼:“只有你配得上?!”
唐匹敌还是没理会,只是扬了扬他手里的马鞭。
风雪中,这往长安城而去的队伍还在赶路,每个人看起来都和风雪是一样的颜色。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兄弟,喝酒!
长安,城门。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风雪停,见到陛下的时候,云开日出,似乎有七彩光芒撕开了云层,照耀在这帝都门外。
那光芒就不偏不倚的落在李叱身上,也落在了跪在李叱面前的唐匹敌身上。
四周皆还带着些昏暗,偏偏这是一道光束,让两个人都如同与当世隔绝,这光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其他。
“陛下,罪臣......”
“滚起来说话。”
“臣戴罪之身,不该起身,不敢起身。”
“那要朕把你拉起来?拉不起来还要朕把你背进城?”
“臣.....遵旨。”
“跟朕一路走回未央宫,大街两侧不少百姓们等着看你呢,朕不想任何人看到你不光彩。”
李叱回身:“丁青安!给他把大将军的锦衣换上!”
御书房秉笔太监丁青安立刻上前,把双手捧着的大将军锦衣递上去。
李叱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你把这身锦衣脱了,朕就给你带来。”
唐匹敌深吸一口气,然后脱去自己身上的布衣长衫,换上了那光彩夺目的大将军常服。
“除了朕,没有人可以看你低头,进了这个城门,挺起胸昂起头,你还是大宁的大将军。”
李叱转身:“跟上朕。”
唐匹敌再次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李叱。
长安城的大街两侧全都是人,大将军十五年没有回过长安城了,如今回来,谁不想看看?
当大宁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进城门的那一刻,百姓们都翘首看着,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跟朕并肩走。”
李叱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唐匹敌随即快步上前,与李叱并肩而行。
“陛下,臣辜负陛下了。”
唐匹敌声音很低的回了一句。
“放屁。”
李叱笑着和两侧的百姓们打招呼,一边挥手一边说道:“朕这些年吹过很多牛皮,但让朕最得意的,一直都是唐匹敌是朕的兄弟,这个牛皮朕还会一直吹下去。”
众人都在李叱和唐匹敌身后跟着,看着陛下和大将军那并肩而行的样子,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这次你赢了。”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直以来都想让朕把你的王位给免了,朕以前从没有过动摇,可这次朕不得不动摇。”
唐匹敌道:“所以臣,辜负了陛下。”
“你没有。”
李叱道:“如果是你辜负了朕,朕会把你大将军的锦衣封起来,而不是带到你面前。”
“这件事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还都不知情,但很快不只是长安城里的百姓,整个天下的百姓都会得知。”
李叱侧头看了唐匹敌一眼:“这事朕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压下去,你该是最理解朕的。”
唐匹敌道:“臣明白,臣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压下去,不然臣就不会带兵去云州城。”
李叱点了点头:“王位朕暂时替你留着,以后......”
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已经打断了他。
“陛下,臣从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唐安臣是臣的弟弟,是臣父亲的次子,臣......”
李叱道:“这些话不必和朕解释,天下之人数以亿计,最光明磊落必然是你,说光明磊落四字,连朕也不如你。”
唐匹敌刚要说话,李叱又阻止了他。
“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触及了国法,按罪去惩治就是......朕现在只想和你喝酒。”
唐匹敌点头:“臣也是如此。”
未央宫,大殿之上。
丁青安双手持圣旨宣读,满朝文武在大殿中肃立听宣,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
其实大家也都猜到了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大将军王的封号,怕是不得不拿下了。
陛下可以压着群臣的不满,但陛下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的不满。
陛下一直都在说,大宁和楚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国法就是国法,国法不容就是国法不容。
这件事传扬出去,百姓们会觉得此事不可能和唐匹敌没有丝毫关系。
悠悠众口,可盖皇权。
陛下旨意,夺去唐匹敌大将军王封号,改封国公,但依然位列群臣之首。
唐安臣被贬为庶民,按照大将军唐匹敌的请求,陛下准许,夺唐安臣姓氏,该姓为束。
大殿里只有丁青安朗读圣旨的声音,文武百官全都安安静静的听着。
直到旨意宣读完毕,满朝文武才俯身下来。
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也算告一段落,可是在此时,御史台都御史高有莲出列。
他奏请陛下,当革去唐匹敌西北大营管代军务官职,这话一出口,这大殿里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说勇,还是高有莲高大人真的勇。
李叱听完后只是回了高有莲一句:“你去找找依据,若你的谏言有法可依,朕就听你的。”
说完后起身离开。
等陛下走了之后,高有莲不由自主的舒出一口气,看起来非但没有被陛下吓着,还有些放松。
刑部尚书归元术路过高有莲身边,脚步停了停,然后朝着高有莲挑起大拇指。
“高大人,佩服。”
“废话,我也佩服我。”
高有莲白了归元术一眼:“这话我不说,你说?”
归元术连连摇头:“我才不说......你说了陛下最多不搭理你,我说了,陛下会把我叫去骂。”
高有莲:“陛下要是把我也叫去骂,我才开心呢。”
说完之后,这位老大人哼了一声,溜溜达达的走了。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回来,在归元术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陛下要设宴款待大将军,我在酒宴上可能会闹事......到时候你要拉着我。”
归元术:“高大人此言何意?”
高有莲道:“大将军终究是触及了律法,陛下的处置可谓是轻之又轻,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设宴接风,我身为都御史,就该在酒宴上大骂大将军......”
他拍了拍归元术肩膀:“这种事我能托付的人也不多,归大人你必须要帮我了......”
归元术:“那高大人想过没有,其实你若只是为了表明态度,陛下设宴你可以不去的啊。”
“那当然不行。”
高有莲义正辞严的说道:“我不去就是怂,身为都御史,谁怂我都不能怂,你是刑部尚书,你头顶上有国法,我是都御史,我头顶上不仅仅有国法,还有道德。”
归元术叹了口气:“这活儿,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高有莲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不知道大将军是这天下最不可能有反心之人,可我一会儿酒宴上,还不是要骂他乱臣贼子。”
归元术:“要骂的这么凶?”
高有莲:“后边还有更凶的,但我觉得到乱臣贼子这句就够了,你到时候就打断我......拜托了。”
归元术又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不过,高大人你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有把柄落你手里,你在满朝文武面前,骂我的时候可要轻着些。”
高有莲:“你这......不是难为我么。”
归元术:“呸,不帮你了。”
高有莲连忙拉住归元术;“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到了晚宴的时候,众人纷纷到唐匹敌面前敬酒,虽然唐匹敌看起来像是犯了错才回京的,可谁都知道,这错是天降大锅,大将军都不得不背着。
再说大将军已经十五年都没有回过长安,这次回来,就算只是礼貌上的事,也该过来敬酒。
归元术过来和唐匹敌喝过一杯酒后,刚要回自己座位,就看到高有莲端着酒杯过来了。
归元术心里一紧,心说高大人你端着杯酒过来,这目的也太明显了吧。
果不其然,高有莲到了唐匹敌面前,叫了一声大将军,唐匹敌起身回礼的时候,高有莲举起手就要把酒泼过去,脸上也开始走心的有戏了。
结果归元术手疾,一把将高有莲的酒杯按了回去。
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归元术的手按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这一按,唐匹敌有些懵,高有莲也有些懵。
按照高有莲的设计,这杯酒泼出去后,他就要大骂唐匹敌了,可是归元术这一按,
把他节奏打乱了。
就在高有莲稍稍有些乱了分寸,想要重新找找节奏的时候。
却见唐匹敌横跨了一步,用他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群臣的视线。
然后唐匹敌把他自己手里的那杯酒泼在自己身上了,又后退一步,然后一脸惊讶的看着高有莲。
“高大人,你这是何故?”
见唐匹敌这样,高有莲的表情就不得不变得精彩起来。
下一息,高有莲破口大骂:“你还有脸问我这是为何,你这乱臣贼......”
话没说完,归元术从桌子上一把抓过来个很丰-满的鸡腿,啵儿的一声捅他嘴里了。
“高大人怎么喝多了,我扶高大人回去休息。”
归元术说完,拉着高有莲就往回走,高有莲假意挣扎了几下,也就顺势下去了。
到了无人之处,高有莲叹道:“我找你帮忙,还不如直接找大将军呢......那杯酒若是不泼出去,这戏都没法往下演。”
归元术:“好了好了,算我没配合好,以后我有把柄落你手里,你可着劲儿的骂我就是。”
高有莲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外走,归元术好奇的问他:“你这就要出宫去?”
高有莲摇头:“陛下知道我骂了大将军后,也没法继续留在那喝酒了,特意在后边给我开了个小灶,我单独吃一桌,你先回去吧,我去吃我的。”
归元术眼睛都睁大了:“到底你找了几个人陪你演戏!”
高有莲:“你怎么就不想想,连我都可能是陛下找来演戏的?”
归元术想了想,迈步跟了上去:“我先跟你去吃吃小灶,不然我多亏。”
高有莲笑着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若不让我当众演一场戏,他们那些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可还是会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现在我闹一闹,他们也就没人敢在这时候再说三道四了。”
归元术点头:“这倒也是,不过......陛下找了你,该是会给你些好处吧,你又找了我,那是不是该分我一些,就算是层层下包,到我这也该有个仨瓜俩枣......”
高有莲:“宁死不从!”
经过高有莲这一闹,这酒席上确实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了,高有莲这么不给陛下面子,他们若是再不给,那就指不定谁要倒霉。
今日能在这未央宫里喝酒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谁会在这时候还主动触霉头。
一直到子时,众臣才全都散去,李叱把唐匹敌留在未央宫里,又让人备了些点心小吃,就在东暖阁里重新摆了酒菜。
“你特么的如果不出事,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长安?”
李叱瞪着唐匹敌的眼睛问。
唐匹敌端起酒杯:“陛下息怒,息怒,陛下不是说只想和臣喝酒吗?臣先敬陛下一杯。”
李叱把酒端起来,刚要喝,又放下:“你等等,先回答朕的话,若不出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回来见朕?”
唐匹敌:“臣......不回来,比回来好。”
李叱:“你又要说什么狗屁道理?!”
唐匹敌叹道:“臣若时常回长安,又或是长居,那陛下觉得,是去巴结徐绩的人多还是来巴结臣的人多?臣不想结党营私,可天长日久,外人看着,这不就是结党营私?”
“臣可以不理会,陛下可以不理会,可一定会有人以是臣的人自居,出去吹个牛皮,说我是唐匹敌的人,大概会比说我是徐绩的人要好使的多。”
李叱被他气的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也吹牛皮去,说你是朕的人,看看哪个牛皮比这个大。”
唐匹敌笑着举杯:“陛下,喝酒!”
“朕不喝。”
李叱摇头。
唐匹敌语气有些哀求:“陛下,又怎么了......”
李叱道:“今日你喊一声陛下喝酒,朕就是不喝,你若喊一声兄弟喝酒,你试试看这杯酒喝下去的快不快。”
唐匹敌犹豫再三,又回头看了看外边,连丁青安都识趣的到东暖阁外边候着了。
片刻后,这东暖阁里有话音起。
“兄弟,喝酒!”
......
......
【全书正文完,客官先别走,后边还有一章胡言乱语,再加一个小小的续。】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后记
不让江山这本书写到现在,大概也是我遗憾最多的一本书了。
最大的遗憾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是......我不该写这样一本书。
从开书初期的信心满满,到后来的如履薄冰,这个过程确实很煎熬。
因为长宁帝军已经写到了极致,是大宁帝国最为壮阔最为浩荡的极致。
冷子也是极致,他比丢丢儿要可爱不少,还有茶爷,比高大哥也要可爱不少。
你们是那么爱茶爷爱冷子,我也是啊,所以我不敢写的太过于类似。
这就给丢丢儿和高大哥上了枷锁,越是到后期,越是有这样的弊端,也就越艰难。
丢丢儿还好,毕竟在性格塑造上和傻冷子相似一些也能接受,可高希宁无法和茶爷塑造的一模一样。
在构想之处,高希宁的形象在我心中是一个杀伐果断且心思缜密,甚至有些阴狠冷酷的女人。
但这样一个女人写出来,实在是不讨喜吧,以至于我不断的推翻自己,所以写到后来高希宁的形象就模糊了。
有茶爷珠玉在前,高希宁的塑造对我来说实在艰难,这一点我败的体无完肤。
再说情节。
或许是因为长宁中剧透过多,当时还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开始写不让江山后才知道,这些剧透对于爽点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有些时候我甚至还想着,哪怕我写大楚徐驱虏,或者干脆写穿越者李先生,都要比写丢丢儿的故事简单些。
这本书没有错,错的是我的执念,本想写长宁三部曲来着,但我只能在不让江山这里戛然而止。
其实新书我本来构思的,就是大宁的第三部,一部在大宁帝国框架内的悬疑小说。
书的主角和丢丢儿无关,和冷子也无关,只是一个捡了李先生宝藏的江湖客。
可是这个故事被推翻了,我对故事有自信,但这个故事撑不起来一部长篇作品。
所以,我只好把我准备在大宁三部曲之后的新书构思拿了出来。
对不起大家,新书和大宁无关了,但新书的构想是为了应付大宁系列会导致大家审美疲劳而产生的。
我个人觉得,这样一本书的精彩应该在长宁之上,不然我不敢用来对抗自己心目中的大宁三部曲。
不让江山有太多遗憾了,比如刚才说过的角色塑造,比如说这本书从开始到结束。
还有许多小的遗憾,比如说书评区差两千多没有到十万条评论。
但所有遗憾,都会因为不让的完结而逐渐淡忘,用一句很渣男的话来说,我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我只是一直憧憬新的美好。
所以,年后,新书见。
最后,一个小续。
......
......
西北的风还是那么的粗糙,粗糙到让人害怕它会伤了刚刚才从土下钻出来的嫩绿。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蹲在那看着一抹新芽,摘下酒壶,朝着这棵才露出头的小草浇了一滴酒。
他看起来满脸风霜,也满目沧桑,可他偏偏还是那么帅气的一个老头儿。
“爷爷。”
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老者身边,他没有看嫩草,而是看老者腰畔挂着的那个东西。
“这是什么?”
小男孩儿问。
老者笑了笑,把腰畔挂着的东西摘下来,那是一个酒杯。
“这个啊......是爷爷的兄弟和爷爷分开之前喝酒用的小铜杯。”
老者把酒杯举起来,因为常年都拿在手里把玩,所以显得很亮。
阳光洒在这铜杯上,映衬着老者眼神里的光彩,山河万物的光彩都不及它。
“就这样的小杯,我和我兄弟,能喝一千杯。”
“爷爷吹牛,一千可多可多了。”
小男孩儿不信。
他伸手:“爷爷,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者把铜杯递给他,小男孩儿接过杯子,拎起来绑着杯子的细绳,那被子就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小男孩儿突发奇想,把他腰畔挂着的那把没开锋的小匕首摘下来,在铜杯上轻轻敲了一下。
叮......
声音清脆,还悠远,悠远到好像飘荡出去万里那么远。
老者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微微湿润了。
“真好听。”
小男孩又敲了一下。
叮......
这次声音好像传的更远了,而且还有了回音。
叮......
在远处,这回音一样的好听。
老者猛的站起来,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他慢慢的回身看去,手已在发颤。
远处,又来了一个好帅气的老头儿,坐在马背上,手里拎着一根细绳,细绳上绑着个小小的铜杯。
小男孩儿敲一下,他也敲一下。
叮叮叮,叮叮叮。
万里那么远啊。
可万里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