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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衣山尽     华年时代txt下载     华年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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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想奋斗了

    如果说人生可以重来,宋轻云绝对不会参加公考。

    他今年二十六岁,已经在w市前进街道工作两年了。月薪两千来块,加上各项补助、绩效什么的,超不过三千,日子过得紧巴巴。生活品质在这个有着四十万人口的县级市不好不坏,算是中游水准。

    如果家里没出那场变故,他大概也会和其他同事那样,攒上几年,再让老娘赞助一些给个首付,娶妻生子,倒也算是圆满的人生。

    事情就坏在他去世多年的老爹身上。

    就在今年上半年,家里突然发了,还发得厉害。

    宋轻云的老家在距离w市六十公里的地级市市区,他父母以前是干工程的,按照本地人的说法是个“揽子”,就是包工头。

    老宋老板刚开始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他从一个小小的揽子逐步发展壮大成一家建筑公司经理,最辉煌的时候,手头有着一百多号人马,四五个工程。

    新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宋家就在老家买了大房,家里有两辆豪车,开一辆,扔一辆在车库吃灰。

    可惜好日子不长,商场有风险,入行须谨慎。很快,他就在经营上遇到困难,工程款收不回来,各项开支见天如流水一般外泻,最后不得不遗憾破产退出江湖。

    老爹大约心情抑郁所致,罹患重病留下一大堆债务撒手人寰

    有鉴于父亲的人生经历,宋轻云做事一向求稳。大学毕业同学们都意气风发去一线城市,欲要大展拳脚,成就理想。他却偏偏去参加公考,还真让他给考上了,成为前进街道的普通公务员,上班族一枚。

    平日里两点一线,跟着领导和同事在街道检查卫生、安全,为群众服务,有点累。虽然杂事甚多,有的时候也让人烦心,好歹稳定体面没,而且挺好玩的。

    就在今年刚过完年,母后大人突然开了一辆豪车莅临,将一个房本拍在宋轻云面前,下最后通牒,说她已经在本市给他全款购入一套价值三百万的别墅,另外,这辆车就是奖励他的通勤车。当然,也不是没有条件。

    “宋轻云同志,你妈妈希望你能够在一年之内解决个人问题。否则,收回房子和车子。”

    看到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母后大人,宋轻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上下端详着娘亲:“老黄同志,你是不是再婚了,这是在给我搞突然袭击啊?你单身这么多年,想要找个伴,我这个做儿子的能够理解,也支持。可组织一个家庭,关键是要看对方的人品和道德,人好比什么都好,有情饮水饱嘛……哎哟,你怎么打人了,还讲不讲道理?”

    老娘开骂:“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以为你妈我是在傍大款,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像。”宋轻云笑嘻嘻地摸着被打疼的肩膀,还在不住拿眼睛看母亲。

    老娘长得胖,还丑,霸道总裁究竟看上她什么了,真是眼瞎。

    母子俩说笑了半天,宋轻云妈妈才告诉他实情。

    原来,当年宋轻云父亲在世的时候在南方某地承建了一个楼盘,恰好碰到当地房地产爆雷。甲方实在没钱付工程款,就把一栋七层烂尾楼抵给了他。

    那楼盘位于荒郊野岭,平时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就这么砸老宋手里,搞不好要砸一辈子。

    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事宋轻云母子都不放在心上。只记得在遥远的南方某山区农业县自家还有一栋楼,现在大约已经长满了草。

    世上的事真是谁也说不清,就在去年,当地要开发一个旅游项目,把他家的楼给征收了,拆迁款达惊人的九位数。

    这个时候,宋轻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当公务员了,假如当初公考的时候自己的状态不是那么好,面试的时候表现得不是那么精明强干,自己现在应该在老家当富二代。

    睡觉睡到自然醒,漫随天边云舒云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八二年拉菲喝一杯倒一杯,妹子见一个爱一个,却口口声声说平日只爱打熬气力,对于爱情丝毫不放在心上。

    无聊的时候开车跑跑川藏线,洗涤一下被物欲玷污的心灵。

    美气!

    现在好了,朝九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末还得加班,遇到紧急情况,随叫随到,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什么?

    往日,宋轻云是个热情活泼的年轻人,工作上无论多困难,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此刻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太香了。

    话虽如此,宋轻云倒没有辞职的想法。毕竟是受党多年教育,积极向上的新青年。不上班,回家当米虫,人不是废了吗?自己创业,拜托,他可不是这种人才,老爹当初的破产给他留下浓重心理阴影。

    “我这样不好,我知道,可是……真不太想奋斗了呀!”

    何以解忧,惟有暴富。

    他现在富是富了,却突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精神上神奇地抑郁了。

    恰好,国家正在推行精准扶贫政策,前进街道下辖的红石村第一书记因为工作变动卸任,那地方还没有派驻村干部。

    听人说红石村风景甚好,人也多,宋轻云又是个爱玩的人,便想尝试一下新鲜事物,就向上级主动请缨,获准了。

    就这样,他成了红石村第一书记、驻村干部,为期两年。

    今天是他第一天去村里的日子,小宋同志工作能力出色,也不要人送,就给村文书陈建国打了个电话,开了老娘慷慨馈赠的价值百万的suv买菜车乘兴而去。

    前进街道前身是市里的一个镇,因为镇中有个火车站的缘故,发展得很好。这几年,城区面积逐步扩大,竟和市主城区连成了一片。

    经济规模一上去,自然就撤了镇编制,成立街道。

    在这个县级市中,前进街道经济总量仅次于主城区的城关镇和工业新区,排名第三。

    现在改成街道,将来还会进一步发展壮大。

    大约是老天爷也不想把所有的好事都着落到前进街道头上,市里大笔一挥,在今年的撤并乡镇决策中,把某山区乡最贫困的几个村划给了前进街道,其中就有宋轻云做第一书记的红石村,美其名曰:富裕地区带动落后地区,先进带动后进——谁叫你们街道和红石村xx村接壤呢?什么,工业新区更富,给他们?开玩笑吗,工业新区和红石村中间还隔了两个乡镇,难道让那里变成飞地?

    说是接壤,其实红石村和前进街道有五十公里,路程远得怕人——不到西南不知道中国之大。——往返一趟,开车就得两小时,一听到要驻村,街道同事都面带难色。大家都拖儿带女的,生活实在不太方便。

    小宋同志去做这个第一书记,算是把烫手的热山芋给接过去了。

    宋轻云倒觉得这条路实在短了点,沿途都是高岭大壑,山水怡人,他巴不得这风景长廊更长一些呢!

    山路弯弯。

    他走走停停,一会儿在溪流里泡泡脚,对着山谷长啸“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一会儿对着高山自拍;一会儿低头猛吸路边野花,发朋友圈“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少年心事总是诗,此间乐,乐无极。

    宋轻云本就是一个文艺青年,大学的时候读杜拉斯、村上春树,参演加校话剧社团《雷雨》中的四凤。

    沿途玩过去,他发现自己心情非常好,这预示这一个良好的开始,只是……汽车内饰有怪味。

    所谓豪车就是贵,并不代表完美。

    “要不还是把车还给老娘,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可养不起这头油老虎。”

    男孩子有钱就变坏,老娘给房给车却不给现金,宋轻云觉得这就是一个负担。

    正走神的时候,突然,车下传来“沙沙”声想响,车轮把许多颗粒状物质卷起来,打在底盘上。

    接着,又有重物撞在车上,然后愤怒而凄厉地惊叫从车外传来:“拐了!”

    宋轻云也同时心叫一声:“拐了!”背心顿时出了一层毛毛汗。

    “拐了”是本地土话,并不是说让你拐弯,而是指“糟糕了,完蛋了,出事了。”

    车祸,肯定的。

第二章 民风淳朴红石村

    宋轻云狠狠踩下刹车,汽车在滑出去十几米总算停了下来。

    路两边都是稻田,也是他运气好,总算没有冲下去。

    说不紧张也是假话,从车里出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下来。定睛看去,却见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山间平坝,原野中山冈上散落着竹林、房屋,红石村到了。

    正值秋收,地里的稻子都已收割,正是晒场的时候。因为是山区,平地有限,又贪图方便,村民就把新收割的稻谷晒在公路上。

    这两年,国家拨了大笔款子搞村村通和道路硬化,红石村也有一条宽约四米的水泥路。

    一百多户村民家家晒场,占了一半路面,绵延出去几公里。

    宋轻云刚才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碾在人家的谷子上,溜了车。

    再看后方,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头提着一根棍子正对着他破口大骂:“瞎眼狗压我谷子,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显然,刚才那撞击声是老头的一棍敲在自己车上。

    老头家开了一家小卖部,农村的小卖部除了出售村民日常用品外,通常还会放几张麻将桌卖点茶水,算是村民的社交场所。

    看得出来,老头家的生意不错,里面坐了一桌打牌的人,还有几个正端着茶杯在里面吹风扇聊天。

    此刻,他们牌也不打了,牛也不吹了,同时从里面冲出来,团团把宋轻云围住,也同样大骂。

    “你怎么开车的,这么快,不象话?”

    “开个小吉普就了不起,为富不仁。”

    “赔钱赔钱。”

    ……

    七嘴八舌,群情激奋。

    做错了事就得认,况且自己还是这个村的第一书记。宋轻云是个热情开朗的好青年,看到晒垫上被自己碾出的一条轮胎印和糟蹋得乱七八糟的粮食,心中愧疚,忙道:“大爷你也别骂了,我刚才走了神不小心,是我的错,我赔我赔,多少钱。”

    这年头谷子也不值钱,收购价也就一块多一斤,脱粒以后的白米三块。可这里交通不便,你就算有钱也没处买,更何况农民尤其是老一辈农民有强烈的粮食情结。

    说罢,他就掏出了钱包。

    看他愿意赔偿,那个老头脸色才好看了些,把手中的棍子扔地上,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块,我给我给。”

    “什么三十,是三百。你是不识数,还是故意跟我装神弄鬼?”老头一脸戾气。

    宋轻云一楞,就他刚才给人造成的损失来看,大约碾坏了一斤黄谷,给三十已经有足够诚意,没想到这老头一张嘴就是三百。

    不用想,这已经是**裸的敲诈了。

    三百块对突然变成富二代的宋轻云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又不喜欢和人争执,如果换成往常,大概会息事宁人,掏钱认栽了事。

    可问题是,自己现在是红石村驻村干部,第一书记,如果这么被村民敲了一记竹杠,岂不显得无能?

    以后还怎么领导大家脱贫致富奔小康?

    再说了,他代表的是党和政府,一旦威信扫地,工作也没办法开展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温和地说:“老人家,各乡镇街道不是下了通知,不是不许在公路上晒粮吗?道路是用来行车和走人的,你们把路占了,出了车祸怎么办?就算没出车祸,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溜了摔了也不好。这事首先是你们不对,现在又问我要这么多钱,是不是有敲诈的嫌疑?不不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太好。”

    宋轻云的镇定和这一番话让所有人同时一呆。

    接着又笑起来。

    “你还跟我说起大道理打官腔了,你谁呀?不看人,还真以为是个行市人。别说你一个青沟子,就算是镇长书记来了,我当他们就是个屁。”老头哼了一声:“什么车祸,什么摔了人,又不是人人跟你一样是瞎子,出了事只能怨自己倒霉。”

    “对,少废话,赔钱。”

    “不给钱,今天就别想走。”

    众人又是一通叫嚷,没错,宋轻云这番话挺能唬人的。如果他今天穿得周武正王,或许大家还真被他给镇住了。

    可惜宋轻云同志的母亲穷人乍富,上次来w市看儿子的时候给他买了一大堆花哨的衣服,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此刻,小宋上身穿着一件红绿印花短袖,下面是沙滩裤,戴着蛤蟆镜,花哨得如同圣诞树,一派夏威夷度假风,在村民眼中就不是个正经人。

    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人之常情。说话中,看客把宋轻云团团围住,有人甚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有人则挽起了袖子,只待等下翻脸便对肇事者饱以老拳。

    情况不太妙,宋轻云忙道:“老人家,各位乡亲你们先冷静一下,让我先打个电话。”他准备掏出电话准备联系村文书陈建国,让他过来给自己解围。

    驻村的事情一直都是陈建国和宋轻云联系的。

    突然,老头一把抓住宋轻云的手腕:“想报警还是想找人帮忙打架,不许打。”

    他是干惯了农活的人,力气大。

    宋轻云只感觉自己好象被铁钳夹住,痛不可忍,顿时怒火上冲:“你这老头怎么回事,我报什么警打什么架,我就是打个电话,你讲不讲道理……哎哟……”

    “给钱,给钱。”村民见老头动手,七八只手伸过来。有人把他抱住,有人扭住他的腿,有人伸手去掏他钱包,分工协作,配合无间。

    可怜小宋书记文弱书生一个,顷刻之间就被人缴械了。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满面铁青,说话也不囫囵:“你们,你们……你们太不象话了……”

    老头打开宋轻云的钱夹子从里面摸了三张百元大钞,道:“我说话算话,三百就三百,不多要你一分。”

    他倒是言而有信,盗亦有道……哎,就是个脾气暴躁老哥,谈不上盗。宋轻云接过皮包,苦笑摇头。

    第一天上任就被村民来了一个下马威,看来红石村的民风挺淳朴的吗,以后想要开展工作,够戗。

    他心中晦气,正要开车去村两委。

    “去去去,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有这工夫多打一把麻将多赢点钱不好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吼。

第三章 山沟飞出火凤凰

    闻言,宋轻云转头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来的是一个穿着火红连衣裙,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的女人。

    她有着山民少见的一米七十的身高,唇红齿白,体态匀称,别说在山村里,就算在市中,颜值也是相当能打。

    站在那里,风姿隐隐。

    宋轻云看了看周围葱郁的山林和清澈的溪流,不觉得感慨:灵山秀水,山窝窝里飞出火凤凰了。

    吼完这一声,女人就冲上来,或拉或拽把大家朝小卖部撵。

    “哎哟,疼疼,竹花,想不到你娇滴滴一个美人儿,手劲这么大,就不能对哥温柔点。”

    女人唾了一口:“要温柔找你老婆去,滚蛋!”

    “哎,我老胳膊老腿,可经不住你拉,摔坏了你要赔……人。”

    那个叫竹花的女人一指戳到另外一个的老头肩膀上:“死不正经,我可要跟三婶子说你天天偷看我。”

    “偷看什么,洗脚吗?”众人都哦一声,哈哈大笑:“散了,散了。”

    “去去去,你们欺负个外人算什么男人?”竹花把众人赶走,又训斥那个老头:“爸爸,你们这是干什么?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咱们红石村,棒客窝子吗?”

    棒客是本地土话,意思是强盗。

    古时候这里出土匪,很穷的那种。全身上下只装备了一根棒子,见到过路人,上前一棍敲晕。

    原来,竹花却是老头的女儿。

    人很泼辣,倒不是什么火凤凰,而是火辣辣的朝天椒。

    老头显然有点畏惧自家丫头,指着宋轻云,嗫嚅道:“他压坏我家谷子,得赔,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就是整人,在我这里得改。几两黄谷值什么钱,你就让人赔三百,可不占理,快把钱还人家。你究竟还不还,不还我可要毛了。”又笑着对宋轻云道歉:“不好意思,老年人就是这样,性子不好。”

    旁边,老头哼了几声,无奈地把钱递了过去。

    她这么一道歉,宋轻云心中的怒火平息下去。看得出来,这女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姐,事情原本是我的不对,该赔的,你算算,具体多少给个数。”

    竹花的父亲插嘴:“你看,是他自己要赔,又不是我敲诈。”

    竹花横了她爸爸一眼:“你住口!”

    老头乖乖地用手捂住嘴巴。

    她正要跟宋轻云说不用,手机铃响了,就接通电话,一边摆手示意宋轻云快走,一边对那头吼:“建国三老表,是是是,我是龚竹。什么,上头派来的第一书记马上到,你要办招待让我给你家送一瓶酒去,好好好,马上……还让我盯着路口,等人来了就通知你。”

    红石村山高,村民通讯基本靠吼,无论男女老幼嗓门都大。

    “什么,一辆蓝色的越野车,车牌是sl006444,咦,你等等。”

    sl006444正是宋轻云的车牌号码,打电话过来的正是村文书陈建国。

    竹花挂了电话,绕着宋轻云转了一圈,又走到车头看了看牌照,果然是。

    便惊讶地说:“你就是新来的第一书记宋书记,哎哟,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领导,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宋轻云看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大姐朝自己不住鞠躬,反倒不好意思了。想伸手去扶,又想到男女之别,顿时手足无措:“别别别,大爷是跟我闹着玩的。别领导书记什么的,叫我小宋。”

    龚竹:“什么小宋,你是咱们村最大的官儿,代表的是国家,我喊你宋大爷还来不及,哪敢叫小宋,我这不是茅房里打电筒照屎吗?不过,你碾了我家的谷子,得赔。这事你有错在先,说破天不给钱就走不了。我也不打你也不跟你闹,我找镇长去,实在不行我找市长,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说话中充满了讽刺,相当地不客气。

    前头龚竹还知情达理,仗义执言,后脚就翻脸。

    画风突变,让宋轻云愕然张开嘴巴:“这……”

    龚竹一把夺走刚才她父亲退还给宋轻云的三百块钱,扭头对众人喊:“三爸、五叔、小牛,我今天如果就这么拿了宋书记的钱就是敲诈,咱们红石村的人做人做事讲的是一个理字。宋书记这次来这里扶贫,同情我这小店经营不易,要买我的东西。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你们帮个忙,把货装书记车上,对对对,就是那个白纸箱,上面印着‘皎皎’两个字的,一箱正好值三百块。”

    “好嘞。”众人哄堂大笑,将箱子硬塞进车中。

    皎皎是卫生巾牌子。

    骂人像女人是本地最大的一种侮辱。

    在狼狈离开去村两委的路上,宋轻云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村民的篱笆。

    “泼妇,没文化,没素质。”

    “当我是司马懿,你龚竹是诸葛亮,给我送女人日常用品,可恶!”

    他心中突然奇怪,按说自己是村第一书记,也不是说害怕,龚竹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怎么也得保持尊敬。毕竟,自己代表的是国家和上级。

    她前恭后倨态度恶劣,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敌人看待,这简直就是没来头啊!

    究竟是为什么呢?

    村两委位于平坝正中心位置,门口有一片麻柳树迎风拂动,为炎热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按照制度,村支委第一书记每个月要在驻村十天,其他时间则回本单位上班。

    这里离城有五十公里,又都是山路,宋轻云只要下乡,就得住在这里。

    不像其他离城近的驻村干部可以跑通学。

    村两委是个大院子,粉墙青瓦,环境不错,估计生活条件颇好。看到眼前的一切,宋轻云心中的怒气也好了许多。

    听到汽车声,立即就有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从里面蹿了出来,连蹦带跳,高声喊:“是不是宋书记,可把您盼到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就是红石村文书陈建国。

    宋轻云停下车,把头伸出去:“我就是宋轻云,别叫我什么宋书记,喊小宋吧,陈文书你好。”

第四章 队伍散了没办法带

    “宋书记您好,我是陈建国。”小胖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很敦实。

    他殷勤地跑到过来,给宋轻云开了车门,还将右手护在车门门楣上,似是怕宋书记下车的时候碰了头。

    宋轻云哭笑不得:“老陈别这样,我就是个干活跑腿的,在街道屁都不是,机关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大。”

    机关里讲究行政级别和资历。

    前进街道总人数三十来人,街道党工高官一人;街道办事处主任一人;街道党工委副书记一人、纪工高官一人、办事处副主任一人、武装部长、办事处综合治理专职副主任一人,办公室主任一人,干事七人……

    算下来,宋轻云是最年轻,职位最低的一个。

    不到四十岁,他头上“小宋”这个称呼摘不掉。

    陈建国腼腆而讨好地笑道:“宋书记你说的是啥话,你来就是领导,乡亲们还盼望这你来领导大家脱贫致富呢!”

    接着就是一通恭维话,虽然知道他是可以讨好,但宋轻云心中还是有点得意。

    陈建国今天为了迎接宋轻云的到来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换了一件白衬衣,口袋里还别了两支钢笔和小笔记本,头发梳成中分,尽显庄重稳妥,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就是……他打扮的风格看起来很古老,让人仿佛穿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和一身花的宋轻云形成强烈对比。

    陈建国手脚也快,立即抓起宋轻云的行李,打开一个房间,麻利地帮他铺了床。

    虽然宋轻云连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却拗不住他的热情,只能听只任之。

    房间不大,是现浇水泥墙,地面还铺着地砖,带卫生间,干净整洁。水电都通,就是没有网络和电视。

    宋轻云也不看电视,平时娱乐全靠手机,在他看来,有张能够睡觉的床就行。

    现在干部乡下没有派饭的说法,村里也没有饭馆。陈建国就说午饭自己家婆娘做好会送过来,又道他已经帮宋书记借了电饭煲和电炒锅,等下就送过来,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至于酱油、盐巴、味精什么的,可去竹花小买部买。

    宋轻云摸了摸下巴,去龚竹那里买东西?还是算了吧。

    他实在有点怵那只朝天椒。

    陈建国老婆叫高春容,也是个胖子,浑身上下圆鼓鼓的。两口子站在一起,那是大圆套小圆,夫妻同心。

    高春容厨艺不错,虽然只是一份腊肉炒蒜苗,一钵烩牛皮菜,却做得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就在村两委的院子里就着包谷酒,边吃边聊。

    宋轻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也需要从陈建国口中了解情况。虽说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但在山区,你不喝酒,就是瞧不起人,工作也干不下去,只能从权。

    村两委总共三人,支书龚珍信,今年五十一岁;村主任也就是村长刘永华,四十二;文书陈建国,四十一。

    还有治安组长,妇女主任和民兵、积极分子若干。

    今天他们都没有在场。

    看到陈建国两口子愧疚的神情,宋轻云倒不在意,说:“农忙刚过,书记和村长他们应该都出门打工去了。”

    “不是,不是。”陈建国说:“龚珍信龚书记病了,糖尿病,他家女儿住城里,不放心家中的老子,刚接过去看病了。”

    “啊,糖尿病了,严重不?”

    “倒不严重,就是眼睛生了白内障,说是要做手术摘除,估计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宋轻云:“刘主任呢?”

    “那个那个……有事出远门,短时间也回不来。”说起刘永华,陈建国支吾起来。

    宋轻云很好奇:“究竟出什么远门,村长长期不在岗好象不合适吧?”

    按照国家政策,村长和支书是要领工资的,还有各项福利。你扔了手头的工作出远门,那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陈建国伸手扶了扶眼镜:“宋书记,这事涉及到人家**,不好讲不好讲的。”

    “既然是**,那我就不问了。”宋轻云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想听:“不过,你能不能联系上村主任,这扶贫攻坚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不在很多工作推行不下去。”

    “是是是,我下来就联系刘永华,不过……他的电话怕打不通,只能试试。”陈建国一脸正色的拿起钢笔,在他那本大红笔记本上做记录。

    在刚才边吃边聊中,陈建国都是恭敬地拿着纸笔,宋轻云说一句他就记上一笔,搞得小宋同志很尴尬,制止了几次,人家就是不听。

    旁边,陈建国的老婆高春容眼珠子一转,呵斥自家男人:“什么**,这事全村上下几百口人都晓得,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宋书记什么人,人家是大学生,也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啥事不知道?你隐瞒宋书记,就是对国家不忠诚。”

    陈建国:“不能说,不能说的。”

    “你住口。”高春容道:“刘永华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扯了皮,一言不合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被他老婆龚竹赶出了家门,说是要离婚,现在也回不了家。无论谁打电话过去,就是不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啊!”

    宋轻云瞠目结舌,他觉得脑袋有点发涨,红石村村两委,村长后院起火人间蒸发,书记白内障瞎子一个,短时间回不来,这工作怎么干?

    火车开得快,全靠车头带。

    现在车头消失,队伍散了。

    宋轻云:“龚竹是不是村口开小卖部的竹花?”

    高春容:“宋书记你也知道竹花?”

    宋轻云:“刚认识,就才我来的路上和她有点误会。”

    他也不隐瞒,就把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陈文书,街道下了文,禁止村民在道路上晒场打扬,乡亲们这么干违反政策,也有安全隐患,等下咱们走访一下,劝劝乡亲们。”

    高春容听完,叫道:“龚竹竟然敲诈宋书记,好大胆子,她这是故意的。哼哼,这个黑牡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又凶,难怪刘永华要和她离婚。”

    “说这些屁话做什么,你可别乱嚼舌头。”陈建国站起身来:“宋书记,用不着走访那么麻烦,我在广播里吼一声就是了。”

    很快,他的声音就从广播里惊天动地传出,回荡在整个红石村平坝。

    “喂喂……咳咳……恩,呃……各位村民注意了,注意了。我是村两委陈建国陈文书,就是三祸,对,我的小名是三祸儿……”

    本地小孩子都会取个贱名,比如“大狗”“二狗。”

    陈建国在家排名老三,爹妈给他去这个名字,意思是说“这就是个祸害。”祸害活千年,算是美好的愿景。

    陈建国:“市里三令五申,不许在机耕道晒粮食,耳朵都赶牛绿蚊了,怎么就不听?你们自己家里没有打谷场吗,偏偏要把粮食晒路上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不就是想凑个热闹好跟隔壁的小媳妇、壮小伙子说上几句骚话?别人干活谁不是光着脚丫子,挽起裤腿,汗水落地摔八瓣?你们好了,一个个花衣裳穿起,嘴红涂起,脸擦得跟猴屁股一样,不就是想让人多看几眼吗,不骚你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陈文林,我说的就是你,你特么晒谷子还穿着甩尖子皮鞋,不嫌捂得慌?让我看到,擤一把鼻涕上去信不信。”

    “一个小时后新任第一书记会莅临检查,所有人马上给我把谷子都收回家去,否则,泼粪了啊。”

    ……

    院子里,宋轻云口中的包谷酒“扑哧”一声喷出去。

    基层同志的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又粗俗。

第五章 原来如此

    看宋轻云咳嗽得眼泪都出来,高春容忙地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宋书记别介意,我家男人原本也是高中生,有文化。可在这村里和人说话,你不能来文绉绉那一套,别人也听不懂啊!就得粗,就得骂。”

    宋轻云:“理解,理解。对了,刚才说到刘永华,你好象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高春容压低声音:“背后说人原本是不对的,我家男人也不许我在后面理别家小话子。不过,毕竟是村长,他家里的事就是全村人的事。”

    “对对对。”宋轻云倒是同意她的话。

    高春容:“领导你晓得吗,这个刘永华是上门女婿。竹花你也看到了,长得好看吧,现在四十岁了,还跟狐狸精一样,除了有点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俊俏后生到她家门上去惹缠。不过,龚竹是独女,咱们农村的规矩,女儿嫁出门,娘家老人的养老都不管的。竹花放心不下她爹,就放出话了,说谁如果想和她结婚,就得入赘。咱们这一代人大多是独生子女,好人家的男人谁肯做上门女婿呀!可他刘永华就肯了。不过,正因为是上门女婿,自进门第一天起,他就被自家婆娘吃得死死的。竹花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看他趴耳朵的样子,就不是个男人,还村长呢!”

    “那这次两人怎么又闹起来,刘永华还离家出走了呢?”宋轻云好奇地问。

    高春容:“倒是不知道,估计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就在十天前,刘永华又跟龚竹吵架,被竹花抓伤了脸。他忍无可忍还了手,卷了铺盖连夜走了。无论是谁打电话就是不接,估计是气顶了心,说不好要离婚。”

    宋轻云:“哦,原来是这样,可村长老不在岗也不是办法,得把他给找回来。”

    按照村两委分工,村民主任负责全面工作,支书负责党建,文书负责公文往来记债。

    村长不在,什么事儿都干不了。

    高春容突然道:“刘永华一个外姓人,本来就不当这个村长。领导你也不用担心,反正过两个月就要换届选举,重新寻选一个就是。知道今天竹花为什么要敲诈宋书记你吗,那是想给你来一个下马威。”

    宋轻云大奇:“我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给我什么下马威,莫名其妙嘛。”

    高春容的声音更低:“刘永华前脚和龚竹打架离家出走,后脚上头就派宋书记你过来。是不是说,街道准备把他给换了,让刘永华在旁边休息,而宋书记就是为这事而来的。龚竹以前村长太太当着多威风啊,自然不甘心男人被拿下去,自然恨上你。您说,她能不整你吗?”

    原来如此,宋轻云这才明白。

    心中也是好笑。

    村两委需要选举产生。

    村支书一般由村党支部党员选举产生,如有特殊原因则由上级党组织委派。在开完支部换届选举动员大会后,由全体支部党员投票产生。

    不同于村支书,村民主任的产生则要全体村民投票。

    今年上半年刚举行了支部书记选举,不出意外,龚珍信连任。可惜,这老头突然生病,撂了挑子。

    在今年下半年,还要进行村民主任换届选举。

    正当刘永华后院起火的关口,上头突然派宋轻云来做第一书记龚竹心中就犯了嘀咕,以为他是来负责换届的。

    自家男人干得好好的,换届估计也能连任。现在突然来了个宋轻云,她就怀疑上级想把刘永华给换下去。不然,一切按部就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跑过来长驻?

    山里农村妇女没见识,也弄不清楚政策,就把宋轻云当成了自己的敌人,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宋轻云觉得自己有点冤,换届的事情还得大家投票,跟他可没有任何关系啊!

    “你这婆娘又在后面说人闲话,去去去,把碗筷收拾了,我还要向宋书记汇报工作呢。”陈建国从广播室出来,把八卦达人高春容撵走了。

    “别说什么汇报不汇报,老陈,我就是过来负责精准扶贫的。”

    “你不是第一书记,什么是第一,那就是最大,比龚珍信书记都大。”

    宋轻云开了五十公里路的车,又喝了二两包谷酒,午饭之后精神不济,也没力气和他多解释。就掏出自己的笔记本,连上打印机,进入了工作状态。

    驻村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做考勤表。

    他先是用打印机打了一份表格,贴在墙上,打了卡,然后让陈建国也来签字。

    政务公开,雁过留痕。

    接着,他又看了村两委的帐目和以往留底的文档。

    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人也精神,就道:“老陈,咱们出门到村里逛逛,走走看看。”从头到尾陈建国都陪在他身边,斟茶倒水。

    说了他几次,就是不听,弄得宋轻云很尴尬,只能听之任之。

    “好,我就带宋书记去视察,等等……”说罢,陈建国提起中午喝剩的包谷酒,含了,“噗”一声就喷到他身上。

    宋轻云骇然:“老陈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建国小眼镜里闪着光:“宋书记,咱们山里人蛮,让想顺利开展工作就得让人怕你。你弄一身酒味出去,别人一看,这位领导能喝啊!能喝的人脾气多半不好,惹不起惹不起。”

    宋轻云口中荷荷有声:“荒唐,荒唐……”

    红石村有人口六百三十二人,常住人口四百四十八,大多姓陈和龚,外姓人只有二十来家。

    因为是大姓,所以,村两委成员也是从陈、龚两姓人中选举产生。

    刘永华做为一个人人看轻的上门女婿能够做到村民主任一职,很奇怪。

    不过,听高春容讲,刘永华畏妻如虎,这样的人给人委琐懦弱的观感,当初怎么会被人选为村长?

    陈建国:“宋书记你还没结婚,这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不明白的。任何人娶了龚竹这种大美人,那是前世修来的福,肯定要当祖宗一样供着。”说到这里,他竟是一脸的羡慕。

    宋轻云不以为然。

    他和陈建国今天下午的主要工作是摸一摸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底,直接上门去看看和人聊几句,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第六章 小宋书记的第一个工作日

    从村两委出来,宋轻云发现先前道路上晒得谷子都已经收了回去,道路又恢复畅通。

    显然陈建国在广播里的一阵怒骂和威胁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陈建国说这里的村民都是畏威不怀德,你得来硬的。越简单粗暴粗俗,越好使。

    宋轻云虽然对陈文书的工作能力有些佩服,但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好好跟人说道理不行吗,何必这样?

    哎,自己还真有点书生气啊。

    宋轻云小年轻一个,来红石村本就是抱着放松身心,找到生活目标的想法。虽然有点游戏人间的潜意识,但既然来了本职工作还得做好。

    他主要任务是扶贫,也就是说在两年的村委第一书记任期中,彻底消灭建档立卡户。

    来村里第一件工作就是先把所有的贫困户摸一遍,符合条件的要对症下药帮助他们脱贫致富,不符合条件的要摘帽,有遗漏的得补上。

    前头说过,红石村有人口六百三十二人,常住人口四百四十八,但建档立卡贫困户竟然有八十五人,贫困人口达到总人口五分之一,比例大到惊人。

    刚才从陈建国口中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宋轻云脑袋里嗡一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两年,国家实行精准扶贫政策,市各局委部办都派出人员帮扶。别说普通工作人员,就算是正科级干部,也要下沉到第一线。

    通常来说,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要帮扶两个贫困户。最多不超过四户,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做,要平衡好其中关系。

    而宋轻云和他们不同,他既是驻村干部,又是第一书记,不但要带两个建挡立卡贫困户,还得让整个红石村彻底摆脱贫困。

    这任务近乎不可能完成。

    在村里走了几步路,宋轻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年轻人很多。

    现在的农村有个特殊现象,因为地里的产出终归有限,光种谷子,每年每亩地总收入不过几百块钱,无法满足人们日益增涨的物质需求。所以,青壮年都出门打工,只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在外面赚了钱,又习惯了现代生活,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城里买房安家。

    城市化进程不可逆转。

    这样一来,农村只剩下年老体弱的老人和留守儿童,人口越来越少,逐渐荒废下去。

    宋轻云有的驻村的同事说他所在的村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有一百六十来人,现在竟然只剩了十三个老头老太,地没有人种,房屋也因为无人居住而坍塌——这就是和城市化相对应的乡村空心化。

    和其他地方的空心化不同,红石村却实心化得厉害。

    只见,路上行走的和地里干活的都是二十到五十的壮年,充满活力又让宋轻云揪心。

    “老陈,他们天天呆村里做什么呀,光种地又挣不了多少钱,怎么不进城打工?”

    陈建国:“出门打工,找不到工作呀?”

    宋轻云大奇:“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中国这么大,到处都是工厂,到大城市去,满街都是招聘广告。现在厂子里缺人得厉害,不用你开口问,人家一看你像是出门务工人员,直接就动手拉,怎么可能?”

    陈建国:“宋书记你什么人呀,大学生,当官的,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见识。否则,他们也当官去了,又何必土里刨食。人离乡贱,大家胆子都小。”

    “可是,就算不想出门,在家也可以搞副业啊,把山里的土产运进城去也能增收啊。”

    陈建国:“宋书记,咱们这里就这样的条件,要走一百多里路才能进城。骑摩托车吧,也得三个多小时,天亮出去,天黑才能回家,卖的钱还不够路费。”

    宋轻云一阵无语,红石村之所以这么多贫困人口,除了村民观念保守的原因之外和交通不便,自然条件恶劣也有关系。陈建国的话也对,不是人人都是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而且,人一闲就懒了,习惯了伸手问国家要补助,精气神就没了。

    太阳晒起,一元一个筹码的麻将打起,日子过得却也无忧无虑。

    比如他和陈建国的去的第一户人家就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人,看他的身体挺结实的,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怎么样也不至于穷成眼前这样。

    这人叫陈中贵,名字里带着贵气,却穷得穿打补丁衣服,家里的两间瓦房都破得快要塌了,窗玻璃也碎了,就拿几张农用薄膜遮风挡雨。

    陈中贵上面还有父母,父母现在跟着大哥,他一个人生活,也没人管。

    他平时呆在家里睡懒觉喝野茶混日子,问为什么不出门打工,回答说身体不好,干不了。

    问他为什么不种地,你家好歹有三亩地,一片山林,但凡稍微上点心,一年下来怎么能有三四千快钱收入,那不就脱贫了吗?

    陈中贵懒洋洋地看了宋轻云一眼,说,我光棍一条,挣钱干什么。就算什么都不干,国家也要给我送钱送粮。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受这个累,那不是傻吗?

    陈建国:“这叫什么话,有你这样跟领导说话的吗?吃补助吃补助,就晓得吃补助,老实跟你讲,国家出政策了,要在两年内彻底消灭贫困人口。”

    “消灭我?”陈中贵大觉紧张:“是不是以后不发钱发东西了?”

    “肯定不发,知道怕了吗?知道怕,就好好接受宋书记领导。”说完,陈建国讨好地请示宋轻云:“宋书记,你看我说得对不?”

    宋轻云和气地对陈贵说道:“穷不怕,只要你有志气,咱们一起想辙。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过上好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陈建国又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宋轻云都懒得说他了。

    陈中贵:“那我听书记你的,不过,你得依我一件事。你答应了,我就听你的。”

    宋轻云:“您说。”

    陈中贵:“领导发对象不,我都四十三岁,要绝后了。”

    宋轻云无语:“只要你日子好过了,有钱有粮,再把你这房子修好,有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

    陈中贵:“那就是要发了。”

    陈建国:“你听领导的话,就发,宋书记,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宋轻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腔他就找小本本上记,落下铁证。

    可怜自己还是寡公子一个,又从什么地方给陈中贵找个老婆?

    看陈中贵穷成这样,懒成这样,瞎子都不会跟她结婚。

    如果村里的其他贫困户都像陈中贵这样懒惰,只知道等靠要,这扶贫工作怕是推行不下去。

    小宋书记心头有点窝火,也有点担忧。

    事实证明他担忧不是多余,又走了几家贫困户,一听说是上头来人帮助扶贫的,主人家都是眼睛一亮,问是不是要送钱送东西,等得就是你,哎,现在正是秋收农忙出大力的时候,正好割几斤肉买一箱啤酒补充体力,有力气了才能干活。

    什么,没钱只带了政策?

    啥叫政策,这玩意儿当吃还是当喝,你哄鬼呀?去去去,不想跟你说话。

    陈建国火了,骂道,怎么跟领导说话的,胆儿肥了,知道宋书记是什么人吗?咱们村两委第一书记,比刘永华和龚珍信书记的官儿都大,再瞎吵吵叫民兵把你捆了打。

    对方却不惧,骂道,好一个三祸,有种你把我捆了,老子一无所有,被你捆了也好,反正有人管饭。

    说罢,不留情面,扫地撵客。

    陈建国见第一书记宋轻云面带不快,讨好地说:“宋书记,村里人就这素质,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是村两委的损失,是全体村民的损失。”

    这马屁拍得实在难看,宋轻云脸皮还没厚到那程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两人走了七家建档立卡贫困户。天气热,又是农忙,宋轻云看时间不早,就和陈建国打道回村两委,准备歇了。

    陈建国人胖,腋下和背心有汗迹晕散开来,他的小本本也记满了小宋书记的指示。大约是他用的钢笔质量太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漏了水,搞得口袋上全是墨迹,可惜那件雪白的衬衣。

    半路上,宋轻云看到旁边有一座摇摇欲坠了的已经整体倾斜的青瓦木屋,不觉担心:“这是那个贫苦户的房子?”

    完全也是第一书记的职责范围。

    陈建国回答说:“这是我们红石村首富的祖屋,宋书记你要扶贫可扶不到他头上去。”

    宋轻云问究竟怎么回事,陈建国说这家的主人叫陈尚鼎,名下有五辆重卡在跑运输,在市里有六套房子,千万富翁。也就是每年清明、春节回来一趟,扫完墓就回城,房子也没人管。

    正说着话,路边竹林里跳出一个女人,一把抓住宋轻云:“可逮到你了,别想跑!”

    这女人大约五十来岁,胖,非常胖。

    陈建国已经是胖子了,站在她身边还小上一圈。

    只见,女人唇色猩红,眼如铜铃,面如蓝靛,直如那庙里的四大天王。

    宋轻云冷不丁被人控制住,吓得头皮一紧,身上的汗水也收了;“我跑什么,我怎么你了?”

    陈建国大喝:“万新客你想干什么,造反吗,松手,你松不松手,你不松是不是,我让民兵捆了你。”

第七章 我要当贫困户

    宋轻云:“老乡……大姐,有话好好说,请问你究竟有什么事吗,我们以前好象没有见过面吧?对了,你叫万新客……”

    新客也是本地的一句土话,就是新娘子的意思。

    这老太太看起来五十多岁,不像是刚结婚。想来她刚嫁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喊她万新客,喊着喊着就喊顺了口,这个名号也就跟了她一辈。

    万新客:“我叫万月娥,你是新来的第一书记,这村最大的官儿,比村长和支书都大?”

    宋轻云:“我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来红石村负责扶贫的。和陈书记、刘村长他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分工不同。”

    “是扶贫的就好,宋书记啊,你可得扶我一扶啊,我的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我想死啊!”万新客张大嘴干嚎,虽然用尽全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旁边陈建国又急又气:“啥,扶你,你还要人扶?”

    万新客继续干哭:“我那么惨,我要死了,怎么就不能扶,宋书记啊,你可怜可怜我吧!”

    宋轻云工作两年以来一直都是在坐机关,还很单纯。他定睛看去,却见万新客光着的脚丫子上还沾着稀泥,身上的衣服也破烂,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显然生活在困窘之中。

    不觉同情:“万月娥你不是建档立卡户吧?”

    “不是,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好,那我先去你家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扶贫工作市里下了硬指标,要在两年内彻底消灭贫困。也就是说,宋轻云这次来红石村,要把建档的八十五人统统摘帽,如此才算是完成任务指标。

    指标是一回事,但不是目的。

    精准扶贫的最终目标是消灭贫困人口,让所有人致富奔小康。总不可能你只管建挡立卡户,别人就不管了。

    况且,因为这地方离城实在太远,又是山区,在建挡的时候说不定把万新客给遗漏了呢?

    查漏补缺也是他的工作任务。

    陈建国闻言,急了:“宋书记,我们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没意思,浪费时间。”

    万新客大怒,唾了他一口:“三祸儿你这是居心要和我过不去吗,再废话,我跟你没完。”

    宋轻云突然对陈建国有点不满,严肃地说:“陈文书,万新客家究竟怎么了,难道就去不得。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别的话都不用说了。”

    陈建国见小宋书记生气,不敢说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

    先前,就在陈建国陪着宋轻云在村里走访贫困户的时候。

    在小卖部里,龚竹正倚在小卖部门边磕着瓜子。

    她心中窝着一团火,瓜子磕得飞快,每磕一颗就狠狠地把瓜子皮吐出去。很快,门口就落了一片。

    龚竹是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一枝花,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从未做过农活。她是家中独女,一旦外嫁跑再照顾不了老父亲。就算真嫁出去,农村人哪有不下地的,这才招个上门女婿。

    结婚后,她男人也算是能干,除了种地还在外面务工,后来还做了村长,把一个家务弄得红红火火。

    人不能老闲着,天天在家玩挺无聊的。加上儿子也大了,现正在市里读初中,住校,她就在家里弄了个小卖部,卖点日常用品。

    另外,还在屋里摆了两张机麻,卖起了茶。

    一来可以赚钱,二来人多也热闹。

    渐渐的,龚竹家的小卖部成了红石村的社交中心。

    秋收之后正是农民手头有钱的时候,往日这里早就高朋满座。今天却是怪了,大下午的,竟然没有一个人。

    想来大家都应该是收谷子去了。

    往常,村民们都只公路上晒粮,大伙儿聚拢了,一边打牌一边盯着晒场。今天因为新来的宋书记不许大家把谷子晒机耕道上,没办法,只能搬回家去。

    晒粮这种事不能离人,你得不停的翻,否则上面的粮食晒干,下面还是湿的。晚上搬回家湿谷子被热气一烘,几日下来就会发芽,一季的收成就完了。

    这一下午至少少收入五十到六十块茶水钱,最重要的是宋轻云这一来,自家男人的村长一职怕是不保。

    龚竹提起刘永华恨得牙关痒痒:“好一个姓刘的,你还敢跟老娘动手,想造反吗?还离家出走,有种走了就别回来。”

    但无论他多可恶还是自己的男人,难不成眼睁睁看到他村长的位置被被人抢了去,我竹花的脸往那里搁?

    正生气,就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青年男子低头走过来。

    见小卖部空无一人,青年“咦”一声:“没生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二娃你是聋子,没听广播吗?”龚竹没好气地把手中的瓜子扔地上,又拍了拍手。

    来的这个叫黄二娃的人是她这里的老顾客。

    黄二娃以前当过兵,所以日常都喜欢穿部队里发的迷彩服和军用胶鞋,一年四季都是如此,遂成红石村一景。

    他老婆在市里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挺赚钱。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女儿要读书,所以两口子分工,做老婆的在外面打工,黄二娃责在家负责孩子的学习的和务农。没办法,一个家庭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黄二娃家因为是外姓人,当年包产到户的时候分的地比陈龚两姓人少一大半。他的活少,加上家里经济还可以,所以每天下午都会跑龚竹这里打上三四个小时麻将,四五十块钱输赢,却也快活。

    黄二娃一脸迷糊:“什么广播,我昨天晚上熬夜翻谷子,从十点就开始睡觉,现在才醒,午饭还没吃呢,竹花给我泡一碗方便面,加两根火腿肠,记帐上,等我老婆回来还你。对了,上头好象派了个第一书记,现在正和陈建国一起在村里走访,刚才来的路上碰到。竹花,那个书记看起来好年轻。”

    小伙子惧内,每月零花钱只有可怜巴巴的三百块。

    “去去去,你借了我两百块钱打牌还没还呢,等你老婆回来,看你怎么交代,还借?”说到这里,龚竹心中一动:“新来的书记叫宋轻云,他正在和三祸儿在村里走访贫困户?黄二娃,你快跑去万新客那里帮我带个话。这事如果办好了,那债给你抹了。”

    黄二娃大喜:“要得要得。”

    龚竹:“你看到万新客就跟她这么讲……”

    她一边说,黄二娃一边不住点头。

第八章 两记重拳

    宋轻云这次来红石村肩负着精准扶贫彻底消灭贫困的任务。

    消灭贫困不留死角。

    看万新客衣衫褴褛一脸愁苦,显然她就是这个死角,小宋书记大觉振奋,感到这是自己做出成绩的时候。

    可等到了万新客家,他却瞠目结舌。半天,才问:“万月娥,这是你的家?”

    万新客:“对,这是我的家,宋书记、三祸儿,你们客厅里坐,我给你们泡茶。宋书记,你烧烟吗?”

    只见,眼前是一栋两楼一底的楼房,墙面上还贴了墙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万新客家的地坝打了水泥地,起了花坛,里面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初秋,繁花盛开,蜜蜂蝴蝶飞舞。

    走进她家客厅,里面安了大空调,大电视,大冰箱,大真皮沙发。

    万新客狠狠一抹眼睛,眼圈红了,显然正在酝酿情绪准备卖惨。

    宋轻云现在终于明白刚才陈建国为什么说来这里是浪费时间,看万新客家的情况早已经达到小康,已经超过了红石村百分九十的村民。

    万新客之所以穿得这么破烂,那是因为现在是秋收农忙要下地干活。

    她还想做贫困户,天理何在?

    宋轻云沉着脸:“万月娥,我问你,你现在月收入多少,你觉得申请贫困补助合适吗?”

    旁边,陈建国插嘴:“万新客你可是有退休金的,胡闹什么?”

    宋轻云又吃了一惊:“退休金?”

    “对,每个月有一千八百六十四块钱,旱涝保收。”陈建国用最简短的语言汇报了万新客家中的情况。

    原来,这个万新客的男人以前是城镇户口,以前在县,也就是现在的市磷肥厂上班。退休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在去世前那年,她男人给她买了社保,现在年龄到了,退休金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她家的房子就是男人在世的时候建的,当时修楼房和买家具家电花了二十多万,很让人羡慕。

    还没等陈建国把情况介绍完,万新客就骂:“三祸儿,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你这是想坏我的好事吗?”

    说罢,就朝前踏出一步。

    她身躯庞大,踩得地皮子一闪,陈建国面色就白了,惊慌地跃到一边:“万新客你想干什么,别动手啊!”

    宋轻云:“万月娥,你家经济情况很好,不符合国家政策。”

    “政策,什么政策?”

    宋轻云解释:“按照国家政策,家庭人均月收入不足三百才能成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你还有儿子是不是?你退休金每月一千八,已经大大超出。另外,看你家的情况,上级也不会批准。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陈文书,咱们走。”

    “不许走。”万新客怒吼:“我是个寡妇,我死了男人。孤儿寡母,好可怜。你们这些当官的,只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姓宋的,今天我把话撂这里,你不给我个准话,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宋轻云反问:“准话,什么准话,你还想扣押我们吗?”

    万新客:“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我能成为贫困户,扣押,我就要把你扣下来,怎么了。”

    “不可理喻,请你让开。”宋轻云彻底怒了,一脸铁青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去一步,万新客却故意和他一撞,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开始高声干嚎:“打人了,当官的打人了。宋轻云是个贪官,鱼肉百姓。呜呜,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身子大,一倒下去,顿时把门堵得严实。

    宋轻云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情况,脑子都懵了:“陈文书……”没办法,只能向陈建国求援。

    陈建国倒也干脆,以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罕见的矫健从万新客身上跃过,一道烟跑了。

    “你……”宋轻云气到吐血。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小宋书记也学陈文书那样从万新客身上跳过去,撒腿就跑。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这不是当逃兵,这是转进,这是战略性撤退。

    总算脱离虎口,宋轻云正要加速,突然,从旁边灶房跑出来一个满面胡须拖着鼻涕的的中年男人,大哭:“你打我妈,你打我妈!”

    说完,就是一记重拳打在小宋书记的背心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宋轻云又惊又怒:“干什么,把你抓起来……哎哟……还打……”

    那中年男人又是一拳打来,正中宋轻云的左脸。

    顿时,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两拳实在太重了,这人起码两百斤力气。

    说抓起来那是不可能,这男人应该是万新客的儿子,看他模样,好象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真被人打出好歹,你也拿他没有办法。

    求生欲让宋轻云爆发出所有的潜力,他脚一下一用力,几个起落就蹿了出去,一通猛跑,总算冲进一片竹林,脱离的虎狼窝。

    再看,陈建国早已经等在那里,讨好地扶住他,问:“宋书记你受伤了吗?”

    这家伙实在太虚伪太不讲义气,宋轻云大怒,也不客气:“你跑什么,有你这么干工作的吗?你不是一遇到事就说要让民兵抓人,今天怎么怂了?”

    陈建国叹气:“宋书记啊,我不是说让你别来万新客家吗,你偏偏不听,可不能怪我。也怪我,没来得及跟你汇报。今后你得小心一点,万新客这人难缠得很。你说抓她吧,抓了她,她把儿子朝你手里一塞,你还得替她照顾孩子。”

    想起刚才那满面虬髯的猛恶大汉,宋轻云问:“万新客的儿子怎么了?”

    “有点弱智,小时候发高烧烧出了问题。宋书记,刚才不是我不管你一个人跑了,实在是惹不起实在是害怕啊!”万新客是村里有名的泼妇,儿子又有点疯,一想起她的可怕,陈建国脸色发白。

    宋轻云对这个临阵脱逃出卖队友的混蛋意见很大,怒道:“你真没担待,不是个男人。”

    说罢就拂袖而去。

    小宋书记虽然年轻没有工作经验,但也知道这陈建国除了口才了得能吹牛外,其实也不是个可靠和能做事的人,实在不是个好队友。

第九章 卫生书记

    要想摸清楚村里的情况,要想顺利开展工作,还得和村长刘永华和支书龚珍信配合。

    问题是这两位老人家,一个正在做白内障手术,短期失明,不好去打搅。另外一个索性就被老婆给打出家门,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飘。

    不想理睬陈建国,宋轻云一个人又去拜访了几家贫困户摸情况,眼见着已经到了傍晚,就回到村两委。

    陈建国自知理亏,却不在,但他还是送来一套炊具,就放在宋轻云卧室门口。

    红石村条件艰苦,也没有饭馆。

    宋轻云不想去龚竹小卖部买方便面。

    还好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零食,啃了几条士力架,总算把饥火压下去。

    “好了,算是到红石村报到了,明天回城里去,过两天再来。来的时候,得把柴米油盐准备好……对了,再买个冰箱,要大的。两年时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天数要呆在这里,得自己做饭……好苦恼。”

    红石村海拔据说有一千二百米。

    别看白天的时候热得吓人,但太阳一落山,气温急剧下降,大约只有十四五度,倒是个避暑胜地,这一夜睡得分外香甜。

    天亮的时候,起床一看,东边有隐约晨曦透来,照在山岩上。

    红石村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周围的山都是砂岩和页岩,被阳光一照,红艳艳,通红如血,风景极佳,因此得名。

    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再看平坝中,散落的民居,阡陌交通,炊烟袅袅。

    一副优美的田园画卷,还贫困就没道理了。

    文艺青年宋轻云咳了一声,想要做诗,憋了半天,只得一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村两委大门那边传来。

    宋轻云走过去一看,顿时气炸了肺。

    却见,自己那辆suv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贴满了卫生巾,白花花一片看起来很搞笑。

    不用问,这些卫生巾都是昨天龚竹强卖给自己的。

    宋轻云是个爱干净的人,父亲当年因病去世给他很大打击,所以,他年纪轻轻就非常注重养生。

    这辆新车内装饰的味儿有点重,所以,他昨天晚上把车窗都打开了散气。村里治安很好,也不怕人偷。

    也因为如此,昨天夜里不知道那个混蛋东西偷偷跑过来,给自己来了这一手。

    围观的群众有老有小,看到宋轻云过来,有孩子叫了一声:“卫生巾书记来了。”

    “宋书记,爱卫生,勤洗手勤洗衣,呵护轿车没月经……”小屁孩们还唱起来。

    大家都是一通轰笑。

    宋轻云的脸气成紫色,沉默地撕掉所有的卫生巾,开车走了。

    才来红石村一天自己就被村民这般作弄,是可忍,还得再忍。

    如果没猜错,干这事的人不是龚竹就是万新客,其中万新客的嫌疑最大。

    车过龚竹的小卖部,她对着宋轻云的车屁股脆声声喊:“走啦啊卫生经书记,走好啊,走了就别回来了,咯咯咯咯……”

    宋轻云狠狠地砸了方向盘一拳,差点把气囊打出来:无聊泼妇,辱我极甚!

    开了十来公里,他的心绪平静下来。忍不住一笑,喃喃道:“这样就想让我退缩?幼稚,我还真跟红石村铆上了,不把你们都都弄成有钱人,宋轻云绝不收兵。”

    路实在太远了,他在下午才回到市区,也没有去单位,先在出租屋迷瞪了两个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拨通同事乔安的电话:“小乔下班没有,是不是在你家门市,啊,在啊,我马上过来蹭饭。”

    宋轻云老娘馈赠的那套房子正在装修,工程浩大,估计还得半年才能装好。装好,又得敞气通风半年,所以,他依旧住在出租屋里。

    老娘每一两周会跑这里来一趟,一来是看看儿子,二来监督装修队。

    乔安是个女孩子,比宋轻云小一岁,但早他两年考进街道,算是他的老前辈。

    两人年龄相当,平日里也谈得来。

    她的家境不错,老爹开了一家电器商场。因为大学时学的是金融,家里就让她肩负起商场会计一职,也不开工资。

    宋轻云来找她就是想买个冰箱。

    “冰箱啊,你们那里太远,不送。”乔安板起指头给宋轻云算起帐来。说,你选的这个冰箱属于商场里最便宜的,我卖你一台只赚五十块钱,完成厂家的销售任务后才能返点一百。红石村那么远,跑一趟,油钱、汽车折旧、人工一扣,根本就没有赚头,你还不如从旁边的乡镇电器商场买一台。

    宋轻云:“最近的乡镇离红石村也有三十公里,和从你这里买又有什么区别?”

    乔安摇头:“是啊,地方实在太远,交通不便,确实制约了红石村的发展。宋轻云,你这次去红石村精准扶贫工作怕是不好展开吧,要不要姐姐指点指点?”

    宋轻云笑道:“你先说路远不想送货,现在又说要指点我,还不是想我请你吃饭。算了,我请,时间已经不早了,叫上小邵,咱们去吃烧烤。”

    得,自己本打算过来蹭饭,反被人倒敲一笔。

    乔安有点不快:“叫小邵做什么,没劲。”

    “还是要的,咱们毕竟男女有别,单独吃饭,被小邵抓了,怕是要被他打。”

    乔安气道:“小邵就见不得我跟别的男的在一起,他心眼小得像芝麻,看到他我心里这火呀就压不住。”

    宋轻云:“好了好了,你也别秀恩爱,表面上恨得人家牙关痒痒,见了面一口一个邵哥,不知道叫得多嗲。”

    小邵是本地土族,和乔安青梅竹马,现在民政局上班。

    宋轻云在街道负责的民政这一块,和他经常打交道,关系很好,属于在一起开黑,一起发牢骚骂上司的老铁。

    小邵相貌平平,最大的爱好逛街看清凉美女,加上他又不爱戴眼镜,一看人眼珠子就要掉出来那样,被宋轻云喊着“小骚”这个外号自然不能叫乔安晓得,否则这哥们儿日子不好过。

    乔安很凶,自从和小邵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就把男朋友吃得死死的。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小邵,宋轻云还真有点想他。

    小邵现在也在驻村精准扶贫,负责四个贫困户,算是前辈,宋轻云有心向他请教。

    找了家烧烤店,刚坐下,小邵就过来,立即和乔安腻在一起。

    宋轻云实在看不下去:“喂喂,你们注意点好不好,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呢!邵前辈,小弟现在是红石村第一书记,刚去了两天,有点懵,正要向你请教。”

第十章 各地情况不同

    小邵忙摆手:“请教个啥,扶贫这活儿根本就没有经验可以借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情况,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比如我去的那个村吧,距市区只有十四公里,开车二十分钟就到。村里人都在市里打工,日子过得不错。村中的贫困户之所以贫困,大多是因病致贫,或者家中无儿无女的鳏寡老人。生了重病的贫困户咱们想办法给他上医保,孤寡老人则申请政策送去养老院和福利机构。另外,就是向他们宣讲用水安全用电安全,实话跟你说吧,我去那里主要工作就是给几个贫困户换电线。”

    他负责的几个老人因为家中没有劳力,经济上也有困难,家中的电线都已经老化,用电笔一打就亮灯。

    “比如今年上半年,我去一个贫困户家。刚一跨进门,身上的寒毛就竖起来了,摸什么都麻手,吓得我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脱衣服,劈劈啪啪都是火花,整个人都带静电了。那几天我都不敢去找乔安,生怕她对我来电。”

    听他说到这里,乔安骇然,宋轻云忍不住哈哈大笑。

    确实,w市各乡镇街道的发展情况不同。

    w市境内百分之七十是山区,可境内有一条大河,古时水运便利。建国后通了公里通了铁路。最近十年,市里还修了高铁。

    如此一来,富裕的乡镇和街道当真是富得流油,比如市府所在的城关镇,现在的城关街道;宋轻云上班的前进街道;又比如工业新区。

    可是,w市山地多,海拔高,气候恶劣,交通落后,山区乡镇却穷得要命,各地贫富悬殊。

    正因为这样,精准扶贫这事各乡镇都没有统一模式可以套用。

    小邵所在的村子主要是落实政策,保障老人的安全,给予人文关怀。

    宋轻云所在的村的贫困户多是青壮,却要扎扎实实地帮助他们脱贫致富,工作量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

    而且,说来丧气的是,人家只负责四户人家,自己一帮就要帮八十五人。

    想到红石村竟然有那么多贫困人口,小宋书记就头皮发麻。

    小邵却说:“宋轻云,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宋轻云不解。

    小邵:“你想啊,这么大一块硬骨头如果被你给啃下来,那可是天大的成绩,将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得,能有什么前途,我就是个干活儿的。如果实在羡慕,我可以把这个村第一书记让给你家乔安。”

    乔安大惊,叫道:“这是能让的吗,宋轻云,咱们可是好朋友,你可不能害人。”红石村是人去的地方吗,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也没有什么志向,家里那么大一个电器商场还得帮忙做帐呢!

    红石村贫困人口实在太多,如果派驻村干部,以四人一个干部计算就得十来人,街道哪有那么多人手。

    宋轻云在街道资历最浅,手头的活最少,不派他还能派谁?索性把村第一书记的担子给挑了,全面负责。

    小邵:“宋轻云你这次去做村第一书记,关键是别让人投诉。”

    “别让人投诉,我不太明白。”宋轻云一脸的迷糊。

    小邵:“我刚遇到一件事,被人给投诉了,弄得很狼狈。”

    事情是这样,他所在的村上世纪退耕还林的时候因为国家有补贴政策,所以很多老百姓就种了树。

    其中种得最多的是巨桉。

    这玩意儿生长速度惊人,只要给肥给水就见天蹿个儿,三年成材。行情最好的时候一棵树能卖一百多块,到如今,价格下落,好歹也能卖四五十。

    看到其中之利,不少农民不顾干部们的劝阻,直接在自留地上种树。

    二十年过去,后患来了。

    巨桉就是个抽水机,很快,往日的良田失去了肥力,变得干旱,地也废了。

    于是,国家对现有巨桉造林不再给予任何政策支持。

    但村民却不依。

    小邵是驻村不是主要负责四个贫困人口的脱贫工作吗?按说,村里的事情也不归他管。但老乡却不管这么多,你不是上头派来的吗,你比村长都大,退耕还林的补助我得找你拿。不给?我告你去。

    于是,今年上半年,小邵竟被人堵了几次家门扯皮,还被连续投诉四次,写情况汇报写到手软,憋了一肚子气。

    听他说完,宋轻云笑道:“这个倒不用担心,我去的那个村子的机耕道也是上前年村村通工程才和大路接一起的。在此之前,村民就没有种巨桉,成材之后没有路也送不出去呀。”

    “不是这个问题。”小邵摇头:“这精准扶贫工作不是每年要进行一次评估验收吗,怕就怕在评估的时候出鬼,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糟糕了。”

    宋轻云不以为然:“只要我们工作做得扎实,能够确实让贫困户脱贫,就不怕。”

    “幼稚。”小邵说到后面已经是痛心疾首了:“就拿我做反面典型把,我跟你说个事可以做前车之鉴。”

    原来,精准扶贫这事每年都会有一次评估验收。

    负责验收的巡视组都是从外市县派来的,大家交叉检查。

    去年年底,验收人员找到小邵负责的一个贫困户,问:“老乡,对于邵同志的帮扶工作,你满意吗?”

    小邵的工作其实干得不错,和老乡也建立起了感情。

    那人在检查组面前很是感谢了小邵一番,然后不住点头说:“满意,满意。”

    事情到这里,或许也算圆满,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合格。

    小邵不服气,就去问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

    检查组说,老乡只说“满意”而不是“很满意”“非常满意”按照程序,你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上级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

    “啊!”听他说完,宋轻云下巴都要掉地上。

    他背心全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就红石村几家贫困户对自己的态度,别说“非常满意”只怕连“满意”都不会说。

    真碰到来检查,死定了。

    世界上的事你是越担心越出鬼,回城上了两天班,正当宋轻云打算回红石村的时候,他被人投诉了。

    投诉他的正是万新客。

第十一章 反正就是你不对

    在机关上班最大的好处有食堂可吃。

    宋轻云单身狗一枚,不会做饭,在红石村的日子只在陈建国那里吃了一顿,另外一顿以零食对付。

    现在回来上班,感觉炊事师傅的手艺好象比以往好了许多。

    按照驻村扶贫制度,他每月要在红石村呆十天,在街道上十天班。

    在单位呆了两天之后,宋轻云有点烦了。他生性活泼,是个喜欢做事的人,在办公室坐不住,便寻思明天再去红石村。

    这天中午,他刚要去食堂,乔安就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宋轻云,陆主任找你,就在办公室,看他脸色好象不太好看,说不好你要被刮胡子。”

    刮胡子是本地土话,意思是被人批评后脸上火辣辣像是被人用刀片刮过。

    宋轻云有点意外,也不在意:“老陆找我,我正饿着,可没有精神和他唠嗑。”

    “你还是快点去吧,陆主任这回是真的冒火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真的要小心点。”

    “好的好的,你真唠叨。”

    陆主任就是前进街道的街道主任,他以前当过教师,话说,为人和气,跟所有人都说得来,是个老大哥式的人物,宋轻云还真不拿他当领导看。

    进了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得很。

    宋轻云笑嘻嘻问:“领导亲自吃饭呢?”说罢就歪歪斜斜倒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这事能代劳吗?”陆主任突然一拍桌子,骂道:“宋轻云你站起来,少在我面前吊儿郎当。”

    和气人发起火来挺吓人。

    别看老陆平时跟菩萨一样,此刻怒发冲冠,尽显师道尊严。

    宋轻云下意识腾一声站起来:“主任,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陆主任又在办公桌上拍了一下,回音袅袅,清脆响亮。

    听得宋轻云脖子一缩,讷讷道:“主任,你有高血压,别激动啊!真犯了病,我可背不动你。我说,领导,你该减肥了。看看你,今天中午的菜都是高胆固醇。我得批评一下你的饮食习惯。”

    陆主任餐盘里除了一份米饭,还有一份回锅肉,一份炒腰花和一份红烧肉。反正就是看不到一点绿色,很豪横。

    “你……”陆主任须发皆张,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你这是在咒我得病住院?”

    “我哪里敢啊,主任你喝茶吗,我帮你续水。”

    老陆被宋轻云的厚脸皮彻底打败,无奈地摇头:“每次跟你说事都这副模样,真当我不打笑脸人?”

    他接过宋轻云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宋轻云,你被红石村村民万月娥投诉了,人家直接打了12345心连心热线,说你欺负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万月娥,投诉我,她投诉我什么?”宋轻云心中大奇:“我可没怎么她。”

    “没怎么她,没怎么她人家干嘛投诉?”陆主任哼了一声。

    陆主任说,万新客前天打了地区的12345热线,说她家穷,又有个痴呆儿子,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评贫困户,找到驻村干部。可是,第一书记态度蛮横,张口就骂,说了许多嫌贫爱富的话。

    万新客道她当时就掉下了眼泪,两母子抱头痛哭。

    下来后她越想越气,就拨了心连心热线,讨要说法。

    “当时就掉下眼泪,抱头痛哭,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宋轻云很惊讶:“主任,我这人你是了解,怎么可能工作作风蛮横,还有那个万新客根本就是个泼妇。”

    “你这人就是不正经,倒也蛮横不起来。”

    “那不就是,这万新客家里富裕得很,自己又有退休金,根本就不符合帮扶条件,她就是想占便宜。你不答应,她就跟你胡搅蛮缠,主任,冤枉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宋轻云叫屈,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凑过去。

    “走开点,别凑得这么近,我一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在琢磨我。”陆主任提高了警惕。

    他拿过宋轻云的手机,看了看里面所拍摄的万新客家的情形,摇头不语。

    宋轻云:“事实胜于雄辩,主任,你老家祖屋有这么漂亮吗?”

    “我祖屋就一间破瓦房,都快倒了,自然比不了。”

    “那不就是,陆青天,你可要替属下做主啊!委座,救命啊!”

    陆主任实在见不得宋轻云这副模样,大骂:“不管那万月娥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既然被人投诉,肯定是工作没有做到家。是是是,万月娥家的经济条件是好,可经济并不能代表她的日子就过得好,肯定有什么地方困难,没准是心理或者精神上有困难。你作为第一书记,就是要为老乡服务,说一千道一万反正就是你的不对。这事对你是个教训,也是在提醒你,群众工作无小事。”

    宋轻云:“是是是,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领导,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写个情况呗,热线办督察办那边等着要。不然,他们肯定天天催办督办,你跑村里去眼不见为净,合则让我顶在这里?”

    12345心连心热线设在地区,接到投诉之后会移交到本市热线办督察办。

    热线办再转到单位让街道处理,处理完再写个材料送过去。

    “写材料?那可不行,我就不会写啊!”宋轻云叫苦:“主任,你懂政策,又是老师,要不你写。我没有工作经验,怕写得不对被打回来,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陆主任大怒:“你还赖上我了,这可是你捅出的漏子。你让我帮你写,事情都没有处理完,写个屁?滚蛋,万月娥的事你没处理好就别回来了。”

    看他是动了真怒,宋轻云不好再刺激他,只得起身告退。

    “站住,这盘饭给你吃,端走。”刚才被宋轻云说自己三高,又是要背去医院抢救什么的,陆主任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

    就决定中午吃个苹果对付了事。

    他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轻食主义减肥。

    “哈,我就说陆主任你是个好人,骂我的娘还请吃饭。主任,你下次什么时候骂我,说好了,约在饭点的时候。”

    看着宋轻云得意洋洋的背影,陆主任无奈摇头:混蛋宋轻云……就是个皮猴儿。

    这让他想起自己年轻当老师的时候教过的那群学生,一样的活泼跳脱,一样的精神饱满,一样的青春洋溢。

    这小子第一天去驻村就被人打被人投诉,干劲真足。

    锻炼一下倒是个能够做事的。

第十二章 挺有意思的

    宋轻云并不知道陆主任其实挺器重他的。

    他一个小年轻在所有人都推脱的时候,毅然去啃红石村这块硬骨头,难能可贵。

    陆主任并不知道的是,宋轻云之所以去那里,纯粹就是不喜欢坐机关,他就是想去那山青水秀的地方玩。

    吃过午饭,写了个材料,介绍了万新客的情况交上去之后,宋轻云就开车回了红石村。

    这份材料递上去肯定是过不了关的,还得去找万月娥当面解决。

    “万月娥,听说你打了热线电话,我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错,你可以立即指出。”看到万月娥,想起她那天的蛮横,宋轻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害怕。

    你万新客要想死缠烂打,陪着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宋轻云这两天也检讨过自己,他上次确实对万新客心怀畏惧。可你畏惧也没用,你躲事事情就不找你了?

    倒显得没有担待的样子,长此以往,还怎么开展工作?

    万新客什么人,她从嫁到红石村来就和婆婆吵架和邻居吵架,吵了三十多年,战斗经验丰富。

    既然宋轻云你要吵,奉陪到底。

    “我就是刚听说了有12345这个电话可以打到市长那里,好奇,试一试。”

    “试一试?”

    “对,试试。电话一打通,那边就问我什么事。你想啊,我如果说没事,那是不是不太好,辜负人家一片热心。想了想,就只能投诉宋书记你呐,还真有点对不住你。”万新客讥讽地笑起来。

    宋轻云:“你这叫什么话,还想了想,只能投诉我了。万新客,你这是在报复我。你的情况根本就不符合贫困户标准,这事说破天也不行。”

    “那我就把天说破呀,我隔个三天五天就打一次。”

    宋轻云脑袋都大了,不觉气馁:“万月娥,万同志,你家里条件这么好,又有退休金,要这个贫困补助做什么,一个月也才三百块钱,有必要吗?你拿了这钱,别人怎么想,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怎么想?”

    “你是傻啊,谁会嫌自己的钱少。每个月三百块不少了,够我们两母子一个月的生活费。宋轻云,你那么有钱,怎么还上班赚工资啊,倒说起我来?”

    “我……”道理说不通,宋轻云没办法了:“反正这事就是不行,你要胡搅蛮缠,甚至把我扣你这里都可以,随便。”

    “才没那精神扣你,反正有国家给我做主,你不解决我的问题,心连心热线就会找你麻烦,我费那劲做什么?”

    “你……”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小宋书记愤然拂袖而去。

    从乔安那里买的冰箱早两天已经送到村两委,放在他的房间里。

    宋轻云来的时候买了两只鸡,十斤牛肉和十斤猪肉。还有一大堆调料,盐、味精、鸡精、老干妈、胡椒、辣椒面、酱油,把冰箱都塞满了。

    至于平日里吃的蔬菜,直接向村民买就是了。

    煮饭这事不难,宋轻云把米淘了,放进电饭煲里加上水按下开关就行。

    至于做菜,抱歉不会,只能水煮,然后用老干妈蘸了吃。

    他便煮熟一只鸡,切了块,摆盘,拍照,准备半夜里放在群里让朋友看。

    正忙得不亦乐乎,就看到外面有眼镜片的光一闪,接着又消失在黑暗中。

    宋轻云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饭刚做好,我带了两瓶酒,陈文书,要不咱们一起喝点?”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才尴尬地走进屋来。

    果然是陈建国,他尴尬一笑,把一捧牛心白菜放桌上:“宋书记,这是我家地里种的,给你摘了点。”

    宋轻云:“谢谢陈文书,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值不了几个钱。再说,宋书记您的酒肯定值钱,真要算帐,我不是还得倒找补?”

    宋轻云哈哈一笑:“那好,你这个人情我领了。”

    两人就坐在一起边喝边聊起来。

    陈建国知道自己上次丢下宋轻云临阵脱逃,以至宋书记挨了两拳,颜面丧尽,做得实在不地道,便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宋轻云对这个没有担待的家伙实在恼火,但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也不想再纠缠此事。

    见他一脸局促,小宋书记反安慰他,说老陈你也无须自责,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不在意的,今后大家在工作上还要多多配合,真遇到事你老人家可不许丢我在后面挡枪——不用跑得多快,只需比我宋轻云跑得快就行——那不是卖队友吗?

    陈建国脸涨得通红,为了掩饰面上的窘迫,忙自罚三杯。

    宋轻云在读大学的时候,同学中有十几个高原地区来的少民同学,他们都能喝,为人很豪爽。每次消夜都会敬他酒,如果你不喝,人家就笑着调侃“瞧得起弟兄,且满饮这杯残盏。”

    四年下来,他酒量见涨,平日里时不时喝上一两养生。

    红石村海拔高,春秋冬三季都冷,山民喜欢喝几口。宋轻云来这里工作,自然不能免俗。

    几杯酒下肚,聊了半天,他对陈建国的怨气总算消了:“老陈,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现在书记病休,村长暂时找不着。按说,我这次来做第一书记,两委应该召开一次会议,商议今后的村委工作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扶贫计划的,现在只能等找到人再说。就目前而言,你我先把现在的局面维持住再说。”

    “那是那是,宋书记您说得对。”陈建国至少喝了三两,有点微醉,但不影响他提笔做记录。他一边飞快写字,一边道:“龚支书那边我打过电话,是她女儿接的,说是还得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回村,她也放心不下。至于刘村长,电话还是不通。宋书记,我有个建议。”

    “你说。”

    陈建国:“宋书记您得了上级指示来咱们村是负责扶贫的,现在正是秋收。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地里山上的副业也搞不成,要等到谷子晒干进仓之后才谈得上其他。所以,现在说扶贫什么的都没用,大家也没空。还不如趁这段时间空闲,抓抓其他工作。”

    他说得很有道理,宋轻云想起那天晚上和小邵还有乔安吃烧烤时的情形,心中一动,有了主张。

    是的,他来红石村的主要工作是精准扶贫,但别忘了他还是第一书记,村中的其他事也得管,比如用水用电安全。

    宋轻云当即就把自己这个想法同陈建国说了。

    陈建国一脸的佩服:“高,实在是高。”

    又笑道:“村里日子好过的人家早几年就建了新房挖了水井,用水用电都没问题。但贫困户喝的是从山上引来的泉水,电线都已经老化了也没钱换,搞不好哪天就喝死人电死人。宋书记这次能够借检查水电安全问题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将来推行国家扶贫政策就容易了。”

    他这么一说,宋轻云恍然大悟,也倍感振奋。

    两人商量了一下,确定了名单,决定明天上午走访几家在用水用电上出过安全事故的贫困户,现场解决问题。

    不觉到了夜里十点半,一只黄鸡也吃得只剩骨头架子。

    陈建国和小宋书记搞好了关系,哼着歌乐滋滋地回了家。

    他老婆高春容急问:“陈建国,宋书记不怪你了?”

    “不怪了,不怪了,你男人是谁呀,也不去打听一下,十里八乡还有人能比我口才好?一通龙门阵摆下来,宋书记对我那是非常非常地信任。这次支书珍信叔和刘永华不在,宋书记要想开展工作就得靠我,我现在是什么?咱是宋书记的高参,军师,他一刻也离不开我。”陈建国打了个酒嗝,志得意满。

    “你还得意了,好臭。”高春容厌烦地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你懂什么,知道我们今天喝的是什么酒吗,《五粮液》,一千块一瓶,还能不多喝点?宋书记真有钱啊!”陈建国吧唧着嘴,意犹未尽。

    宋轻云穷了十多年,突然成了成了拆迁户,有一段时间报复性消费,买了两箱好酒。结果喝不了,权当收藏品扔床下。

    “好了,好了,睡觉吧,明天还得晒谷子。”高春容一边给丈夫打洗脚水,一边唠叨:“你是得跟宋书记搞好关系,马上村两委就要换届,别被人换下去了。你这人没劳力,除了能讲嘴,啥事都干不了。如果当不成文书,家里还不穷死。”

    “不会的,心腹晓得吗,我现在是宋书记的心腹。”说完话,陈建国实在支撑不住,头一歪倒床上。

    鼾声惊天动地响起。

    ……

    有了工作计划,宋轻云心情好起来,他洗了碗,把今那盘鸡肉的照片发进微信群里。

    是街道的几个谈得来的年轻人自己建的小群,主要是用来交流工作经验和聊天打屁。

    年轻人睡得都晚,晚上十一点正是活跃的时候。

    不得不说,宋轻云的照片拍得很好,关键是手机硬件过硬,“莱卡四摄,浴霸不能,照亮你的美。”

    那盘普通的白水煮鸡肉被他拍得黄灿灿亮晶晶,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群里立即一阵哀号。

    “报复社会啊!”

    “吃这么好,豪横。”

    乔安更是气愤地说:“我都这么胖了,宋轻云你大半夜放毒,还有人性吗?”

    这个时候,陆主任的头像闪过:“宋轻云,你的材料写没有,热线办正在催办。”

    宋轻云大惊,谁,究竟是谁把领导拉进这个群的?马屁精,混蛋东西!

    这群要死了。

第十三章 生活有点甜

    又一个早晨,依旧是好天气。

    朝霞染红了西边的山岩,昨夜很凉爽,水气凝结在山腰,白云出岫。

    宋轻云越来越喜欢这里的风光,一口气拍了三十多张照片,再次发朋友圈,连早饭也没顾得吃。

    待到日上中天,陈建国晒好谷子过来,领着宋轻云在村里检查用水用电安全。

    正如他说,村中在用水用点出过事故的基本都是贫困户。

    线路老化,有的家庭连更换老化电线的钱都拿不出来。

    当然,更多是的不懂安全用电常识,观念的落后已经深刻影响到他们日常生活,而不是贫富本身。

    比如有的人为了节约每月二十块钱的电费,就私搭乱接,结果触电被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看到有乱接线的,陈建国就叫来电工把线给绞了,骂娘:“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这是偷。再乱接,让派出所来抓你。”

    “啥,派吃所,吓唬谁呢?”

    宋轻云:“倒不至于走法律途径,老哥,你偷电一个月也就十几二十块钱。一旦出了安全事故,烧到自己或者点了房子,那花的钱可就多了,你说,这是不是不划算?”

    “你说得希奇,十几二十块钱,你给我啊?有这钱我割一斤肉吃不好吗?”

    见道理说不通,陈建国又喝骂:“少废话,你们乱接线就是偷。按照咱们这里的规矩,小偷被抓也不用报官,捆起来打,到时候看你脸往哪儿搁?”

    那人才怕了,说,不拉了,不拉了。

    宋轻云不觉摇头,在村里做事,还真的简单粗暴,但真这么干,却有违自己本心。

    贫困户之所以偷拉电线,还是因为拿不出电费,还得从根子上治穷。

    除了乱拉电线偷电,宋轻云还发现村民在使用电器的时候喜欢危险操作。

    比如他去的一户贫困户家有一台猪草机。

    所谓猪草机,和搅肉机相类似,里面装了一组旋转刀片。

    这村民把猪草打回来之后,从喂料口喂进去,刀片一旋,就切成小段。

    这人也是倒霉,喂料的时候因为草太多,卡住了,便下意识地伸手在料口拂了一下。

    过半天才感觉右手火辣辣地疼,伸手一看,才看到满手都是血,右手四根手指不见了。

    治病的时候独手子就花光了手中积蓄,又丧失劳动力,成了贫困户,算是因病致贫的典型。

    看到他光秃秃的右掌,宋轻云头皮都紧了。

    接下来他再次去了陈中贵家。

    陈中贵正在看电视,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那台二十一尺的平面直角彩电老化,图象很花,气得他不住用手拍,却没有什么效果。

    他家的用电倒没有什么安全隐患,那就检查一下他的饮用水。

    陈中贵平时吃的都是用竹筒从山上引来的泉水,又因为懒,也不洗,缸底都积了一层淤泥。

    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喝过他泡的茶,宋轻云嗓子眼一阵发痒,几乎呕吐。忙招呼跟上来的陈建国:“老陈,陈中贵,来来来,咱们把缸里的水换了,洗干净。老喝这种水,要生病的。”

    说干就干,一个小时之后,水缸收拾出来。

    “陈中贵,你这院里的地坝能不能收拾一下,打上水泥。”扶贫其实并不天天就是闪电雷鸣暴风骤雨,得从小事做起。先让村民体会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潜移默化。

    “没钱啊。”

    宋轻云:“也花不了多少,水泥不值钱,人工是大头。你可以自己干,能节省了不少。这样,我拨三百块钱给你买水泥,你是贫困户,符合政策。现在就问你,能不能把这事做好?”

    “让我自己打水泥啊……”陈中贵有点为难。

    陈建国给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就是懒,白送你水泥还不要,这是书记的命令,必须执行。”

    陈中贵:“书记给我介绍对象,我就干。”

    宋轻云很无奈:“你如果摘掉贫困户的帽子,我就替你介绍。”先把他给应付过去,到时候大不了让他在婚介中心挂个号,至于成不成,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陈中贵:“说话算话,我这就干。”

    从他家出来,宋轻云说:“陈文书,我之所以出这笔钱,其实就是要让陈中贵动起来。劳动成为一种习惯之后,他自然不会再等靠要。”

    陈建国目光一闪:“宋书记你带了扶贫款来,带来多少?”

    宋轻云正要回答,看他掏出了小本本,心头一惊,忙闭上了嘴巴。

    检查完用水用点安全之后,宋轻云又回城上了两天班,等他再次回到村里,陈中贵家的地坝已经打好了,看起来平整干净。

    最重要的是,因为只有几百块钱经费,这活儿从头到尾都是陈中贵一个人干的。晒了几天太阳,他的脸黑了许多,人看起来精神饱满,整个人好象和以前已不相同。

    劳动使人快乐,劳动改造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喝着清冽山泉泡出的野茶,宋轻云觉得分外香甜。

    这事虽小,却有意义。

    其实,驻村干部的日常不就是这些吗?

    正在这个时候,有村民急冲冲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宋书记,陈文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黄明把陈中贵打死了。血案,这是血案!”

第十四章 争夺

    “啊!”宋轻云:“快,报警。”

    又接着叫:“人死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保护好现场。”

    据他听陈建国所说,红石村民风淳朴,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小偷小摸的事情,村民平时下地干活都不关门的。主要是这里实在太偏僻,小偷也惦记不到。

    就算有不开眼的人过来犯案,村民只需将机耕道两头一堵,就能让坏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不到不出事则罢,一出就出人命。

    那村民大约是跑得实在太急,到现在还气喘吁吁,说话也不囫囵:“人……人在……呼呼……”

    陈建国却好象不急的样子,却问:“黄二娃婆娘什么时候回家?你结巴什么,把话说全了。”

    那人定了定神:“黄二娃婆娘下月初才回来,还有一个礼拜。”

    陈建国:“还有七天,那就不怕了。”

    宋轻云愕然:“陈文书,这可是一条人命,跟黄明的老婆又有什么关系?”

    那村民在旁边插嘴,道,谁说黄二娃把陈中贵打死了。

    宋轻云一楞:“你不是说出血案了吗?”

    旁边陈建国笑道:“宋书记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人说话夸张,凡事都喜欢带个死字。黄明把陈中贵打死了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黄明快把陈中贵打死了。比如,这菜好吃死了,这酒好喝死了。”

    宋轻云无语,这话逻辑上确实没问题,让他无从反驳。

    正在这个时候,又是一群村民乱糟糟跑过来找村干部汇报案情。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宋轻云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红石村本地农民一年只种两季作物。春天种水稻,水稻收割后就会种油菜。

    这两年油菜歉收得厉害,找了农林局专家会诊,才知道油菜属于十字花科,长期耕种的话,土壤里会生出细菌,影响产量。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颗粒无收。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轮作——就是不种油菜了,改成冬小麦——等种几年麦子,待到土壤中细菌消失,再改回油菜。

    小麦是需要水分较多的农作物。小麦一生所消耗的水大约相当于所积累全部干物质重量的五百倍。也就是说,你要想收获一斤麦子,就得消耗五百斤水,很恐怖的一个数字。

    问题是别看红石村表面上看起来气候湿润,确实挺缺水的。

    春夏还好,有雨,冬天就干下去了。

    往年种油菜,耗水不多,反正种下去就可以了。小麦却不同,期间需要几次大水漫灌。改种小麦之后,每到冬季用水矛盾突出。

    为了争水,村民闹红脸的甚至动手打架的事时有发生。

    红石村的农业用水全靠山上的一条小灌溉渠,水量也小。

    为了合理分配水源,老祖宗就定下了规矩,在水渠上放了一根横木,上面刻了许多沟槽。沟槽分属于不同的人家,比如你家的地多,需要用的水也多,那沟就大一些,反之亦然。

    平时用黏土堵了,你需要用水的时候抠开封住自家沟槽上的黏土,水就会流出然后引到自留地中。

    自从改种小麦之后,这个已经废除许久的规矩又被村民们拣起来,重新做了横木闸在灌溉渠上。

    黄二娃家人口多,除了他两口子和娃以外,上面有父母一个爷爷奶奶,因此土地比较多,需要的农业用水也多。

    虽然距离种冬小麦还有一段时间,却也要早做准备。

    这人当过兵,有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世面,脑子比较灵光,有点小聪明。

    他就偷偷复制了一个横木闸门装了上去,把自家的沟槽加宽,如此就平白偷了三成的灌溉用水。

    黄明家的引水用沟槽两边分水口属于陈中贵和万新客家。

    万新客他不想惹,只能侵占陈中贵的地盘,反正这陈中贵懒得很,地也种得荒疏,用点他的水也是无妨。

    这事如果发生在从前,陈中贵也无所谓,地种不种,种得好坏反正有国家救济。

    但这几日得到了宋轻云书记的鼓励,整个人的精气神提起来了,决定好好过日子。——为了娶个媳妇,争取在五十岁之前脱单,反正只要自己脱贫,组织上就负责发女人。

    这事他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就拦住黄明讨要说法。

    今天黄二娃大约是心情不好,两人拌了几句嘴就动起手来。

    黄明可是把棒小伙子,只两拳就把积贫积弱的陈中贵打翻在地。

    等到宋轻云和陈建国赶到的时候,看到他正坐在地上,一个村民不知道从哪里撕来肮脏的破布正一圈一圈朝他头上缠。

    缠得他好象是个印度人。

    陈中贵:“黄二娃,有种你别走,宋书记就要来,帮你捆了送派吃所判刑。啊,宋书记,宋书记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正闹着,看到宋轻云过来,他顿时大哭,一把抱住小宋书记的腿。

    宋轻云忙安慰:“陈中贵,没事,没事的,头还疼吗,晕吗?”

    陈中贵:“倒是不疼,也不晕。”

    宋轻云严肃地说:“陈中贵,你有心好好种地脱贫,我很欣慰。这人穷不怕,怕的就是没有那股心气。放心好了,等我调查清楚会公正公开处理此事的,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哼,吓唬谁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黄明还穿着迷彩服,抱着膀子冷笑。

    陈中贵:“你偷水,你是小偷,你就是坏人。”

    黄二娃嘎嘎一笑:“这水是你家的吗,你喊它一声能答应吗?说起换横木闸门的事情,我见那东西快腐烂了,就换了个新的,也没问村两委要钱,我这是做好事。”

    旁边,陈建国骂道:“你还做好事,还想要钱,耍流氓吗?等下叫民兵把你捆了。”他三句话不离让民兵捆人,其实就是句口头禅。

    黄明不屑地看了他和宋轻云一眼:“陈中贵连皮都没破,有种把纱布扯了让大家看看。说耍流氓,我看他才是耍流氓。你也别说什么民兵不民兵,我就是民兵,看谁敢抓?陈眼镜你吓唬谁,你就没有调民兵的权力,当自己是村长还是支书,你得先当上再来吆五喝六。小时候挨我打挨少了,皮痒痒了?”

    说着就捏了捏拳头,朝前跨出一步。

    陈建国吃了一惊,后退:“你想干什么,在宋书记面前你别乱来。”

    这人明显就是个刺头,宋轻云皱了一下眉头,又问陈中贵被打成什么样,流血没有,长包没有。

    陈中贵抓了抓头回答没流血也没有包。

    宋轻云说那你把脑袋裹成这样干啥,也不嫌热?回家休息吧,另外,陈文书找人把旧的木闸门换回去,以后没有村两委的通知,谁都不许动。黄明你给陈中贵道句歉,下不为例。

    事情不大,村民平日里吵上几句,打上一架。只要没伤人,没有动家伙,就不算是个事儿。

    黄明却不干,继续冷笑:“宋轻云,你还是在偏袒陈中贵呀!不就是他陈中贵是你负责的贫困户,你需要拿他树立一个典型,千金买马骨。护犊子也不是你这样护的。道歉,我为什么要给他道歉,我不道歉你又能怎么样?”

    这已经是在诛心了,的确,宋轻云来红石村已经快十天了,因为客观原因工作一直未来展开,他正打算从改变陈中贵着手。

    被黄明说破心事,宋轻云终于被气得笑起来:“黄明,偷水的事情你不对在先。人家陈中贵来跟你讲道理,你不但不认错反动手打人,这就是一错再错。没错,你是没伤到人,构不成治安案。不过,皮外伤是没有,但陈中贵也是人到中年了,还是不能大意。陈中贵,等下我就开车带你去市医院体检。”

    说罢,就扬了扬手机。

    信息时代干工作得讲究留底,他是全程开了摄象头的。

    别人或许还不明白,但黄明心中却是明亮,顿时脸大变。这个宋轻云分明是在碰瓷,陈中贵四十出头营养不良,难保没有基础性疾病,等送去医院做全面体检,只怕从头到脚都是问题,自己这辈子怕是要被纠缠不清了。

    搞不好要因病致贫,只不过病人是陈中贵,谁说病得在别人身上不用担心的?

    姓宋的好狡猾,好可恶。

    黄二娃提得起放得下,面上浮现出笑容,摸了摸陈中贵的脑袋:“中贵哥,这事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了,有时间一起喝酒。”

    陈中贵为人老实,忙道:“黄明兄弟,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以后不偷我的水就好。”

    黄明:“那就没事了,说好了,一起喝酒啊!我说,卫生巾书记,咱们红石村的事情自己能够解决,你以后少管。”说罢,就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再见。

    众村民看热闹不怕事大,听到“卫生巾书记”一词,都扑哧一声。

    宋轻云被黄二娃蔑视,动了真怒。今天如果放黄二娃走,人家可就是大获全胜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站住,就这么走了?”

    “你又要怎么样?”黄二娃懒洋洋问。

    宋轻云转头对陈建国说:“打了人就这么走了?你赔陈中贵五百块汤药。”

    陈中贵讷讷道:“不用不用。”

    黄二娃:“没钱。”

    宋轻云:“不赔钱,我就会采取措施。”

    黄二娃:“我不是道歉了吗,你还送医院?说话不算话。”

    宋轻云:“谁说我要送陈中贵去医院?如果你不赔钱,我就问你老婆要,她不是下周回来吗?”

    黄明一脸惨白,咬牙一跺脚:“好,我赔钱,只是现在手头有点紧,宽限几天。宋轻云我警告你,不许跟我老婆说这事。还有,其他人都听好了,谁特什么乱嚼舌头,别怪我黄明不客气。”

    宋轻云:“七天,你只有七天时间。”

    看到黄明一脸冷汗狼狈而逃的样子,他心中大快,又感慨:咱们这地方男人怕老婆的风气真不好,难怪社会上那么多单身狗。

第十五章 闺女我好害怕

    听到黄明答应赔陈中贵五百块钱汤药,围观群众都是一脸羡慕。

    “中贵,你运气真好,挨了几拳就得了五百块,一亩地的谷子才买多少钱?”

    “赚了赚了。”

    “这打挨得值。”

    “可黄明的拳头硬,打人疼啊!”

    “疼又死不了人,痛一会儿不就好了,五百块得割三十多斤肉,吃起来美得很。”

    “是啊,是啊,老幺,要不你打我一顿。”

    “我打你做什么,打了你还得有宋书记做主才赔得来钱,不然不是白挨了,再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能动口绝不动手。”那人一副以德服人模样。

    ……

    “宋书记,有件事我要汇报。”陈中贵偷偷拉了拉宋轻云袖子。

    “老陈你说。”

    陈中贵:“我那电视不是不能看吗,有这五百块钱,是不是买台新的?”

    宋轻云苦笑,这钱还没到手你就想着享受。就说,别乱花钱,留着买生产资料吧。你问啥叫生产资料,就是化肥农药。等到脱贫,别说电视,就是买房子车子别人管不着你,但现在你的事我得管。

    陈中贵连连点头:“书记说得对,我听你的。”

    今天替他做主之后,陈中贵显然是异常信任信赖宋轻云。

    正如刚才黄明所说,小宋书记确实想从陈中贵这里打开突破口,树立一个脱贫致富的典型,以点带面。你想啊,以前一个穷得房子都要垮了的老光棍,突然脱离贫困,娶了老婆,自然会触及其他贫困户的灵魂……呃,老婆的事情就算了,小宋我实在办不到。

    “这个黄明就是野蛮,还在当过兵呢,不知道党和军队是怎么教育他的?”陈建国忿忿不平。

    宋轻云对他极其不满:“以后遇到事别动不动就说‘让民兵来把你捆了。’”

    这厮上次卖队友,今天又被黄二娃给吓得不敢吱声,甚至还躲到他宋轻云的背后,村民早看透他是头纸老虎。

    且说黄明狼狈逃走之后就犯了愁,因为家庭分工,老婆在外面打工,他则在家务农照顾老人负责孩子教育,扮演后勤角色,算是为家庭做出重大牺牲。

    这钱是男人胆,这人一旦不挣钱,就好象女人身上没有衣服,在外面走着总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在家就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

    再加上本地的女人都很强大,是主家的。

    父母在他们两口子结婚的时候就语重心长对黄明老婆说:“现在我把二娃交给你管了。”

    黄明每个月只有三百块钱零花,平时抽抽烟打打牌倒也足够,就是没有节余,这五百块钱又从哪里去弄?

    如果让老婆晓得此事,她非把自己骂得羞愤自杀不可。

    回想起刚才和陈中贵打架,统共才打了他三皮坨。农夫三拳,太花钱。

    正愁着,妻子电话响了,是妻子关丽的,两口子聊了几句,她说:“大姑学校不是要买秋冬校服吗,等下我用微信给你转三百二十块过来,你下午去给她交了。”

    大姑是黄明和关丽的女儿。

    黄明说,好哒。

    关丽突然提高警惕,说:“黄二娃我警告你,这钱是大姑读书的,你可不许乱花了。”

    她不警告还好,一警告倒是提醒了黄明。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赌,干脆用这三百二十块做本钱到龚竹店里大赌特赌,说不定就把那五百块给赢回来了。

    秋收刚完,村民手头都要点活钱,地里的活儿还没有开始,小卖部生意也好,两张麻将桌都坐了人。

    黄明也不客气,直接把一人给拉开,抢了位置。

    黄二娃脾气不好,和万新客并称红石村黑风双煞,没人惹得起来,被撵了,那人敢怒而不敢言。

    他刚开始的时候手风极顺,一口气赢了四百块,眼见五百快赔偿款目标就要达成。却不料,紧接着就开始一溃如注,不但把赢的钱都吐了出去,连带这本钱也折在其中。

    黄二娃眼睛都红了,吼:“竹花,润三百过来。”润就是借的意思,牌场上说借不吉利,润字取意滋润。

    竹花却不说话,反递了一支烟过来:“黄二娃你抽烟,今天你手气已经背了,休息几天吧。”

    黄明怒时龚竹,骂:“竹花你什么意思,怕我借钱不还吗,我是那种人吗?”

    “都是老顾客了,说这话伤感情。”别人怕黄明,村长夫人竹花可不怵他,依旧笑吟吟地说:“二娃兄弟,你手风不顺,实在不好再打。你冷静一下,蓄几天手气再说,不然怕是要越陷越深。别生气了,我这是对你的的关爱。”

    “你……”

    气恼地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

    回到家后,大姑问父亲为什么不去交校服的钱,黄明支吾说今天事忙,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又从什么地方变出钱来?

    爹娘可没有钱,去给别人借吧,难保此事不传到妻子关丽耳朵中。她心气高,最爱面子,其结局不堪设想。

    他们两口子这两年吵过许多次架,夫妻感情不是太好。

    黄明愁得饭也吃下,电视也看不下去。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檐下看天,越想心里越难过。

    大姑见父亲的表现很奇怪,问:“爸,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我给妈打电话让她回来带你去医院?”

    父母经常闹腾,家庭经济条件又不是太好,大姑成熟得很早。

    “别,别给你妈打电话,受不了那个烦。”

    “爸,你究竟怎么了,你这样好吓人。”

    黄明烦恼地抓了抓头皮,揪着头发郁闷地说:“闺女,爸爸怕呀!”

    ……

    “存量不足必然内卷,事情要想解决,还得开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开源。

    这一天宋轻云回街道上班,心中没由来的出现这么一句话,这大概就是灵感吧?

    他立即拨通一个号码:“小罗,你表哥是不是在高平乡新联村五组驻村,一起聊聊。”

    小罗:“没问题,我下午正好和表哥约到东湖喝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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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时代介绍:
刚出社会毫无工作经验的宋轻云被派去偏远山村担任第一书记之职,带领乡亲们脱贫奔小康。他本以为这是一件简单工作,谁料村支书长期卧病,村主任又离家出走,村两委陷于瘫痪。村两委又到换届之时,暗潮涌动,人心混乱。这是宋轻云的华年时代。华年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华年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华年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