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居
大商王朝,皇都。
飞雪随北风啸成猛虎,肆虐过大街小巷,只是到了这皇宫,却是受了千道深宫墙万片琉璃瓦的阻拦,而弱了许多。
九皇女夏小苏拎着红木饭盒,垂首匆匆走到外殿东侧的藏经阁。
阁中正传来少年的诵经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夏小苏就站在门前,静静听着他的诵经,那张时刻拘谨着、害怕到皱紧的小脸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只因这诵经的正是她同母所育的兄长——七皇子夏极。
五年前,母妃随父皇巡游天下时,遭遇刺杀而死。
两年前,兄长因与妖女私通,而被软禁此处,日夜诵经,算是思过。
整座皇宫虽大,但她觉得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了。
她低头小心地揭开盒盖看了看,羊肉汤还在冒着热气,她于是又开心了起来。
藏经阁中,声渐悄。
夏小苏这才敲了敲门,推开了阁门。
阁楼里,玄衣的少年正盘膝坐在书架下,他手边放着刚合上的《般若心经》。
少年双瞳淡然,似乎根本不以被软禁在此而感到颓废,只是在看到走入门中的少女,他才露出了微笑。
夏小苏快步走去,坐在他身侧,把羊肉汤从饭盒里取出来,“哥哥,你快趁热吃,是我自己做的。”
所以,不会有毒。
夏极看着她。
九皇女又摸出了一瓶酒,“呐。”
夏极笑了笑,开始吃肉,喝汤,饮酒。
九皇女看看这里,轻声道:“他们可真势利,过去藏经阁里放了许多功法,这里就门庭若市,许多王侯将相都想着能进来一观皇家珍藏的法门。
现在,父皇把所有功法都搬走了,只留下佛经给哥哥,真是...断了我兄妹的所有前途。
哥哥本就没有希望继承大统,难道修行功法,做一个能够自保的逍遥王爷也不可以吗?
娘...娘还是为了保护他,才被刺客杀了的。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怎么能这样。”
九皇女想着想着就揉了揉眼睛,泪水忍不住刷刷地往外流,然后又不想让兄长看到,就趴下了,别过头小声的抽泣。
夏极饮了口烈酒,烈酒断肠,然后伸手揉了揉对面皇女的头发,指了指窗外。
九皇女瞪大眼看去。
窗外的天空,飞雪随风,时而变幻成翱翔的雄鹰,时而变化成一卷出水的苍龙,在南北之间肆意掠过。
夏小苏眼睛一亮:“哥哥是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独坐小楼两个春秋,未必不能一鸣惊人?”
夏极笑道:“不,我是说雪这么大,天这么冷,要不要也来一杯酒?”
夏小苏顿时泄了气,嘟着嘴哼哼着趴在肘子上,“还是算了吧,哥哥总是这么逆来顺受。”
但这么一闹,她的眼泪也流不下去了。
夏极喝着暖暖的羊肉汤,还是自家妹子知道自己的口味喜好,一口下去,乳白的汤汁简直可以暖到五脏六腑,再饮上一口加了姜丝温好的烈酒,简直手脚都跟着烧了起来。
而夏小苏就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说着三个月前,太子带着十万大军出征边界,迎战鬼方国,出征时满身金甲、威武无比,而朝中大臣们一致看好,觉得这是太子立下不朽功业的时候。
又说三皇子长袖善舞,风度翩翩,四处拜访文士大儒们。
再说五皇子青衫好侠,竟然协同黑水台一起察案,亲手斩下一代大寇张血贺的人头,即便在整个商朝的少年英豪里也大有名气。
于是,夏极放下羊汤碗,也开始侃侃而谈。
“那二皇女英姿飒爽,拜入浩然道宗门下,修行了九霄宝鉴,去年过年,我虽然没能入皇家宴会,但是还是看到二皇女白衣如仙,出尘飘渺。”
夏小苏:???
夏极又喝了一口美酒,感慨道:“后来有一次又见了四皇女,她妩媚多姿,温文尔雅,在华清湖边顾影自怜,那模样真可谓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若是放在上古,怕也是那烽火戏诸侯的女主。”
夏小苏:???
夏极仔细想了想,又如闲聊般道:“对了,八皇女虽然年方十七,但竟能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就算是监天司的大司命也不停地称赞她,只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术数奇才。”
夏小苏:“嘤嘤嘤...”
夏极豪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又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发,“这里的佛经,我都快看完了,下次能帮我找一些新的佛经过来吗?”
夏小苏眼中露出黯然,但她看的出来,兄长似乎是真的喜欢诵经念佛,真的是随遇而安,真的是逆来顺受,但这样也好吧,这就是自己兄妹两人的命数吧。
她轻声应了声:“欸,等雪停了,我去雷音寺烧香祈福时,问那里的和尚借一些书。”
夏极道:“最好能把《现在如来经》借过来,反正也不是什么修行的神功。”
夏小苏点点头:“嗯,我会帮哥哥借来的。”
她收拾好了餐盒,和这位一心诵佛的兄长道了别,就推开门,走入了席卷整个皇城的大雪里,夹紧裘衣快速地走远了。
夏极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
自穿越,来到这异世的古代王朝已经足足十七载了,可是自己又获得了些什么呢?
自己等的天赋,为什么到十五岁时才触发呢?
若非如此,娘也不会死吧?
还有自己也不会被软禁在此吧?
他脑海里浮出两年前金銮宝殿上的一幕:
天子近乎是充满嫌弃地怒吼出声:“夏极,你身为我商朝皇子,竟敢与妖女私通,玷污我皇家颜面,该当何罪!”
“我愿在藏经阁,禁足三年。”
“准了。”
此时,近侍大总管阴测测地提醒道:“陛下,皇家藏经阁中可是有不少神功异术…”
天子冷声道:“都搬了,只留佛经,给这逆子!!”
“喏。”
思绪转回。
夏极随意举起左手,那左手之上,忽然呈现出森然的百鬼夜行之法相,以至于整个手掌都大了几圈,显得异常恐怖,又在弹指一挥间,尽皆消失。
这是第九层的十八镇狱劲,取自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而其力可拎地把,可拉天环,龙象之力,皆不能比。
“还不够,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了,那就再等等现在如来经吧。”
夏极自喃着,然后又坐到青灯下,继续诵读未完的佛经。
他觉醒的天赋,或者说“金手指”很简单,就一句话:从一切文字之中,提取技能珠,并直接达到第九层。
十八镇狱劲,就是从《地藏经》提取的。
《地藏经》,是一本普通的佛经。
2.监视
这两年,夏极坐在这里,从前门庭若市的藏经阁就成了冷宫。
这里已经连一本功法都没有了,但他却翻过了、读过了几乎所有的佛经。
佛说:诸法无我,众生皆苦,苦从何来,只因有执,断除执念,才能明心见性,得证菩提。
但他一句都没听。
他翻过了《般若心经》,诵读了九日九夜,提取了技能珠“不动明王身(第九层)”,这技能珠藏在他眉心泥丸宫中,如果想要,只需提取出来就可以了,如果不用,也能存着。
他又翻过了《金刚经》,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不管这个,但还是诵读了九日九夜,提取出了技能珠“九阳心经(第九层)”。
随后,他又诵读了《地藏经》九日九夜,提取了技能珠“十八镇狱劲(第九层)”。
地藏曾有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没有这样的大宏愿,若有,也不是这个。
因为,他不是佛。
他只是一个死了母亲,被囚禁在深宫,无人问津的皇子。
野心倒是不多,执念却有不少。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夏极摇头笑了笑,坐在窗前。
这北方皇都的深冬长空,何其似那千军万马冲杀的沙场,漫天鹅毛,都如残肢断臂,雪流成河。
整个藏经阁的经文,他已经都翻遍了。
真正能提取出神功的经文也就那三本,其余的大多是提取了一些诸如“小罗汉拳”,“伏虎劲”,“铁布衫”,“金钟罩”,“螳螂爪”,“霸王指”,“铁牛力”之类的武功,这些技能珠,他看都没看,直接塞在元神里。
算是暂且存着,以作他用。
他穿越前也看过一些武侠小说,比如姑苏慕容世家,通晓天下武学,那慕容复抬手之间每次变招都能用出不同的功法,但又怎么样呢?
何况,这些技能珠并没有消失,是存在元神里的,是可以随时用的,而且一念就可使用,用了就会见效。
所以,他只取了三门:不动明王身,九阳心经,十八镇狱劲。
如今,他在等现在如来经,因为雷音寺是商朝皇都附近的大寺庙,而他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发现,越是古老而蕴藏无上哲思的书册越是容易提取出神功。
雷音寺在大商建国之初,就出现了。
而《现在如来经》正是雷音寺的大乘经文。
他需要这本经文。
但夏小苏能为他弄来吗?
他不知道。
但他已经没有了多余选择。
他就一个妹妹。
就这么一个亲人。
满城皇宫,他刚刚说的二皇女,四皇女,八皇女,虽然很优秀,但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夏小苏一根头发。
白雪落了一夜。
次日清晨,雪停了,宫女送来了简单的白粥和一些下饭的小茶点。
夏极温和地道了声谢,吃完后又要帮宫女把空碗放回饭盒,那宫女急忙去抢回了空碗,皇子虽落魄,却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但也不知为什么,其他皇子气场极大,只是靠近一点点,都觉得窒息。
唯独这位七皇子却是平易近人,但宫女虽然心里这么觉着,却也不敢因此去冒犯地搭话,宫里头规矩很多,没有人忘了规矩和尊卑贵贱,因为忘了的都已经掉了脑袋了。
宫女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藏经阁中传来七皇子平静的诵读经文声:
“须菩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须菩提!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声音平和中正,如是常坐青灯古佛前的高僧,让宫女心境都平和了许多。
也让正在三百米外一处四角凉亭里的太监暗暗点了点头。
夏极读了两年佛经。
这太监也暗中监视了两年。
太监是个高手,宫里的人叫他梅公公,他是天子近侍大总管的人。
到了傍晚,夏小苏才匆匆揣着布包的佛经赶来藏经阁,还没靠近阁楼,一个胖脸带笑的太监就迎了上来。
夏小苏一看是梅公公,她更是低着头侧着身子让了让,她虽然是个皇女,但根本没办法惹一个当红的公公,就想着靠近了打个招呼,然后就错身而过。
但,梅公公显然没准备让她过去,他手捧拂尘拦在半路,扯着公鸭嗓子尖声道:“皇上让七皇子诵佛思过,九公主可莫要带些杂七杂八的书,去乱了七皇子的清修,这要是皇上知道了,可是会龙颜大怒的。”
夏小苏吓得双目都湿了,她急忙道:“梅公公,这只是雷音寺的现在如来经,兄长让我借来一观。”
梅公公眼珠动了动,“这还是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了,七皇子当真一心求佛?”
夏小苏连连点头:“兄长为人良善,心存慈悲,他这两年来一直都在诵经...”
“拿给咱家看看。”
夏小苏无奈,只得把布包递了过去。
梅公公拆开那布包,包里果然放了本古经文。
“公公小心点看,我好不容易问雷音寺方丈借来的,三天后还要归还。”
“咱家知道,不需公主提点。”
梅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查着着经文,大商王朝佛家氛围浓厚,而雷音寺又在皇都附近,这太监功夫不弱,自然也是能辨出是不是功法。
他从头翻到尾,又来回看了几遍,一炷香时间后,他实在挑不出什么刺,就把那经文和裹布一起递回,胖脸带笑道:“九公主快些进去吧,这兄妹呀,也是能见一天是一天咯。”
夏小苏不知这太监什么意思,也没想去问,她如释重负,急忙裹好了经文,穿过回廊,敲了敲阁楼的门。
“哥哥,是我。”
“进来吧。”
夏极放下诵读的《金刚经》。
“哥哥,这是你要的《现在如来经》,雷音寺方丈同意借我三天,三天后哥哥一定要还我。”
夏极点点头,他也没问夏小苏是怎么要来了,估计过程也不容易,只是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温和道:“三天时间够了。”
3.联姻
入夜时分,飞雪猖狂,北地到冬就是如此,天气无常。
人世亦无常。
夏极点燃烛火,火光熹微,但却是冲天而起,照亮了四周书架,书架环拱,他如掉落深井中的人一般,在这井底打开了《现在如来经》。
一页一页翻过。
一字一句诵读。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小,但却还会被风雪声淹没。
看到半夜,烛已燃了小半截。
夏极合上了书。
孤影落在书架上。
他口中喃喃道:“割肉饲鹰,舍身喂虎,众生平等。众生若是平等,又何须你来舍肉身,又何必分菩萨,比丘,护法三六九等?””
书页合上。
一股大玄妙顿时从心底生出,眉心元神缓缓产出一颗金色的技能珠——“现在如来禅”。
看到技能珠的颜色,夏极知道这一次妹妹算是没白跑了,这是他第四颗金色技能珠了。
既然是金色,他就直接使用了。
技能珠破裂,化作金色的流,从眉心向着周身血液,骨骼,五脏六腑,肌肤,皮肉涌去,覆盖。
只是小半个时辰,夏极已经彻底地掌控了第九层的“现在如来禅”,这禅法刚好补充了他的短板。
不动明王身注重防御,
九阳心经看重内力,
十八镇狱劲乃是力气。
而这现在如来禅,却是是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是一种不可动摇的意。
何为意?
如果这世上有两人,拿着同样的兵器,有着同样的力量,修行的同样的技巧,而这两人只有一个能存活,另一个必须死去,那么决定胜负的就是谁的意更强一点,谁能在精神层面击败对方,谁就是活着的那一个。
所以,三千精锐可冲十万乌合之众,破胆宗师还不如屠狗之辈。
简而言之,就是你的精气神,就是禅心道意,武者之气。
寂夜之中,夏极站起身,推门而出,藏经阁外有一个小院落,这也算是给软禁皇子一个散步透气的地方,三百米外凉亭上监视的梅公公此时自然不在了,整个皇宫正值大雪的深夜,各宫各殿也都是已经熄了灯,天子宫殿还传来一些嬉笑声。
夏极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院心走去,走到风雪正浓的地方,他也不双手合十,只是仰头看着天空,一股玄妙的意骤然四散开来。
他周身的风雪忽然都停了,悬浮在周身半丈的空中。
但前面的雪停了,后面的雪却还在落。
很快,大雪化作一个白色大钟。
不仅如此,这大钟之中,连空气都像是静止了,一切都不动了。
雪飘的兴冲冲,但夏极却似已从这个世界剥离了出去
风雪行到他周身,便是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拈花微笑,因见花开,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我若不笑,花便不开,我心不动,那么风不动,雪不动,草不动,花亦不动...
这就是现在如来禅的第九层境界吗?”
夏极自言自语着,又往前迈出一步,弹指间,那雪铺的罩子便碎了,积压的雪让地面陷了陷,而这位年轻的皇子已经绕回了阁楼。
两日后的傍晚,阁楼门扉被推开,夏小苏探出了可爱的脑袋,夏极刚刚诵经结束,兄妹两人对视了一眼,温馨而放松的气氛顿时就有了。
九皇女拎着饭盒走了进来,然后只顾着拿菜放在桌上,菜还热气腾腾,最末,她又捎出了两个玉白瓷瓶,这是外府上贡的仙人酿。
夏极坐到她对面,把缠裹好的布包递过去,“《现在如来经》我已经看好了,明日你就送回雷音寺,这样便不耽误三天借书的约定了。”
他眼神一转,看到两瓶美酒,笑着说:“今天还知道帮我加酒?”
话才说完,九皇女眼泪就刷刷地淌下来了,然后她抽泣着握住一瓶酒,“今天我陪哥哥喝。”
夏极拿过另一瓶酒。
夏小苏直接扒开酒塞,也不碰杯,自己就直接仰起头“咕噜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这酒太烈了,她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姑娘猛然喝这么多,直接就呛到了,眼泪更加刷刷地往外流了,但等她放下酒瓶时,面前已是多了几片秘制牛肉,这是兄长夹着菜送到了她嘴边。
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传来:“喝酒不吃菜,会伤身体的。”
夏小苏“啊呜”一口,就把那牛肉全部吃了下去,一边哭一边大口嚼着牛肉。
夏极轻轻吐了口浊气,也拔开瓶盖,抬起酒瓶。
夏小苏:???
她很快明白了,也举起酒瓶。
两人碰了碰。
夏小苏一边哭,一边豪爽道:“干。”
夏极道:“不干,就一小口。”
“哦...”九皇女听话的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酒瓶,一边哭一边道:“你怎么不安慰我啊?虽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你身为皇兄,难道不要安慰一下我吗?”
夏极神色很平静,就如端坐神龛的佛一般,无悲无喜,但他不是佛,他心底藏着近乎于天地之初的混沌与狂躁,只不过,他习惯了用最温和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夏小苏哭着道:“他们逼我嫁到突厥去,说是突厥那边水土好,如果嫁过去更是能让突厥和大商联盟,包抄鬼方,犬戎,外抗罗刹国,说是这样能造福整个大商,为江山社稷作贡献。
可...可是,我不想去,我不愿意,突厥那边听说都是野人,而且我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嘤嘤嘤...”
夏极声音依然平静:“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出发?”
夏小苏:“三个月后,等雪停了,开春了,突厥就会派使者来接我。”
“三个月...”
夏极想了想,忽道,“我听说雷音寺还有一本过去燃灯经,明日你去还书时,帮我一起借回来,我只看一天就可以归还。”
夏小苏:???
她长叹一口气,哥哥真的是痴迷佛经,痴迷到连自己妹妹都不管了吗?
她哭了大半天,夏极陪了她大半天,直到她走时,夏极才把她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会没事的。”
4.徒步上须弥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青灯下。
阁楼中。
皇子日复一日,诵读经文,声诚挚而透着几分真真正正看破红尘的淡然。
这让三百米外凉亭里的梅公公频频点头,他手捧拂尘,翘着腿,端着一杯热茶,唇边带了几分嘲笑。
这七皇子读了两年经,心性怕是也消磨光了,昨天九皇女应该把与突厥联姻的事都告诉他了,这皇子竟然没有动怒,可见是真成了个软蛋了。
夏极诵经到午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未几,门推开了,九皇女关上门,然后才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
“小苏,怎么了?”
“哥哥,雷音寺那和尚说《过去燃灯经》是他佛门秘藏,寺里有规矩,说唯有登上小须弥山第九峰,与山顶的前任方丈对弈一局,只有破了那一局,才有资格参阅《过去燃灯经》。”
小须弥山是大商皇城外的一座奇山,终年被云雾缭绕,越往深处越是如此,而雷音寺只在第五峰上。
夏小苏继续道:“我和那和尚说了,哥哥被软禁无法出宫,借书只是因为痴迷佛法,但那和尚说宫里有规矩,寺里也有规矩,如若无缘就不要强求了。”
夏极想了想,忽道:“小苏,你去找他,告诉他,他的儿子想去须弥山上下一盘棋,只为看一本经书,朝出,晚必归。”
夏小苏显然有些害怕天子,但想到自己也许只能与兄长相处三个月了,三个月后自己将会落入蛮荒之地,去往那无间地狱,忽然,她就不怕了,点了头,说了声“好”。
等到傍晚时分,九皇女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露出欢笑,“哥哥,他答应了,你明天就可以出宫了。”
夏极招招手,夏小苏走到他身侧。
“小苏,坐我身边。”
“嗯!”
兄妹两人坐在暮色时分的藏经阁里,夏小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轻轻侧靠在兄长肩膀上,抿着唇,眼里的笑容消失了,透出几分黯然。
夏极伸出左手,搂住妹妹的肩膀,忽地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夏小苏身子颤抖了下,她别过头,看着幽暗的地面。
小阁陷入了安静。
直到夏小苏再次开口,才打破了这平静:“我答应他,一定开开心心地去突厥,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促成突厥和大商的联盟。”
夏极的手指依然平静,只是稍稍紧了紧这份拥抱,他把妹妹拥入怀中,夏小苏忽然开始嚎啕大哭,轻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这样子?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夏极任由她哭泣着。
哭吧。
哭多了。
就能成长了。
三个月时间。
足够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穹,双眸平静,静的宛似开天辟地之初,那无穷狂暴之前的一分安宁。
第二天。
小雪。
梅公公备好了马车,扯着公鸭嗓子,带着三分嘲讽,尖声道:“七皇子,请吧。”
夏极也不多说,直接上了车,能去就已是天子恩泽,怎可能让其他人陪他一起?至于这梅公公,完全是监视,这自然不同。
雷音寺方丈早就知道这皇子要来,他也不亲自接待这软禁中的皇子,只是派了一位小沙弥引路,带着夏极往后山去了。
沙弥在前引路。
夏极走在中间。
梅公公静静随在之后。
到了第九峰入口,小沙弥在一处山门前停下脚步,然后双手合十道:“施主请独自登山,山巅自有棋局。”
夏极直接就走过了山门,梅公公也跟了过去,小沙弥急忙道:“这位公公,本寺规矩,只有对弈者独自登山,否则不可前往。”
梅公公尖声道:“咱家可是天子使臣,也需受你规矩束缚?”
小沙弥忙道:“还请公公不要为难...”
梅公公也不管他,就要走过山门,夏极忽道:“梅公公,寺庙有规矩,那就需遵循规矩。
若是公公执意要来,结果让我下不了这盘棋。那我虽是软禁皇子,回宫之中却还是能和皇上说几句话的。”
梅公公愣了愣,心底权衡了下,自己没必要和这已经废了的皇子纠缠,万一他真发个狠,那自己可是亏大了,于是尖声笑了笑:“那咱家就在山下等皇子。”
另一边,小沙弥也舒了口气,对夏极露出友善的笑。
夏极自然不是帮这小沙弥,他只是不想自己对弈时身后站着梅公公而已。
他走过了山门,就是皑皑白雪的山脊,再往上是云雾缭绕的山间。
大商的皇子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远离了沙弥与太监,身形渐入深冬云海之中。
此来,不求佛,只取经。
一个时辰后,夏极已经走到了山顶。
山顶空旷,雾气竟然散了不少,但环顾周围,却是茫茫一片,如同在天上行走,低头不见人间。
夏极抬头看,只见这山顶空地中央,有方巨石为天然棋盘,而棋盘对面盘膝坐着一老僧。
老僧见到来人,并未说入座,而是道:“老衲听方丈说,施主要借《过去燃灯经》一观,若要观经,就需要破局,但这棋局不比棋力,斗的是禅心,若是禅心完全不够,施主这一局怕是会白了头发,苍老数十年,从今往后,心中更是宛如有恶魇镇压,除非日夜吃斋诵经,常伴青灯古佛,否则心底无法安宁。”
夏极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就往老僧对面坐去。
“且慢。”
老僧声音又响起,提示道,“施主怕是觉得老衲此言太过玄异,以为是故弄玄虚吧?”
夏极停下脚步,摇头道:“我并未如此以为。”
老僧摇摇头,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皇子还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根本未曾明白他需要面对的是怎么一盘棋,于是叹息道:“那在施主入座前,先听老衲讲一个故事吧,故事听完了,施主若是还要坐,那便是因果命数,老衲再不多言。”
5.手谈烂柯棋
“请说。”
“从前有一位樵夫去荒山砍柴,却在山巅看到两人在对弈,樵夫平日也喜好下棋,便是凑了过去观棋,这一看便是入了迷,等到一局棋下完,那对弈两人才让樵夫赶紧快回去,否则怕是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樵夫愣了愣,不明所以,只是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握的斧子,木柯已烂。”
“这是上古烂柯人的传说故事,我听过。”
老僧道:“那施主可知此处山,就是那一局棋已烂柯的荒山,这是须弥第九峰,仙人虽然去了,但却给了这棋盘浩大的精神力,一旦入座,便会深陷其中,种种棋局构织出的相更会让下棋之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无法自拔,一盘棋仿佛就能走完一生,非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无法行棋。即便如此,施主还要下吗?”
夏极问:“如何对弈?执黑执白,你落一子我落一子的手谈么?”
“不”,老僧垂眉闭目道,“这局名珍胧,又名苦海。”
夏极笑着点破:“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老僧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看施主有大执念,但老衲劝一句,天下苍生,忙忙碌碌,比施主苦的累的痛的,不知有多少,施主何不斩断烦恼丝,断了执念?毕竟红尘一世,大梦一场。”
夏极反问:“为何要断?”
老僧吐出四字:“明心见性。”
夏极往前走出一步,想也不想,直接在这仙气缭绕的棋盘一边坐了下来,淡淡道:“我若已明心见性,见的却不是苦海回头呢?”
老僧这才第一次睁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无论如何,他已经坐下了,他已经做了选择,那么,这就是他的命数因果。
老僧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无论如何,这七皇子的勇气当真是可嘉,他坐下了,那就是入局之人了。
而这一刻,斗禅就开始了。
老僧问:“那施主见了什么?”
夏极不答,只是定神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显然,这是破局,而不是布局。
局其实很简单,黑白两条大龙交错杀伐,眼看着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老僧见他不答,也不问,只是道:“施主若是想好了,拈起黑子,那这一局就真正开始了。”
夏极直接伸手,双指拈起了黑子,下完棋他还要赶着回皇宫。
只不过黑子一起,一股奇异的玄念直接冲入他精神之中,带动着四周的一切都变幻了。
一刹那。
他变成了行走在荒原的一名旅人,此时正急着返乡。
而那名为大商七皇子的身份,好像成了一场昨日的梦,和此时的他毫无关系。那徒步上须弥,手谈烂柯棋的对弈,好像也成了一场荒唐梦。
半空,一只饥饿的老鹰正在追捕一只可怜的鸽子。
刹那间,那鸽子已经扑入了夏极怀中。
老鹰盘旋在夏极头顶。
鸽子忽然开口说人话道:“你放过我吧,错过我你还能找到食物,但我的命只有一条。”
老鹰也开口说了人话:“我现在饥饿无比,我若不吃你就没法活命。”
两股庞大的念头忽然冲进夏极的脑海中。
舍得。
还是不舍?
而那老鹰看到如此情形,理论道:“你护着它,救了鸽子一命,难道就忍心我老鹰饿死吗?”
随着它的话,那两股念头就越发的强烈,化作一股强大的精神攻击,冲击向夏极的念头。
他忍不住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
再一晃,怀中的变成了一只兔子,而那徘徊在天空的老鹰又变成了瘦骨嶙峋的老虎。
再一晃,这景象又开始不停变幻,每一次变化他脑海里的念头就强上几分。
这种强度在不停地叠加,直到化作了两股呐喊,在让他选择。
舍?
还是不舍?
慢慢地,荒原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还有那两个生灵。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割下等同于鸽子兔子重量的肉,去赠给老鹰老虎,这样便是舍了自身,却救了这世上仅有的两个生命,可谓功德无量。
割肉?
还是不割肉?
那两股呐喊越发的直白。
须弥山第九峰山巅,老僧坐看这对面皇子紧闭双眼,眉毛在不停跳动,而他右手拈着的黑子正在缓缓落下。
这局,斗得不是落子在何处。
而是你是否落得下子。
舍得,那便是一子置之于死地,割了自己三斤肉。
不舍,那就是苟延残喘,看着还能走几步,但最终却是彻底的败局,而这败局会让人心枯。
最关键的是,这子不是由你的手来下,而是由你的禅心来定,任何人都不可能弄虚作假,仙人不论技,论的是禅。
禅是什么?
禅就是看似简单,其实却很难,犹在眼前,真走出一步却发现远在天边。
所以,夏极拈着的黑子距离棋盘不过一尺。
这一尺,却是天涯。
这天涯,又名苦海。
唯有度过了这苦海的人,才有资格参阅雷音寺的佛门秘藏《过去燃灯经》。
老僧并不觉得这皇子能度过,因为他坐在山巅二十载,这皇子并不是第一个来此的人,其余每一个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才智勇气力量都在他之上,但那些人没有人成功,所有人在拈子之前,都知道这一步该下到什么位置,但偏偏入局了,就落不下去了。
这岂非就是人生?
你永远知道一些自己该去做的事,很简单的事,举手之劳的事,但你偏偏做不到。
这就是禅机。
平常。
就是禅。
舍得。
就是禅。
你知道。
但你做得到吗?
你明白。
但你真舍得吗?
忽然之间,老僧神色变了,因为那名为夏极的七皇子割了三斤肉,饲鹰喂虎,然后他双瞳骤然睁开,黑发狂舞,一子“啪”地一声,稳稳落定在了那该落的位置。
老僧对上皇子的瞳孔。
却没有看到他想看的慈悲。
这怎么可能?
那他如何破的局?
老僧愣了下,然后问:“施主愿意割肉饲鹰,舍身喂虎,此乃大慈悲之行,但你为何没有慈悲之意?”
夏极淡淡道:“因为我本无慈悲。”
老僧:“你不愿割肉饲鹰么?”
夏极道:“那谁来饲我?”
老僧:“但你做了。”
夏极:“向死而生,我存的是即便我死了,也会从阴曹地府回来的执念。”
说完这句话,夏极周身骤然散发出浩然的佛意,即便不刻意使用,现在如来禅也为他抵挡了刚刚的精神冲击,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破局,此时散发开来,只看得老僧惊骇地问了一句:“那你竟悟了佛,你如何悟的佛?”
夏极不答,只是反问了一句:“局破了么?”
老僧沉默良久,回了句:“破了。只是老衲想问一句,施主明心见性,见的不是苦海回头,那又是什么?”
“佛陀拈花而笑,而我却不是。”
“那施主是什么?”
“我若不喜欢,这天地百花一朵都不许开。”
“施主...真是佛中魔。”
“那经还借么?”
“借。”
6.斋饭
夏极破局之后也不多耽搁,直接下了山。
梅公公迎接上来问:“七皇子,你棋局破了么?”
“回去吧,皇上说了,天黑前要回宫,不要耽误了。”
“呵呵呵,七皇子不与咱家说,咱家也就不问了...”梅公公阴阴地笑着,然后随着这位软禁的皇子一直走到了第五峰。
第五峰,早有僧人捧好了请出的《过去燃灯经》在山门前等待,经文以七宝秘匣所装,秘匣点缀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码瑙,显得很是贵重。
梅公公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夸赞道:“皇子这棋局竟是破了?有本事,真有本事,咱家大开眼界。”
夏极接过那经文,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梅公公也不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跟随在其后,直到了须弥山脚,才坐到马车御手席上抓起缰绳,载着这软禁皇子返回深宫。
瑰霞如血。
转瞬又至了破晓,午间,傍晚。
商朝的九皇女似乎也知道兄长得偿所愿,而来见他,才到庭院门前,就远远儿地听到佛经诵读的声音,便是停下了脚步。
待到诵经声停了,她才上前推开门,拎着饭盒走了进来,欢笑道:“恭喜哥哥,能破了须弥山的苦海珍胧,借到雷音寺秘藏。这事宫里好些人都在谈着呢,只说哥哥佛缘深厚。”
兄长出了风头,夏小苏只觉得脸上也有了些光,兄长虽然痴迷禅经,被困在小阁,但终究还是能在经文一道得到认可,闯出名声。
这就很好了,虽然这名声比不得太子得军部之拥簇,三皇子得大儒之喜欢,五皇子得黑水台甚至天下江湖正道之敬重,但终究别人再提起这位软禁七皇子时,终究不会再说一句“废物”。
夏极看到自家妹子这真心为自己开心的模样,笑了笑,他揭开饭盒,饭盒里竟然全是素菜,再嗅了嗅连一点肉味都没有,手再一摸,竟是连藏酒也没了。
他看向夏小苏,眼神里露出几分疑惑。
皇女解释道:“是婉妃让这么准备的。”
“婉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吧,我的三餐为何需要她过问?”
夏小苏理了理思绪说:“婉妃很得天子宠爱,在外人面前也是温良贤淑,很懂分寸,她垂泪说我兄妹的生母早逝,在深宫无人照看过问,实在可怜。
从前是她疏忽了,她很是自责,今后她会将我兄妹视为己出,好好对待,而...天子也默许了,其他知道了这事的大儒也觉得此举很好,顺应儒家大仁之举。
而婉妃看不得我身为皇女还亲自下厨、如此辛苦,所以就吩咐了御厨,让御厨每天为皇子特别备餐。”
“所以备了斋饭么?”
夏小苏点了点头道:“哥哥昨天去下棋,到今早,雷音寺方丈就把判语传回来了,说哥哥心底藏了七分佛,三分魔,所以才能破了苦海珍胧。”
夏极唇角翘了下,这方丈的判语倒是给的勤快,这是判给谁看?
看来出家的和尚也不是真的出家的了嘛。
但他神色依然平静,因为这一切也没太过意外,所以他在须弥山才没有过多地展示如来禅。
虽然他也曾存了期待,期待那些和尚当是真出了俗家,遁入了空门,不在红尘中,但终究期待只是期待而已。
夏小苏没察觉到兄长的心境变化,继续说:“婉妃说这三分魔性,会耽误了修行。
她为了哥哥未来能在佛道有更大前途,所以特意让御厨今后准备斋饭,以帮哥哥削了这魔性。
天子知道了,只夸赞了一声好。”
夏极听完这些话,忽地哈哈笑了两声。
然后,他把没有一滴肉油的斋饭取出,直接吃了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武者需吃肉以熬筋骨气血,谋者需心狠以寸步必争,没了肉油,削了魔性,这就是要断了他一切可能。
他侧目看了眼窗外,从这里能见这繁华都城的冰山一角,能见深宫千百高阁的一处,也能见这普天之下再无一友。
唯一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母所生的九皇女了。
僧人也入了俗。
婉妃也要掌控自己。
天子亦是不待见自己。
兄弟姐妹几人,更是笑里藏刀。
他吃着斋饭,天空重重人影,面容模糊,化作五行山重重压向他,要将他死死摁在藏经阁中,让他永世翻不了身,除非一死,再跳不出这棋盘。
吃完斋饭,夏小苏把空碗都收拾好,这位傻公主显然没看穿其中的道道,还以为兄长一心入佛,吃斋也是一种从世俗跳出的证明,也算是从这波云诡谲的权势之争中渐渐儿地全身而退,这是好事,所以她笑道:“哥哥如果还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现在也没人会惹我了。”
谁会去惹三个月后就要出嫁突厥的公主?
她已经准备好了前往地狱。
而兄长也能前往佛国。
佛国好么?
她不知道。
但就...就算是好吧,是定了命数吧。
命当如此。
已由天定。
从来都不由己。
夏小苏看着吃的干干净净的饭碗,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哥哥是真喜欢吃斋饭吗?”
夏极温和地笑了笑:“喜欢。”
简直喜欢的不得了。
皇宗同室的所作所为,已经近乎彻底斩断了所谓的情面。
只不过,那方丈虽然积极,但判语不对。
七分佛,三分魔?
错了。
当是十分魔才对。
九皇女推门而出,又反手轻轻关上了深宫的阁门,最后一道光明也随着门缝的紧闭,越来越窄,越来越小。
直到全无时,这位大商王朝的七皇子才在黑暗里翻开了《过去燃灯经》。
一页一页翻过。
一字一句诵读。
读到阁外的梅公公都开始打哈欠了,他还在读着。
梅公公面带讥讽地摇摇头,“咱家还以为破了须弥山的苦海珍胧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还是这窝囊相。
不过也难怪,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有佛性魔心,那又如何呢?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哈哈哈。”
又走了几步,他又感慨了声:“诵佛也有诵佛的好,去了寺庙出家,也能苟活下来了,这哪怕没了尊严,好死不如赖活。”
皇宫渐渐沉寂。
月光如水,将皇城淹溺。
藏经阁楼。
啪。
书页合上了。
夏极闭目,感受中心底大玄妙的涌动,以及眉心元神产生的第五颗金色技能珠——“过去燃灯禅”。
技能珠破碎,金色的流与他融为一体,带着他感悟这过去佛陀的力量和禅心。
小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掌控了第九层的“过去燃灯禅”。
如果说如来禅偏向“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是一种注重于与天地自然之间的融合。
那么,燃灯禅偏向的便是“初会龙华,一切光明如灯,灯即为法”,这禅法很独特,没有现在如来禅那般的举手抬足之间,雪停风止,甚至影响到周围的环境,使得环境呈现出和自然不同的规律。
这禅在于光明,在于灯。
说白了,就是精神攻击。
以及...精神束缚。
7.念珠
夏极在黑暗的小阁里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听到门外侍卫恭敬地喊着“参见婉妃娘娘”,声音由远而近,直到藏经阁的大门被直接推开了。
一名艳丽的妃子走了进来,她眉眼柔和,全无跋扈,衣饰也不张扬,中规中矩,左眼角下还有一滴泪痣,更显出几分慈悲,这就是如今的得到天子宠爱的婉妃,三皇子的生母。
婉妃来到屋中,直接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太监,侍卫们急忙告退,退出了庭院,远远守着。
夏极拍拍月白的衣衫,行礼道:“见过婉妃。”
那艳丽女子瞥了一眼这少年,看着他的眉眼与那女人竟有几分相像,眸中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这神色稍纵即逝,转而直接道:“天子已将你与九皇女过继于我了,今后你当称呼我为母妃。”
两人静静对视。
婉妃唇角一翘:“见母妃,不跪么?”
夏极:“常年静坐小阁中,膝盖不好,跪不下。”
“那你还能徒步走上须弥山?”婉妃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下,“你既有佛缘,我可助你成佛,但佛亦有母,亦需要遵循孝道,而我就是你的母亲!”
夏极反问了一句:“那敢问婉妃娘娘,九公主联姻突厥是谁提议的?”
婉妃愣了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淡淡嘲讽道:“你倒是有几分智慧,能看出端倪,看来修出这禅心,破了那苦海珍胧,也不是碰巧。
但你既然有智慧看得出来,就没有智慧缄默不言么?
你闭口,那是智慧,开口,就是小聪明。
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
夏极没有恼怒,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话,至此,已经到了尽头。
只不过是再明确了一遍“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他翻开了本佛经,眼里已经没有了对面的妃子。
婉妃冷冷扫了他一眼,阴柔道:“果真是有着三分魔性,看来吃斋还没把这魔性削掉。”
说罢,她一挥长袖,就出了阁门。
身后传来虔诚诵读佛经的声音: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垂。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婉妃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厌恶之色,走路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夏极诵经到了傍晚,而送来的斋饭又淡了许多。
从前还放素油,如今都成了水煮,调味香料一概不放,入口简直无味。
皇子平静地吃着,吃完还对宫女道了声谢。
那宫女惶恐地急忙回礼,但心底还是觉着这位皇子当真是温和无比,和别的皇族不同,然后匆匆出去了。
宫女才走没多久,九皇女就回来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是真的不错。
夏极感受到了她久违的开心,于是问:“小苏,遇到什么好事了?”
夏小苏奇道:“哥哥,你怎么知道?”
“都写在眼睛里了。”
夏小苏眨眨眼,然后凑近了道:“哥哥,你不要和别人说。”
夏极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皇城虽然大,但我还能和谁说?”
夏小苏这才贴近了,轻声道:“是这样的,今天我去雷音寺祈福上香,在山中遇到一只小狐狸被捕兽夹夹住了腿,鲜血直流,看起来非常痛苦。
于是我帮它打开了捕兽夹,又为它上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那小狐狸很通灵,在我腿上蹭了三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我看到它能得救,能回归山林,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很开心。”
夏小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沉浸在回忆里的微笑。
夏极也笑了下,妹妹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虽然在深宫待久了,但心地还是善良,又或者说她觉着自己是笼中雀,能给小狐狸带来自由,她也有感同身受的喜悦。
...
随后的日子,斋饭越发的平淡,无油,无盐,甚至为了能够让七皇子的修佛不受干扰,连九皇女都无法把酒肉带进藏经阁了。
夏极并没有急躁。
他已经等了两年多了,如要从小楼走出,自然想等一个时势。
时者,命也。
势者,数也。
他在等时势,就是在等自己的命数,若这命数当真是平平无奇,这天下当真是风云不兴,那么他就会在一个半月后直接带着小苏离开这里。
现在,时机还没到,而能见到的佛经都已经提取了技能珠,除了诵读再无其他意义。
所以他要了一块沉香木,一把刻刀。
之前须弥第九峰上的烂柯棋盘让他印象很深刻,融入了精神力量的棋盘如此玄奇,竟然能让人产生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觉。
他有第九层如来禅,尚且还会被卷入,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那么,现在的他拥有九层如来禅,九层燃灯禅,那为何不可以尝试着将精神力量融入刀尖,融入木刻念珠之中试试呢?
所以,在黎明未至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了,坐在黑暗里,闭着眼,拿着刻刀,缓缓地雕琢那沉香木。
他的手有点瘦,但却很稳。
手与刀之间出现了一颗散发着明光的烈阳,只不过在夏极的刻意收敛下,这烈阳的光和热只局限于刀尖。
这是他从《金刚经》里提取出的《九阳心经》。
所谓九阳,就是依五行之理,将真气存在心坎、丹田、足阳明胃、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手少阳三经、脊梁、至阳、百会这九处大穴,每一穴凝练成功,便是生出一阳,而九穴皆贯通,就是独立的九阳。
周身铺如大地,脏腑仿似山林,九阳悬空普照。
从此自然是百病不生,真气如大河绵绵不绝。
黑暗里,那刀尖闪烁着璀璨刺目的滚烫光芒,过那沉香木,就如过纸,不快一点,不慢一分。
夏极手腕翻覆,很快就已经剜出了十八粒圆木珠。
未经雕琢,这还只是木珠。
而十八,代表了六根,六尘,六识。
随后,他拈起了第一颗木珠,收起手心那一颗烈阳,甚至丢开了手中的刻刀。
他只把手指点在那木珠上,一念如来禅心的浩荡佛意已凝聚指尖。
“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
他指尖虚点在木珠上,明明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他甚至没有去雕刻,但木珠却已自己在变化,直到木珠外围包裹了层淡淡的金浆,金浆里如有天龙游走,木面下陷,金色游动,直到形成了一个“卍”。
8.狐精
一个时辰后。
夏极已经完成了十八念珠的雕刻,他右手虚托,十八颗念珠便浮空而起,在掌心逆时针旋转。
念珠之间彼此联系,生出一十八重“卍”虚影,十八叠合成一,金光灿灿,威势无边,其中蕴藏的力量更是跃跃欲试,但却被他束缚着。
精神的力量也许没有真气和劲力来的直接,但竟然能赋予这沉香木玄奇的威能,也不得不说是意外收获了。
只是,这种精神消耗无法通过真气进行补充,夏极连续以如来禅法刻绘了十八念珠,此时也不禁感到了些微疲惫。
他凝实半晌,骤然手掌一收,金色的“卍”消失了,念珠纷纷落下,其外流转的金浆也消失了,停在他巴掌上,又被他握紧收起。
夏极侧过头,黎明的光刚好穿透了小楼的油纸窗,送餐宫女的脚步声也由远而近。
未几,门开了。
宫女拎着饭盒走了进来。
一碗白粥,一叠水煮青菜,连入味的小菜都没了。
夏极知道,这是婉妃的“关心”。
在宫女钦佩的目光里,他平淡地吃下了这毫无味道的早餐。
之后,夏极又要了更多的沉香木,身为一个皇子,做木刻雕念珠这种事,是没人会去阻拦的,这就和大将军下野种田是一个性质,旨在告诉别人自己无意于权势之争,所以很快,几大块沉香木便被搬来了藏经阁。
于是,夏极白天诵经,入夜或是黎明,则开始运用禅法雕琢念珠,这些念珠也算是他除了本身功法之外的底牌了。
将精神力量提前取出,寄存在念珠里,虽然还没有机会测试,但夏极能感受到念珠中的恐怖力量,这力量随着念珠的增加也在变多。
就在又雕琢了二十几粒念珠时,敲门声响了。
咚咚咚。
夏极露出微笑,他知道来人是谁。
“进来吧。”
吱嘎。
门开了。
探出一张可人的小脸。
九皇女欢喜地跑到兄长身边,喊了声:“哥!”
夏极摸了摸皇女的细软长发,笑道:“又发生什么好事了?”
皇女向他身侧凑近了点,小声道:“今天我去为哥哥上香祈福,又遇到那只小狐狸了。
小狐狸受伤的爪子已经好了些,它还跑上来拉我的裙角,似乎是要带我去个地方,于是我就跟着它一起走了。
侍卫担心我的安危,要跟过来,他一跟,小狐狸就不走了,于是我让侍卫不许跟来。”
夏极神色动了动,狐狸这么通灵?
夏小苏继续说:“小狐狸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山村,村子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那少女看到小狐狸把我带了过来,就走过来和我闲聊,她说她叫胡灵,隐世在深山和许多狐狸为伴,而这些狐狸都已经开了些灵智,只是不认字,她自己也不认识几个,所以希望我能教它们识字。
我又害怕又好奇,但胡灵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其他几十只狐狸都像懂事一般,纷纷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我,我的心顿时软了,想着教几个字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就教它们了。
教了一些三字经后,那些狐狸都搔首挠耳,有些开心,有些困惑,它们竟然真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胡灵姑娘也很开心,她请我吃了不少山中的异果,说这些狐狸学仿人类,知礼仪荣辱,晓善恶仁义,行为举止都彬彬有礼,而且早就不吃生肉了,更不吃人肉,现在大多以甘果山泉为食。
看到天色还早,胡灵姑娘就带着我去村子里的一个洞窟,洞里居然有许多书架,她说这些书架上的书都是绝版了的书册,作为感谢,她可以让我借一本回去。
我本来只是随意看看,但看了一眼,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因为,那些可真是传说里的书籍,甚至连功法秘藏都有,我看了许久,竟然看到了一本书,哥哥,你猜是什么书?”
夏极没有回答,他抬手轻轻抚摸在自家妹子眉心,柔和的精神力量随着他的手指渗入了皇女皮肤里,绕行了一小圈,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邪祟之气。
他现在两门禅法都到了第九层,精神力量极强,别说是刻意去探索了,就算是躺着睡着,妖邪靠近也会立刻察觉,但他这么绕行了一圈,竟是没有异常。
难道这些狐狸精没恶意?
夏小苏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本古老的经书,经书的首末还有烧焦的痕迹,但总体却是内容完整、没有缺失,经书首页写了四个字:未来弥勒。
“经”字则是被烧毁了。
《未来弥勒经》!
这本经书传说是数百年前大雷音寺的三本秘藏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本,只不过大雷音寺遭逢浩劫而灭寺,之后才有了随商而兴、建立在皇都附近的小雷音寺,也就是如今须弥山上的这座寺庙。
所以,夏极知道雷音寺有如来经,燃灯经,却也知道肯定没有弥勒经,因为弥勒经的失传几乎是稍稍诵些佛书的人都知晓的事,也是整个佛宗的一大憾事。
看到此处,夏极还真是心底一喜,自家妹子竟还是个福星,这等玄异之事也能遇到,当真是人在家中坐,宝从天上来,这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份秘藏显然是存在联系的,如此得到了这份失传的功法,就可以一窥究竟了。
夏小苏看到夏极唇角上翘,她也由衷地开心起来,临去突厥前还能为兄长做点事,她就很开心。
夏极翻了几页,一股大玄妙感冲上心头,让他明白这本书不假,他更是好奇了,停止了翻书,直接道:“小苏,你遇上狐狸精了,那名为胡灵的姑娘应该也是妖精化形。”
精怪之说,在佛经之中并不少见,甚至乡坊还流传了不少僧人道士降妖伏魔的故事。
夏小苏也不傻:“我猜到她是狐狸精。”
夏极给了妹子一记爆栗,“人妖殊途!知道还去?”
夏小苏摸了摸头,吐吐舌头,辩驳道:“我对它们好,它们也对我好,我教它们善恶礼数,它们借书给我,礼尚往来,君子之交,这比宫里头其他人都好多了。
哥,我在皇都只能再留两个多月啦,你就让我自己四处看看吧。宫里束缚那么多,你就别管我啦。”
夏极神色舒展了下,沉吟了小半晌,轻声道:“小苏,下次再遇到胡灵,你问问她,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沉香念珠,数了十四粒,串成手链,递了过去,“戴着这个,有危险就往集中精神,然后把这念珠点在眉心。”
夏小苏接过手链,然后一翻袖子,就戴在了手腕上,她心底也没当回事,兄长虔诚侍佛,这念珠怕就是求个心理宁静的念想吧。
哥哥说了,她做就是了。
...
深夜。
万籁俱寂。
一匹快马从西而来,马蹄惊惶地踏破了平静,来人赶到了皇城西门下,大声地喊着:“前线急报,速开城门!!”
城门尉举起火把,站到城墙边,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恐惧的脸。
传讯兵边喊边摇着约定好的讯号,继续喊着:“前线急报,速开城门!!”
他声音颤抖而急促,透着一股不安的意味。
城门尉愣了下,急忙道:“开门!”
“是,大人!”
两名守卫匆匆从城头赶了下去。
刺耳的声响里。
门开了。
迎回了噩耗。
9.金麟岂是池中物
哒哒哒...
来自前线的马蹄声冲入了皇都,三千里加急的战报也连夜进入了宫中。
但对所有人而言,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冬夜,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战报。
...
次日。
整个皇宫有些异常的喧闹,侍卫的调动很是频繁,搬移物品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到了午后,就是一辆又一辆的青铜马车直接出了皇宫,很急促。
夏极走到藏经阁的庭院,仰头一看,深冬十二月,风云正幻变,时势皆命数。
他摊开五指,掌心落入一片新开的雪花,但雪花却是半点不化,他随手一挥,那雪又飘远了。
昨晚他已经看完了《未来弥勒经》,一早他又把经文给了小苏,小苏又去了山里。
金色的技能珠“未来弥勒禅”与另外的“过去燃灯禅”、“现在如来禅”果然发生了反应,三者结合为一体,融合成了一颗红色的技能珠——三世佛禅。
而这禅也直接达到了第九层。
夏极不知道红色技能珠代表了什么,但总归是不弱了。
因为他只觉得他的精神世界,已经产生了质变,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这是之前单独的“如来禅”“燃灯禅”“弥勒禅”都未达到过的境界。
说他的精神世界,恰如行走在人间的佛陀,也不为夸张。
他站在这“巴掌”大小的天下,周身显出三重巨大佛像法相,佛像呈品状而立,皆是垂眉礼拜,向他礼拜,瞬间出现,却又瞬间归于虚无。
夏极微微侧头。
门被推开了。
梅公公手拿一卷圣旨直接闯了进来,然后尖声道:“七皇子夏极接旨。”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庭院里的皇子,今天的皇子有些奇怪,但他也没太在意,只是再加重了一声:“接旨!”
夏极转过身,也不鞠躬,也不跪拜,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了声:“宣。”
梅公公见他这态度,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也不多说,直接拉开圣旨就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鬼方入侵我中原,特封七皇子夏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抵挡异族,钦此。”
梅公公念完,本想看到这位皇子狂喜的神色,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夏极问了句:“天子呢?”
梅公公道:“天子自然不住危城。”
夏极又问:“太子呢?”
梅公公没什么顾忌,反正天子已经带了重要的皇亲国戚离开了皇都,这些皇室包括皇后,婉妃,三皇子,五皇子,诸位公主等等等,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和城外的五万大军碰头,直接南下了,所以他直接道:“太子战死了。”
夏极再问:“太子的十万精锐呢?”
梅公公也豁出去了,他也不怕这七皇子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是个替死鬼,直接道:“全死了。”
夏极问:“怎么死的?”
梅公公:“鬼方请来了三千冰霜巨人,趁着雪夜偷袭,太子这才战死。”
“哈哈哈哈...”
夏极仰头大笑几声。
时势皆命数。
看来他的命数也并非平平无奇。
而且,等再见到夏小苏时,他也可以将妹妹一军,告诉她“你看,你说太子带十万大军迎战鬼方,满身金甲,威武无比,朝中大臣一致看好,觉得这是立下不朽功业的时机,结果呢,你还说你不是毒奶?”
想到夏小苏,他便继续问:“九公主呢?”
梅公公:“咱家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大总管正在等九公主,只要她一回来就会被人被带着南下追上大部队,毕竟九公主可是应了突厥的婚事。”
夏极再问:“我的权印和虎符呢?”
梅公公尖笑道:“大总管以为七皇子也用不到这些,便是由他代为掌管了,皇子守国门,我大商才不会丢了脸面,而七皇子要做的事很简单。”
夏极笑道:“有多简单?”
梅公公道:“只需要站在城墙上,激励士气就可以了。”
夏极道:“那先带我去见大总管。”
梅公公尖笑道:“咱家觉得七皇子还是没认清形势啊。”
夏极笑问:“什么形势?”
梅公公也不把那没脸没皮的“你就是个替死鬼”这样的话说出来,终究是宫里人,说话还是要讲究个底子面子,他只是带着嘲笑,也不再多言,抬手就直接向皇子抓去,不给这皇子点厉害看看,他还以为自己当真是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这一爪,带动寒潮阵阵,骨结之间呈现出幽蓝的色泽,而其中更是带着阴毒的内力。
一旦被这爪抓中了,阴毒内力闯入了身体,那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这七皇子还不是乖乖地听话?
但梅公公还是挺奇怪的,他也与这七皇子相处两年了,对方就是个只会逆来顺受、诵经念佛的窝囊废,但今天...这皇子有点怪。
说不出来的怪。
但,没有任何意外。
他蕴藏阴寒真气的爪子已经抓在了七皇子的肩骨上。
这一抓,阴寒真气直接寻到了宣泄的口子,往少年体内疯狂钻去。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秒这皇子就会惨叫出声。
但梅公公没听到听到任何的惨叫声。
他下意识地阴笑一声:“咱家陪了你两年,还不知道你如此硬气。”
夏极获得这些力量后还是第一次与人交手,他感受了一下这位宫廷大内高手的力量,心底做了下评估,然后肩头骤然出现了一轮烈日,灼热的真气直接顺沿抓着他肩骨的五指逆冲了出去。
只见梅公公那五指就如细皮管儿中水量暴增,骤地扩张了几倍。
砰砰砰砰砰!
一串儿炸响。
雄浑的九阳真气消融了寒冰之气,激射入梅公公经脉,然后直接撑爆了他的经脉,以及手掌的血管、皮骨。
梅公公只觉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传遍周身,再看自己的右手竟然是彻底的血肉模糊了,炸碎了。
他凄厉地惨叫着,双眼大睁,只觉匪夷所思,躯体的剧痛和心底的震撼混杂在一起,让他竟然忘了继续做什么,只是顺应本能地跪倒在了地面。
再一抬头,只见面前那被他当做窝囊废的七皇子,正俯瞰着他。
皇子面容变得无比陌生,瞳孔里从前的温驯已荡然全无,左手右手一张,便是九颗烈日连串成线,阳光普照,带着极大的威压让梅公公如溺水之人无法呼吸。
这位太监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骤然之间,他脑海中闯入一句诗词: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10.念!(第三更)
“先带我去见大总管。”
依然是平静如常的声音传来,但这声音在梅公公耳里却已完全不如常。
他强忍着疼痛,左手连点,点了止血大穴,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将瓶中丹药颤颤地倒入口中,然后满头冷汗地运气化开药力。
夏极也不着急,他回到藏经阁里,取出了剩余的三十三颗念珠,以黑络绳串联起来,然后与圣旨一起放入怀中,这也算是他的一个自制的小底牌了。
再看了一眼这待了两年有余的地方,他转过身,再不回头。
梅公公已经处理了伤口,他也算狠人,直接斩断了自己右手,又用药粉涂抹了,此时面色苍白地垂首站立着,也不跑不逃。
见到夏极,他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是咱家瞎了眼,看了两年猛虎,还当是猫,就七殿下这份隐忍之姿,咱家服气,这就带皇子去寻大总管。”
夏极道:“你能懂事,那就最好。”
梅公公声已恭敬:“大总管现在前殿等九公主,前殿人多眼杂,侍卫也不少,皇子需不需要再等等?”
夏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太监也着实有几分忍性,才被自己打断了一只手,就立刻服帖了,然后开始为自己考虑了?
梅公公解释道:“咱家其实也是被丢在皇城等死的人,那些得势了的,早就随着天子一起走了。
再说了,咱家若是得势,那也不会被派来监视您不是?
咱家被丢了,但也不想就这么落魄,虽然废了一只手,但咱家也看清了七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夏极道:“带路。”
“现在就去吗,前殿人多。”
“人多就去不得么?”
“诺...”
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梅公公,在快速地调整自己面对这位的态度,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的可怕。
坐了两个春秋,诵了两年经文,未曾想到风云际会之时,才露出峥嵘之相,这等隐忍,这等蛰伏,便至少也是个枭雄心性,如今天下将乱,他何不随了这位?
...
皇宫正殿,原本百官上朝的地方,已是幽寂无比。
百官之中真正的核心人物,都随了天子逃了。
剩下的就算没得到“太子战死,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信息,也知道见风使舵,看到那么多大人物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是紧随着拖家带口地悄悄离开。
为了顺利出城,他们甚至还会各自隐瞒,不让别人知晓,但这些离开的都是没准备继续当官的,或是自信关系打点能过关的,否则身为朝廷命官,大战期间擅离皇都,就是死罪。
残阳早落,飞雪渐起。
大总管正带了三百名侍卫,在皇宫门前等着九公主。
九公主可是应了远嫁突厥的联姻,她若不在了,就得再填个公主上去,谁愿意?
没人愿意。
等到公主来了,他就让自己心腹的侍卫长带着公主追上天子。
然后,他握着虎符和权印,押着那被皇家抛弃的替死鬼,去往城头守着。
等到确认七皇子战死了,这皇家的脸皮子保住了,他就可以利用自己最擅长的身法迅速撤退。
大商王朝的皇家丢不起弃都而逃的脸,而这七皇子就是一块儿遮羞布。
鬼方的冰霜巨人属于传说中的“士兵”,那些士兵身高至少四五米,本身就力大无穷,而在冰雪天里更是无敌。
冰霜为铠甲而刀枪不入,即便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而如风雪大了,他们的行动踪迹还会被隐藏,他们根本就是受这冰天雪地眷顾的一群怪物!
这些巨人显然不在正常对战的考虑范畴里,事实上,他们也消失很久了,没有人知道这次鬼方是从哪里搬来的这三千冰霜巨人。
太子带了十万大军被突袭,封狼关也丢了,老实说,并不冤,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鬼方在深夜的偷袭里,会派出冰霜巨人这种东西。
大总管正静静候着的时候,身后的宫廷广场传来毫不遮掩的脚步声。
他阴柔的脸皱了皱,为防止皇宫信息走漏,小宫女小太监还有一些贵人不受宠的嫔妃早就被关在了其中,各处都有侍卫把守,那么还会有谁过来?
大总管一侧头,就看到了正从风雪里踏步而来的皇子,再撇了撇他身侧的梅公公,目光一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小梅子,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梅公公不说话,垂首停步。
而夏极还在继续往前走着。
两人面对五丈时,他停下脚步,左手从怀里掏出圣旨,一拉而下,对着大总管说了声:“念!”
大总管愕然,旋即忍不住笑了,这七皇子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夏极又把圣旨往后一丢,梅公公左手急忙接住。
“念!”
梅公公愣了愣,新主君这是啥意思啊?
夏极道:“大声念!”
梅公公点点头,他虽然虚弱,但是运力吐字还是能做到的,于是他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
夏极直接打断了他,“大声点!”
梅公公强忍着剧痛,歇斯底里地开始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鬼方入侵我中原,特封七皇子夏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抵挡异族,钦此!!!”
内力带着尖锐嘶哑的声音笼罩大半个皇宫,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自然也包括这位大总管。
雪中的皇城,鸦雀无声。
夏极往前走了两步,正视着大总管,平静道:“虎符,权印还不交上来?”
大总管看这局势哪里不知道这七皇子藏拙,他阴冷地笑道:“这虎符权印天子让老奴代为掌管,皇子自当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就是了,若是有事告知咱家,咱家代为盖章。”
他话音刚落,就觉着地面猛地哆嗦了下。
耳中传来大地传来的轰隆声。
目光里,一道赤红的影子如电而来。
“私藏虎符,抗旨不遵,当诛!”
声如惊雷,亦同行而来!
大总管双眸变得凝重,他是真未曾想到这七皇子竟是如此高手,不露山不露水,直到此时顺应了这时势才走出藏经阁,但他身为天子近侍,武功自然是深不可测,根本不是梅公公之流能比拟。
虽然不好杀这皇子,但废他两条腿还是能做到的。
转瞬之间,他双手挥出残影。
两只大袖中,点点寒芒激射而出。
那寒芒初看只是些微,但穿出袖口时,才在众人眼前呈现出爆炸之相,裂成数百点厉芒,纵横交错地红线瞬间就充斥满了人的瞳孔。
这是葵花宝典里记载的气劲使用之法,这绣花针便是连钢铁都能穿破,何况是人?
如今,这些针线直往着那皇子双腿射去!
11.一遇风云化魔龙
七皇子身在半空,而大总管袖中的数百红线已经破空,他根本无处可躲。
无论他多么藏拙,内力多么雄浑,在这可以穿钢入铁的绣花劲气前,也注定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双腿被绣花针穿过,然后落地、跪倒、匍匐、哀嚎。
大总管是这么想的,三百侍卫也这么想。
而正处在极动中的夏极,也做出了应对,他左手骤然立于胸前,呈单手礼敬之相,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忽地如同静止了下来。
明明他在极快的掠来,但整个人却突然处于了极静的状态。
极动极静之间,酝酿出一股玄奇的魔力,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移开视线。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躯体“膨胀”了一圈,黑色佛光从他数万毛孔中喷薄而出,在他体表三尺构建出了一重明王法相。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右手持光明利剑,左手持漆黑绢索,剑斩三千烦恼,索囚三千恶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此为不动明王身。
红线绣花,破空而至,在并不长的空间里激荡出裂帛之声,随后,点点寒芒全部都倾泻到了夏极的双腿处。
但这所有寒芒才触碰到三尺外的法相,就如撞击在了这天下最硬的物质上,发出一串儿“叮叮叮叮”的脆响。
绣针纷纷而落,都已经断裂。
这结果,让大总管惊了下,葵花宝典无往不利,但七殿下这黑色大佛法相又是什么?怎可能防御住葵花宝典的绣花气劲?
夏极的速度并没有减慢,一念之后,明王剑法相已经向着大总管面门斩落。
大总管虽然愣了下,但他总归是天子近侍,帮天子不知挡下过多少刺杀,此时见光明剑落,心底骤地显出一股死亡前的大恐怖,而这大恐怖竟让他潜力激发,整个人反应速度都快了数倍。
他猛地后移,凭借着葵花宝典的鬼魅速度硬生生往后拉出了一道残影,移开了一丈距离。
剑斩残影。
残影粉碎。
大光明剑风险险从大总管面门掠过,破开他的气罩,在他额头至鼻尖处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显然,大总管比梅公公厉害多了。
夏极才落地,左手已猛然攥出了三十三念珠,念珠与那漆黑绢索恰好重叠,他一闭目,一念想,心随意动,手随心动。
然后,他推出了念珠。
念珠与明王左手法相重叠,在半空呈现出两道清晰定格的虚影。
随后,念珠消失了,绢索也消失了,
夏极左手掌心显出了一个细密的金色亮点,
这亮点以人的视觉神经刚刚可以察觉的速度,在不停变大,
从一点变成了指甲大小,
再到巴掌大小,
一圈圈电速扩散出去,
直到化作了一个飞速变大旋转的金色卍!
大总管已经看到这金色的卍飞来,他想躲避,但他身体却无法跟上自己的意念,因为这一切太快了,快到他可以看到但无法反应,只能惊惧地看着那金色的卍在充斥他眸中,直到他眸中再看不到这皇城,看不到这任何其他的物。
嘭!
卍字击打在了大总管身上,金光瞬间钻入他体内。
大总管呆在原地。
待到一切散去。
大总管已经跪倒下来,他肌肤之下被一层金光所束缚,每挣扎一次,那金光就会激荡一下,而束缚也会再紧一分。
夏极踏雪而来,走向大总管。
啪。
这位天子近侍终于身体失去了平衡,被这无形的力量五花大绑,扑倒在夏极面前,脸庞着地,鲜血直流。
远处的梅公公看的目瞪口呆,他想过大总管可能不是七殿下对手,但没想过才过了一招就被擒住了。
虽说大总管没出全力,但这七殿下就出了全力了么?
城门前的侍卫更是不敢置信,这真的是囚居在藏经阁里两年有余的七皇子吗?
这等霸者之姿...
夏极走到大总管面前,俯瞰着这位近侍,他猛地抬起靴子。
啪。
一脚已经踩踏在了大总管头颅上。
大总管眼中露出狠毒之色,还想着挣扎,但每一次挣扎只能让金光束缚地再紧几分,甚至是死死勒住了他的经脉,让他此时就如被废了武功一般。
夏极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大总管冷哼一声,他也算是大意了,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厉害,也没想到自己修习葵花宝典大成,还能被一个照面就擒住,此时他尖声嘶吼着:“修佛之人,慈悲为怀,你念了两年佛经,手段如此凶残,就不怕污了心境吗?”
咔。
一念所动。
大总管的双腿之下金光骤然收缩,那一双腿骨虽然早被打熬地犹如钢铁,但在这金光的收束之下,还是直接瘪陷了下去。
剧痛猛然袭来,即便是大总管也忍不住发出惨嚎,“啊,啊,啊啊!!!”
夏极心底没存任何慈悲,他若存了慈悲,那就是把匕首递给了对手,那就是妇人之仁,他在藏经阁待了两年,就如那孙猴子在五指山下被镇了两年。
孙猴子好歹还有人领着去西天,修成正果,自己呢?自己也有人领,却是领着去送死。
如若不是他能抬起这“山”,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枉死的、被皇家从头利用到尾的窝囊废。
夏极也不解释。
只是淡淡道了句:“再说废话,那就是你的双手了。双腿断了,坐着轮椅还是能使绣花气劲,但手断了,那你可就真成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了,不是么,大总管?”
大总管满头是汗,全身颤抖着,面色苍白。
夏极继续道:“明白就点个头,不明白就再骂两声。”
大总管听着这平静的声音,心底只觉一股寒气冒了上来,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急忙点头。
“虎符,权印在哪儿?”
“就在我怀里。”
夏极直接弯下腰,稍一摸索,就取出了一块完整的金属虎符,以及一方红绸布包裹的玉印。
随手放入怀中,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很好,你看,我们之间的信任建立起了吧?”
这温和让四周气氛都如放松了些。
夏极忽地问出一句:“我娘是怎么死的?”
大总管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七皇子会问这个,他刚要开口。
夏极却又直接打断了他:“被刺杀而死这种话就不要说了,省的断了双手。”
大总管嘴张着,但话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原本就是准备说是被刺杀的,甚至关于刺杀的故事早就是天衣无缝,经得起任何人去查证。
见到他沉默,夏极忽地问道:“婉妃杀的么?”
大总管下意识的摇头。
夏极声音一顿,忽地温和笑道:“那是天子杀的么?”
大总管呆若木鸡。
12.赌
大总管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摇头:“不,不是皇上!!”
“那是谁?”
夏极从大总管头颅上挪开靴子,蹲下身子微笑道,“恩怨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说清楚了,我以佛之名起誓,绝不杀你伤你,甚至还会放你走。
你看,我虽然下了狠手,但也确实是这些年受了委屈,换谁都要发泄,可我毕竟诵读了两年佛经,雷音寺方丈又判言我有七分佛心,否则在苦海珍胧里回不了头,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然而,你要是不说,那我还有三分魔性,真不介意虐杀你,毕竟当初我被囚藏经阁,也托了大总管的福,没能看上一本功法,不是么?”
大总管还是缄默不言,显然他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但自己也一点都不能说。
夏极也不急,而是温和道:“这样吧,我帮你分析一下,若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你惹不起的人,那么你猜猜在他知道你被我抓住了并且...”
他扫了一眼那三百侍卫,笑道,“并且还由这些小兄弟里的某一位把信息传了出去,你觉得那一位会不会派人来杀你灭口?”
大总管面容僵住了。
夏极继续道:“若是此事没有那么重大,幕后之人你也惹得起,那么何必为别人送死?
假设你还存了念头,觉得会有人来救你,那你再猜猜当救你的人到了你面前,他真的会救一个双腿断了的大总管么?哼...哈哈哈哈...”
他忽地仰头狂笑起来。
笑的风雪簌簌。
笑的宛如魔龙长吟。
笑的大总管目瞪口呆,这一番见解,若不是对世事参悟极透,怎可能说的出来?
这只言片语说的他已经心动。
这七皇子藏的也太深了吧?
在夏极狂笑声里,那金光又毫无预兆地缩紧了一圈,大总管只觉右臂一阵撕裂的剧痛,清脆的骨折声传入他耳中。
“啊啊啊啊!!”
这出乎意料的痛苦,让这位大太监忍不住惨叫起来,而这一番手段只看得周围侍卫还有梅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为什么?”
“怕你觉得他会救一个断了双腿的高手”,夏极笑声也停了下来,“但现在你右手也废了,你再猜猜,当救你的人到了你面前,他还会有一点可能觉得你有利用价值,然后救你么?”
大总管思索良久,骤然有了抉择,他双目紧闭,大汗淋漓的苍白面容骤地涨红。
夏极神色一动,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经脉彻底堵塞而无法运劲。
两人四目相对。
夏极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真有几分忠心,宁可自绝也不说一句。”
大总管已存死志,冷漠地盯着夏极,盯了半晌,然后忽地发出凄厉的尖笑,“鬼方还有三天就到城下了,犬戎为了分一杯羹,也从封狼关进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塞外的大寇,异族全都来了!
这是群魔乱舞,都想着来尝尝大商这繁华盛世的味道。
七皇子今日得势,不知能持续多久呢?
你若是逃了,终究还是孤家寡人。
你若是不逃,那就随着这皇城一起灭亡,终究还是顺了皇上的意思。
咱家承认,咱家是瞎了这对眼,没认出你这条魔龙,所以咱家该死。
但咱家死了一定会在黄泉路上走慢点儿,说不定没多久就等来殿下你同行呢,哈...哈哈哈哈!!”
他在激将。
激夏极杀了他。
但夏极却没恼怒,只是淡淡道:“打个赌吧?”
大总管睁眼看着他。
夏极道:“我留你的命,让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守住这座城的。”
大总管已经豁出去了,嘲讽道:“你守得住?”
夏极道:“守住了,你就跟着我吧。”
大总管道:“守不住,咱家就看着皇子的人头如何被那些异族挑在刀上。”
“赌么?”
大总管想了想,尖声道:“咱家赌了。”
夏极眯眼看了看大总管,大总管也冷笑着看着他。
然后,夏极随手解开了大总管穴道,金光也瞬间松动了,从大总管体内逸散而出,化作一串三十三颗的念珠回到夏极手上,念珠光泽稍有暗淡,其他一切如常。
与此同时,几乎是无缝衔接,大总管抬起了左手,左手袖口激射出一道红线,红线衔着绣花针破空闪过一道突兀的寒芒,寒芒没入了三百侍卫之中。
大总管武功高强,虽说双足、右手都被废了,但真气还是能在丹田中完成小周天的运转,虽说力量会弱了不少,但终究还是可以使出葵花宝典的绣花气劲。
“啊!”
侍卫群里响起一声惨叫,顿时,一名侍卫向前扑倒了,趴到在冰冷的皇宫门前,他眉心正在涌出鲜血。
周围侍卫一片哗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总管强忍着周身剧痛,忽地喊出几个名字:“安子苍,穆未志,史云领,许启,让他们四位速速来见咱家,咱家有急事。”
夏极瞥了一眼侍卫,“都去,带不回他们四个,就把自己的头带回来。”
剩余侍卫看过了这位七皇子刚刚的手段,哪个敢不从,何况这四人都是普通侍卫,按照当值表现在在哪里都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多费事去寻找。
没多久,四人就被带来了。
四人看到倒地死亡的那名侍卫,再看到受了重伤的大总管,忽地面色大变,转身拔腿就逃,举手抬足之间身法竟都显得颇为高明,远不是普通侍卫该有的能力,但大总管怎么可能让他们逃?
袖中红线一闪,那四人才刚刚转身,就已经重重扑倒在地,很快血就从脸部逸散,染红了地面薄薄的积雪,显然已经都死了。
做完这一切,大总管冷笑着看着夏极,阴沉道:“七殿下,留下监看着咱家的眼线,咱家都排了,一时半会,皇上也不会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需要担心咱家会被那幕后之人派来的高手杀了。”
夏极知道这位大太监在这宫里手眼通天,平时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谁在监视他他心底都清楚的很,现在他杀了这五人,那也等同于递交了半份投名状,于是他微笑道:“信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不是么?”
大总管想到刚刚七皇子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自己右手就断了,忍不住怨毒地尖笑道:“咱家不要什么信任,咱家就想看着皇子你死。
城你是守不住的,咱家要站在城墙上,看着你惨死,哈哈哈。”
夏极也不生气,平静地问:“你若输了呢?”
大总管道:“皇子想知道什么,咱家就说什么。”
夏极道:“一言为定。”
13.同生共死
侍卫也不等九公主了,默默把五具尸体清理了。
梅公公寻了一个轮椅,与大总管一同回宫疗伤去了,两人与七皇子对杀,都是重伤,尤其是大总管,他这伤势能活着就已是奇迹了,但实力高强者,命也着实硬了几分,到大总管这种层次,即便断了三肢,却竟还能维持清醒。
他本想着指责梅公公几句,你这瞎眼的货色,看了七皇子两年,就是这么看的?
但他话到口边,还是没说,说之无益,再看梅公公这断手,怕是真不知情。
大总管轻轻叹息了声,诵了佛经两年有余,竟还能如此行事,那殿下心底藏了多大的执念啊。
执为魔,舍成佛,平心而论,这七殿下真是一代妖孽,只是命不好,可惜了。
喧嚣平静了下来。
宫门前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了。
夏极看看天色,小苏该回来了,所以他没离开,靠着冰冷的宫门等待。
没多久,远处果然出现了一辆青铜马车,那车缓缓儿碾过雪尘,过了覆白的长桥,停在了夏极面前。
木窗拉开,露出夏小苏的脸庞,她看到宫门前的兄长,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喊了声“停车”,然后提着长裙跳下马车,小脸紧张地看看四周,见到皇宫周围反常的无人,才轻声道:“哥哥,你快上马车,我带你回藏经阁。”
夏极不动。
夏小苏急了,她直接抓着兄长的手,就要把他拉回车里,但她却没拉动,反倒是被夏极一把拉了回来。
夏极从怀里掏出了虎符、权印、圣旨,“我现在镇守皇都,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夏小苏一脸问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圣旨。
圣旨不假,上面写的明明白白。
夏极又道:“太子死了,异族太凶,所以天子带着皇室全逃了。”
信息量太大,夏小苏顿时愣在当场。
夏极继续道:“鬼方还有两天多兵临城下。”
夏小苏不敢置信道:“太子十万大军没拦得住?”
“都死了。”
说完这三个字,夏极抓着这机会直接将军,笑道:“前段时间你还夸太子满身金甲出征边境,要去立下那不朽功业,你说,你是不是毒奶?”
夏小苏看着鞋尖,狡辩道:“我不是!”
“那太子明明局势一片大好,为何会死?”
“哎呀,哥哥,别说这个了...”夏小苏咬着唇,凑过去,轻声道,“我们逃吧,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别做了,逃到南方...”
夏极道:“他们就去了南方。”
夏小苏:“那往东逃,实在不行,我们逃去海外,隐居到老死。”
夏极忽道:“娘是被人杀死的。”
夏小苏沉默了下,双眸骤地红了,“谁?”
“还不知道。”夏极道,“明天,我送你去东边。”
“你呢?”
“小苏,哥哥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强一点点,这城未必守不住。”夏极仰头看了看天空的飞雪,幽幽道,“哥哥有太多太多事必须去做,所以哥哥走不了,也不想走了从此当一只地老鼠蒙头盖面。”
夏小苏:“哥哥想做拯救这皇城的英雄吗?”
夏极笑了笑:“不。”
夏小苏好奇道:“那是...”
夏极摸了摸自家妹子细软的长发,轻声道:“哥哥只是觉得该逃跑的,是那些异族才对。好了,明早哥哥就安排一下,送你离开皇城,去东边的城市。”
夏小苏忽然道:“不!”
这回轮到夏极愣了愣。
夏小苏笑道:“我只是觉得既然那些异族会逃跑,为什么我还要离开?”
夏极也笑出了声。
妹妹连自己刚刚的表现都没看到,就这么的信任自己,或者与其说这是信任,不如说这是生死与共吧。
你走,我走。
你留,我留。
你生,我生。
你死,我随。
他没有再劝说,简简单单应了句:“那就留着吧,看哥哥怎么退敌。”
夏小苏想吐槽一句“吹牛吧你”,但话到口边却是变成了“我会站到城墙上,亲眼看着哥哥如何击败那些异族”。
到时候,她会带一把冰冷的匕首,兄长死了,她也立刻自杀,那么去了黄泉,路上也就不会寂寞了,到时候还能将哥哥一军。
你看,让你吹牛,吹死了吧?!
哥哥一定会愣在当场,无法反驳。
想到哥哥尴尬的模样,夏小苏忍不住笑了起来。
...
夏极手握镇守皇城的圣旨,加上又是皇子,很快就掌控了皇宫。
原本还是有些心底不服的,但这位七皇子如何碾压大总管的事情早被那三百侍卫传了出去,那些不服的于是都服了。
虎符能调动的士兵早就在皇城里了,一共五万人,为首的将军也是位倔强脾气的老将军,名为邓觉,夏极连夜派了侍卫,加盖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印章,要这将军来皇宫一见。
趁着中间的空余时间,他直接来到了皇室藏经阁新阁,天子虽然带走了许多书册,但还残存了不少,这是一部分。
其他一些大权贵的家中也有着私人藏书楼,这些大权贵也都随着皇室南下了,可书册显然无法全部搬走,这又是一部分。
至于皇都江湖世家上各门各派的书册,为了不引起动荡,夏极暂时没打算去动。
他挑灯,在藏书阁楼里走走停停,每一本书他都会取出观看,一页一页翻过,诵读,以提取技能珠。
对于这位临时的,也许只能做几天的皇宫之主,引路的宫女太监、值守的侍卫都是充满了困惑,异族都快兵临城下,您还看什么书?
但无形之中,夏极的这份静气也影响了他们。
待到深夜,雪转狂,渐渐压过了小腿肚子,夏极放下手头的一册书,细细体会着脑海里多出的一颗绿色技能珠,这些功法大多是些技艺类的功法,名字实在是不值一提,略作思索,他又抓向另一侧书,而就在这时门外太监尖声的传报远远儿来了。
“邓觉将军到。”
声音由远而近。
未几,书阁的门就被打开了。
夏极手指压回了刚要抽出的书,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对上了刚开门的那位老将军。
将军还着铠甲,显然未曾归家,双目如鹰隼正打量着屋内的少年。
若他未曾记错,七皇子才十七吧?
夏极一扬虎符,扬声道:“邓将军,里面请。形势紧迫,本殿下就不请你喝茶了。”
邓觉沉声道:“脑袋挂在腰间的人,要喝什么茶?”
他走入书阁,反手关门,目光扫视了一下藏书阁里的书册,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大战之前,开始看书?
这皇子是要做什么?
夏极见他进来了,也不多寒暄,直接道:“异族已经破了封狼关,灭杀了太子和他的十万大军,如今直奔皇城,三日可到,将军怎么看?”
邓觉瞥了一眼这细皮嫩肉的皇子,他心底也大概猜到这是皇室留下的替死鬼,但这皇子素有佛名,此时又如此淡然自若,没有准备仓惶逃离的迹象,这不禁让他正眼瞧了过去,然后嘿然一笑:“七皇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如何?”
“一切唯皇子是从。”
“真话如何?”
“臣死守皇都,臣不死,皇都不破。”
“你准备怎么守?”
邓觉有些诧异,但还是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夏极脑海里也存了些兵法方面的技能珠,虽然他并没有消化这些兵法,但本身就有着穿越前的见识,于是他也能在邓觉计划的可能破绽处反问几句“若是敌人这般这般,你该如何”,他思维天马行空,而邓觉虽是老将军,但也有些当局者迷,两人秉烛夜谈,讨论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停下,也算是补全了防御计划。
老将军谈完了,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平时他这么唠叨,连部下都是强忍着瞌睡来听,没想到这位皇子竟然能融入自己的节奏。
夏极道:“邓将军,下去吧。”
“是。”
“对了,本殿下就是要你死守皇城,皇城破了,你也就死在这里吧。期间虎符虽然在本殿下手上,但本殿下不会干扰你用兵,一切便宜行事,无需特意问我。”
邓觉道:“七皇子放心,老夫宁可战死皇城,也不会逃跑,更不会污了这一世的风骨,只是...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邓觉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老夫想请七皇子守到最后一刻,若是觉得老夫撑不下去了,皇子再从东门离开皇都。如今皇子就是士气,皇子若走,那么士兵士气将一落千丈!”
夏极反问:“我为何要走?”
邓觉一愣:“你不走?”
“不”,夏极摇头平静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邓觉整个人懵逼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直到这年轻的皇子转身再去看书,他才猛然警觉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侧影,微微鞠躬,轻声换了个措辞:“元帅,那...老夫告退了。”
14.读万卷书,执杀人戟
雪夜悄无声,连送来羊肉汤夜宵的夏小苏都回去睡觉了,但藏书阁的连枝烛台却亮了一夜,夏极也看了一夜书册。
第二天一早,他也不休息,直接带着人往几位大权贵府邸而去。
每到一处,他直接进入藏书处,一进去就是四五个时辰,挑挑拣拣,待到把大部分书都翻遍了才出来。
如此去了三处府邸,便是又到了第三天黎明。
大雪急狂,皇都仅剩的七皇子裹了裹狐裘,走过百姓还蒙在鼓里的皇城街头,走入已经封锁的皇宫。
他回到宫里,一觉睡到午间,与夏小苏共进午餐后,又来到了皇家兵器库,库门打开,其中杂乱无比,被翻的一塌糊涂,重宝自然都被带走了,剩下的要么是太重,要么就是普通的名器。
侍卫在门前候着,皇家兵器库里传来空旷的脚步声。
管库的太监参袖小心的尾随着年轻的皇子、如今临时的皇宫之主。
每当这皇子停下,他就会急忙把面前兵器的来历娓娓道来。
夏极问:“兵器库里原本最强的武器有哪些?”
管库太监忙道:“有三样武器可称为神兵,轩辕龙剑,巨阙镇国枪,大暗黑天戟。”
“都带走了么?”
“回禀殿下,大暗黑天戟没带走。”
“为什么?”
“因为带之不祥,这是一把会乱人神智的魔戟,据说此戟曾在数百年前掀起过腥风血雨,后来被封印镇压于皇宫里,魔气不减反增。”
“原来是被遗弃在这儿了,那为何说是魔戟?”
“据传此戟能乱人心智,让人精神混乱,而历代使用者最终都发了疯,除却一位自断经脉,废除武功,余生青灯古佛度过,这才免于遇难。”
“带我去看看。”
管库太监在前引路,两人很快来到了这兵器库的角落。
角落有一方石棺,石棺四周留了一丈的空余空间,什么都没放。
太监急忙走上前,用力推开棺材盖子,露出其中静静躺着的一条双月牙大戟,长丈八,如同方天画戟一般的造型,只不过通体幽黑,带着某种奇异的不详气息,即便只是靠近了一点,都能感到寒气升腾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管库太监心底惊骇,只是看着这黑戟,他就觉着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魔鬼在黑暗里盯着,恐惧让他本能地动了起来,想上去闭合上棺盖。
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夏极猛地抬手一拦,“谁让你动的?”
管库太监忙道:“七殿下,此乃凶兵,观之便不详...”
他话还没说完,夏极俯身一把抓起了这黑戟。
五指握紧。
而奇异的黑气从他指缝之间弥漫而出,竟然向着他皮肤里钻去,还有的则如蜿蜒攀爬的长蛇,顺着他的胳膊上了脖子,又爬向了他眉心。
只不过,刹那之后,那些黑气都如遭电击,全部缩回,退到了黑戟之中。
夏极拥有九层三世佛禅,在精神的世界里,他几如行走的佛陀,莫说这魔兵只能散发出魔气,就算他行走在魔气、睡卧在魔气之中,也不会被侵蚀。
他平举着这黑戟,戟身黑气犹如魔蛇绕杆在游动、缠缩,那黑气想要爬上这年轻皇子的手臂,但却不敢,速度都变缓了许多。
夏极思索了下道:“就这把兵器了。”
管库太监吓地忘乎所以地劝道:“不可,万万不可啊,这...”
夏极侧头,只是看了一眼这太监,太监就闭嘴了,他咽了口口水,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该如何再去劝说这固执的皇子。
明明是深冬,这太监却禁不住满头冷汗,一个劲地抬袖去擦汗。
夏极也不多说了,直接道:“有封存的魔甲么?带我去看。”
皇宫兵器库藏宝极多,魔兵凶兵这种天子撤退时也不可能带走,自然就流了下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都是被抛弃了。
管库太监在前带路,很快来到了一个不显眼的隐蔽角落,角落的铁架上悬着一套漆黑的兽面吞头连环铠,兽目紧闭,透一条缝隙,远观还能产生隐约显出两道寒芒。
铠甲外竟有一十四条金色梵文流淌的锁链束缚着,应该是类似于封印类的法器。
夏极抬手抓着锁链,直接运力掐下。
力道还未至,那些锁链上的金色梵文就如活了过来,如蝌蚪般纷纷涌了过来,一时间金光大盛,似要抵御这“入侵之敌”。
管库太监这才急忙开口,想要打断这位年轻皇子的疯狂之举,“七殿下,这可是当初许多圣僧联手做了法事的佛锁,别说是捏了,就算用神兵去砍,也砍不动,咱们再去看看其他铠甲吧?”
然而夏极根本不为所动,他左手忽作礼敬之相,周身佛光浩然,禅意升腾,他右手再次伸出,已经大了十八圈,每一圈都是一层地狱,十八合一,是为十八镇狱法相,他再次拈住锁链,面带微笑。
那些金色梵文感到这佛意似乎有些“茫然”,竟纷纷都散去了。
随后,夏极在太监惊惶的目光里轻松地把锁链一条一条掐断。
叮叮叮!!
...
金色梵文锁链纷纷断裂,其上金光也顿时消失,成了一截截玄铁重重落在地上。
随着最后一道锁链断裂,整个兵器库里阴风阵阵,那魔铠如同一轮小型黑色烈日爆开了,黑烟四散,让室内点燃的烛火,室外投入的阳光全部消失了。
管库太监再也无法忍受心底的恐惧,他惊恐地失声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半路摔了一跤,但还是拼命往外爬着,眼泪流下,小便失禁,但他却已全然不觉。
夏极独自站在原地,手掌穿过黑暗轻轻抚摸在那魔铠上,黑色魔气如决堤的水库正往外倾泻着,这些乱人心智的魔气此时已经包裹了他的躯体。
但年轻的皇子却依然面带微笑。
一如佛陀在灵山拈花而笑。
佛心欲空,那便沾不得花,沾不得色,但佛心既空,天下又何来花,何来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本来无一物,岂会惹尘埃?
所以佛陀能拈花而笑,众僧持戒,无人明他意思,都是苦思冥想,唯有迦叶微笑,所以迦叶得了传承。
此时,夏极身处滚滚魔气之中,心境亦是同样,他三世佛禅,若按照佛宗所言,便是早已度过了苦海。
这是极度矛盾的,因为若有执便不曾悟,便渡不了苦海,可他渡过了,却偏偏还有着大执念,只因他并不执于大执念,亦不不执于大执念,心便为执,执便为心,所以即执亦无执,身心皆不惹尘埃。
15.融合
皇家兵器库中,黑气散去,铁甲上悬挂着的兽面吞头连环铠已经消失了,覆盖在了夏极身上,大小合适,完全贴合。
这魔铠,还有黑戟,显然都不是凡兵范畴,而属于这天下的神兵凶兵了。
夏极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说这神兵凶兵之所以异于凡兵,只因它们绝大部分都已孕出了灵智胚芽,好似胎儿蕴于母腹。
胎儿育前十月便是从母腹吸取营养,而这些神兵凶器的灵智自然也不可能凭空诞生,它们亦需这“营养”。
可绝大部分神兵凶器都是因为营养不够,而无法“临盆”,毕竟这天下握着神兵凶器的大多都是一些“凡人”,这些凡夫俗子,又怎配孕育出神魔的灵智?
所以,神兵凶器之主更迭不休,灵智胚芽也在这更迭之中吸收着极少的营养。
所谓的乱人心智,其实不过是类似“胎动”,是胎儿饥饿了,在提醒着自己的“父母”,给它弄点吃的。
但大部分武者都弱于精神,他们又岂能承受这种声音?
于是,在主人几番更迭之后,大多神兵凶兵都遗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又或者被封存在了某些不见天日的地方,灵智胚芽也进入了长眠。
此时...
夏极唤醒了这大暗黑天戟,又唤醒了这一十八梵文金锁束缚的魔铠。
他回忆着古书上的有关认主的信息:持之,以血相系。
简而言之,就是你能得持有它,然后再滴血认主,而持有显然并不容易,譬如那大暗黑天戟,若不是夏极拥有三世佛禅带来的强大精神力量,他早被魔气入体了,神秘魔铠也是一样。
夏极弹出两滴血。
嗖嗖!
一滴血射向了兽面吞头连环铠,如水滴入海绵被很快吸收,魔铠四周游离的黑烟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副极其玄伟的厚重铠甲模样,它已认主。
另一滴血融入了黑戟的戟尖,但黑戟却是迟迟没有变化,骤然之间,夏极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附加到了自己右手指的流血处,似要吸尽自己的血,而吸力的来源正是黑戟。
“放肆!”
他冷哼一声,右手直接向着那黑戟抓了过去,手掌大了几圈,再显百鬼夜行于十八地狱的法相。
只不过他的手才抓到半路,那吸力就忽地消失了,魔气也完全收敛了,大暗黑天戟“头”一歪,乖巧地倒在了夏极怀里,它也认主了,所以化作了一杆幽黑冰冷的丈八大戟。
“报~~~~”
一重重传报声从远而来。
夏极走出皇家兵器库的门时,一个精英侍卫已经半跪在院门处,双手托举着一封书信。
侍卫听到动静,抬头看着拱门方向,那门中正走出一个雄伟异常的男子,黑发披散狂舞,双瞳平静,身穿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握丈八黑色大戟,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异常矛盾的气息,似佛如魔,似绝世凶将但明明又是深宫皇子,这种矛盾衬托出一种震撼感,让侍卫呆住了。
直到夏极走到他面前,他才清醒过来,匆匆道:“启禀元帅,前线来信。”
夏极一把抓过信封,拆开看了眼,就收了起来,淡淡道:“下去吧,前线战报,及时反馈。”
“是,元帅!”
那侍卫心底震撼还未平息,他低头弯腰缓缓后退,直到至了转角才快速离去。
“已到三百里外了,那最后一道桐关怕是顶多抵挡半天吧?”
夏极心底计算着时间,然后独自走入后宫,后宫的云霄宫乃是人间极乐之所,大商诸代天子都在这云霄殿中投入了许多“奇思妙想”,极尽奢侈,其中更是天子与众妃游乐之所,乃是一切外人,乃至太子的禁地。
守在殿前的公公还没清醒过来,看到来人,便是远远儿阴阳怪气地叫道:“七殿下,你可不该来此处,这后宫里的许多娘娘虽然没能随皇上离开,但都是你长辈,你见了面都需好生请安。而这云霄宫更是只有天子才能进入的地方,你来此,于礼......”
他话还未说完,脖子上骤然多了一道豁口。
夏极收回黑戟,看也不看那阻拦的太监,大踏步走过,而太监脖子的伤口忽地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那是鲜血在狂涌而出。
鲜血涌出怎会如此激烈?
只因黑戟上产生出一股强烈的吸力。
几步之间,太监周身就已经化作血泊,而他体内一道最精华的精血化作红蛇钻出脖子,腾空跃起,被吸到了黑戟上,黑戟尝到美味,竟发出一声被糅杂在风雪里的轻吟。
夏极站在走云霄宫门前,这门竟通体琉璃打造,其上刻纹更显奢靡,他看了看,就推开了。
不把礼法踩在脚下,怎么颠覆这既定的命数?
云霄宫里正有一群在插花布画的美貌宫女,听到动静,又看到来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夏极直接道:“天池放温水,再点三万根檀香。”
宫女们也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于是收起惊慌,不敢多说,急忙垂首去做。
九龙头开始吐出潺潺温泉,再过片刻,三万根檀香也依次点燃。
夏极脱下铠甲,但铠甲竟化作一抹黑烟,又裹在了他周身,夏极忍不住笑了笑。
“还真是通灵了的魔铠”,他拍了拍这兽面吞头连环铠,如和人说话一样,“先自己待着。”
魔甲才自动卸下,化作一卷黑烟落在九龙天池边缘,而黑戟也被放在一边。
三十三念珠本也放在一起,未曾想到才放下就被一股黑气给推开了,离那魔铠和黑戟远远儿的了...
夏极在这极尽奢华的天池内焚香沐浴,精神极度放松,而这两天他翻阅的诸多书册,诸多能提炼出的功法类技能珠纷纷浮现在他元神之中。
白的,绿的很多,蓝的只有几个。
这些技能珠大多是江湖上的二流三流功法,即便练到第九层也算不得什么。
技能珠一颗颗悬浮,排列。
纵横交错。
夏极在每一个技能珠上扫过,有些珠子就沉了下去,有些则依然悬着。
半个时辰后,他元神里不多不少刚刚有一百颗技能珠。
这位年轻的皇子深吸一口气,刹那之间,诸神无念,一切的因果,将来的大战全部都远离了开去,而无上禅心升腾而起,浩然如大河的精神力量使得他整个人充斥着一股难言的玄异,如神似魔。
而就在他精神力量攀登到最高时,他同时把这一百颗技能珠使用了。
一颗颗白色、绿色、蓝色的技能珠在他元神里碎开后,原本该化作流覆盖他周身,让他的心,他的皮骨肌肉,五脏六腑全部都接受到对应技能珠第九层力量的改造。
但并没有。
因为在碎裂的刹那,三尊大佛法相骤然浮现在他周身,呈品字形将他包围,佛手化指,三指点向中央皇子的眉心,过去、现在、未来,大智慧大禅定,使得夏极眉心诸多碎裂的技能珠被这强大精神力量带动着,开始缓缓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