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华年时代TXT下载华年时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华年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衣山尽     华年时代txt下载     华年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旧话

    老吊听到龚珍信发怒,忙赔小心;“珍信,我是你兄弟,也是你的人。不是我不围着你说话,开会这事我一直在顶。可永华不是回来了吗,他找到我,我能说什么呢?”

    龚珍信骂娘:“老吊,你那家务事弄得乱七八糟的,怪得了谁呢?”

    老吊:“珍信,你还是回来开会吧?”

    “回来开会,老吊,你是不是替宋轻云和刘永华当说客?”

    “我不是我不是,你别误会。”

    “我不会回来的……嘟……”那边气得摔了电话。

    老吊呆呆地拿着手机,感觉大腿髋关节隐隐发涨发疼。

    心情不觉得灰暗,暗想:看来我这身体撑不了几年,将来如果动不了,没人管,那不是很惨。

    他母亲那边有家族病:股骨头坏死。

    到老了,病情一加重,如果不换人工股骨,就会瘫痪在床。

    但换人工股骨医疗费却非常高,十万起步。

    一般来说,儿子像妈,老吊也遗传了母亲那边的家族病,过了四十岁之后,感觉身体一天天不得劲儿。

    倒不是他没钱换骨,他儿子在城里做小生意,年入十万加,日子过得挺滋润的,这点医疗费也不算啥。

    问题是,父子俩已经好些年没来往了。特别是和儿媳妇,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事情还得说到五年前大孙子诞生那一年。

    当时,儿子的生意刚起步,经济条件不是太好。

    儿媳妇怀孕之后,到孕期九月的时候,生意上实在帮不上忙,就呆在乡下老家,和老吊两口子住一起。

    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紧张吗,本来儿媳妇提出干脆提前半月就住见妇幼保健院单人病房待产的。

    老吊一听病房每日就得几百块费用,顿时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死活不肯,又和儿子儿媳妇大吵了一架。

    儿子倒还好,他和儿媳妇的梁子就此结下。

    就这样,儿媳妇只得在家里一天天呆着,直到肚子疼得实在顶不住了,要求去医院。

    老吊说,去啥医院,那是白给医生送钱,你就在家生,你婆婆妈当接生婆。

    当时,儿媳妇又疼又急,都哭出声来。

    恰好刘永花路过他们家,看情况不好,说,老吊你这不是糊涂吗,在家生孩子,出了事算谁的?

    他也不废话,背了老吊儿媳妇就跑,累得都快断气了,这才拦了一辆过路的车把孕妇送去医院。

    当时的刘永化还没有考下驾照。

    他本来腰间锥盘突出症,背着一个孕妇在路上折腾了几小时,到地头,直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治了好久才能重新下地干活。

    到医院,又出波折,胎儿胎位不正,没办法顺产,说是要破腹产。

    老吊两口子一听手术费、术后医疗住院什么的加一块儿三万起步,又不肯了。

    老吊说,生孩子就好象是老母鸡下蛋,瓜熟蒂落,哪有那么麻烦,顺产吧,生完咱们就回家。

    现在的人啊,就是娇气。上下五千年,先人不都是在家生的。当年你妈生孩子的时候还在地里干活,肚子一痛,还没来得及跑回家,娃就掉地上,跟拉一泡屎似的。

    反正,老吊就是不答应做手术。

    他两口子和儿媳妇就这么僵持着。

    儿媳妇疼浑身汗水就好象是泉水一样涌出来,疼得实在受不了,哭着喊着“爸爸,妈,我要做手术,我实在受不了啦,求求那么,求求你们。”

    到最后甚至给老吊都跪下来。

    好在老吊亲家和亲家母及时赶到,看情况实在危急,当下就做主送女儿进了手术室。原来是刘永华见情况不对,跑去把孕妇的父母给接了过来。

    就这样老吊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叨叨个不停。

    这下可惹火了亲家和亲家母,三人在医院走廊里骂了半天街。

    老吊败下阵来,一赌气回了村。

    在儿媳妇坐月子期间,他们两口子都没露过一次面。

    这下,他和儿媳妇的仇彻底结深了。

    月子一坐完,儿媳妇就要和老吊的儿子离婚。说你们家都是人面兽心的畜生,这次如果不是永华哥不是我父母及时赶到,我和儿子说不定就死了。枉我以前还叫他们“爸爸妈妈”看来,是我糊涂,我落进虎狼窝里了。

    老吊儿子心中有愧,做了深刻地触及灵魂的自我批评,这才获得的妻子的原谅。

    他对父亲的糊涂之举意见也很大,加上妻子的勒令,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

    老吊想儿子,又想到自己将来老了,走不动路了,身边没人照顾躺在床上等死,那又是何等的凄凉。

    儿媳妇放出话来,我记这个仇一辈子,将来那边两个老畜生老了病了,我概不负责。另外,别想过来看孙子,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到现在孙子都五岁了,老吊老两口还没见过一次。

    他心中悔啊,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没办法,只得求到刘永华那里,希望他这个做村长的能够从中调解。

    劝说了半天,儿媳妇总算松了口。道,永华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面子我肯定给。他们父子爷孙要见面,可以,但别在我家,也别让我看到。

    经过刘永华的奔走,双方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些,将来未必不能重归于好。

    老吊这人人品是恶劣,谁的帐也不卖,惟独记刘永华这个情。

    所以,刘永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也不客气,直接说明天晚上开会,你来吧!

    老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反对。

    龚珍信是让他不要配合宋轻云的工作,别参加村里的任何活动,他自然要答应的。

    可是,相比起老支书,刘永华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

    *************************************************

    乐意:“事情就是这样。”

    听她说完刘永华和老吊家的往事,宋轻云忍不住赞叹一声:“这永华人品真不错,难怪了。”

    刘永华或许在工作能力上很普通,他这个村长也只是合格。

    但人热心,村里欠他人情的人不少,大家都听他的。

    这就是一个有着极强人格魅力的人。

    还别说,和他一起工作挺愉快的。

第九十二章 会议(一)

    村两委的硬件挺不错,会议室颇大,坐了二十来人,不觉得挤。

    大伙儿围在大圆桌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唠嗑。

    瓜子和茶水都是黄葛带来的。

    夜幕低垂,灯火通明,宋轻云驻村后的村组干部会议总算要召开了。

    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宋轻云心中感慨:有活力,梯队建设有层次。

    现在的农村最大的问题是老龄化和空心化。

    年轻人在外工作忙,忙着赚钱,对做村组干部兴趣缺缺。

    因为这个原因,其他地方的村干部大多五十出头。

    干部年纪大做事是稳妥,但难免按部就班冲劲不足。而扶贫攻坚,那可是一件需要锐意进取的工作。

    宋轻云一个朋友在市中某局上班,前一段时间被抽去外市边远山区做第一书记。据他反馈回来的信息和发的朋友圈看,那地方真的很穷。

    村两委只一间旧砖房,没地方开会,会场就设在野地里,一人一个塑料小凳子。参会的干部三十来人中,二十多个留守中老年妇女,三五个男人,年轻小伙子一个也无,实在是惨。

    和那边不同,红石村村两委宽敞明亮,与会的人员中老吊五十来岁经验丰富;刘永华、陈建国四十出头年富力强;黄葛儿、乐意二十来岁朝气蓬勃。、

    男女比例也合理,七三开。

    这是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

    相比起同行,宋轻云平台不错.asxs.不错。

    老吊来了,他买了烟过来,还一买就是四包。

    到地头就把烟朝桌上一扔,道:“大家抽吧。”

    就有人开玩笑道:“老吊你个啬疙瘩,今儿怎么舍得大出血了?”啬疙瘩就是吝啬的意思。

    又有人道:“反正等下不是要发八百块钱会议费吗,几包烟值什么。”

    老吊把眼睛一鼓:“要钱,你们问永华要,没钱就去竹花那里拿东西抵。”

    “开玩笑,谁去去惹竹花。惹火了她,以后不卖东西给你,你买一包盐就得跑几十里路。”

    众人都笑,皆说这事竹花还真干得出来。

    说着话,几十双手伸出去,抽出烟点着了。

    会议室顿时浓烟滚滚。

    地下也全是瓜子皮。

    宋轻云被熏得忍无可忍还须再忍。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小节就不要太在意了。

    看人都到齐了,村干部会议主持人陈建国干咳一声:“好了,大家,会议开始了。今天会议的议题是如何打好扶贫攻坚战,这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村里这么穷,谁不希望过好日子。现在,请宋书记讲话,大家鼓掌!”

    鼓掌。

    鼓掌毕。

    陈建国从衬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摊开大红塑料壳笔记本开始记录。

    今天会议意义重大,陈文书特意准备了三支钢笔整齐地别在上衣口袋,看来很复古。

    宋轻云道:“先明确参会人员,我先点名,点到名字的说一声到。刘永华。”

    “到。”

    “陈建国。”

    “到。”

    “龚洪高。”

    “恩啦!”

    众人轻笑。

    点完名,都在,宋轻云说:“以前开会,干部迟到和人到不齐这还是老大难问题。现在,我明确一个纪律,以后村两委会议,因私事或者因为村里有其他事务时间上重合的,要提前在驻村工作组这里备案,其他人不得迟到和缺席。”

    “只有我们村干部转变了工作作风,做一条连接驻村工作队与村民之间的沟通纽带,只有将我们同村民紧紧的联系在一起,我们驻村工作队才能更好地了解村民的所思所想、所忧所盼,才能更好地有针对性的解决村民存在的问题和困难。”

    陈建国一脸仔细聆听模样,奋笔疾书。

    写不了两行字,钢笔不出水了,忙换了一支。

    宋轻云这才明白他带这么多钢笔过来的缘故。

    他这段话或许有套话的嫌疑,众村干部也不太听得进去,满面的不以为然。

    这一切都在宋轻云的预料之中,他接着说:“为了明确村干部职责,为了确保村干部分工不落空,我有三条决定。村干部外出,不写请假条,按程序请假,发现一起罚款一百元。村干部安排工作不到位、落实不力,每人每次罚款一百五十元。群众不服从村干部的管理,每人每次罚款五十元。这钱从大家的各项福利中扣,三条措施以后会成为村两委的铁律,任何人不得违反。”

    事实证明,空口说大话,耐心讲道理没用,基层工作还得落实在经济上。

    顿时,大家的神色郑重起来。

    陈建国的钢笔又不出水了,再换。

    宋轻云:“驻村工作组进村后,肯定会给大家带来不适应感,这一点我能理解。除了刚才我直接宣布的这三条组织纪律不可更改外。我现在宣布两点,一,暂时不给大家工作压力,渐进式地压担子;二,充分调动团结村干部干事创业,要扶贫攻坚,你们的日子先得过好了。干部不等于贫困,当干部的你们得先显示出脱贫的能力来。”

    陈建国的第三支钢笔又不出水了,他先是把笔尖凑到嘴前呵了几口热气。见没有任何效果,就用力朝地上甩了甩。

    墨水终于出来了,但一不小心却甩到了老吊的眉心。

    老吊为人粗糙,恍然未觉。

    天气热,会议室挤了这么多人。

    他的头上有汗水渗出,那滴墨水扩散开来宛若二郎神的天眼。

    再看陈建国的右手食指第一关节处,已经彻底被染黑。

    宋轻云忍无可忍,把自己的钢笔递过去:“老陈我送你一支。”

    “宋书记这笔好看,以前没见过这个牌子的,叫啥名?”

    宋轻云:“勃朗峰。”

    “啥剥了蜂?”

    宋轻云:“这不重要,我继续说下去。”

    这下,陈建国终于可以流畅的记录领导的讲话了。

    宋轻云:“今后涉及我们村的大小事务,我均会跟村干部商量,对于在村干部能力范围内的事,你们自行拿出处理意见,我最后在通盘考虑后再拍板。我承诺在村两委实行民主集中制原则,绝不搞一言堂。”

第九十三章 会议(二)

    宋轻云继续总结:“对于这次驻村扶贫攻坚,就我个人而言,就是把握一个关键,三个原则。一个关键是,村里的大事小情由你们村干部自己拿主意,自己动手干。”

    旁边,陈建国插嘴:“对,你们以前就是打一鞭子动一下,跟牛似的。好象很听话,其实就是懒,懒得动脑子。现在你们自己要勤快起来,出了事得自己兜的。你们说,宋书记说得对不对,鼓掌。”

    带头鼓掌。

    大家跟着拍巴掌。

    好不容易等鼓掌毕,宋轻云说:“三个原则就是不偏离党和国家的相关政策规定,做到公平公正公开,不能出现矛盾纠纷隐患或造成历史遗留问题。别鼓掌了,不然这会没办法开。大家乡里乡亲的,不弄表面文章。”

    大家都笑起来,到这个时候,第一支烟已经抽完,众人又朝烟盒伸出手去。

    会议室里的烟雾浓郁起来。

    这些村干部干队长、委员时间长的二十多年,时间短的也有四五年,自己都有自己的主张。山民性子倔,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

    宋轻云年轻气盛,刚来的时候大家还担心他插手村务。现在听他话中的意思只把精力放在扶贫上面,不觉松了一口气。

    气氛好起来。

    烟是老吊买的,是刘永华的吩咐,其实他心中倒不太情愿。

    看到大伙儿这种抽法,估计再过得两轮,就会被大家消灭干净,心中很是不痛快。

    他和龚珍信关系密切,老支书想推陈尚鼎上去。因为有求于刘永华,只能两不相帮。不过,对于宋轻云他却是看不顺眼的。

    便开了炮,喝道:“宋书记,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果啥事都是咱们干了,要你做什么?”

    刘永华皱了一下眉头:“吊叔!”

    宋轻云朝他摆了摆手,看着老吊,正色道:“刚才说了,我这次驻村主要任务是打赢扶贫攻坚战,当然也不是对村里的事情彻底放手不管。这样,我就跟大家说说驻村工作组接下来要干的三件事。”

    大家都凝神听去。

    宋轻云:“首先是党健工作,村里的重大事情必须上支委会,突出党的领导。定期开展组织生活会和民主评议党员工作,让我们村的班子转起来,让党员起到先锋队的作用。”

    “第二,是扶贫问题,要鼓励困难户发展养殖、种植业,进行必要的宣传和动员。有的贫困户在这上面有顾虑,有困难,我会在经济还有技术上给予一定扶持。比如,我会定期请农业农村局的专家来咱们村进行技术指导。这是一个系统工程,长期工程,急不得,需要一点一滴去做。”

    “第三,却是立即需要去做的事,一刻也不能等,明天就得去做。”说到这里,他对刘永华说:“我这里需要十个自愿者干一天活,能不能凑够?”

    刘永华问是不是重体力劳动。

    听宋轻云说是轻体力劳动,他笑了笑,说:“抽什么自愿者,这里五十岁下来的干部都上,义务劳动一天。”

    大家心中好奇,问干什么活儿。

    宋轻云说:“打扫卫生啊!同志们,红石村美不美,美。你们看看这山,这沟,风景是如此的奇特。老实说,我第一天来的时候都惊呆了,简直就好象是到了外星,这样的体验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的。可是,村里的脏乱差也让我开了眼界。村里也没有固定堆放垃圾的地方,大家都图方便,有了垃圾,走出门不两步见到空地就到。夏天是蚊蝇飞舞污水横流,冬天天干,风一吹,垃圾漫天飞。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你们觉得舒服吗?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

    “我问街道要了十口垃圾筒,明天中午就会送到村里。另外,每半个月就会有专人过来把立即清运送去垃圾处理场。至于费用,先由街道负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明天我和永华带队,咱们把垃圾都清理了,有没有问题?”

    听说垃圾筒由街道解决,又不会出垃圾处理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声说:“没问题,我们来做义工。”

    红石村距离市区六十公里,垃圾车来这里跑一趟油钱就是一大笔开销,村委又穷,实在拿不出这钱。

    况且,早年大家也没有卫生观念,生活垃圾随地丢弃。一两百年以来,老祖宗不都这么过来的。

    问题是,时代不同了。

    几十年前,村民所产生的生活垃圾一是少,二是即便有也都是烂采叶子之类的易降解物。

    现在时代不同了,垃圾的总量比几十年前增加了百倍之多。还都是玻璃、塑料制品。这些玩意儿一百年都分解不了。

    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白花花的塑料袋子,风一吹,满天满地,看得人糟心。

    听宋轻云说要为大家解决这个大难题,大家都非常高兴。

    有人说:“宋书记你这是善政啊,我家不是有一亩水田正当风口吗。时不时都有塑料袋子吹过去落进田里,捞都捞不干净,产量一年不如一年。”

    “对对对,还有我家地旁边的沟里,不知道那个缺德的扔进去玻璃瓶。上回我去放水浇地,脚板心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得那叫一个多,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冯玉枝,你说,是不是你家娃扔进去的。”

    那个冯玉枝拍案而起:“放你妈的屁,我孙儿乖得很,怎么可能调皮捣蛋。”

    “不是你孙子那就是你咯。”

    “你,你再说一句?”冯玉枝两眼喷火,就要扑上去和那人扭打。

    其他人忙上前拦住。

    眼看着场面要变得不可收拾,刘永华喝道:“冯玉枝你安静,闹什么闹,你干的混蛋事还少吗?你以前把垃圾倒我家竹林里,别的还好,特别是卫生巾,红红黑黑的,引来好多苍蝇,你觉得好看吗?还好每次都是我悄悄收拾了,如果让竹花晓得了,还不得打起来。”

    听他说起这事,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这玩意儿可不好乱扔。”

    冯玉枝一窒,在农村把女性用品扔人家地盘可是大忌,会让人家倒霉的。她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却不想刘永华早就知道了。

    顿时尴尬地难得红了脸,讷讷道:“大不了明天我也做志愿者。”

第九十四章 德与威

    宋轻云说:“卫生问题要形成长效机制,以后每月村两委的干部都要清扫自己村组的卫生,环境卫生将计入年底干部考核。如果卫生不达标,一票否决,大家有没有问题?”

    他刚才说了一通党建、扶贫什么的,村干部们因为水平有限,也听不太懂,权当是官样文章。说到环境卫生,大伙儿一琢磨,村里的垃圾也是该清理了。再这么下去,大家要生活再垃圾堆里确实堵心。

    都道,我们听书记的。

    这个时候,老吊突然冷冷道:“宋轻云,我有一句话想问问。”

    宋轻云:“洪高你说。”

    老吊:“你说每个月村组干部都要出工打扫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卫生,那么,如果我找到人来干活是不是就不用亲自动手了,可以不可以?”

    陈建国:“老吊,你连笤帚都拿不动吗?”

    “没问你,你给我闭嘴。”

    宋轻云摇头:“不可以。”

    老吊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小宋书记,他辈分高,又是队长,如果给下面的社员、晚辈派工,别人也不敢反对。

    有他领头,别的村组干部有样学样,也给村民派活。干部当志愿者起到先锋模范作用岂不流于形式?

    最恶劣的是,这会给群众一种官老爷动动嘴皮子,老百姓就得跑断腿的坏印象。

    老吊:“我年纪大,身体不好,请后生晚辈干活有错吗?”

    宋轻云:“有错,等珍信支书回来,我会召开村支委会议,讨论龚志高同志你的身体问题,讨论你是否胜任四组村民组长之职。”

    “你!”老吊怒视宋轻云。

    宋轻云却是不惧,与他对视。

    突然,老吊想起龚珍信在电话里和自己说的话,这宋轻云前程不小,他搞不好还真要把自己的组长一职给免了。

    心中不觉发虚,讷讷道:“我不就是说说罢了,宋书记,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一顿能吃半斤干饭,挑一百斤粪担子,扫地算什么。”

    他这是服了软。

    “好了,吊叔,如果不想干活也可以,把村组集体经济搞什么去,村两委有了钱,自然可以聘请专职的清洁工。”刘永华打起了圆场:“宋书记,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见宋轻云点头,陈建国:“散会!”

    众人散去,陈建国却不走,磨磨蹭蹭地打扫会议室卫生。

    宋轻云:“老陈,我来扫,时间不早了,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早点回去。”

    陈建国眼珠子一转,道:“宋书记,咱们这里是基层的基层,工作方式和城里不一样,有的时候就得简单粗暴。”

    宋轻云:“建国,你究竟要说什么?”

    陈建国:“刚才你还真把老吊这个刺头给镇住了,没错,就该这样。只有让人怕你,工作才干得下去。要想让人听话,不外是两种方式。一种是让人怀德,一种是畏威。大家之所以服永华,那是人家真的是个热心肠,村里不知道多少人欠过他的人情。书记你是上面派来的,代表的是上级,得让他们怕你。”

    宋轻云无奈:“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按照组织纪律按照制度办事。”

    “是是是。”陈建国把钢笔还给宋轻云。

    “我不是说送给你吗?”

    “可不敢要这么好的笔,刚才我查过了,这笔三千多一支,乖乖,都够买一辆摩托车了。”

    宋轻云看到他衬衣口袋上的墨迹,一笑,这陈建国的钢笔漏水实在太严重:“没那么贵,是从闲鱼掏来的二手货,花了七百块,我严重怀疑这是山寨货,搞不好连七百块都不值。如果不嫌弃,你收着。”

    他琢磨着是不是从jd买支万宝龙,反正刷信用卡,有老太后兜底。

    “七百块,那也是不得了啦,谢谢书记,那我走了,你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陈建国得了钢笔,笑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说起陈建国的眯缝眼睛还有个笑话。某日他骑摩托车进城办事,被交警同志给拦住,要罚款扣分,说他闭着眼睛驾驶,违章了。

    “这是对你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也是对行人和你的家人的不负责。”

    等他离开,宋轻云想了想,忍不住摇头。刚才陈建国是满口胡说不假,但还是有一丝丝道理。

    管理一个单位,不外是德与威两个方面。

    德就是德行,这一点自己初来乍到,也没做出什么成绩,自然谈不上。

    至于威,并不是说在干部群众那里耍威风,如果那样他宋轻云就是个混蛋。

    在他的理解中,威就是做出实实在在成绩之后树立的威信,是其身正,不令而行。

    “这工作挺锻炼人,也挺有意思,不是吗?”

    ***********************************************

    “珍信,珍信,你在听吗?”回到家后,老吊第一时间给龚珍信打了个电话,详细把今天的会议说了一遍。

    龚珍信:“听着呢!”

    老吊鄙夷道:“我看这个宋轻云也没有水平,说了一晚上,全说的是官话套话。真正落到实处的也只两样,叫大家考勤,不然就罚款,叫大家打扫卫生,还每月一次,尽是鸡毛蒜皮,跟个老娘们儿似的。我还以为他要弄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政方针,笑死个人了。”

    “你懂个屁。”那头龚珍信烦躁地说:“你也就是个小小的组长,懂得什么领导的艺术。”

    “是是是,我哪比得上支书你有文化有水平。”

    龚支书:“先说点卯这事,每次组长和干部们有点事都要给扶贫工作组给他宋轻云请教,几个月下来,一形成习惯,人家的威信不就树起来了,我们两委又算个鬼?至于搞卫生,那是实实在在给大家带来了好处,环境干净了,过得舒服了,大家都念着人家的好。对比一下,反责怪我这个老领导没能力,心里没装着群众。”

    “啊,那可怎么是好?”老吊呆住了。

    龚珍信:“还有一点,老吊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宋轻云今天晚上不是说坚持重大事情上支委会,突出党的领导,认真落实三会一课,加强党员思想教育,定期开展组织生活会和民主评议党员工作,让村班子转起来,让村党员身份亮起来吗?这是在党建。”

    老吊:“他不是驻村第一书记吗,党建就是他的工作呀!”

    “你不懂的,宋轻云只是下来锻炼的,他这么急着插手究竟想干什么,还不是想为未来的村组班子选举做准备,树威信。”

    “那……珍信,不能不防啊。”

    “恩,我身体好些了,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珍信你要回来了,太好了,你不在,我这几天被宋轻云和刘永华都快给憋屈死了。”

    “是该回来,再不回来,别人就人不得我龚珍信是谁了。”

    *******************************************************

    陈建国回到家后显得很兴奋的样子,拉着妻子高春容说个不停。

    知夫莫若妻,高春容晓得陈建国心里有事,就翻了个白眼:“建国,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唧唧喳喳说半天还睡不睡呀?”

    陈建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春容你没发现我今天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高春容哼了一声:“还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咦,你衬衣口袋怎么只剩一支钢笔了,你不是带了三支吗?”

    陈建国的钢笔质量实在太差,一不小心就漏水,常常是别上半天,衬衣口袋就被染了。

    这让高春容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农二哥,本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满手厚茧。

    自家这个男人却烦人,戴着眼镜,头发梳成中分,口袋别着钢笔,一副城里干部打扮,真是让人尴尬。

    这话问得搔到陈建国痒出,他得意地把那支钢笔递给妻子看:“以前的钢笔都扔了,是宋书记替我扔的。说太差了,严重影响工作。他又把自己的笔送给我了,这笔可不得了呀!”

    “宋书记送你笔,还好是笔,没有送你一个闹钟。”

    “呸,送什么钟,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高春容拿着那笔翻来覆去看半天,实在没有看出有出奇的地方。

    陈建国哼了一声:“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知道这笔叫什么名字吗?勃朗峰,18k笔尖,外面卖三千多一支。”

    “啊,这么贵啊,得可以买辆小电驴子,用了要成仙啊?”高春容大吃一惊。

    陈建国:“宋书记还是很重视我的,他来红石村一直都是我在配合他的工作。没有我陈文书,他能有现在这么威风?”

    “是是是,你了不得。你拍宋书记这么长时间马屁,不还是个文书,怎么不件他提拔你当村长或者支书?”高春容没好气地说。

    陈建国悠悠道:“不过是村长或者书记,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你……”高春容色变,看了看外面,忙起身把门关上。神色显得紧张:“建国,话可不能乱说。这话如果传出去,让珍信叔和永华听到可不得了。”

    龚珍信的厉害且不说,刘永华是个好人可他老婆龚竹却是个鬼见愁。得罪了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以后也别想在村里混了。

    陈建国:“你男人傻吗,这事也只在心里想想,哪敢往外说?”

    “想想可不信。”

    “好,我不想了。”

    “屁,还是得想,你听我把话说完。”高春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珍信叔年纪大了,又得了糖尿病,我听人说这病挺麻烦的,现在不是眼睛都看不见了吗?他这个支书估计也干不了几年。至于永华,这次闹出这么大麻烦,上级对他有很大意见,将来能不能当村长还两说。现在两人的宝座都要空出来,将来这村两委的位置不定抢成什么样。你在村里排名第三,怎么能不去争。”

    “啊!”陈建国吃惊地张大嘴:“我我我……我不行的……”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得争啊,哪怕朝前进一步,至少也是个村长,我高春容在村里也能扬眉吐气。”

    “不不不,不敢争的,尚鼎不是要回来吗,我怎么争得过人家。不要乱说,传出去我日子不好过。”

    “你果然是个没用的,看宋书记对你这么好,有他给你撑腰,还当不了支书、村长?”高春容被胆子的丈夫气惨了,当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背脊。

    **************************************************

    第二日早晨,二十多个村组干部,包括召集而来的自愿者在宋轻云的带领下,把个村组乱堆乱放的垃圾用铲子铲进手推车,统一堆放放在设置的垃圾清运点处。

    有轻微洁癖的宋轻云给大家发了手套和口罩,这是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活不累,就是烦琐,一次也弄不彻底,只能今后慢慢搞。

    特别是吹进农田里的塑料口袋,这种白色污染简直让人头大如斗。

    好在村里的老百姓经济条件大多不好,丢弃的生活垃圾不多,味儿不大,宋轻云勉强可以忍受。

    到中午的时候,一辆轻卡开进红石村,卸下来十个垃圾桶。

    村里早在各处设置了十个垃圾收集点,这些点的设置宋轻云费了些心思。

    首先要大家方便使用,出家门走不了几步就到地头。有的人就是懒,多走几步就会不耐烦,“呼”一声把垃圾袋扔路边。

    二是交通要方便,你得让人家垃圾车能开进来不是。

    别说,垃圾一清理之后,眼前突然敞亮了,看东西也觉得分外清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陈建国凑到宋轻云身边,小声说:“书记,我有个思想要向你汇报。”

    “算了,你别汇报了。”宋轻云还是烦他。

    陈建国:“做工作就是要做上级看得到的,这次清理垃圾,就非常好,要不,我再弄点红旗在村里插插?对了,村口还可以拉横幅标语,书记,你说弄什么口号?”

    宋轻云心中不快:“少玩这些虚的。”

    忽然,有碌碌的声音传来。

    宋轻云回头看去,大惊失色。

    只见,一个垃圾捅被一群小屁孩当手推车推过来,里面还坐了娃。一群人又笑又叫,玩个不亦乐乎。

    宋轻云忙追上去:“不能玩的,快下来。”

    陈建国也急了,一口气跑进村两委广播室,扯直了嗓子喊:“各家听着了,马上把家里的垃圾放垃圾筒里去,拿最臭最脏的那种。陈新,把你的鸡屎铲点出来,这是宋书记的命令。陈新,陈新,你听到了吗。半小时,半小时之内村两委要闻到农家肥的味道。”

    只要垃圾桶里有垃圾,小孩子就不会去钻进去了。

第九十五章 龚珍信回来了

    说起鸡屎,宋轻云倒留了心,也不知道陈新的鸡养得怎么样了?

    严格说起来,陈新养鸡是自己来红石村后所干的第一件实实在在的事,如果成了,就能让四个贫困户脱贫。

    陈新所带的四人,独手子、陈中贵、龚小小、龚七爷都是和自己走得近的,他们把脱贫的希望寄托在驻村扶贫小组身上,绝对不能让人失望。

    有这四人的脱贫实绩摆在那里,有了榜样的力量,以点带面,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宋轻云就到了村两委,叫上陈建国一道去陈新家。

    “宋书记,新狗最近挺辛苦的。”

    “哦,他怎么了,依旧是每天熬夜,然后一大早进城上班?”

    陈建国:“对,他们几个每天忙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六点新狗又要起床,骑摩托车回厂。”

    “是挺苦,任何人刚开始干事业都这样。”熬夜先不说,一想到每天通勤时间就得四个小时,宋轻云就头大。

    他还是开车,就这样,每次来红石村都不太愿意回城,实在有点烦两地奔波。

    陈新还是骑车,所消耗的精力和体力更大。

    “新狗的鸡笼子已经做好了,正在装水管、风扇什么的,我也不太懂。”

    “这么快,也是,鸡一天天大下去,可耽误不得。”宋轻云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陈长青现在还去骚扰陈新没有。

    怎么没去,天天去。见啥拿啥,见啥吃啥。陈建国说,陈新现在所有的钱的投进养鸡场里去,就两他爹娘的积蓄也全拿了出来,穷得连买酱油、味精的钱都没有。见天白水煮青菜,吃一块豆腐就算是改善生活。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宋轻云说:“就这样的伙食,陈长青还去蹭饭?”

    陈建国:“蹭,怎么不蹭。就算是白饭,好歹也能果腹。他去其他人家里,也吃不着呀!天天去,新狗妈已是忍无可忍了。”

    这人不见荤腥之后饭量就会翻倍地涨,比如陈新这种棒小伙子,有鱼有肉,一顿能吃半斤米饭,现在一斤只能算是半饱。想要再吃,可胃里实在装不下去了。

    就连陈长青这种睡神,以往一天一顿,一顿吃三两,现在也达到惊人的七两。

    再加上陈新妈和爸爸陈志高,四个大胃王杵家里当真是吃得山光海净。

    陈新妈实在气不过,看到这个混蛋小叔子就冷言冷语。

    陈长青也恼了,见天过去捣蛋。

    一家人是白天吵黑夜吵,吵得红脸蛋好几次都差点犯病。

    陈长青还放出话来,说现在鸡还小,等到一个月后长大了你们等着吧,我一天吃一只。

    陈建国这人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今天说到这里,竟难得忿忿不平:“宋书记,咱们村两委得帮帮陈新,要不把陈长青给捆了吧?”

    宋轻云叹息:“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好插手的。就算插手,管得了一时,难道还管人一辈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家惦记着偷鸡呢,只能让陈新自己处理。总不可能村两委还天天派人去那里守着?”

    两人正一边走一边说话,“嘎”一辆汽车在前边垃圾桶边停下来。

    从车上走下一个瘦长的人影,不是红石村支书龚珍信又是谁?

    陈建国“啊”一声跑过去,赔笑道:“珍信叔,你可算回来了,听人说你眼睛出了点问题,现在好些了吗?”

    龚珍信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瞎子吗?”

    他的眼睛微微发黄,但眸子深邃,咄咄逼人。

    陈建国受不了他的注视,不觉退了半步,讷讷道:“谁说叔你是瞎子了,你的眼睛有神得很嘛!”

    宋轻云走上去,笑道:“珍信书记回来了,早就盼着你呢!”

    龚珍信不理睬宋轻云,指着垃圾筒突然发怒:“谁叫你们在这里放垃圾筒的,胡来!”

    陈建国眨巴着小眼睛:“是……是宋书记。”

    “宋书记?哪个书记说的都不行!”

    这一声吼引得村民纷纷驻足围观。

    宋轻云有点尴尬:“龚支书,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说。我是这么看的,村里的环境实在太差,到处都是垃圾,住着也不舒服。现在不是要环保吗,我发动村组干部搞卫生,也不影响大家的生产生活。”

    龚珍信哼了一声,质问:“为什么不修垃圾房,垃圾筒就这么露天放着?咱们这里风大,晚上一起风,垃圾还不吹得满天都是。宋轻云,我得批评你一下。你做这个决策,事先为什么不做调查论证,脑袋一拍就搞,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宋轻云恍然大悟:“龚支书你说得还真是这个道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龚珍信便对陈建国道:“你马上打电话找一组的泽滨,让他来修垃圾房。”

    陈建国:“珍信叔,没钱人家怕是不肯来。”

    “让他先干活,材料和工钱先垫着。欠的钱等村两委有钱再说,怎么,他不干,不干让他找我。还反了他,打断他的腿!”

    泽斌叫龚泽斌,是龚珍信的亲侄子,是小包工头,现在城里工地上干活。

    在陈建国打电话的时候,龚珍信才对宋轻云一笑:“小宋,我可回来了。前一段时间你看我这身体实在不争气,辛苦你了。”

    两人握手。

    宋轻云:“我正有事和你说。”

    龚珍信举了举手中硕大的包裹,笑道:“不忙,明天上班的时候咱们再谈工作。你看,我这么多东西,都是女儿硬塞的,得先整理完了。还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还得打扫。”

    “好,那我们明天再聊。”

    等到龚珍信离开,宋轻云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四下无人,陈建国突然气愤地说:“宋书记,你今天可被龚珍信给压住火头了。”

    压住火头,就是驳了面子夺了气势,落了下风。

    宋轻云:“我不是太明白,你别说人坏话。”

    他最烦陈建国鬼鬼祟祟,背后说人闲话的样子。

    陈建国:“龚珍信一回来,第一件是就是职责宋书记你没有建垃圾房,倒显得你这事做错了。结果可好,功劳都归他龚支书了,置宋书记你于何地?还有,刚才你要和他谈工作,他说要回家,那态度,倒显得是你向他请示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的面子往哪里搁?宋书记啊,不是我背后理人小话子,你可是上面派来的人,又是资格的公务员,他龚珍信算什么。你比他官儿大,凭什么被他给压了一头,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

    宋轻云:“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其实就是个干活的。”

    但很明显地,宋轻云受到这话的影响,心中很不舒服。

    这个龚珍信,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第九十六章 啊冷

    “啊秋!”

    这一天凌晨三点宋轻云就醒了,是被冻醒的,他没想到红石村的秋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快,还这么冷。

    就是在昨天,他还只穿了一件单衣,晚上只盖了一床薄被子。

    冷得再睡不着。

    打开手机一看,本地气温最高二十五,最低十六……这不对啊,这像是十六度的天儿吗?

    拉开窗帘朝外看去,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地上的草木都结了霜。

    宋轻云一拍额头:“咳,忽略了忽略了。”

    原来,本地的天气预报只预报平原地区,或者说是市府所在的城区。而红石村则是在山区,气候独特。

    宋轻云人年轻,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来红石村的时候只带了两件热天的换洗衣,被子也薄,御寒设施一件也无。

    他在屋里坐了半天,感觉冷气如蛇直接钻进骨髓里去。实在挺不住了,只得跑进汽车里,开了暖气,烘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觉是没办法睡了,恰好要回城上两天班。宋轻云看看时间差不多,索性开车出了村。

    到了村口,却看到这里好热闹。

    龚竹家的小卖部竟然开了,门口停了好几辆挂着竹筐的摩托车,一群汉子在里面喝茶吃烟吃方便面,聊得热闹。

    宋轻云心中奇怪,黎明三四点钟你们还在这里,难道聚众赌博打了一个通宵的牌?

    这太不象话了。

    他刚一下车,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寒风给击倒,感觉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哟,宋书记来了,快里面请,要不来碗醪糟,加几个蛋?”竹花难得热情地招呼。

    宋轻云牙关打架:“你你你们,是是是不是在打牌?”

    龚竹脸色一变:“你走,不做你生意。”

    旁边一个老头笑道:“宋书记,我们要进城卖洋芋,正在这里吃东西呢,你尝尝,竹花的醪糟做得好得很,又醇又香,跟米酒一样。不是在打牌,这么冷的天,谁熬得住?你听我说呀……”

    原来,山民地里都种了土豆。尤其是这新结的土豆味道非常好,也卖得出价钱。

    因此,这几日农民每天挖了土豆,一大早就会用摩托搭了跑进城去赶早集。

    龚竹酿的醪糟非常好,她又有经济头脑,这几天每天三点就起床给大家做早点,挺赚钱的。

    宋轻云听说不是打牌,便道:“那就好那就好,给我来一碗,放三个鸡蛋。”

    龚竹还是冷冷道:“不做你生意,你吃了我的醪糟就是酒驾。”

    宋轻云有点尴尬:“那就方便面。”

    “没有方便面。”

    更尴尬了,宋轻云不明白竹花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这么恶劣,正要忿忿离开,旁边黄二娃就喊:“宋轻云你是不是要回城,捎我一段。”

    宋轻云大奇,问你也要去卖土豆?见黄明点头,又问,你不是有摩托车吗,还坐我的车?

    黄明哼了一声,说,有免费的车坐干嘛要自己骑车,我还节约油钱呢。还有,这路上有霜,骑车挺危险的。宋轻云你捎我进城,我就请你吃醪糟。

    其他人也道,对对对,咱们干脆挤宋书记的车好了,怎么也得节约几十块油钱。

    宋轻云哈哈一笑,说:“瞧得起我你们就挤吧,路上有人说话也不寂寞。”

    一筐土豆才多少钱,能节约路费,还不用在了路上骑车那么辛苦,众人都高兴起来。

    一声喊,纷纷把竹筐卸下来朝宋轻云车上塞。

    就连车顶的行李架上也捆满了。

    吃过热腾腾的醪糟,众人闹腾着挤在车里,出发。

    因为地上有霜,车开得慢。大家又都是刚从地里挖了土豆出来,脚上全是黄泥,踩得车里一片狼籍。最搞笑的是一个叫陈国庆的老头,直接用车门刮着脚底扳上的泥。

    宋轻云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这办法好,也跟着刮了刮。

    来村里一个多月,他已经彻底融进红石村,多了份自在随意多了份开朗,少了几许矫情。

    回想起刚到这里时的自己,宋轻云心中不觉感慨。、

    这里的民风很淳朴,乡亲们人又好,在红石村工作,可真舒服啊!

    车里所有人都在抽烟,有卷烟,有叶子烟,辣眼睛。

    宋轻云有点受不了,把车窗都打开了,顿时被冻得一哆嗦:“冷,冷死,手都僵了。”

    一个村民笑道:“宋书记你坚持一会儿,等太阳出来就热了,到时候晒得你要脱衣服。”

    他说,这里的气候怪。因为海拔高,紫外线强烈。到了秋冬,见天大太阳。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你热得浑身是汗,恨不得穿短袖。可一到阴凉处,冷风一吹,不穿羽绒服不穿袄子,你就去医院里躺着吧。

    宋轻云点头:“对,这样的气候适合种水果。农产品的品质也好,只要大家肯干,肯动脑筋,再穷就没道理了。”

    龚珍信回来之后,垃圾房很快建成,这样也不会出现塑料袋被风吹得到处飞的情况。

    宋轻云和龚支书和刘永华商量了一下,又参考农业农村局农艺师柳书青的建议,决定在村里推广水果种植。

    这里昼夜温差大,适合作物糖份积累。

    车厘子因为生长期长,大家以前也没种过这玩意儿,所以宋轻云只动员了两个贫困户,出钱出肥料,让他们试点。

    更多的人则种梨、李子、水蜜桃,发展了十几户,农民还是习惯种自己熟悉的东西,观念一时也扭转不过来。

    水果种植规模都不大,都是在田间地头或者山坡荒地,不占用农田。毕竟,水果从下苗到第一次结果,怎么也得四年,周期太长,靠这个脱贫短时间是指望不上的。

    四年以后宋轻云估计也不在红石村,自然看不到瓜果飘香的情景。

    还是那句话,功成不必在我,忠于职守问心无愧就好。

    相比之下,宋轻云更重视陈新的养鸡场。养殖业短平快,几个月就能见到效果,能够带动一方致富,只是需要的资金量实在太大。

    陈新那边的小鸡已经养得很大了。

    鸡苗卖到他手里已经十多天,又养了一个月,见天小鸡饲料喂着。那些小家伙的个儿一天比一天大,已经长出了尾巴。最大的一只已经七两,平均半斤一个。

    去他家看的人都啧啧称奇,说这鸡是哪咤吗,见风长,要不我们也养些。

    但一听说每天饲料要花那么多钱,都打了退堂鼓。

    陈新侍侯那五千多只鸡苗也是上心,到现在还没有死一只。

    不过,随着气温下降,必然会出现死亡,也不知道能养成多少,宋轻云不觉为他担忧。

    最后如果能够保住八成就算是成功。

    陈长青依旧时不时去陈新家,就好象是苍蝇一样,叮不死人烦死人。

    好几次陈新的妈要发作,都被陈新父子给劝住,说反正家里每天除了青菜就是豆腐,添一双筷子也花不了几个钱。

    陈新家现在是山穷水尽,都快向邻居借米下锅了。他们家的饭也和了许多包谷渣,吃起来卡嗓子眼。

    因为营养不好,加上睡眠不足,陈新的瘦了一圈,颧骨突出,头发蓬乱。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候。

    最困难的是一个月以后,小鸡长出翅膀成年,分笼,每天喂的饲料和需要清理的粪便就是一座小山。到那个时候,陈新家没有劳动力,自然没办法去上班。

    要再苦熬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母鸡下蛋。

    才能拨得云开见月明。

    ……

    汽车行了两个小时,总算进了城。

    宋轻云把乡亲们送去自由市场,帮他们卸了货,便去洗车。

    这个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洗完去上班正好。

    “宋轻云,是你吗,听说你去驻村了?”一个声音惊喜地从一辆小面包里传来。

    宋轻云一看,竟然是工业区管委会的小赵。

    “啊,是你啊,听说你也下乡去了,还很远。”

    “是啊,被发配了。”

    两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玩,关系很好,一晃已经半年没见着人了,分外亲热。

    小赵属于单位重点培养的积极分子,被派去距离这里六个小时的高原某村做第一书记,晒得一张脸红如烂苹果。

    他这人话多,在熟悉的人面前爱说怪话。

    两人一边等着洗车,一边交流起驻村经验。

    小赵说:“真特么穷山恶水出坏人,有的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宋轻云想起陈长青,感慨道:“是的,有的人扶贫之前得先扶志,先得改变世界观。”

    “二两重的小鸡也吃,真是不挑啊,我那里也遇到过这样饿的窝心事。”

    小赵说他那村处于高原林牧区,种地没有什么收成,建挡立卡户要想脱贫,只能靠养殖业。

    他给村民弄了三十多头羊羔过去,结果呢……结果被人一顿吃光了。

    你吃就吃吧,最气人的是,村民嫌羊羔身上没肉,只吃羊脑,其他都扔了。

    “他们还挑食了,真是讲究。”说到这里,小赵气得直打哆嗦:“太操蛋了!宋轻云,比起我那里,你们红石村还算是民风淳朴。”

    宋轻云一阵无言:“还真是操蛋啊!”

    洗完车,上班。

    然后下班回家,做饭。

    在红石村两月,宋轻云自立更生,已经习惯了自己做饭,好歹比外面的馆子卫生。

    正吃着,电话铃响了,宋轻云一看,是陈新的:“陈新,我是宋轻云,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吞吞吐吐:“宋书记,能不能借我两百……不,三百块钱……不不不,不是养鸡场有急用,我在城里xxx饭店,没钱买单,说不好要被扣下来。书记,你帮帮我。”

    “啊,你都穷成那样了,还在馆子里大吃大喝,一顿饭吃三百?”宋轻云看了看自己刚煮的那碗连臊子都没放的面条,大怒。

第九十七章 父与子

    好个陈新,家里都吃糠咽菜两月,爹妈都吃得面带菜色腿都肿了,你却在大吃大喝,你对得起爹娘,对得起你自己吗?

    宋轻云立即就喷了起来。

    陈新也不反驳,就那么听着。

    等宋轻云骂完,才道:“宋书记,我今天进城看儿子洋洋,毕竟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挺想的。今天,娃娃要吃牛排……我今天进城给生活费的,还剩了几十块,原本想,这点钱够吃了。我以前也没吃过牛排,不知道价钱。孩子一进店,就点了一气,怎么说都不听。还说,那啥叔叔每次带他来都这么点的,一顿饭五六百……”

    不用问,那什么叔叔就是陈新前妻现在的男朋友。说到这里,陈新哽咽了:“宋书记,我不能输。我已经没有老婆了,不能让儿子再看不起,我不能失去他。”

    宋轻云心中难过:“如果我是你,可以输,咱们做人不能争这种没必要的气。你孩子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的。将来他并不会因为你穷就看不起你,或者因为你有钱就高看你一眼。你要想获得他的尊重,首先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知道错了,书记,我以后再不这么干了。现在我困在西餐厅的厕所里出不去,书记,我不想让洋洋失望。”陈新哭出声来。

    “你啊,你啊,等回红石村,咱们得好好谈谈。”宋轻云无奈,摇了摇头,转了五百块过去。他这个月的现金花光了,剩下的几天都靠信用卡过日子。

    又问:“陈新,你不是在厂子里上班吗,工资呢?”

    陈新回答说都给林路涛了,虽说他欠林老板的饲料钱到年底才付,可能还上一点算一点,不能给宋书记你添麻烦。自己平时生活困苦点不要紧,咬咬牙就过去了。

    宋轻云听他这么说,心中叹息,这个陈新啊,怎么说呢!有的时候黏黏乎乎让人气闷,有的时候却叫人气不起来。

    不过,他还真是有担待的人,光这一点就不枉自己帮他一把。

    “对了陈新,你家的鸡笼弄完了吗?”

    “已经弄好了,都安装好了,我爹娘说哪天还想请书记你过去看看,剪个彩。”

    宋轻云扑哧一笑:“算了,剪什么彩,就是个小微企业,不弄这些虚的。”

    他又说,陈新你如果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跟驻村扶贫小组提,这鸡你得给我养成了。不,是给你自己,给龚七爷、独手子、红脸蛋、陈中贵他们养成了。

    陈新:“他们也很努力的,宋书记我不和你说了,娃还在外面等着,我不太放心。”

    结束童话,他在卫生间里洗了脸,又回到座位上。

    西餐厅已经开始上餐后甜点。

    这是一家什么样的高档餐厅啊,装潢精美,眼睛都被耀花了,一色的火车座真皮椅子;这是什么样的甜点啊,布丁、冰淇淋,比外面超市里好吃多了。

    洋洋掘着嘴唇正气恼地用勺子戳着面前的补丁,弄得满桌都是。

    陈新:“洋洋,别糟蹋东西。”

    洋洋今年三岁,在城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刚上托儿所,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虫。但他父母从开始闹到最后离婚,先后两年。

    这娃比一般孩子成熟得早。

    洋洋叫起来:“我就要糟蹋,我就要糟蹋。陈新,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不理我了?”

    陈新:“洋洋,爸爸肚子疼上厕所,你一个人等这里怕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谁敢惹我我就揍谁?”洋洋哼哼几声:“不好吃,不好吃。”

    陈新:“怎么可能不好吃,那么贵的东西。”

    “反正不好吃,上次宫叔叔带我和妈妈去省城,那边的东西才好吃呢!宫叔叔说了,等我将来长大了,要在那里买房子的。”

    宫叔叔,大概就是洋洋妈现在的对象吧!

    陈新心中突然一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下次,下次爸爸带你去省城吃更好吃的。”

    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娃娃呀,脑袋圆鼓鼓的,眼睛又大又黑,和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他是自己血脉的延续,好像是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洋洋:“骗人,骗人。”

    陈新:“洋洋,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爸爸说过的话就能做到。”

    洋洋:“哼,妈妈说你就是个大骗子。当年你答应过要给她买房买车,买一百六十平方的大房子,买六十万的大汽车。结果呢,你一直赖在外公外婆家里,给她买的就是辆二手电瓶车,还天天坏。哼,你就是个骗子。”

    还别说,洋洋冷哼的样子和他妈一模一样。

    陈新父子的位置靠着后厨,那里正好站着几个传菜的女服务员。听到父子两的对话,几个丫头掩嘴偷笑。

    陈新羞得满面通红,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可以钻进去。

    “好了,咱们走吧。”结完帐,父子两在街上逛着。

    按照今天的计划,陈新要给儿子买一个文具盒,封面带灰太郎的那种。

    别看托儿所的孩子只有三四岁,但老师已经开始教十以内的加减法和唐诗了。好象这样一来,娃就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事情是这样,洋洋同桌的女生正好有这么个文具盒。洋洋羡慕啊,想玩,人家却不肯给。

    洋洋嫉火中烧,他干了什么呢,他把人家的文具盒扔臭水沟里去了。

    洋洋妈妈为这事专门打电话给陈新,骂了他一顿。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不顾娃的死活呀,娃现在连个文具盒都买不起,你觉得你这个爹当得不失败吗?

    陈新很难受,这不过是小朋友之间的小矛盾,扯到我是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至于吗?

    走了半天,洋洋却说文具盒宫叔叔已经买了,又道:“大汽车,我要坐宫叔叔大汽车,我走累了。”

    毕竟是小短腿儿,娃走不动了。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陈新就背起儿子朝洋洋妈方向走去。

    天气已经凉快下去,儿子靠着自己的背睡着了,一团小小的温暖。

    陈新喃喃地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汽车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但这只是说说罢了,等他看到洋洋妈现在的那个男人,他想起宋轻云刚才说的那句话“其实,可以输的。”

    一辆汽车停在他们父子身边,是辆豪华的suv,挺贵的。自己在工厂上十年班都买不起。

    开车的是个大胖子,三层下巴,好象一座肉山。

    洋洋妈还是那么漂亮,但神色显得冰冷:“陈新你怎么才把娃送过来,说好的每个月只能见两个小时的,你磨蹭什么,是不是想在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警告你,不许影响我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

    陈新:“我说你什么坏话,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说你坏话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哼,好处,难道没有好处?你这样的人注定穷一辈子,将来还不得靠我们洋洋替你养老。”

    陈新:“我才二十多岁,要什么人给我养老?再说了,三穷三富不到老,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我不可能永远这样的。”

    “哼,你少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幼稚!当初你不就是喜欢在我面前谈理想,谈着谈着就把我给骗到手,我可被你给害苦了。”

    两人眼见着就要吵起来,陈新背上的洋洋醒了,揉着眼睛:“妈妈,妈妈。”

    胖子老宫接过洋洋:“洋洋,爸爸抱。”

    洋洋伸出手去搂住老宫的粗脖子。

    陈新的心好象被针扎了一样,那么地疼。

    自己没本事,洋洋妈离开他,他认。现在说不好儿子也要被人给抢走了。

    刚才背在背上的那片小小的温暖将不再属于自己了。

    “还是不能输,为了洋洋,我不能输。”陈新心想。

第九十八章 鸡笼装好了

    从城里回到家中,看到眼前的一幕,陈新又高兴起来。

    说句实在话,这次进城给了他沉重打击,骑车回来的路上,好几次他都差点冲进路边的沟里去,精神处于恍惚的状态。

    此刻,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东西两厢房已经收拾出来,做好的鸡笼整齐码放着,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龚七爷、红脸蛋还有爹娘正在进行最后的安装。

    他们正在安给鸡喂水的饮水器,这玩意儿挺神奇的,龙头出装了个弹簧片。平时是逼合的,鸡渴了,用嘴一啄水就流出来。一是可以节约用水,二也可以保证饮用水卫生。

    龚七爷年纪大,以前没见过这种玩意儿,不住用手指去戳,每戳一下就有一股水标出来。

    红脸蛋在旁边哇哇叫:“你戳什么呀,七爷,水不要钱吗,你给水费啊?扣钱,陈新你得从年底的分红中扣他的钱。”

    龚七爷怒道:“这点水值得了几个钱,老子玩上一天也用不了一吨,一吨水也就几块,看把你急得,没大没小的东西。”

    红脸蛋:“反正得扣你钱,我是东西,你又是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龚字,我是东西,你也是。”

    龚七爷:“我不是。”

    红脸蛋:“那你就不是个东西。”

    龚七爷满面铁青,提起棍子就要打。

    红脸蛋开始翻白眼,手脚发颤。

    龚七爷吓坏了:“红脸蛋你别装病啊,你赢了行不行,我不惹你行不行?”

    陈新笑起来:“七爷,小小,你们也别吵,这水是从山上引来的泉水,又不用花钱。大家再试试其他设备,看能不能用。最多二十天,小鸡就要长出翅膀,得装笼了。”

    红石村风水好,这里的农家鸡都野,动辄展翅翱翔,晚上都飞树上睡觉。一拍巴掌,漫天飞机。

    五千多只白洛克如果被本地土鸡影响了,也不羁放纵爱自由,谁抓得住?

    大家又试了试鸡舍里灯光,取暖设备,喂食槽,都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竹木结构的鸡笼比纯粹的铁笼子质量要好得多。

    一不会生锈,毕竟这么多鸡住里面,见天要吃要拉,排泄物腐蚀性又强,用不几年就坏了。竹木笼子使用时间长,如果坏了,大不了换条竹篾就是,不费什么工夫;二是,竹木笼子住起来,鸡很舒服。

    之所以现在的人养鸡都用铁笼子,主要是便宜。毕竟那玩意儿可以在工厂流水线上制造,而竹木的必须手工编制,有一定的技术性。

    红脸蛋:“对了,这饮水器鸡真的会用吗,不会一只一只教吧?”

    龚七爷:“畜生懂什么,你教得会吗?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养鸡了,它们看到东西就啄,啄几次就知道这里能出水。”

    独手子:“去逮一只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很快,一只鸡被抓了过来。

    这小精灵不愧是精灵,看到鲜红色的饮水器,立即奔上去下了嘴。

    “果然是这样,倒也不用教。”

    “呼!”独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排风扇。

    这是什么样的风扇呢,直径一米五,工业用风扇。

    顿时,鸡舍中烟尘斗乱,众人都是被吹得襟飘带舞,陈新妈甚至被吹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我不行了……”大约是受到惊吓,红脸蛋面容煞白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龚七爷眼疾手快把他接着,龚小小说不定还真摔伤了。

    “小小,小小,你怎么了?”陈新看着他的样子,大惊。红脸蛋犯病了,这回是真的。

    红脸蛋:“药,药……”

    大家手忙脚乱地从他坏里摸出药丸塞他嘴里,才把娃抢救过来。

    红脸蛋看着风扇,说:“这风太大了,妖风啊!也好,才能把鸡舍吹透。”

    两间鸡舍一间关两千多只鸡,遇到大暑天,怕是要热死一大片,风扇得成天开着。

    乱了好一气,突然,陈新妈惊叫一声:“死了死了!”

    红脸蛋不开心:“婶婶,我没事,扶我起来,走两步给你看。”

    陈新妈:“鸡死了。”

    众人大惊,转头看去,却见刚才弄来试饮水器的那只小鸡已经变得僵硬。估计是连吓带冻,停止了呼吸。

    陈新心疼得直打哆嗦:“这可是半斤重的鸡呀,再过得两个月就要下蛋了。”

    众人安慰:“它胆子小,怪得了谁。”

    红脸蛋叹息:“这只鸡的鸡生就是一场遗憾啊!”

    陈新:“对了,中贵叔呢,今天怎么没来?”

    “进城卖土豆去了。”众人都说,现在新土豆刚上市,挺卖得起价钱的。陈中贵蹭了黄二娃的摩托,两人每天天不亮就约着进城去。

    正说着话,突突突突的摩托车响起。

    众人抬头朝院子外看去,就看到黄明载着陈中贵过来。

    路窄,车骑得慢,又歪歪斜斜。

    黄明大叫:“陈中贵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松开,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玛得,你天天来坐老子的车,烦死了。你一百三十斤重,土豆又是一百斤。再加上我的洋芋,劳资的轮胎都快被压爆了。妈德,你又不给一毛有钱,我差你的还是欠你的,凭什么只来烦我。”

    陈中贵:“可你是个好人啊!”

    “麻痹,放手,放手,劳资最讨厌被男人抱,你特么多长时间没洗澡了?”

    众人都笑起来。

    陈中贵跳下车:“啊,鸡笼都装好了?我来迟了。”

    他有点抱歉。

    陈新:“都装好了,中贵叔你不要不好意思,还是卖土豆要紧。错过了这几天,洋芋就卖不上好价钱,你那边的事正经。对了,黄二娃,你不去打牌卖什么洋芋。牌桌子上做两把大牌,什么都有了。”

    “那是,我起早贪黑卖洋芋,泥码才卖了一百多块,只够一把清一色的。不是家里洋芋种太多,堆墙角看着碍眼吗?”

    “再说了,最近手气不顺,歇一把,谁他玛叫我打牌我可急眼了。”

    话还没有说完,有电话进来,黄明接通:“喂,我黄明啊,什么,二缺一,斗地主。等着我,快把位置给我占了,任何人都不许上。不然,我急眼了。”

    说完,摩托车屁股上冒了一股黑烟,跑了。

    众人都是一笑,这黄明赌性太大,狗改不了吃屎。

    黄明最近手气是真的不好,只要屁股一沾龚竹家的椅子,就是一个输字。

    等到赶到小买部,两个牌友已经等在那里。

    那么,坐下去决一决雌雄,分一分公母。

    这一打就打到天黑,输了一百二十块。

    钱倒是不多,问题是他今天卖土豆才卖了一百一,得,这样一来,不但赔进去十块,还倒贴二三十块油钱。摩托车的消磨和自己所付出的劳动还没算。

    想起自己这几天的辛苦,最后都给牌友做了贡献,黄明怒火中烧,抓起扑克就扯了个粉碎。

    龚竹笑吟吟过来:“黄明兄弟,要不要借钱,不够的话从我这里挪。”

    她的小买部今天生意不好,只黄明这一桌人,桌子钱也就十块。

    不像往常,怎么也有四五桌。

    生意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个人气,只要小卖部有人,就不难把其他人给勾过来。

    黄二娃他们这桌的人如果一走,小卖部今天估计就不会再有生意了。

    黄明这人挺混帐的,每次借钱要催好多次才还。龚竹今天主动借钱给他,除了是要维持人气之外,还有就是不怕他不还钱或者还钱不爽快——反正你每天都要进城卖土豆,卖了就有钱。回来的时候,我直接在村口就把你给截住了。

    黄明大怒:“谁要借你的钱,我可被你给害苦了。”

    龚竹:“黄二娃你什么意思,我一片好心都当驴肝肺了?”

    黄明爆发了:“劳资每天那么辛苦挖土豆,天不亮就进城,天黑才回来。忙一天,都送你这里来喂狼了。你这是设赌,是犯法。我要向宋轻云举报你,让公安把你抓了。还有,这次选村主任,劳资不但不会投刘永华的票了,我还要让大家别投他。刘永华这个赌场害了多少人啊,他就没资格当村主任,我呸!”

    “我呸!”竹花大怒,也是一口唾沫吐过去:“你给我滚蛋,以后这里不欢迎你。你家买盐巴就得跑几十里地,慢慢跑吧!你就是个烂赌鬼,还说我不是。这叫什么,这叫屋漏怪檩子稀,滚滚滚!”

    从竹花家出来,黄明想打人,心中颓丧到极点。

    最近的农活实在太累,别人累了,好歹看得到钱。自己可好,全输了。

    这究竟在图个啥啊!

    回家之后,他饭也没胃口吃,扛了锄头下地,准备再挖点洋芋明天一早送进城去。

    走到溪流边上,就看到陈长青蹲在那里洗菜。

    黄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长青你也洗菜做饭,睡醒了吧你?还有,怎么不去你哥家吃?”

    陈长青:“我今天弄了好菜,当然得先紧着自己。”

    黄明定睛看去,顿时大吃一惊,陈长青正在洗一支鸡。

    那鸡大约半斤重,总算看得到肉了。不用问,是陈新喂的。

    “好啊陈长青,你偷你侄儿的鸡,好象有点过分哦。”

    陈长青:“你说什么呀,我去我大哥我侄儿家喜欢啥,直接拿就是,需要偷吗?这鸡得病死了,被扔在沤肥料的池子里。我想这不是浪费东西吗,又没坏,就捞起来洗吧洗吧。大不了等下做的时候多下点辣椒花椒。”

    黄明听说是从沤肥料的池子里捞的,感到一阵恶心:“你可真不讲究。”

    “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

    “你是个狠人。”黄明由衷感叹。

    趁着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村中各家都在地里挖土豆,晚霞染红了大家的脊背和屁股。

    黄二娃家的地挨着陈中贵,他对着正在忙碌的陈中贵喊:“我明天不搭你了。”

    陈中贵:“怎么了,我可没得罪你。”

    “劳资不高兴搭你怎么了,烦死了,自己想办法。”

    第二日一大早,黄二娃果然没有搭陈中贵,自己一溜烟骑摩托车跑了。

    陈中贵没有办法,只得把家里那辆二八大杠收拾出来,在行李架处挂上大筐。

第九十九章 母与女

    一百二十里地,骑自行车过去可要老命了,况且也没时间折腾。

    陈中贵没有办法,先骑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到国道后再拦了辆公共汽车,乘了两小时,继续换乘一小时公交,总算到了菜市场。

    时间已经是下午,菜市场都快散了。

    没有摩托车和汽车,什么都搞不成。

    陈中贵毕竟四十多岁的人,长期的贫苦使得他营养不良,力气先不说,耐力就比不上黄明这样的精神小伙。

    到了地头,竟觉得有点精神恍惚。

    他突然想起宋轻云说过的话,红石村之所以那么多贫困户,不是大家不肯干,实在是自然条件恶劣,交通不便。就拿土豆来说吧,这么折腾送进城来也就卖一百来块。

    怪谁呢,怪自己投错了抬胎,生在红石村。

    如果生对了地方,别说在城里,但凡一普通乡镇,也不是现在这样的人生啊!

    陈中贵去的地方是北门菜市场,很大。

    一般来说,这里早上会有一早市。天不亮,各乡镇菜农会把蔬菜送这里来批发,上午九点之前就得走。

    没办法,这里毕竟是管理严格的市场,菜贩子只能在摊位和门市里卖菜,不许乱摆,否则会被市场管理人员赶的。

    陈中贵来得迟了,别的坐地贩子欺他没有辙,把价格压得极低。

    往日这一筐土豆怎么也得卖一百块钱,现在被人一压,压到六十。

    陈中贵就急了,说,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我那么远送过来,有事在路上耽搁了,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那些贩子都笑了,说你自己来得迟怪得了谁,是我造成的吗?去去去,我还不收你的土豆了,你哪里来的还驮回哪里去。

    陈中贵在市场里逛了半天,吃了一肚子气,也没有个主张。就坐在一边喘气,看样子这事今天是搞不成了。可要把这一大筐土豆弄回村去,一想到那么远的路,他头都大了。

    再说,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走。想了想,突然想起宋轻云,他今天不是在城里上班吗,干脆找他帮忙。

    “喂,宋书记吗,我是陈中贵……”他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跟宋轻云说了一遍,道:“宋书记,要不,我今天在你家挤一挤,明天一大早去菜市场,我睡沙发就可以了。”

    电话那头,宋轻云咳一声:“陈中贵你弄那么麻烦做什么,你的土豆我找朋友给你分了,咱们红石村的土豆那是出了名的好吃,香。对了,你是不是有五分半的地种土豆,干脆我都帮你解决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村里像你这样没有交通工具的贫困户的洋芋还有几户,我想想辙。”

    陈中贵自然是千恩万谢,说:“其实不用,村里贫困户家里的土地都不多,土豆种出来大多自吃,不卖的。再说了,他们如果有劳力拿进城来卖,也不至于受穷。”

    宋轻云倒是奇怪了:“那好,这事我就不管了。陈中贵,你好手好脚的,以前怎么混成贫困户了呢?”

    这个问题有点尴尬,陈中贵:“我那个时候胆子小怕走出大山,又懒。现在不是被书记你给教育过来了吗?其实,这城里也没有什么好吓人的,力气这种东西,用了睡一觉有有了。”

    宋轻云哈哈大笑:“好,我等你吃饭。最近我也挺穷的,但一顿豆花饭还是请得请的。”

    通话结束,今天晚上的住处又有了着落,陈中贵心中塌实了,正要走,旁边一家蔬菜门市的母女俩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妈,我的手机卡了。”

    “卡了,你啥意思,天天在我跟前说手机卡。我的电话用了六年,怎么不卡,我看你人才卡了。”说话的这人应该是当妈的,嗓子好亮,有恰好在陈中贵耳朵边,简直就是平地一声雷,震得他脖子一缩。

    陈中贵转头看去,顿时一震,眼前那个当女儿的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怎么说呢,女儿那个穿大约十九二十岁模样。十个根手指指甲涂成黑色,嘴唇则色做大红,仿佛刚吃了血旺。但她的头发却染成红色,眼皮是蓝的。

    大红大绿,分外鲜明。

    陈中贵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如此打扮好象不太对。如果在村里,怕是要被大伙儿笑。

    他盯着小姑娘看,做女儿的那个好象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垫起的右脚脚尖抖个不停:“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农二哥。”

    陈中贵有点怕:“你们吼这么大声,我就是随便看一眼。”

    这个时候,那当妈的说:“这位兄弟,不好意思,我女儿没家教。”

    陈中贵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这女人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要大上三四岁,估计有个四十五六。皮肤白得仿佛在发光,虽然已经中年发福,但身材比例恰到好处,怎么看都顺眼。

    实际上他也不懂得什么叫身材比例,只觉得这真的是好看,就如同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

    这个脏乱差的菜市场有她的存在,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一时间,陈中贵呆呆地看着那妇人,忘记了说话。

    女儿那个不乐意了,叫道:“什么叫没家教,农民就是农民,身上那么脏那么臭,讨厌死了。”

    做母亲的喝道:“幺姑,你这是侮辱人。人家农民怎么了,靠着一双手挣钱生活,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并不比谁低一等。你说人家脏臭,咱们家的这店有不也臭得很,说不定赚得钱还没人多,你又凭什么瞧不起人?”

    听她这么说,陈中贵很感动,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真是个好心肠的人,她就是女菩萨,她替我说话呢!

    幺姑平日里就叛逆,大怒,直呼母亲名字:“裴娜,我也瞧不起你。你自己没本事赚钱,连个农民都比不上。我恨啊我恨怎么成了你的女儿,今天反正无论怎么说你都得给我买手机,给钱给钱。”

    裴娜被女儿的话气得身子发颤:“给钱给前,你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来就问我要钱。刚开始的时候要三十五十,后来一百两百,现在胆子大了,问我要五千。我这店的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除了租金水电,就剩三千多块,就相当于给人打工。我自己要吃饭,还得照顾你奶奶和你,能存几个?”

    “你自己赚不到钱,怪我咯?反正我要买手机,我现在的电话一掏出来别人都笑话我,说是厂妹。你不给是吧,你不给,你不给就别怪我了。”

    幺姑冲上去,抱着门市里的钱箱子就跑。

    裴娜大惊,上去去抢。却不料幺姑力气大,又下得了手,竟一把将她推得摔倒在地。

    可怜菜市场地上又是水又是泥,裴娜一交跌倒,手上身上都是泥。

    她眼圈一红,里面全是泪水。

    不想叫人看笑话,忍住了,回到店里用水洗手,又用湿毛巾擦衣服。

    看到她如此狼狈,也不知道什么怎么的,陈中贵心中突然疼得厉害/

    他依旧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裴娜平日脾气不好,此刻心情正恶劣,见他不住看自己,顿时火了:“你看什么看?”

    陈中贵脸一红,讷讷道:“现在不都是用微信吗,你弄个那二什么码,直接用电话就能付钱,就不怕被棒客抢了。”

    裴娜呸一声:“什么棒客,说话可得负责任,那是我女儿,我乐意被她抢关你什么事?”

    陈中贵说,是是是,咱们做父母的,这家业将来还不都是孩子们的。

    他现在光棍一条,别说子女,老婆都不知道在那个爪洼国呢!

    这话说道裴娜心里,她叹息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道:“我用的是棒棒机,怎么微信支付宝,又没钱买新的。对了,你是进城卖菜的,土豆不错,多少钱一斤,我买点。”

    陈中贵看她的意思想买自家的洋芋,正要报价。心中忽地一动,道:“我进城走亲戚,给他捎点。不想亲戚一家出去旅游,找不着人,就来这里逛逛。你要就随便给点钱,我也懒得背回家去。”

    裴娜:“随便给点钱你总得给个价呀。”

    陈中贵:“要不,你给个五毛好了。”

    现在的新上市洋芋一块五一斤,批发价九毛。裴娜一听,大喜,看这一百斤土豆自己怎么也得赚个一百来块,今天的店租不就赚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今天碰到一个不懂行情的老农民,就说:“要了,我都要,马上给你点钱……咳,我的钱都被那杀千刀的抢走了。”

    陈中贵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先留着,我下次进城来拿钱就是。

    裴娜:“你真相信我……也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是坐商,靠这个摊吃饭。”

    陈中贵心中嘀咕:我自然是不相信你的,我愿意被你骗。

    土豆都卖出去了,自然也不用去宋轻云那里,现在回家还赶得及最后一班车。

    他便和宋轻云打了电话,推着自行车回红石村了。

    晚上的月光好大,陈中贵提着镰刀下了地,又砍了一背篼卷心菜,准备明天送进城去。

    月亮好圆,就像是裴娜那张圆圆的脸。

    她怎么会长得那么好看?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可怜可怜我吧!

第一百章 人家婆娘像婆娘

    依旧是凌晨五点,竹花的小卖部聚满了吃早点的人。

    黄二娃一边喝着醪糟一边大骂:“玛德老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挖了洋芋骑两个多小时摩托进城,卖一百来块钱,回来两把麻将就输掉了。我这究竟是图个啥,我图啥?”

    声音悲愤,触及灵魂。

    旁边一人道:“黄二娃,你虽然输了钱,可你快活了呀?”

    “放屁,哪里又有输钱还快活的道理,我是受虐狂吗?老子,老子要把这小卖部给掀了,竹花你就是害人精。”

    黄明满脸焦躁,眼睛里凶光涌动,急欲发泄。

    “吃你的吧。”龚竹铲了一个荷包蛋给他加进碗里。

    “别以为我吃人嘴短,该骂还得骂……你还请我吃……”

    “吃你的吧,把嘴闭上。”竹花又加进去一勺白糖。

    “你当我是饭桶……”黄明食量大,已经吃了十个荷包蛋,依旧意尤未尽。他正气哼哼地,就看到陈中贵背着一兜卷心菜骑着除了铃铛全身都在响的破自行车过来。

    黄明:“陈中贵,你这是要进城卖菜,家里的土豆都卖完了?”

    陈中贵停下来,以一只脚撑地:“我家地少,洋芋都卖光了。倒是卷心菜还有些,留地里也没用。一个人吃不完,再等得一段日子,都要被虫儿蛀光了,不如背进城去,好歹换点盐巴钱。”

    黄二娃:“怎么着,打算骑你这破车进城,那还不得骑一天?”

    陈中贵:“不急……要不,黄二娃你载我?”

    黄明大惊,还没等他拒绝,陈中贵已经骑车走了。

    竹花在旁边说:“这陈中贵古古怪怪的。”

    “什么地方怪了?”

    竹华:“陈中贵面带桃花。”

    黄二娃大笑:“拉几把倒吧,他还桃花,菜子花都算不上。”

    一人插嘴:“竹花,自从永华回来,你才是天天面带桃花。”

    “呸,没个正经的,去!别叫永华听到,他那小心眼,打你哟!”

    众人都哄笑。

    天还冷,陈中贵出了村后发现前面路上起了团团雾。

    雾气扑在头上,须臾就变成了水顺着发梢滴下来。

    手脚都僵了。

    可他心中却有一团火。

    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里熊熊燃烧,要把他烧成灰烬,然后一股风儿吹到天上去,轻飘飘不着痕迹。

    太阳出来了,头发上的雾水被烤干了,身上的汗水也出来了,背心上有一坨汗迹扩散开来。

    突突突突,黄二娃他们的摩托车追上来,喊:“陈中贵,你跑这么慢,赶得上进城吗,今天是不是要歇城里?”

    “不急,去的时候慢慢骑,回来坐公共汽车。”

    一人喊:“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去赚钱,你是进城赶场玩儿的。”

    黄明:“那我们先走了。”

    一声吆喝,众人的摩托车去得远了,山谷中回荡着六七条汉子的呐喊声。

    陈中贵看了看天空,头顶太阳虽然出来了,但西面的远处还有一轮满月,仿佛是裴娜的脸。

    他也想吼,也想唱。

    他直起脖子唱起了本地戏剧:“人家的婆娘像婆娘,我家的婆娘像阎王;人家的男人像男人,我家男人像灶神……”

    陈中贵到了菜市场见到裴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一点。

    裴娜:“兄弟你来了,看你热得,喝口水,吃饭没有。”她以为陈中贵是来要钱的,主动将五十块钱递过去。

    陈中贵:“吃了吃了吃了。”却是没有吃,路实在太长,骑车又累,路上竟花了五个小时。

    裴娜旁边是一个卖油炸玉米粑的,那叫一个香啊!

    陈中贵一看眼睛都挪不开了,肚子里咕咚乱响。

    裴娜昨天用超低价买了人家洋芋,心中有点不好意思,抓起一块递过去:“没吃吧,这个给你,垫垫底。”

    “真吃了,不好让人你请。”

    裴娜不耐烦:“让你吃就吃,你这人怎么这么墨迹?”

    “好,我吃……”陈中贵拿眼睛朝铺子里看。

    裴娜不高兴了:“看什么看,跟贼似的?”

    陈中贵:“幺姑呢?”

    “我女儿在不在关你屁事?”裴娜一说起女儿,心中就不痛快:“幺姑在家里照顾她奶奶,那死老太婆瘫痪十多年了,全靠我一人照顾。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照顾先人一样。为了她,我都没有再嫁,可被毁惨了。就这样,死老太婆还不满意,见天骂我忤逆不孝。我和她什么关系呀,如果不是有幺姑那层关系在,我跟她就是外人。”

    “是是是,不关我事。老板娘,要卷心菜吗?”

    裴娜嫌弃地翻看着他的菜:“都被虫咬了,也不值钱。”

    “是是是,不值钱了,自家种的,吃不完,也没有喂猪,想问你要不要,我便宜一点卖你。”

    “你打算卖多少?”

    陈中贵想了想,道:“你给个三毛吧!”

    裴娜:“实在没有卖像,我收了你的菜卖谁呀?算了算了,看你人老实,农村人种点菜也不容易,两毛好了。”她一脸嫌弃,也不管陈中贵答应不答应就开始过磅。

    陈中贵啃完包谷粑粑,点头:“老板娘你真是好心肠,中,两毛就两毛。”

    从裴娜手里接过二十来块钱之后,虽然不情愿,陈中贵还是起身走人。

    走不几步,他就藏在远处偷偷看裴娜。

    菜铺子有生意了,裴娜对一个有钱人模样的男人高声道:“你看这卷心菜怎么样,都是虫眼,就没用过农药化肥。这样的菜不是吹牛,整个w市就我这里有。老刘,你在我这里买十几年菜,大家老熟人了,我还能整你。便宜,肯定便宜,你给两块就是。”

    老刘很高兴的样子:“是不错啊,绿色生态无公害,给我来两颗。这玩意儿用来煮腊肉,美得很。”

    裴娜:“还得煮点洋芋进去,老刘你不再来点?“

    “那就再来点土豆。“

    “好的,我帮你选最好的。“裴娜笑起来。

    裴娜高兴。

    裴娜高兴陈中贵就高兴。

    他想,这女子日子过得也苦,我得帮帮她。

    要不,再弄点菜过来便宜卖给她,也好赚点钱贴补家用。

    卖什么呢,哎,我地里也没什么菜呀!

第一百零一章 纷纷扰扰乱成麻

    深秋的霜花在阳光下融化成水,滤过小麦的身子。

    干渴的土地贪婪吮吸上天的赐予。

    小麦已经长了老高,在田野里如同绿色的毯子,在风中荡漾。

    草虫已经冷到冬眠,天上却有大雁引伉高歌,脚下溪水汩汩流淌。

    远处已经能够看到雪山和雪线下的树林。

    那些树林的已被染上颜色,经霜尤红,历劫更艳。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田园风光啊!

    可惜此的小宋书记却无心欣赏风景,他的烦心事实在太多了。

    他要想在红石村搞的水果基地计划好象出了点波折。

    当初宋轻云听了柳书青的话,说这里的气候特殊,适合水果中的糖分积累,就搞了个试点,弄了几十株车厘子的苗木回来,给两个贫困户试点。

    两人一听这玩意儿一旦养成,每年就是好几万甚至十万的收入,眼睛都亮了。加上他们本有闲置的不适合种粮食的土地,就答应了。

    他们干劲也足,考虑到两块地已经石漠化,土地没有营养,又存不住水,就用上了笨办法。

    什么笨办法呢?

    就是先在荒地上铺上一层大石头,大石头上再铺小石子。铺完,再用背篼从山脚把冲下来的泥土一背一背地背上去垫在里面。

    土壤很薄,只两公分,但已经足够给树苗提供生长所需的营养。

    况且下面不是还有石头吗,苗木扎下根,抱上土石,就不怕水土流失了。

    大约是穷得狠了,这两人看到改变生活的希望,顾不得年老体衰,整天泡在山上。肩膀被磨破了,手上全是血泡。早上出门要天黑得看不见路才回家。

    宋轻云很感动,想要帮帮他们,正欲发动村里的志愿者,刘永华站了出来,带着几个后生,只几日工夫就把活干完。

    老刘真是好样的,难怪在村里威望这么高,人家确实是替村民做了好事,很多人都欠过他人情。

    苗木种下去,都活了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如果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就能着摘胜利果实,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贫困户了。

    别看车厘子一旦结果,利润奇高,但平时的养护却非常要紧。

    两贫困户啥都不懂,不知道该做什么?

    还是刘永华从柳科学家那里弄来资料,自读了一遍,然后天天给两人讲。一遍听不懂我说两遍三遍……十遍。

    按说,这事也算是圆满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麻烦来了,这两个贫困户发生了冲突,竟到了水火不相融的地步。

    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外人,两人都姓陈,是亲兄弟,大哥叫陈大,弟弟唤做陈二。已经有十年没说话,跟仇人似的。

    村里不是穷吗,又是大山区,没人肯把女儿嫁到这里来吃苦,男性个人问题解决起来很困难。在二十年前,满地都是光棍。到如今,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出门打工。外面的世界很大,但凡小伙子长得不丑,又勤快,勾搭个女青年回来还是有可能的。

    陈大和陈二年轻时耽搁了,十年前,两人都四十多岁。恰好,有个乞丐婆路过本村,陈大就动了心,跑去跟人说要不你留下跟我一起过日子吧。我虽然穷,可好歹有一日三餐,饿不死人。

    乞丐婆就同意了。

    就在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陈二也动心了,跑去跟她说,你别跟我大哥了,跟我吧。我好歹比他年轻长得比他周正些,地里的活比他能干,我养你呀!

    那婆娘喜欢陈二的洋貌好,立即移情别恋。

    陈大就毛了,这是夺妻之恨啊!此仇不搞,枉为男人。

    于是,两弟兄就打了起来,打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最后,还是龚珍信出面,直接把乞丐婆撵走了事。

    龚支书说:“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中宝剑杀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摧人骨髓枯。自古红颜多祸水,这人不能留。”

    哦霍,两兄弟都落了空,从此单了下去,看来这辈子也没有脱单的希望。

    他们的仇就此结下来,再化解不开。

    就在昨天,陈大干了个很恶劣的事情。他把陈二种的樱桃树都给拔了,堆一起,一把火烧掉。

    陈二跑村两委来找宋轻云报案。

    宋轻云大怒,差点打110。可想了想,这事也就几十株苗子,案值几百块,达不到立案标准。再说了,这也是家务事,路这么远,麻烦110同志跑一趟不合适。

    便和龚珍信商量,要不,村两委调解。

    却不想,龚珍信摇头,说让永华去跟他们说吧,这兄弟打光棍到现在我是有责任的,去调解不合适。

    他的话说得有道理,龚珍信出马就是火上浇油,再说两兄弟也不买帐。

    但恰好不好,刘永华这两天生意挺忙,正在城里。接到宋轻云的电话之后,说,要不宋书记你先调解着,让俩人情绪稳定下来,别生出事,我晚上再回。

    宋轻云就找到肇事者陈大,问他为啥拔了陈二的苗。你们就算有仇有恨,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至于吗?

    陈大恶狠狠说:“我就是要报仇,怎么了?仇恨的事情先摆在一边不说,他种樱桃,我也种樱桃。我拔他苗后不就做独门生意了?”损人利己的事得干更何况还能雪恨。

    宋轻云一阵无语,荒唐,愚昧啊!世界上种大樱桃的人多了,你拔了陈二的苗就能做独家生意……我还打算再发展几家种植户呢,你能都跟人家拔了?

    正说着话,突然轰隆一阵响。

    就有人在喊:“山崩了,塌方了,快逃啊!”

    这下宋轻云也顾不得和陈大说话,寻着方向跑去。

    一看,气得差点晕厥。这不是塌方,是陈二在搞破坏。

    陈二他干了什么呢,他以牙还牙,不但把陈大的苗也得给拔了,还拿了钢扦把两人好不容易垒起的几分果园地给撬了。

    泥土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激起片片烟尘。

    看架势,短时间是恢复不了。

    陈二红着眼睛吼:“拔我苗,拔我苗?大家都别种了,一起完蛋吧……谁他妈都被来拦我,来一个打死一个,老子今天不想活了。”

    又一件难断的家务事,双方都有损失,只能各不管各。

    刘永华回来之后也没辙,他能做的只是劝两兄弟互退一步,不要打架。

    调解,那是不可能调解好的,除非你一人给他们发一个老婆。

    就算发了怕也是不成,毕竟俩弟兄还想着当初那个女人。梁子结下,一辈子解不开。

    这是一桩,还有一件事也让宋轻云生气——陈中贵最近在做蔬菜生意——按说,他想到做生意脱贫,宋轻云应该大力支持的。可别人做生意只要上了路,越做越轻松,赚得钱也越多。他可好,越做越累,不但没挣来钱,还欠下一大笔。

    宋轻云心中很奇怪,注意观察了一下。

    这陈中贵做生意也没有章法,什么菜都要,收上菜来,一大早就用自行车驮进城去卖。回来的时候,卖的菜钱用支付买本。

    怪的是,他早上收了两百块钱的菜,回来的时候腰包里只剩一百,倒欠邻居一半。

    日积月累,总数达一千之巨。

    这钱对别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在红石村,对一个贫困户来说,那是天都塌下来了。

    没道理的,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宋轻云严重怀疑陈中贵赚了钱后在城里胡吃海喝,甚至干不便为人道的勾当。

    就跑去对他说:“老陈,我知道你穷了一辈子,一旦手里有两个钱,就经受不住诱惑。可是,你想过没有,有的事情是违法的,再说也不安全。真出了事,你让大家怎么想,以后你又有什么脸见人。”

    陈中贵:“我没有去唱歌。”

    宋轻云态度更加温和:“人非圣贤,都有需求,我能理解。但是,那种事情是可耻的。”

    陈中贵:“我没有去大宝剑。”

    宋轻云:“做错了事改了就是好人,我会替你保密的,以后别去卖菜了。”

    陈中贵大叫:“我没有去唱歌,我没有大宝剑,欠大家的钱过几个月就还。陈新那里的鸡不是要下蛋了吗,到时候换了钱我还就是。”

    “你这样真的不好,我们要安贫守道,但也要安富守道。”

    “我就是要去卖菜,人家愿意给我菜,管你什么事。宋书记,你是个好人,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但我真没做坏事,你不要管。不然,我不卖你的帐。”

    陈中贵焦躁地大叫。

    宋轻云看他情绪不稳,只能摇头不语。

    他心中还是非常不安,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还是先搞明白陈中贵的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再说。

    说起陈新的鸡,现在已经很大了。最重的一只已经长到三斤,其他平均两斤。

    再过一个月就能下蛋了。

    陈新这个小伙子真是能干啊,他每天还得上班,下班回家还得侍弄鸡。

    他家现在的鸡已经很大了,能吃,每天吃的饲料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拉的屎也堆成一座小山。

    喂饲料是体力活,耗费的时间也长,清理粪便也得用铲子一铲一铲铲去化粪池发酵沤肥,不是壮小伙儿撑不住,其他几人都帮不上什么忙。

    陈新忙得脚不沾地,人也瘦了一圈。

    好在家里的蛋鸡都长得很好,油光水滑,竟没死几只。

    这人在养活物上是有天分的。

    正想着这事,突然就看到陈长青捂着脑壳冲进村两委,“杀人了,杀人了,宋书记,乐委员救命啊!”

    宋轻云实行的是干部轮班制度,村两委干部要轮换坐班,今天是轮到乐意。

    听到陈长青的哭喊,两人回头看去,大惊失色。

    却见,陈长青满头都是血,一张脸跟血葫芦似地冲进来。

    “宋书记,你要替我做主呀,陈志高的婆娘要杀我!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说罢,头一歪,就倒了下去。

    这是真正的杀人。

    不是闹着玩的。

第一百零二章 先冷静一下

    宋轻云:“快,叫救护车。”

    乐意顿足:“哎哟,叫什么救护车,从隔壁乡卫生院到这里就得一个小时。等车到,血都流干了。”

    宋轻云醒悟:“对对对,我开车送过去,乐意你随我一道。”

    陈长青一把年纪,天天在家睡懒觉,身子骨都睡软了,估计体质也差。别在路上出个好歹,有乐意在多少有人照顾。至少,可以对着他一通大吼:“别睡,坚持住。眼睛睁开,不然我抽你了呀!”

    刚扶起陈长青,宋轻云一看他的伤势,安心了许多。

    伤口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就破了指甲盖那么大一个皮。

    那么,为什么看起来血糊糊那么吓死个人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人的头皮正是血管和神经最丰富的地方,此刻正值午后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加上陈长青又喝了点酒。皮一破,那血就冲了出来,瞬间沁透了头发,顺着鼻尖和下巴不住地滴。

    这点伤道不至于送医院。

    宋轻云心中奇怪,这是谁打的呢?

    还没等他开口,陈长青哭喊:“是陈志高的婆娘把我打了,那婆娘这是要我的命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没钱,我没钱!”

    是陈新妈动的手,宋轻云皱起了眉头。陈长青长期到陈新那里骚扰,上次他还把人的锅给砸了,这冤仇还真是化解不开。

    乐意叫道:“怎么能够不去医院,既然是陈新妈打伤了你,让她出钱就是。”

    陈长青:“让她出钱,你开玩笑吗?新狗家穷得两个月没沾荤腥,这钱多半要不到。真闹,说不定还得打上一架。哎哟,我还要多活几年。”

    说到这里,他满脸都是畏惧。

    陈长青就是个赖皮,能够被陈新妈吓成这样,鬼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

    乐意继续吼:“陈长青你怕什么,到时候我们跟卫生所说一声,医药费先欠着。等事情调解完,让陈新出就是了。”

    陈长青:“你这媳妇说得轻巧,钱是那么好拿的吗,你替我去要?不管,我今天反正不去医院。”

    “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呀?”乐意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急着跺脚。

    宋轻云看陈长青没有想去医院的意思,甚至没有让陈新妈赔钱的想法,便道::“乐意,别忙,我看陈长青这伤也没有什么好严重的,不用去医院。你等等,我先给他伤口消毒,包扎一下。”

    陈长青:“对,咱们庄户人家下地干活哪里没有磕磕碰碰,受伤也是常事,止了血过两天就好。”

    乐意反叱:“你下过地吗?”

    宋轻云是个细心的人,他长期驻扎红石村子,日常用品准备得充分。光药就买了一大堆,什么感冒药、拉肚子的药、创口贴……惟独没有酒精。

    在屋里看了看,还剩半瓶喝剩的五十二度白酒,应该有点效果吧?

    乐意接过酒瓶子,整个地倒在陈长青头上。

    “啊!”陈长青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救命啊,救命啊!”

    疼得脸都变形了。

    清洗完伤口,又贴上创口帖之后,宋轻云问:“陈长青,你这是被陈新妈用什么东西给伤了?”

    “对,你大胆说,村两委会为你做主的。”乐意拿出笔和本子,还准备了印泥,打算给陈长青做笔录。

    陈长青:“用刀。”

    乐意:“什么刀,镰刀、菜刀还是竹刀,你说明白呀。”

    陈长青迟疑片刻:“三棱刮刀。”

    宋轻云吓了一跳:“三棱刮刀,你开玩笑的吧,他们家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陈长青:“陈新从厂子里拿回家的。”

    “管制刀具?”乐意一惊,跳起来:“宋书记,我马上去找龚支书带上民兵,先把人控制住。”

    “不用,没那么严重。”宋轻云摆手,正色对陈长青说:“老哥,你可想清楚了,用三棱刮刀性质就不同了。那可就是治安案件了,报上去,至少得拘留几天,还得罚款。”

    “就是用的三棱刮刀,我就是要让那婆娘坐班房。”

    “你们可是一家人啊,至于这样吗?陈长青,我劝你冷静。”宋青云还在开导他:“难道你们以后不做亲戚,再不见面了?”

    陈长青怒喝:“我当他们是最亲的亲戚,他们当我是什么,讨口子叫花子。宋轻云,你看到我每次到他们家去,那婆娘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不就是肚子饿去找点东西吃吗,可她,她她她,她干的是什么事儿。老子刚端起碗,瓜婆娘就把一铲鸡屎铲我碗里来。这样的侮辱我受不了,我就是要送她进派出所关起来,我还要送她上山劳改。妈德,欺负我们陈家人就不行。”

    宋轻云还在劝:“老哥,你现在在气头,人也冲动。要不这样,你先歇一会儿冷静冷静,你抽烟。乐意,给陈长青泡杯茶,对,就是我带来的好茶叶。”

    陈长青不高兴了,叫嚣:“冷静,我冷静个屁,宋轻云,如果是你被人开了瓢,你能冷静?嘿嘿,嘿嘿。”

    宋轻云皱眉:“你笑什么/”

    陈长青冷笑:“宋轻云你当我不知道呀,你和新狗关系好,那养鸡场也是你扶持起来的,自然要保住他。你就是个贪官,今天如果不把那婆娘抓起来,我举报你,我打12345。”

    乐意也很不满:“宋书记,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这都是治安案件了,作为村委委员,我绝不允许你和稀泥。你如果不秉公执法,我也会上报。”说完,她对陈长青道:“陈长青,我已经做完笔录了,你来签字按手印。放心,如果村里不管,我带你去街道派出所报案。”

    宋轻云:“真没必要啊。”

    陈长青:“人家都动刀子要我的命了,还说什么没必要?”

    宋轻云见他铁了心要报警,要送陈新妈进派出所关起来,心中也是不快。忽然,他想起一事,问:“陈长青,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问你,陈新妈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真是无辜的?”

    “我肯定是无辜的。”陈长青:“事情很简单,我刚才在路上走着,就碰到那婆娘。她一句话不说,立即掏出刀子朝我刺来。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今天已经被她给戳死了。这是谋杀,蓄意谋杀。”

    宋轻云:“一句话不说就杀你,她是疯子吗?”

    “她就是疯的。”

    宋轻云:“陈长青你看这样好不好,按照法律和制度,我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辞,笔录口供也不只能录你的。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和乐意到陈新家问问话,再来给你回信。”

    陈长青:“事实是明摆着的,还问她做什么,鬼知道你会不会串口供。”

    乐意拍着胸脯:“宋书记说得对,陈长青你放心,我虽然和宋书记是上下级关系,但证据面前人人平等。”

    宋轻云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扔过去:“你抽不抽烟,不再废话我给你了。”

    陈长青慌忙接过:“抽,怎么不抽,大书记五十块一包的高级香烟我自然是要的。我这辈子还没抽过这么好的烟呢,乖乖,两块钱一支,都可以买一包盐巴了,这是在烧钱啊!”

    从村两委出来,乐意还气鼓鼓地说:“宋轻云,我对你有意见,你明显偏向陈新。”

    宋轻云:“乐意同志,我宋轻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你不能只听陈长青的,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们做村干部的在处理一件事之前还得先调查了解。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急着报案急着抓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姑娘,正义感实在太强了,农村的事情哪里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也不能分得太分明。这红石村实在太偏僻了,民风又剽悍,村民之间每个月都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冲突。比如,婆婆和媳妇一言不和打了起来,两邻居因为挖阴沟多动了一锹土,就拿起棍子互殴……如果真按照《治安管理法》执行,人都抓光了。

    乐意虽说是红石村的媳妇,但嫁过来没两天就和丈夫搬乡镇上去住,人又年轻,并不熟悉这里的情况。

    乐意还在哼。

    宋轻云:“好了,你也别哼了。这样,等下你别说话,一切看我的,我会把这事解决好的,你同意不同意。”

    半天,乐意才点头:“好,我就听着,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宋轻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到陈新家。

    在他看来,陈新养殖上有天分,鸡肯定喂得好。解决了他的饲料问题之后,自己只需要等着,等着母鸡下蛋就是了。

    进了陈新家的原子,陈新和陈新妈却不在。只陈志高一个人在西厢房将里面的鸡屎一铲一铲铲进铁皮手推车里,准备推出去倒了。

    说句实在话,这里实在有点臭。尤其是进了西厢房后,扑鼻而来的鸡屎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之所以如此,首先是鸡饲料的成分主要是骨粉鱼粉蚕蛹之类的高蛋白食物,这些东西分解后臭得厉害。

    其次,鸡的消化功能不是太强,半消化的粪便发酵之后,怪味冲天。

第一百零三章 单独处理

    宋轻云刚一走进鸡舍,里面的鸡就炸了窝,到处都是扑棱的翅膀,鸡毛满天乱飞。

    陈志高忙叫道:“宋书记,乐意,慢点走,慢点走,卵巢都被吓破了。”

    乐意结婚两年都没有生育,很敏感。顿时铁青了脸:“陈志高你耍流氓。”

    宋轻云:“乐意你别误会,老陈说我们把鸡给吓了,怕鸡被吓得以后不下蛋。”

    陈志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道:“是的,我听人说过一事。有辆汽车在经过一家养鸡场的时候就因为摁了一声喇叭,就吓死了十只母鸡,其他鸡足足三天没有下蛋。这些鸡从小关笼子里,没见识,胆子比芥子还笑。”

    乐意这才恍然大悟,气也消了。

    “老陈忙着呢,陈新呢?”宋轻云笑吟吟地打招呼。

    陈志高:“新狗去上班了,晚上才回来。”

    宋轻云:“陈新妈呢?”

    陈志高一顿,不说话。

    宋轻云:“屋后的竹林都砍了,粑叶那么矮,她在里面可藏不严。估计你家里那位现正在山上玉米地里,太阳这么晒,别晒中暑了?”

    天气已经冷下去了,大家都穿了厚衣服。

    但红石村这里邪性,无论气温再低。太阳一出来,晒上片刻,就会热得你恨不得只穿一件背心。

    陈志高一呆:“你怎么知道她在山上玉米地里?”

    乐意:“快去把她抓了。”转身就要跑。

    宋轻云一把拉住她,笑道:“家里这么多活儿,陈新妈妈舍得让陈志高一个人在家里受累?还有,等下陈新下班回家,他工作那么辛苦,没人做饭,爷俩吃什么呀?”

    他又道:“老陈,我今天是来解决你和你兄弟陈长青纠纷的。没有任何偏向,不站任何一方。我做事一向公正,如果你信得过的话,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老躲着不见人也不是办法呀!”

    说完,宋轻云就看着笼子里的鸡。

    陈志高呆了半天,一跺脚:“书记,我是相信你的,我这就去找找。”

    陈新家的鸡已经很大了,一身白色的羽毛闪闪发光,鸡冠子红得像霞。

    鸡已经分笼,一个笼子里七只。

    满鸡舍都是咕咕的叫声,还有鸡吃食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陈新妈的叫声:“人是我伤的,要杀要剐随便。”

    宋轻云走出去,笑道:“大婶,你声音小点,吓着鸡了。谁说要杀你剐你了,情况都还没有了解清楚呢!”

    “又什么好了解的,我就是看那混帐东西不顺眼,我要宰了他。”陈新妈满面的愤怒。

    “没有任何原因吗?”

    “没有,就是想杀他,杀了他,我家就清静了。”陈新妈一人做事一人当,道:“刚才我在外面看到陈长青,我越看他越不顺眼,就跑回家来拿刀。可惜那叫花子畜生跑得快,没能取了他的狗命。我这就跟宋书记你走……陈志高,等下新狗要回来吃饭,记得做饭。新狗喜欢吃酸,把酸菜炒一下,加点蒜泥在里面。”

    陈志高哭起来:“我不会做呀,新狗吃不下饭怎么办?”

    “真想进监狱啊?”宋轻云有点头疼了。

    这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说,是非法藏有管制刀具,故意伤害,顶格处理,至少判个一年,缓刑一年半。

    往小了说,就是小叔子和嫂子打架,简单的家庭纠纷,民不举官不究。

    从宋轻云内心来说,他是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毕竟,都是一家人,真走法律途径,这两家以后就彻底成仇家了,都是至亲血脉,何必呢?

    再说了,养鸡场也缺不了陈新妈。

    正确的处理方式是陈新妈在宋轻云的主持下给陈长青赔个罪,再赔点钱什么的,就把这桩事化解了。

    可看这大嫂的架势,她是要扛事儿。她深恨陈长青,绝对不会给小叔子低头的。

    事情麻烦了。

    陈新妈:“对,我就是要进监狱,我要让全村上上下下八百多人看看他陈长青是个什么样的畜生,看看他是怎么送他嫂子去劳改的,公道自在人心。”

    “何必,何必……哎,陈志高,你别哭了,我说了,我能解决的。”

    陈志高一哭,陈新妈也跟着哭。

    看到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哭成一团,乐意难得地没有发飙,面带不忍之色。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一个声音传来,是陈新。

    宋轻云:“陈新你不是上班去了吗,这么早回家?”

    陈新:“厂子里生意不好,早早就放了……妈,爸,别哭了,别哭了……我刚才在村口听人说了,咳,毕竟是一家人,动什么刀呀?”

    陈新妈哭道:“新狗,那老畜生这段时间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天天偷咱们家的鸡,再这么下去,都要被他给偷光了,你养鸡这么辛苦,我实在气不过。他不死,咱们家的日子就好不了。你两人又念到他是亲人,下不了手,就只能我来。妈老了,活不了几天了,杀了他大不了赔一条命,不亏。”

    “偷鸡,怎么回事?”宋轻云问。

    “哎。”陈新一边安慰着父母,一边叹息着说:“三叔不是吃不起饭吗,就靠我家的鸡场为生了……”

    原来,陈新家的鸡已经长到三斤了,一个个膘肥肉满。

    上次陈长青从沤肥料的池子里捞了一只死鸡,收拾干净做了一道菜,觉得还不错。

    食髓知味,便动了心。

    他见天在陈新家晃悠,趁人不注意抓起一只母鸡就跑。就算被人看到也不怕,直接下手抢。

    如次一日三餐都吃鸡肉,吃得自家屋前屋后都是鸡毛,两只眼睛跟黄鼠狼似的,一在暗处就绿油油发光。

    双方的矛盾就这样越积越深,今天陈新妈碰到陈长青,终于精神崩溃,动了杀人的心。

    乐意:“啊,原来是这样,这个陈长青真是个泼皮无赖。”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眼睛里不揉沙子:“宋书记,陈长青这是偷窃,等下一起抓了送派出所落案。”

    她的意思是两边的都违法了,各了各事,都应该抓起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拘留拘留,该劳改劳改。

    可是,法律不过人情,尤其是在农村,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按她的方式处理问题,最后的结果是陈长青和陈新妈同归于尽,这又有什么意义?

    陈新妈:“好,我陪陈长青那私娃子一起坐班房。”

    宋轻云:“没那么严重,陈新,借一步说话,咱们好好谈谈。对了,乐意……”

    他看了看乐意:“能不能让我单独处理这事,如果我宋轻云有违规的地方,你可以举报我。但请在这事没有处理完之前,你先不管。”

    乐意点头:“好。”

第一百零四章 刚柔

    陈新家里实在太臭,宋轻云便和他一起来到外面。

    外面是一片黄葱地,陈中贵正撅着屁股在那里采摘,每摘下几捆,就用一琢稻草绑成捆。

    他衣衫破烂,满头大汗,但面上全是春色。

    宋轻云严重怀疑这家伙在城里卖菜得钱之后干了不道德的事儿,但此刻却也顾不上管他。

    “陈新,事情不出已经出了,首先,你要把那把三棱刮刀上缴到村两委。”

    “好的,那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干活的时候好不使。”

    宋轻云:“其次,你要代表你们全家跟你叔道歉。”

    “哎,毕竟是一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难受。我爸爸更难受,三叔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弟弟。”陈新叹息一声:“可是,我道歉又有什么用,我妈不说话,三叔的气就消不了。”

    “你可以。”

    “真的可以吗?”

    宋轻云点头:“可以,你只需答应陈长青一件事,今天的事就算再大,他也能一笔勾销?”

    陈新:“不可能吧?”

    宋轻云:“很简单,你答应和你叔一起去相亲,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对了,女方是虎水县的吧,倒是不远。”

    这个主意是他刚才突然想到的。

    陈新家和陈长青的矛盾一开始其实就是为了陈新不肯去相亲。

    按照本地风俗,女方出媒钱,而且是先给。

    也就是说,陈长青只要把陈新带到女方去奔现,无论男女双方是否看对眼,将来事情成不成,女方就得马上给陈长青封一个四千块的大红包。

    可这事刚一开始是陈新不肯,后来陈长青把陈新妈得罪以后,陈妈妈也不肯了。

    眼看着一大笔钱就这么银子化成水,陈长青又急又怒,怨恨自然是越积越深,今天终于酿成流血事件。

    “不,我不去。”

    宋轻云:“你今年才二十来岁,不可能独身一辈子,总得要结婚。”

    “我穷,不可能让人跟我吃苦。”

    “等鸡养成了不就脱贫了?”

    “反正我不去,独身挺好的。”

    宋轻云:“你是不是还想着前妻,舍不得孩子,想给娃一个完整的家庭?”

    陈新不说话。

    宋轻云:“清醒点,没可能的。人只要变了心,怎么都拉不回来的。是,你和前妻之间当初是有爱情的,可现在都化为乌有了。你一相情愿又有什么意义,最后反让人瞧不起。说难听点,你这么苦苦等待前妻回心转意,连尊严都没有了。作为一个男人,什么最宝贵,尊严,自尊,傲骨。说句实在话,你陷在前一段感情里出不来,我有点看不起你。”

    陈新突然哭起来:“我还想挽回啊!”

    宋轻云见他哭,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喝道:“哭哭哭,遇到事就知道哭,你还是男人吗?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那毫无意义的爱情,你想想你爸爸妈妈好不好?陈新,不是我威胁你。今天你如果不答应你去相亲,我只能走法律途径,带你妈去派出所,判个一年半载的。她那么大年纪,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管,还有,你爸精神上怕也是承受不了。一边是你的父母,一边是你那变了心的老婆和毛意义都没有的爱情,你选哪边?”

    他故意吓唬陈新:“我说到做到。”

    陈新还在哭,他不住点头:“我选我妈,我选我妈。”

    宋轻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得了,把眼泪擦干,回家去把鸡喂好,安慰好你爸爸妈妈,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说完,他横了一眼在地里摘菜的陈中贵:“陈中贵你什么时候进城卖菜?”

    “明天一大早,宋书记你也要回城啊,搭我。”

    小宋书记:“我回城干什么,你自己骑自行车。陈中贵我警告你,别腰有两钱必振衣着响,在城里瞎几把乱搞,老子找人把你捆了。”

    驻村这么长时间,宋轻云受到村民感染,变得粗犷。

    陈中贵辩解:“我不唱歌。”

    *************************************************

    宋轻云和乐意回到村两委的时候,办公室里烟雾腾腾,满地烟头。

    陈长青手指上夹着香烟正吞云吐雾,抽得不亦乐乎。

    看情形,他起码抽了半包烟。

    宋轻云:“陈长青,你抽这么多烟,那是自残啊!”

    陈长青:“这么好的烟难得抽一回,总得烧回本。”

    宋轻云无奈:“别抽了,真有个好歹谁负得起责任,这包烟你带走吧,送你了。”

    陈长青大喜:“我就说宋书记大气……咦,那婆娘呢,你怎么没捆回来。宋轻云,我跟你没完。”

    宋轻云眼睛一翻:“捆什么捆,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说得轻巧吃根灯草。”陈长青跳起来,指着自己的头:“这是故意伤害,我差点死了,还不抓罪犯?”

    宋轻云:“死不了,你死了那四千谢媒钱给谁呀?”

    “四千块媒人钱,宋书记你啥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呀,陈新答应和你去虎水县那姑娘家相亲。”

    “那就好,那就好,新狗对我这个三叔还是很好的。”陈长青兴奋地搓着手。

    “别人对你不好吗?”

    “我大哥对我也是不错,就是他婆娘太特么气人了。”

    宋轻云:“我做个中间人,陈新跟你去相亲,他妈妈杀你的事情就不追究了,行不行?”

    陈长青四千块钱马上到手,心中欢喜:“还追究什么呀,不追究了,我这就去跟我那乖侄儿商量去虎水县的事。这事拖了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另外找人家没有。若迟了一步,老子跟新狗没完。”

    宋轻云:“应该不迟吧。”

    陈长青点头:“绝对迟不了,那家彩礼那么贵,姑娘估计也不好嫁。再说,家中女子拖到这么大年纪,估计长得也丑。不然,现在男多女少,但凡姑娘长得能看下去,还能有漏网之鱼?”

    宋轻云深以为然,对陈新表示深刻的同情,他对着兴冲冲跑出办公室的陈长青的背影喊:“陈长青,你以后不能再骚扰陈新家,从明天开始不许去他家一步,能不能做到?”

    “不去就不去,老子还不想看到那婆娘的臭脸。”暂时是不去的,那边的菜里也没油水,我现在不是马上就有四千块钱吗,先改善一下生活。等到钱花光,去不去我大哥家蹭饭,嘿嘿……再说。

    ……

    事情到这一步,总算圆满。

    乐意由衷地对宋轻云说:“想不到你用这种办法就把问题解决了,高明!宋书记,我为我刚才态度向你道歉。”

    至于陈新将来花费的大笔彩礼娶回来的媳妇是不是丑如无盐,乐意并不关心。红石光棍村,能接个婆娘回家你就烧高香了,还挑三拣四?

    宋轻云说:“坚不可久,柔不可守,咱们做村干部的既要有强硬的手段也要考虑到风俗民情,不能一味刚强。农村的事情没那么复杂,感情牌经济牌比什么牌都大。”

    乐意:“向宋书记你学习。”

    宋轻云:“乐意你原则性很强,我也要向你学习。”

    两人同时笑起来。

    笑毕,宋轻云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陈中贵,心中有点不安,总觉得这人在搞什么鬼名堂,预感他会出大事。

第一百零五章 先把人骗住再说

    陈长青确实担心虎水县那朋友家的女子已经许了人家,毕竟事情拖了两个月,一直没有给人家回信,难保没有变故。

    姑娘的年纪是个宝,在农村尤其如此。

    说难听一点,多拖得一年半载,年纪但凡大上一点,你问人家要的彩礼数字就得少上一大截。

    事不宜迟,他就跑乡场的茶馆上去找人。

    也是运气好,第一次就找着人了。

    那老朋友家里是种蔬菜的,前些一年父子两在城里打工,地都荒了。现在老头体力下降,没办法在厂子里干,就回家种点小菜。

    其中有块地因为年年抛荒,草长得实在太多太密,用了除草剂却没有什么作用。

    现在的除草剂药效都低,实在比不上百草枯。

    本地农村女人性格刚烈,在夫家受了委屈,要么跟你拼个头破血流,要么喝药自尽。前些年喝百草枯的人不少,这玩意儿毒性实在太大,只要喝上一滴,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抢救都抢救不回来。

    有鉴于此,国家就出了法令,禁止出售这种农药,改用无毒无残留的除草剂。

    但农民用惯了百草枯,总觉得现在的药使起来效果不太好。

    城里买不到,那老朋友就把主意打到乡场上。

    陈长青找到人的时候,老朋友正在和买农药化肥的老板吵架。

    老板喝道:“去去去,国家说了禁止出售百草枯,我早就把药退回去了,你来问我有没有,是不是想害我?”

    他严重怀疑眼前这个老头是在钓鱼执法。

    老朋友姓丁,说:“老板,我是诚心实意要买,你别误会。”

    “去去去,不做你生意。说没有就没有,你罗嗦什么?”

    “我听人说你这里有卖。”

    “谁说的,说特么乱说,这是给老子上眼药,你把人给我叫来,锤不死他!”老板火了,大声咒骂。

    根据国家政策,私卖没有正规出厂标号农资产品可是犯法的,要被重罚。更何况是明令禁止的百草枯,被抓到了,说不定得起坐班房。

    老丁听到老板骂娘,也火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掐起来,眼见着就要动手。

    陈长青连忙挤进人群,“老丁,是我,我陈长青。”

    老丁认出他,大喜:“陈长青,你来得正好,要打起来了,帮我。”

    陈长青吓了一跳,打架,打什么架。真动起手来,看农药店老板和伙计的体格,自己上去只有被人锤死的份儿:“哎哟,别打了,我有要紧事找你,十万火急。”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老丁,排开众围观群众就走。

    两人来到一家茶馆,点了茶,各自抽了一支烟,陈长青才问老丁儿子现在买房没有,婚事操办得怎么样。

    陈长青不问还好,一问,老丁就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说,结婚,结个屁,没有房子,谁肯嫁你。现在的女子真是莫名其妙,你一个农村人,在乡下有房有地,为什么要在城里买房?买了做什么,住城里去,乡下的庄稼还有牲口怎么办,都丢了?

    陈长青说现在的人都讲究这个,你能有什么办法。对了,上次说起你家里不是有十万块存款吗,现在好象可以分期付款,不如用做首付。

    老丁气着说他儿子的对象不肯,说凭什么一嫁过来就要替你们丁家还债,得全款,还得装修好了。

    全款三十多万,装修十万,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没个五十多万,还真没办法把儿媳妇迎进门。

    老丁一脸忧伤,他头发竟有点白,眼角也有了皱纹。

    陈长青看老朋友愁成这样,心中安稳了大半。

    老丁的儿子没有结婚,看样子他女儿是没嫁出去咯,不然只需要把彩礼钱一收就把这里的漏洞给填上了,还能等到现在?

    “老丁,你家女子现在有对象没有?”

    “还在找着呢,没合适的。”

    “怎么没合适的?”

    老丁:“我家女子倔,说是要她看上的才肯答应。见过几个人,要么嫌人老要么嫌人长得不好看,反正就是不肯。新社会了,不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难道我还能把她捆上花轿?”

    陈长青心中暗想:什么没看上人家,分明是你家女子丑,人家看不上她才是。你老丁一开口就要三十万四十万彩礼,人家有这钱自然是要尽着漂亮的女娃子挑。你家女儿,怕是不值那个价钱。

    老丁突然定睛看着陈长青:“老陈,上回你说的你侄儿的事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回话?”

    陈长青回答说,这不是给你回话吗,我家侄儿可是个大能人,最近不是在弄养鸡场吗,养了五千只鸡,忙得要命,一直没空,现在总算是得了闲考虑个人问题,我今天就是专门跑来说媒的。

    老丁吃了一惊,道:五千只鸡,这么多呀,确实了不起。

    说完,他又提高了警惕,喝道:“老陈,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侄儿办了养鸡场,那就是没彩礼给我咯,你说个屁啊你?”

    “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呀,不误会。我也不多要,你现在就拍三十万出来,人你领走。没钱,说啥都不好使。”

    “我领走做什么,又不是要要讨你家女子做婆娘,那不是乱辈分吗?”陈长青傲然道:“是,我侄儿现在是拿不出三十万块,他的钱都投到养鸡场里去了。不过,再过一两个月鸡就要下蛋,到时候,那就是一股银水朝家里流,还差你的这点几把卵子三十万。”

    老丁冷笑:“你当我傻?”

    陈长青:“这事光听着你讲了,你挑我侄儿,我侄儿还挑你家闺女呢!说到傻,你也别当我是憨憨,你家女子耽误到现在,咱们家心里也不安稳。呵呵,我侄儿怕也是未必看得上她。我侄儿可是个大能人,别看是离了婚的,可却寻得来钱,不愁对象。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娶一个城里婆娘。咱们且不说彩礼的事,先让两人见面,彼此看上了再说。放心,只要他们同意结婚,彩礼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彩礼,哪里有彩礼,新狗家穷得都吃了两个月素。

    不管了,先把人引过去,老子把媒钱骗到手再说。

    至于摆下的摊子谁去收拾,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陈新和陈志高,关我陈长青毛事?

    陈长青语气咄咄逼人,掌握住局面。

    老丁想了想,也不想错过这桩婚事,点头说,好吧,周末的时候你把人领我家来,如果两孩子看对眼,我也没意见。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陈长青只想拿媒钱。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193/ 第一时间欣赏华年时代最新章节! 作者:衣山尽所写的《华年时代》为转载作品,华年时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华年时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华年时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华年时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华年时代介绍:
刚出社会毫无工作经验的宋轻云被派去偏远山村担任第一书记之职,带领乡亲们脱贫奔小康。他本以为这是一件简单工作,谁料村支书长期卧病,村主任又离家出走,村两委陷于瘫痪。村两委又到换届之时,暗潮涌动,人心混乱。这是宋轻云的华年时代。华年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华年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华年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