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8节 傻多背没红
历史素来是人写的。
只要是世人参与记录的事情,多少会有人类的习性夹杂在内。
沈约不太依靠史书对历史进行定论,对于很多事情,是以常理、事实来推断。因此他对杨幺、完颜晟、赵佶等人,都是从人性常理演出的变化来推敲,这才能让他真正直面真相。
方腊造反很是有名,但持续时间并不长。可若非造反声势浩大,地方官不能控制,朝廷如何会将数千里外、西北的兵力调至东南平叛?
韩世忠不知沈约的想法,倒有些奇怪道,“那是自然。”
对如今的宋人而言,方腊起义一事可说是震惊天下,哪怕是如今汴京百姓谈及,都是动容变色,偏偏沈约像不知情的样子,也怪不得韩世忠觉得咄咄怪事。
沈约不理这些细枝末节,沉吟道,“听梁姑娘说……是韩兄擒下的方腊?”
韩世忠默然片刻,微微点头道,“其实或许算不上我擒的。”
梁红玉急了,叫道:“世忠!”
她想世人都是没功劳也要抢着分一杯羹,你有确凿的功劳却推出去,那何时才能出头?
沈约沉吟道,“虽和韩兄初见,可感觉韩兄极为沉稳的模样。”
韩世忠居然没有饮酒,但眼中已有见到知己的光芒。
“但我想梁姑娘也不会撒谎。”沈约分析道,“她方才说你拿下的方腊,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韩世忠眼皮微跳,“不错,那蹊跷、让韩某今日想来,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顿了片刻,韩世忠回忆道,“那时候我不过是刘大人手下的偏将,却被刘大人委以重任,负责对战杭州叛军主力。方腊那时候正在杭州……”
沈约暗想,刘延庆不是傻的,既然作战,哪个能打还是知道的。他不太提拔你,却用你来啃硬骨头,说好听点是信任,说难听那就是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
韩世忠继续道,“我用先锋王渊之策,以伏兵计击溃叛军,方腊逃离杭州,我带兵急追,一直追到青溪,询问周边百姓得知,方腊逃向了梓桐峒。”
沈约本想问王渊是谁,终究还是忍住,又想百姓如果指出方腊的确切位置,说明方腊也有点不得人心。
“我问清楚捷径,然后带军中高手寻捷径而走。”
韩世忠缓缓道,“梓桐峒果然是叛军最后的大营,我带人杀入,那些人无心再战,四散逃命,我也没有斩尽杀绝,却不见方腊的踪影,逼问一个叛军,才知道方腊带着亲信,进入山涧中的一个秘洞!”
沈约暗想,到宋徽宗赵佶时,军队早就腐朽不堪,难担大任。西北军终究一直在和西夏交锋,还是颇有战斗实力,从韩世忠的举动可见一斑。
韩世忠又道,“我随即带人入洞,但那山洞很是复杂,我等居然迷于山洞之中。”
沈约立即想到渡劫迷宫和洞庭湖的地下迷宫。
他随听随时关联,虽未得结果,但隐约感觉方腊这批人只怕和萧楚他们很有关联。
“兜兜转转中,我等听到有声音传来。”
韩世忠回忆往事,神色凛然,“我等跟着声音前行,很快进入一个宽敞的山洞中,方腊和其子方毫,宰相方肥均在其中。见到那些人时,他们正在做一个古怪的仪式。”
“怎么个古怪?”沈约皱眉道。
韩世忠也是紧皱眉头,“他们很多人围成数圈,中间燃有一团大火。本来像是烤火,可又绝非烤火,因为他们所有人口中都是喃喃自语,念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你来自西北,听不懂东南的言语并不稀奇。”沈约缓缓道。
韩世忠摇头道,“不是地方言语,和中原话截然不同……”看着沈约,韩世忠缓缓道,“沈公子应该知道这世界很大,除了宋、金、辽人外,过了大海、沙漠,也有国家存在?”
沈约明白道,“你想说,方腊他们说的是别的国家的话?”
韩世忠感慨沈约的知识渊博,微微点头,“我是有这种怀疑,因为在西北作战的时候,我见过来自西域的人,听他们说话的腔调,倒和方腊他们那时的言语有几分相似。”
苦想片刻,韩世忠终究还是摇头道:“但我对言语并没什么天赋,那些西域人所言,我都是一无所知,对于方腊他们在说什么,更是一头雾水。”
沈约试探道,“你是否能稍微重复下他们所言?”
韩世忠再度沉默,冥思苦想片刻,喃喃道,“傻多背没红。”说话间,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这几个字。
看向沈约,韩世忠解释道,“当初方腊他们都和入魔一样,火外每圈的人都是拉着身旁人的手,坐着不停的摇晃,在我到来的时候,不停的说着这五个字。”
略有犹豫,韩世忠迟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否是这五个字,因为这五个字……”
他没说下去,梁红玉已道:“这五字好像没有任何道理。谁后背都不是红的,为什么会说背没红就是傻的,全无道理。”她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一直在细心倾听。
沈约只是念了两遍,目光闪亮道,“这像是句咒语。”
“什么咒语?”韩世忠立即问道,他显然苦恼此事久矣。
沈约缓缓道,“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他们说的是萨埵贝美吽。”他说话间,也效仿韩世忠的方法,用酒水写下了这五个字。
梁红玉见状,暗想世忠说的五字总算让人能听懂,你这五字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含义。
沈约解释道,“这是梵语音译。萨埵又可以说成萨多婆,萨婆萨埵,本意是说有情众生,心经有言——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这里的菩提萨埵,就和萨埵一个含义,指的有情众生解脱法门。”
韩世忠吃吃道,“沈公子博学多才,比起我这个老粗要明白很多,怪不得、怪不得……”
伊始他听李彦对沈约很是恭敬,内心多少觉得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讨好的人,多半也是一丘之貉,可如今见沈约随口引用经文,明晰透彻,不由内心终有钦佩。
1658节 傻多背没红
1659节 看到了结局
人性虽有劣根,但比起其余五道更优胜的特质是慕明。
下三道见明而躲避到阴暗角落,唯独人类仰慕光明,这才苦苦追寻光明。
韩世忠孤寒之家,自十五从军,家里想必书都没有的,可知对经书之类没什么研究,见沈约虽然比他年纪要小,但平和从容之处更胜,不由心生仰慕。
沈约随即又道,“贝美也是梵语,翻译成中原话就是莲花之意。据我所知,这是经书咒语中的常见两字,比如大明咒、金刚上师咒,都有贝美二字。”
对于佛教咒语,他是极为明晰,因为念咒不止是念,还要知意融体,若非这般,如何能身口意合一,到达三摩地之境?
整日念佛,尚不知佛为觉悟,口意难以统一,如何能到达明途?
但见韩世忠、梁红玉都是茫然,沈约并不过多解释,只是道,“贝美入咒,本取莲花出淤泥不染境界,这和希望世人在五蕴不蒙尘的愿望很是相近。而吽是经文中的种子字,有利用天地之力增强自身早日明悟的意思。”
林灵素蓦地睁开眼睛,“这么说,方腊他们念咒,是想转生吗?”
沈约怔了下,蓦地感觉林灵素说的大有道理,可还是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林灵素缓缓道,“听闻金刚上师咒本是佛陀转世,托莲花而生,转名莲花生大士创出。方腊那时候穷途末路,若被捕捉,难免当头一刀,这时候的他想着转生逃命不足为奇。”
沈约望向林灵素,“道长似对方腊很是了解?”他知道这个道人虽是狂傲不羁,却着实有种悟性,也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所涉猎。
林灵素终于起身,在茶水和酒中之间,选择了酒。
端着酒碗,看着里面的紫色清光,林灵素喃喃道,“既然沈公子发问,本道就不会遮遮掩掩。沈公子想必知道,这世上很多道理是不错的,却被世俗扭曲歪解,是以正确的主张渐渐消失,愚蠢的想法反倒会流传下来,被人所津津乐道。”
沈约知道林灵素所言,可用“劣币驱逐良币”一语概之,微微点头。
“对于方腊,我是知道的,甚至和他还有些交情。”林灵素缓缓道。
韩世忠微有诧异,暗想结交乱党是株连九族的事情,林灵素这么说,可是不想活了?
林灵素淡然又道,“本道觉得,贤伉俪既然得沈公子特别关注,想必是有别于常人之能,也不会将此中话语传出去。”
梁红玉本想说我们并非伉俪,但终究没有反驳,只是道:“道长尽请放心,妾身和世忠绝非乱嚼舌头之人。”
林灵素轻叹一口气,“但你们说出去又如何?”
他自感命不久矣的样子,随即道,“当初见到方腊的时候,他家有个漆园,算是个富商。但造作局的官员经常因为花石纲的事情对这些富户敲诈勒索,让方腊心生不满。”
沈约见林灵素少见的开口,很是留意,因为他知道这道士肯定是有想法,才会开口的。
别人只看到林灵素的狂妄,他却看到这狂妄之人内心的寂寞。
“方腊听本道说法,很是钦佩,想要供奉本道。”
林灵素回忆道,“但本道那时候正要做番大事,同时梦到方腊不得好死的一幕,婉言拒绝。”
沈约知道那时的林灵素多半正得“仙人”指点,要到京城大放光芒,对方腊的收买自然兴趣寥寥。
韩世忠听到林灵素梦到方腊不得好死一事,不由内心诧异,可终究没有开口发问。
这些年,他习惯只和谈得来的人进行交流,自知和林灵素没什么交情,询问只怕自讨没趣。
梁红玉却径直道,“听闻道长可以预知?”
林灵素只是笑笑。
梁红玉想要再问什么,却终究忍住。
林灵素淡然道,“你其实想问你和韩世忠是否能成眷属?”
梁红玉微滞,不想这个道人居然看破她的心意,随即强笑道,“道长……”她话未说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林灵素摇摇头,梁红玉见状心中一沉,林灵素却道,“本道做梦预知的,都是和本道有关的人,贤伉俪和本道想必无缘……是以,没有关于你们两人的预知。”
梁红玉暗自松了口气。
韩世忠内心却想,这个道人难道是故弄玄虚。他知道很多假道人假和尚碰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用有缘无缘来推搪,却不解释因何无缘,倒不信林灵素真能预知。
沈约暗想,林灵素的预知梦,更像是萧楚那些人经过大数据推演,然后贯注给林灵素的一种结局。
根据林灵素所言,他眼下没什么预知了,不然也不会落魄的要求沈约。
萧楚那些人为什么要放弃林灵素?
沈约并不明白,但就在这时候,林灵素霍然站起,直勾勾的看着梁红玉,脸色铁青。
梁红玉微惊,下意识的退了步,随即上前道,“道长,你怎么了?”
她退后是本能反应,上前却是因为关心。
沈约亦是不解,那刹那观照林灵素,随即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进入了林灵素的身体!
影子是从帘外冲至。
帘外茶客喧嚣如常,并不像有什么异样。
所有的一切听起来复杂,但让沈约描述,那一刻的林灵素,就如影视中常见的鬼上身般!
可沈约绝不信这世上有鬼的。
那一切如何解释?
内心虽是诧异,沈约仍旧静观其变。
片刻,林灵素缓缓坐下,神色阴晴不定。
沈约推过一碗酒道,“怎么了?”
林灵素眼皮微跳,半晌才道,“我……我……看到他们的……结局。”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他们是谁?结局如何看到?
梁红玉、韩世忠显然都是不明所以。
沈约却是心中微沉,凝声道,“你是想说,梁红玉、韩世忠两人的结局并不好?”
梁、韩二人霍然望来,一头雾水。
林灵素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沈约和林灵素可说是在跳跃式对话,这一切都源自沈约奇强的推理能力。
林灵素在影子入体时,直勾勾的看着梁红玉,有震惊、也有惋惜之意,他的表情是为梁红玉而发,那林灵素就可能如做梦般,知道了梁红玉的一些事情。
梁红玉的结局自然不会好,不然林灵素不会那般模样。
那影子并非鬼上身,而是在方才那刹那,萧楚那些人,又将某些记忆,通过神奇的科技,推送到林灵素的体内?!
1659节 看到了结局
1660节 明教
因为暖玉的缘故,再加上暗界之旅,沈约对于人的思想记忆有了很多了解。
鬼不存在,记忆却可能存在的。
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你如果知道电视机、录音机可以记录人类的言行,对于这个观点就应该觉得理所当然。
现代的人类已经可以记录世人的某些片刻,科技发展,对记忆进行如电子数据般的量化存储,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沈约相信记忆的存在,不仅是因为这个逻辑,还由于他在大雪山,经常能看到转世灵童。
经过某种教法的启发,那些灵童可唤醒某些曾经的记忆。
很奇特,却真实的现象。
他那一刻相信萧楚他们对记忆处理的科技手段,甚至更胜暖玉,因为他们不但可以影响世人,还能将一段记忆,硬生生的注入到林灵素的体内。
因此林灵素“看到”了梁红玉、韩世忠的结局!
结局很不乐观?
沈约忧心的正是这点,根据他所知,这两人在数年后会大放异彩,可从林灵素的表情来看,这二人像马上要死掉的模样!
如何会出现这种变故?
他沈约引发的蝴蝶效应?因缘重攀?
萧楚他们计算了结局,为什么要注入到林灵素的脑海,他们应该知道林灵素会讲,他们是想通过林灵素告诉他沈约这些事情?
目的何在?
沈约心思飞转间,林灵素却沉默下来。
梁红玉急声道,“道长,我们的结局为什么不好?我们究竟有什么样的结局?”
林灵素仍旧保持沉默。
梁红玉还待再问,韩世忠已道,“红玉!”顿了下,韩世忠沉声道,“道长不想说,何必勉强。”
韩世忠这般说,却明显觉得林灵素有故弄玄虚之意。
林灵素终于看向沈约,“沈先生,本道不想说。我想你会了解本道的心情,有时候,知道结局,并不是好事。”
沈约微微点头。
他理解林灵素的意思。
很多人都想预知,认为可以借此发达,但你如果预知的是自己会死,那会是什么心情?
这和癌症患者仿佛。
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人,还能保持乐观如常的举动,但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那余生就要背负个极为沉重的枷锁。
若非有极强的毅力,那枷锁很可能将那人压得提前崩溃。
林灵素是为梁红玉、韩世忠在着想。
雅间沉寂。
韩世忠又喝了一碗酒。
“方才说到哪里了?”林灵素突然道。
沈约丝毫不乱,“道长提及和方腊有过交情。韩兄说到进入梓桐峒秘密山洞,看到方腊他们似乎在做法。”
梁红玉心乱如麻,那一刻只想着自身的事情,倒没想到沈约仍旧条理分明。
林灵素“哦”了声,“当初方腊为留下本道帮助他,透漏个秘密,原来他们信奉的是摩尼教。”
韩世忠一旁纠正道,“他们信奉的是明教。”
他内心对林灵素有些不满,因为在他看来,林灵素的举动和那些招摇撞骗的人很是吻合——先以未知祸事乱人意,然后趁机利用被蛊惑之人得到某些好处。
就因为这样,让他不由对林灵素所言挑刺。
他韩世忠征讨方腊,自然知道方腊他们信奉的是明教。
林灵素微有哂然,“他们明教的前身就是摩尼教!你见识不多,不懂这些门道。”
韩世忠见林灵素极为自信的样子,微有尴尬。
“但沈公子当然知道摩尼教?”林灵素若有期待道。在他眼中,沈约就是神,若非如此,他怎会对沈约这般恭敬。
沈约没被难住,沉吟道:“摩尼教是源自西方,唐时传至中原,教中人以火为尊,有拜火的举动,又称拜火教,到宋时……嗯,到如今,恐怕是类似的信仰吧。”
因为知晓这些,他才觉得韩世忠、林灵素说的很真实,也觉得方腊是真信摩尼教。
有些人是利用信仰完成私欲,但有些人虽然痴迷信仰,内心却是真信,信到死亡那一刻。
方腊穷途末路,还和一帮人在拜火,那自然是希望那仪式给他们带来最后的转机。
林灵素点头道,“沈公子就是不凡,开口道出方腊所信明教的因缘。不错,明教中人拜火,因为他们的教义归为八字‘清净、光明、大力、智慧’。”
沈约听闻,暗想这些教义和佛教很是类似,这般信奉也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们信奉的目标是正确的,可达成的方式却是南辕北辙的。
你追求善,当然不能用恶行来达到,不然如何归一?
略有沉吟,沈约缓缓道,“这和摩尼教两宗三际论其实有些相似,看来明教是传承自摩尼教并非虚言。”
林灵素反倒有些不解,“何为两宗三际?”
沈约解释道,“两宗是说世界本源分明暗,三际说的是初、中、后三际,其实就是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见林灵素渐有顿悟,就多和林灵素说了两句,这和佛陀的精神不谋而合。
佛陀说法,很少说我要开坛讲座了,基本都是随行随讲,金刚经中“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后世大张旗鼓渲染开坛做法,流于形式,和买椟还珠般,反倒让人忘记真谛。
林灵素闻言,目光着实闪亮,“原来如此!”
沈约反倒不明,“道长悟到什么?”
“方腊对我说的并非谎言。”
林灵素略有激动道,“当年他为了挽留我,说了一件明教秘事,他说明教是从摩尼教传来的,可摩尼教的前身,又是源自中原。”
沈约微有诧异。
明教的前身是摩尼教,但摩尼教又是从中原得到教义?对于后者,他倒不知情。
“当初我不知道什么两宗三际,对此和沈公子一般惊诧,只以为方腊为立教尊,刻意这么说,沈公子也知道这些门道。”林灵素感觉沈约什么都懂。
沈约的确知晓这些,真正的自信,是源自内心的强大,对世事了了分明。可内心强大的其实没有太多人,更多人是希望踩在别人的肩膀变得高大。
中原道教的确很好,可某些人不解道教真谛,看佛教兴盛,就希望踩低佛教显耀自身——是以老子西去化身为释迦摩尼的传说也就应运而生。
这传说对释迦没什么影响,却显出那些传说之人的可怜和不自信。
“如今想来,方腊所言并非捕风捉影。”
林灵素不知沈约片刻想到许多,盯着沈约道:“两宗和道家阴阳仿佛,三际一说,佛经亦有——金刚经有言,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这和摩尼教三际说中、有关世界变化的研究很是相近。”
1660节 明教
1661节 摩尼教的兴衰
沈约不能不说林灵素说的有些道理,也极有见识。
可见识是一回事,不练终究是空的。
沈约知道林灵素这种人最大的问题是——说道理从来没输过,但修行一事,从来没做过。
因为一切梦中均有预知,林灵素走上取巧的法门,却偏离了修行的正途。
“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沈约提醒了林灵素一句,他的意思是——很多认知最终本来是趋同的,摩尼教创始人说不定也有高明的认知。
“不是这样。”
林灵素居然明白沈约的意思,却摇头道,“方腊说,摩尼教创始人摩尼,就是从中原得到的教法。根据他所言,当年摩尼教创教前,中原的曹操有个很厉害的兄弟,叫做曹棺。”
见沈约怔了下,林灵素讶异道,“你也知道曹棺?”
沈约感觉一切的一切看似杂乱,但其中却有大网遮天。
“我只听说曹棺……是个摸金校尉,引发了一场极大的灾难。”沈约缓缓道,他不久前才听张继先提及此事,不想林灵素和方腊居然都知道?
“不是极大的灾难,而是灭世灾难!”林灵素正色道,“导致整个世界毁灭的灾难!”
韩世忠越听越皱眉,暗想这个道人胡扯什么?世界如何会毁灭?他根本无法想象那种情况。
沈约暗想林灵素所言倒和张继先不谋而合,看起来很有些真实性。
“那我们为何还会存在这个世界上?”梁红玉终于说了句。
自从沈约、林灵素口中得知她和韩世忠的结局不会好,梁红玉就始终惴惴难安,等到回过神来,不由对林灵素产生了怀疑。
一切都和梦一样。沈约这般人物,如何会关注她和世忠?
沈约找世忠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有什么值得沈约留意的地方?
一个得李彦这种人巴结的人物,难道找他们……卖命?这才让他们有不好的结局?
他们岂不是只有一条命可以利用?
梁红玉本来是有主见的女人,但一切对她而言,实在是超越常识,让她不由心生戒备。
林灵素淡然道,“那自然是有人消解了这个灾难。”
“史书并没有记载这个灾难。”梁红玉立即道,她和韩世忠不同,因为出身武将之家,平日也知书。
林灵素哂然道,“我本来以为红娘子有些见识,如今看来,终究差沈先生太多。历来强权,都会宣扬自己是最强最正确的言论,也让所有人认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内,若世人发现,他们也对很多事情无可奈何,那还会有人信他们的统治吗?”
梁红玉哑口无言。
沈约益发感觉这个道人见解清奇,一口道破统治的本质。
哪怕是现代的老米,也不过在声嘶力竭的向全世界宣称,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中。若是更多人看出老米不过是个纸老虎,那老米解体恐怕是在旦夕之间。
不过林灵素知道的显然和张继先不同,因为他接着又道,“当初西域那面有个安息国,国师叫做大明王,曾经前来中原图谋大事。大明王本来自负满满,觉得凭借他的才学可以在中原大展身手,但不想他碰到了曹棺那些人,随即吃了瘪,更是经历了那场灭世灾难,自感能力渺小,这才灰溜溜的回转安息。”
沈约见林灵素侃侃而谈,感觉这绝非临时编出来的,问道,“大明王和摩尼有关?”
林灵素一挑大拇指,“沈先生不愧神人,立即想到我的意思。不错,大明王是安息国的国师,摩尼的母亲叫做满艳,本来是安息王室中人,对大明王很是膜拜,因此满艳的儿子摩尼出生后,拜大明王为教父。”
梁红玉、韩世忠面面相觑,对他们而言,林灵素说的这些,简直和天书一样。
沈约暗想,梁、韩二人显然都没听说过安息国,事实上,若非对世界史有所了解,对安息亦是一头雾水。以林灵素的认知,居然对安息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那这件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可这件事,绝对是旁人话于林灵素知晓的了。
“大明王在中原也非一无所获。”
林灵素又道,“他见识了天地间极多的奇异,懂得更多的知识。回转安息后,他遂将自己的所知,悉数传给了摩尼。而那个摩尼也不简单,利用所知随即发现他们信奉的教派充斥着人为的痕迹,和他追寻的大道全然相反。”
现代的西方教派,和中原的迷信男女般,都蕴含着极度的不自信,定要找个神供着才行,安息那时候的教宗,还是以让人服从为目的。
虽然佛也说皈依,但佛说皈依的三宝佛、法、僧,是说信仰觉、正、净!
佛教的皈依,和西方的入教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说我说法都和没说法般,你若真悟了,就应该知道是你自身的能力在引导你前行,所传教法如筏比喻,是希望让人获得真正的觉悟自由,后者更类似pua,认为你应该像牛羊般无条件的服从神的命令,反正我是为你好。
那时候的摩尼,能够发现这点,并不简单。
“于是摩尼宣布脱离他曾信仰的教派,自创摩尼教。”
林灵素看着沈约道,“我今日听沈先生提及两宗三际,这才想到当年方腊对我说的往事很可信。”
沈约沉吟道,“中原人既然少知灭世一事,那方腊从何得知?难道说……摩尼……后人又找到了方腊?”
林灵素赞道,“沈先生实在聪明,一想就通。不错。摩尼虽创教派,可对于天道之寻,似乎没有完全开悟,他没有忘记源头所在,是以令后人传教东土,因为他知道,和达摩东渡传授佛法般,予就是取,唯有东土才能保留摩尼教本质。但沈先生自然知道,真正的法不是理,而在为!”
沈约轻叹道,“你既明这点,如何任由岁月蹉跎?”
林灵素怔了下,半晌才道,“修行一事,非大智慧不能为之。我无摆脱红尘引诱之力。”
见沈约不语,林灵素又道,“教宗内,任凭你讲的天花乱坠,可若没有实际的能力,终究会引发教中人的怀疑。”
沈约缓缓点头。
“安息的摩尼教被本土教派视为异端邪说,遭到血腥镇压。”
林灵素又道,“但和佛法一般,摩尼教在中原反倒发展起来,改称为明教。有一日,西方有摩尼教徒历尽辛苦找到了方腊,请求他的帮手。那摩尼教徒说……他根据摩尼手书所言,知道有神物流传到中土,这才引发中土摩尼教大兴,西方摩尼教衰落。”
沈约一听,就知道这像无稽之谈。
真正的觉悟,靠的绝非什么神器宝物,而是内在的建设。
不过他还是问了句,“神物是什么?”
1661节 摩尼教的兴衰
1662节 天子基万年楼
当一个教派需要找到传说的圣迹才能维系下去,那这个教派离崩溃覆灭就不远了。
从不见腐朽的高楼在外边搭架子,就能真正不倒的。
沈约深明此理,一听摩尼教需要找什么神物兴教,就知道西方的摩尼教趋近终结,不过他知道那神物必定有些因缘,因此问了句。
林灵素没有隐瞒,“摩尼教徒说神物是天子基和万年楼。”
韩世忠神色有异。
林灵素见状问道:“阁下征讨过方腊,自然听过这两物?”
韩世忠犹豫道,“听说那是陈硕真留下的遗迹。”
“陈硕真是谁?”沈约问了句。
林灵素解释道,“那是唐朝信奉摩尼教的一个女人,也是华夏第一个称皇帝的女人。”
沈约微有意外。
“她称帝时间比武则天要早数十年,听闻武则天称帝,也是受她的影响。”
林灵素微叹道,“但陈硕真称帝的时间显然比武则天要短很多,甚至不如方腊。传说中,她死时以无上**留下天子基,内藏万年楼。”
韩世忠并没出声,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沈约不懂就问,“什么叫以无上**留下天子基?”
林灵素缓缓道,“据我所知,在陈硕真被抓前,所藏之地如同地震般变迁,许多地貌发生了改变,形成了一个极为奇特的地方,那地方有看似天然的十道石门,九道开启,一道封锁……因此那地本称作十门九不锁。”
他说的极为奇特,韩世忠听了微有摇头,哪怕梁红玉亦觉得无稽。
沈约那一刻却想到了渡劫迷宫。
做这种关联很正常,因为若非地质变迁,那能造成这种现象的一定是利用高科技对地形的改造了。
陈硕真如何能够掌握这种科技?
沈约微有皱眉,暗想根据萧楚所言,他们的分时投射并不应该影响唐朝的人。
“根据传言……”
林灵素缓声道,“陈硕真临终遗言,有缘者入得十门九不锁,可得万年楼,坐上天子宝座。”
沈约喃喃道,“陈硕真都是称帝被杀,她留下的东西如何能让人登上天子位?”
林灵素轻叹道,“按道理来说的确如此,但世人都有种自信,旁人不能用的神物,多是机缘不够,自身却极可能发挥出奇效。”
沈约点头道,“因此很多人前往那里探寻?”
林灵素也是点头,“因为和坐上天子位有关,所以十门九不锁又被称作天子基,寓意只要进入那里,就有当上皇帝的基础。”
沈约暗叹世人蒙昧,随即想到一事,“方腊和你提及此事,莫非……他也前往过天子基?”
“正是如此!”
林灵素沉声道,“方腊得摩尼教徒呈上的摩尼手书,找西域人翻译其上的文字,发现和摩尼教徒对他说的大同小异。”
沈约暗想,由此看来,方腊也是谨慎之人,不会因为捕风捉影行事。
“再加上方腊所在的睦州正近天子基,他亦对天子基有所研究,因此他终于入天子基一探。”
林灵素感慨道,“都说世事全是命,半点不由人。有太多人前往天子基探寻,却终无所获,偏偏方腊却发现了玄奥。”
沈约见林灵素又有悲观情绪,暗想此人有悟性,可惜终究归于命运之说,这才放弃努力,只想着奇迹,很替林灵素惋惜。
“方腊发现了什么?”韩世忠突然问了句。
“他发现原来传言有误,陈硕真留下的并非万年楼,而是万年螺!”林灵素很是慎重道。
韩世忠神色有异,“万年螺?”
林灵素看了韩世忠一眼,“你当初看到方腊的时候,想必也看到了万年螺?”
“那像法螺的东西?”韩世忠颤声道。
“原来你真的看到了。”
林灵素感慨道,“但你好像没将此事话之天子。”
韩世忠脸色涨红,额头青筋微起,“我不是不想告诉天子,是因为那东西消失了,为了不惹是非,我才没说此事。”
梁红玉听出不妥之处,急声道,“世忠绝没有做皇帝之心,也不会藏匿什么万年螺。”
一言落,雅间静了片刻。
只余韩世忠略有粗重的呼吸声。
沈约知道韩世忠为什么这么紧张,方腊是叛军,他所持有的东西都和反叛有关,更不要说什么万年螺,你没见到还好说,见到了却隐秘不报,难免会让人认为你想做天子。
此事泄漏,不要说升迁,只怕掉脑袋也是大有可能。
见韩世忠很是紧张,沈约安慰道,“我和林道长都信韩兄为人,不会传出此事,谈及此事,也绝非要追究什么,韩兄大可放心。”
韩世忠神色不定,梁红玉立即道,“多谢沈公子和林道长。”比起韩世忠,梁红玉更是精熟人情世故。
沈约沉吟道,“道长,你说的万年螺就和释家的法螺仿佛吗?”
那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功用?
沈约自然知道什么是法螺,那是佛教举办仪式时用的一种乐器,多是用海洋螺类的贝壳做成。
可陈硕真若只留下个螺类贝壳说是神物,那无疑是天大的笑话。
法螺可能是一高科技产品的外观掩饰,就和量天尺和开疆斧般。
林灵素点头道,“当年方腊的确这般说,不过他见我没有什么留下的意思,终究没有将万年螺给我一观。只怕能形容万年螺的,只有韩将军了。”
韩世忠微有沉吟,终于道,“那的确和寺庙的法螺很像,但当时那法螺是悬空浮在火焰上空的。我听那些人念什么……萨埵……贝美吽的时候,就觉得头晕脑胀,神志不清,片刻后才发现火焰上浮有一个法螺,那法螺有脸盆大小。”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梁红玉暗自忧心,一个像脸盆大小的法螺已不常见,脸盆如何能悬浮在天空?这种事情说出来,谁能相信?
偏偏沈约见怪不怪的样子,“然后呢?”
韩世忠怔了下,“那时候的我自然喝令方腊束手就擒。可在火圈内部的人仍旧在念咒,但最外那圈的人,突然如疯了般,向我们冲来!”
1662节 天子基万年楼
1663节 去阴间?
韩世忠提及往事的时候,神色很是不安的。
对他而言,哪怕再回忆起此事,都是内心纠结,难辨真幻,担心沈约觉得他说谎。
沈约听到韩世忠的描述,想的却是——精神控制!
这是某些教派的常见手段。
因为无法真正的取信教徒,只能采用洗脑精神控制操纵信徒盲信,进而做出诡异的事情。
但当时方腊肯定在做法,而且是做一件他认为会出现奇迹的法事,因此才让信徒拼命阻挡韩世忠。
韩世忠心有余悸道,“方腊的手下,多是地方百姓,战斗力不强,可在念诵……萨埵贝美吽的时候,力气好像蓦地都大了几倍,让我们这些西北军都是为之心惊。”
微有怀疑,韩世忠缓缓道,“眼下得沈公子解释,方知这是咒语。那时候我只以为他们在施展邪门法术……”
沈约皱眉道,“咒语没问题,但却被贯注了执着的意念。就像刀可救人,也可杀人一样。”
韩世忠喃喃道,“原来如此。”默然片刻又道,“我虽不想杀戮,但那种时刻,实在让我无暇留情。”
看向双手,韩世忠微显痛苦道,“那时候的血腥场面难以描述,我杀了十数人,也被人砍了两刀,虽是不致命,但身边的兄弟已然支撑不住,若是再打下去,本来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发生了什么转机?”沈约立即道。
韩世忠虽是回忆,仍有震撼之意,“法螺突然鸣响,我等正在交战,听到异响,方腊的那些信徒突然住手,我们也忘记了厮杀,然后我们就看那法螺……那法螺……下方的空中……”
他一时间无法描绘,“就像水中投石般。”
梁红玉显然没听韩世忠说过此事,闻言暗想那是什么情况?
“空中变化像水波荡漾?”沈约见多了这种情况,知道发生了空间异变。
韩世忠如释重负道,“就是那样。”随即怀疑道,“沈公子见过?”
沈约“嗯”了声,不多解释,“后来呢?”
法螺会引发空间变化?和月亮门一样?这是他暂时的结论。
韩世忠道,“那波纹从上而下扩展,很是迅猛的经过我们的身躯,让我们根本无法躲避。我的兄弟有的被波及,如同伤寒打摆子般。”
“那世忠你呢?”梁红玉虽然知道韩世忠眼下无恙,仍旧担忧道。
韩世忠脸上居然有丝惧意,“我那时候就感觉如溺水般难以呼吸,感觉随时都要死去一样。”
沈约皱眉不语。
韩世忠长吸一口气,如同那种窒息仍旧存在,“我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那种情况,但残存的意志告诉我一定要挣扎,于是我就大声呼喊,让兄弟们退离此间。可我那时候的声音很是衰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兄弟倒了下去。”
梁红玉不由道,“方腊在施展妖术?”同时奇怪韩世忠如何能活下来。
韩世忠缓缓点头,“那时候我的确只有一个念头,方腊他们是使用妖术要将我们拖入地狱中。”
沈约敏锐道,“你为什么想到地狱?”
韩世忠握紧了拳头,“因为我在昏过去之前,看到那些围着火焰坐着的那批人也倒了下去,而我依稀看到火焰似乎也在变形,而方腊等人的身上,好像有影子被从身体抽出,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那影子,投入火中。”
梁红玉满是惊错之意,难信这种事情。
长吁一口气,韩世忠喃喃道,“我虽然听老人讲过阴曹地府一事,可从来难信鬼神一事。”看向沈约,韩世忠凝声道,“若有鬼魂索命,韩世忠十五从军,征战二十载,手染鲜血难数,只怕早被杀死的那些鬼魂索命了。”
沈约正色道,“我觉得韩兄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鬼魂。”
韩世忠却道,“但在洞中见到很多影子投入火中后,我却感觉这世上或许真有鬼魂。”
“只因为你看到的……景象?”沈约沉声道。
韩世忠点头后又摇头,“不止因为那种奇特的景象,还因为我醒转后,发现洞中人尽皆晕倒未醒,我是第一个醒来的人。那时候的我还有些懵懂,许久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去查看我的兄弟。”
“他们有事吗?”沈约问道。
韩世忠有些悲痛,“大多数醒来了,但有一人,却始终昏迷不醒,和方腊几人一样。”
沈约微有诧异,“你是说方腊被擒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见韩世忠点头,沈约又道,“因此你才说不确定方腊是否被你所擒?”
韩世忠再度点头,“不错,因为我捉到的方腊,如同具行尸走肉,并没有反抗。我不知道是我擒住的他,还是苍天收了他。”
沈约思索道,“我想再问下——你说的昏迷不醒,是有微弱的呼吸,但身体没有反应?”他感觉方腊似变成了植物人!
那法螺显灵,会将一些人变成植物人?
那是高科技?目的为何?
韩世忠点头道,“是啊,就是那样,哪怕喂食也是不能。那其实……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沈约明白韩世忠的意思,古代和现代不同,现代的植物人还能通过科技手段输液维持机体功能,等待奇迹到来,但古人若变成那种情况,只有一条路——等死!
“但你并没有将实情告诉旁人。”林灵素突然道,“哪怕梁红玉,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可你却并非这般谨慎的人,这其中……莫非还有隐情?”
韩世忠微有犹豫,随即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我的确不是将此事秘而不宣的人,我不说、只因我事后询问一般兄弟,他们都是被危机所困,并没有留意到那个法螺,而我在昏迷前曾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要将今日方腊去阴间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大祸会降临到每个听到人的身上。”
“方腊去了阴间?”沈约低语自言。
一切看起来像是如此,沈约却知道绝不是这样。对于那些迷信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证明阴间存在的事实,可他却清醒知晓,这不过是有人在用高科技手段愚弄世人。
对于八百年前的宋人,去阴间绝对是个合理的解释。
看着林灵素,韩世忠缓缓道,“此事极为诡异,说出去也不见得有人信,再说我也不想牵连兄弟。这也是伊始时,我和沈公子提及会有祸事的缘由。”
林灵素不语,他记得韩世忠的确是这么说的。
韩世忠喃喃道,“擒拿方腊的功劳,被旁人抢去,对韩某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梓桐峒这件秘事,却在我心中憋了很久,今日终能说出。”
言罢长叹一声,韩世忠神色反倒轻松起来。
1663节 去阴间?
1664节 下毒
有些秘密就像重担般,一定要说出和旁人分享,才能将压力减轻些。
韩世忠看起来就是这样,他说出当年隐秘,反有轻松之感,晃了下手中的酒坛,倒出最后几点酒水,感觉并不过瘾瞄向另外一坛酒。
见沈约、林灵素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反对,韩世忠拿起另外一坛酒,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又倒了一碗酒,端起才要喝,却被沈约突然抓住了手腕。
众人一惊。
韩世忠凛然,就要挣脱,才发现沈约的一只手如同铁箍般,不由低喝道,“沈公子要做什么?”
他从未想到,看似文弱的沈约,手腕的力气居然不逊于他的样子。
沈约盯着那酒碗,缓缓道,“这酒喝不得。”
韩世忠哑然失笑道,“难道沈公子感觉不舍得了吗?”
梁红玉叫道,“世忠!”
这些年来,韩世忠直言直语,着实得罪了不少人,梁红玉见韩世忠叙说往事后,情绪未平,难免出言不逊,暗自着急。
沈约缓缓放开手,低声道:“酒有问题。”
众人又惊。
韩世忠见沈约极为慎重的样子,眼皮微跳,压低声音道,“有人在酒中下毒?”
梁红玉立即取下秀发上戴着的银钗,在酒水中刺了下,放在桌案上。
片刻后,银钗无恙。
梁红玉略有怀疑的看着沈约。
“酒中不像有毒。”韩世忠终于道。
沈约皱眉道,“这世上不止砒霜一种毒药。”他知道古人用银针试毒,多是用来测试食物中是否有砒霜。
古人制造砒霜的时候,砒霜中会残余一些硫化物,银元素和硫化物反应,才会发生黑化的现象。
酒中没有砒霜,银钗自然不会发黑,酒中却有光粒子。
光粒子就和永劫城那池水中的光粒子般。
萧楚、都子俊那些人下的手!
目的是为了……
梁红玉缓缓道,“既然沈公子这般认定,这酒不喝也罢。可依公子猜想,谁会在酒中下毒,要害哪个?”
她暗想韩世忠虽然因为爽直得罪了不少人,可终究没有到有人会下毒要毒杀他的地步。
沈约喃喃道,“他们可能是为我而来。”
在永劫城中,水中的光粒子是为了控制城中人进行实验,天柱山那批人要将谁变成实验对象?
梁红玉心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可你为人看起来不错,别人为何要对你下毒?
林灵素一旁道,“是李彦下毒吗?”
韩世忠、梁红玉都有些吃惊,梁红玉更是道,“李彦对公子,不是很恭敬吗……”说完后,梁红玉低声道,“他是表面恭敬?他为什么要公子死?”
林灵素依据常理推测,“沈公子一来,就几乎要了李彦大半身家,那几乎是在要李彦的性命,他下毒倒很正常。”
韩、梁二人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些人的关系。
沈约却感觉并非李彦下手,略有沉吟,沈约走到雅间门前,挑开窗帘不等召唤,茶博士快步赶到,赔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察觉不到茶博士的异常,沈约笑道,“紫金酒在哪买的?”
茶博士笑道,“紫金酒自然是在紫金酒铺买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约不动声色道,“酒很好。你亲自去买的?”
茶博士连连点头,“小的怕别的伙计误事,亲自去紫金酒铺买的。”说着讨好道,“公子还要买酒吗?”
沈约拿出一块银子递给茶博士,“再去买两坛来,剩下的算赏钱。”
茶博士喜笑颜开,接过银子就向外奔去。
沈约回头对几人道,“跟我来。”
他在后面盯着茶博士,就见茶博士一路小跑到了个酒铺,在外张望下,微有诧异的模样,喊了几声后,随即推开了酒铺虚掩的门,然后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
韩世忠始终跟在沈约的身后,闻声倏然冲出,一脚踢开酒铺门,同时拔刀在手。
那茶博士霍然回头,望见满是杀气的韩世忠,哀鸣声中,软倒在地上。
韩世忠眼皮微跳。
他着实见过不少血腥的场面,当看到眼前的一幕,仍旧极为震撼。
酒铺内横七竖八的尽是躺倒的人,嘴角流出黑血。
韩世忠缓缓上前,试探一人的鼻息,那人尚有体温,可呼吸已绝。
“有什么发现?”沈约问道。
韩世忠冲入,梁红玉担心他的安危,几乎同时进入酒铺,沈约不过慢了数步,进入这里,看到满地的尸体,内心微有憎恶。
沈约并不憎恶死人,他厌恶的是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他们死了没有多久。”韩世忠看着死人有些发黑的脸,蜷缩的身体,“应该都是中了一种毒药,毒性猛烈,我也没有见过。”
“为什么说毒性猛烈?”沈约问了句。
韩世忠四下看了眼,“酒铺内桌椅并没有太多的杂乱,看起来中毒之人方一起身,就毒发身亡。”
说到这里,韩世忠嘴角有些抽搐。他想着如果方才那坛紫金酒内也有这种毒,那他韩世忠是不是已然躺下了?
沈约微微点头,很赞同韩世忠的观点,他当然看出这些,故意一问,是要看看韩世忠的能力。
“是谁这么心狠,杀了酒铺老板一家和伙计。”梁红玉骇然道。
这里是京城,蓦地发生这种事情,绝对算是大案。
林灵素神色凛然道,“杀人灭口。”他仍觉得是李彦动手的!
沈约喃喃道,“他们怕我们会查到这里,索性毒杀了酒铺所有的人,不想我们再查下去。”
韩世忠、梁红玉相顾骇然,他们虽然见多了世面,可绝没见过这般毒辣的设计。
“韩大哥,怎么了?”店铺外有人唤了声,正是先前那找来韩世忠的禁军张义。
等看清楚店铺内的景象,张义凛然道,“怎么会有这多尸体?”
韩世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约,“正常的情况下,这种事要由禁军告之开封府衙,然后府衙派人来查案。”
他想知道沈约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如今凶手不明,目的看起来却明显——借酒毒杀沈约,怕沈约发现,连带杀了酒铺全员灭口。
凶手是为了沈约!
韩世忠坚信这点,因为他知道,要害他韩世忠,对方不用这大阵仗!
1664节 下毒
1665节 娇滴滴的凶手
沈约听出韩世忠在暗示什么——将事情交给开封府,那案件可能不了了之。
“有一事,我始终未和韩兄说明。”沈约在酒铺中四下走动,查探着什么。
韩世忠静等沈约言语。
“和沈某在一起的人……时刻都会有意外发生。”
沈约停下了脚步,真诚的看着韩世忠,“意外不止包括死亡,还可能见鬼、见神,见到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
梁红玉很赞同。
这些日子来,她过的日子着实波澜不惊,但见到沈约后,世界好像变得都不一样了。她今日听到的事情,是她这辈子都不太可能知道的事情。
韩世忠冷静的看着沈约,“沈公子的意思是?”
沈约沉吟道,“方才道长预见你们不幸的结局,他虽没有说那是什么,但在我看来,那是因为我找到你们的缘故。”
韩世忠再问,“然后呢?”
“韩兄这时候离开,我感觉并不算晚。”沈约沉吟道,“离开沈某,就说沈某不过找韩兄问些西北的事情。”
韩世忠淡然道,“然后我就能和沈公子切断一切关系,避免祸事上身?”
沈约微微点头。
韩世忠沉声道,“我能不能问沈公子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沈约并不犹豫,“我能回答的,会尽量回答。”
韩世忠凝声道,“沈公子伊始找韩某前来,当然不是为了喝酒,也不见得是为了方腊的故事。”
沈约微笑道,“韩兄清醒的很。”
“那你为什么找我?”韩世忠沉静道。
沈约默然片刻,“因为我听过韩兄的事情,找你来,只想请你帮手。”
韩世忠立即问道,“但你如今却不想我帮手了?只因为担心我会死?因此你甚至为我想到切断关系的借口。”
沈约的确有这个担心,“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这本来不是你的……命运,如果你相信命运的话。”
韩世忠不理命运一说,淡淡道,“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阁下当初叫我一声韩兄,是真的当我是兄弟吗?”
沈约微有扬眉,还是点头道:“是。”
一言落,在场几人神情各不相同。
韩世忠眼中闪过丝激动之意,就如那寒冬中的一点星火,“那我如果选择留下来呢?”
沈约笑了,可眼中随即闪过丝异样,“那先烦劳韩兄找人,将这里的案情向开封府禀告。”
韩世忠露出丝微笑,望向张义吩咐了一句,张义犹豫片刻,转身离去。
沈约喃喃道,“开封府衙估计是个摆设,接下来……需要我们自己破案了。”
梁红玉见韩世忠决定留下,虽有迟疑,但还是尊重韩世忠的选择,见沈约立即投入破案状态,不由道,“既然找开封府无用,为何要知会他们?”
沈约淡淡道,“为了解决一些麻烦。”
梁红玉感觉沈约说的有点儿含糊不清。
沈约随即又道,“下毒的人很熟悉这里的人,应该就是这左近的人。”
韩世忠诧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约淡淡道,“韩兄可知道凶手为什么只在一坛酒中下毒?”
韩世忠沉吟不语。
沈约随即说出答案,“酒乱人性,当我们喝了一坛酒后,感觉方面就会迟钝些,哪怕谨慎的人,对第二坛酒也不会那么留意。”
韩世忠恍然道,“不错,凶手很小心。可是……”随即想到个疑问,“凶手如何知道我们先喝哪坛酒?”
“这自然是茶博士控制的。”沈约不出意外道,“茶博士递上一坛酒,随即将第二坛放在地上。我们最先喝的,自然是他递过来的那坛酒。”
梁红玉倏然向晕倒的茶博士望去,“他和凶手是一伙的?”
“不是。”
沈约摇头道,“根据我看来,凶手只是熟悉茶博士的习惯。”
“茶博士有什么习惯?”林灵素忍不住问了句。
沈约缓缓道,“茶博士用左手发力的习惯,我们常管那叫左撇子。没毒的酒坛是在茶博士左手,他最先递上的是左手的那坛,显然是习惯那个动作。”
“你……如何……知道茶博士习惯左手的。”梁红玉不解发问。
沈约笑笑,“因为不久前,他是用左手拎着茶壶进来的。后来我递给他银子的时候,他也很习惯的用左手来接。”
众人讶异。
韩世忠、梁红玉互望一眼,都难信沈约居然将这一切细节都看在眼中。
“凶手肯定是清楚知道这些,才会想办法让无毒的那坛酒到了茶博士的左手。”
沈约拿出手机对准茶博士的太阳穴,按了下按钮。
韩世忠、梁红玉都第一次看到手机这东西,很是稀奇的模样。
茶博士很快睁开了眼睛,似有点迷糊,可等到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就要跳起,却被沈约按住了肩头。
“不是我杀了他们。”茶博士叫道。
沈约缓缓道,“没人说你杀了他们,我们可以为你作证。但你这时候若不冷静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可能不会为你作证。”
茶博士打个激灵,倒安静下来,“公子,你们会为我作证的,是不是?”
沈约笑道,“那要看你是否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了。”
茶博士畏惧道,“什么问题?”
沈约沉吟道,“你第一次为我们买酒的时候,回转的路上,是否碰到了什么事情?”
茶博士略有回忆,“没有……嗯,只是碰到了铃儿,她突然在我面前摔倒,我扶起她来,就这样,没别的事情了。”
众人若没听沈约的分析,对此肯定没有感觉,但听过沈约的分析,下意识的知道——没毒的酒,就在这时候到了茶博士的左手?!
他们骇然凶手的手段时,对沈约的细微之处也是极为惊叹。
“铃儿是谁?”沈约微笑问道。
茶博士诧异道,“就是念奴娇崔念奴的丫环啊。”
林灵素诧异,沉吟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沈约笑意更浓,“原来如此。”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崔念奴的身影,没有温柔可人,反倒有分萧杀。
崔念奴要算计他沈约?
在林灵素看来,这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沈约却觉得理所当然。
燕子无情且敏感。
在他沈约试探崔念奴的时候,崔念奴察觉到了他的试探……
1665节 娇滴滴的凶手
1666节 正确还是为恶?
高明的手段不是斩草除根,而是斩草未萌。就和黄帝内经所言——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
崔念奴是个高手,在警惕到沈约对她试探的时候,反击之快、下手之狠让沈约也是叹为观止。
梁红玉有些迟疑道,“沈公子觉得,是崔念奴指使铃儿下的毒,想要毒杀沈公子?”
沈约沉吟片刻,“你为什么会怀疑崔念奴?”
梁红玉怔了下,强笑道,“妾身是顺着沈公子的推断。”
沈约淡淡道,“可林道长听到这事时,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了。”
林灵素并没有反驳,他的确不太认可崔念奴那个娇滴滴的女子,是杀人凶手的结论。
“像梁姑娘这样的习武女子,在青楼并不常见。”
沈约缓缓道,“多数女子是被生活所迫,虽可能擅长琴棋书画,但多数手无缚鸡之力,不要说有这般冷静的手段下毒,哪怕对这种致命的毒药,听都不可能听过。”
看着略有不安的梁红玉,沈约又道,“因此林道长的反应很正常,他认为青楼那种娇滴滴的女子,很难有这种毒辣、缜密的手段。”
林灵素微微点头,沈约说出了他的心声。
“但梁姑娘却不这么认为。”
沈约凝声道,“你在听到铃儿撞见茶博士,可能调换酒坛后,随即就想到崔念奴在指使。”盯着梁红玉,沈约透彻道,“你若非早就怀疑崔念奴,如何会做出这种判断?”
梁红玉神色诧异。
“你已经从良,却进入念奴娇,随即答应鸨母之请,充当传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沈约又道,“这不是偶然,而是你早在等这个机会。你进入崔念奴闺房的时候,最留意的是两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崔念奴。你想观察崔念奴!”
梁红玉渐转骇然之意。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般人物,看似古井不波般的平静无声,对任何问题却均是洞若观火。
“你为什么不回答?”沈约问道。
梁红玉低头不语。
“因为韩世忠的缘故?”沈约再度发问。
梁红玉一惊,霍然抬头,望着沈约如同见鬼般。
韩世忠亦凛。
士为知己者死。
当沈约提出眼下危险,为他韩世忠想出切断关系之法时,他就认为沈约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沈约的潜在意思他韩世忠明白,从未有过的明白——选择不在沈约,而在韩世忠他自己。
他韩世忠在疆场出生入死这些年,真没有见过哪人这般清醒的对他推心置腹。
知道沈约并没有夸大危险,可他韩世忠却有参与的决心。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个挑战,还是机缘。
富贵险中求,成功细中取。
直到此刻,韩世忠才明白沈约能到如今的地位靠的绝非后台,而是他自身的本事。
见沈约望来,韩世忠张张口,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约已道,“韩兄到了大碗茶坊,并未立即进入,而是等了片刻。”
韩世忠微有色变。
沈约清醒道,“那时候梁姑娘说出了对韩兄的心意……我想韩兄听了必定情难自已,一时间不进入雅间也是情有可原。”
韩世忠轻微的吁气,亦露骇异。
沈约缓缓道,“但梁姑娘说到方腊的时候,似乎察觉有什么异状的时候,韩兄却入内打断梁姑娘的下文。”
韩世忠终于道:“是以沈公子觉得,我知道红玉要说什么,这才提前制止?”
沈约笑笑,“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林灵素望着沈约,如同看神一样的表情。
韩世忠轻叹一声,“沈公子的观察之细,实在是韩某生平仅见。不错,那时候我的确不想红玉对沈公子说出一些怀疑。”
“为什么?”沈约反问道。
韩世忠默然片刻,“韩某戎马多年,杀人难数,若说杀的都是该杀之辈,那绝对是欺人之言。”
沈约微微点头,“韩兄能有这种认知,很好。”
韩世忠又道,“征战疆场之人,除少数要求高官爵禄外,多是平民百姓。韩某知道这点,才多用斩将之策,力图用最少的死亡,解决韩某不能不面对的最大的问题。”
沈约再度点头,他明白韩世忠的意思——做个不征战的平民百姓是个选择,但如今的年代只能忍辱偷生,韩世忠选择了征战掌控自身的自由,但他清楚的认识这是无奈之举。
人不总是处于无奈之中?
将无奈当作正确,那不过是麻木的表现。
韩世忠看似木讷,但终不是个麻木的人。
“可平方腊一战,却是韩某此生的噩梦。”
韩世忠有些痛苦道,“在西北交锋,韩某还可以用保家卫国托辞,但在和方腊交手的时候,韩某杀的已是大宋子民。韩某人微言轻,又不能不战,只盼能擒住首恶方腊还天下个安宁……”
轻叹一声,韩世忠喃喃又道,“但方腊死后,投降的那些人,却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是根据韩某所知,就有数万人放下了兵器,被砍掉了头。”
沈约默然。
这是数千年的残酷事实。
屠杀一直是某些人解决问题的固定方式。
“韩某扪心自问……”
韩世忠很是挣扎道,“韩某所做的是正确,还是为恶?”
没有人回答。
半晌,韩世忠终于又道,“最近的京城,其实多有失踪案件。”
沈约皱下眉头,看似歌舞升平的汴京实则问题百出,偏偏高高在上的那几人视而不见。
“本来这些案件不归韩某来管,也轮不到韩某来管。”
韩世忠握拳道,“根据韩某所知,失踪的多是些寻花问柳之辈。”
沈约立即道,“案件可能和青楼有关?”
韩世忠赞道,“沈公子倒是一听就醒,但韩某却是在红玉的提醒下才留意到这点。韩某和红玉暗中调查此事,起因是因为有营中兄弟也是下落不明,失踪前,也曾造访过青楼。”
微有感慨,韩世忠缓缓道,“那些兄弟和韩某出生入死多年,韩某如何能坐视不理?”
林灵素听到这里,微有不耐,“那你查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肯说?”
韩世忠沉默片刻,“红玉查到失踪的人和几个青楼有关,同时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件诡异的事情,青楼内又有明教教徒的身影!”
1666节 正确还是为恶?
1667节 死灰复燃
沈约听到韩世忠提及青楼内有明教徒的踪影,瞬间明白了韩世忠为何不想梁红玉说出真相的原因。
“你知道朝廷对明教深恶痛绝,若是发现明教党羽死灰复燃的问题,说不定要株连九族,引发许多无辜的死伤?”沈约沉吟道。
韩世忠轻吁道,“不久前,韩某不知沈公子的为人,就是这般想法。可如今见公子明察秋毫,自然不会造成过多的伤亡。既然这样,韩某就可将真相告之。”
林灵素暗想,你这么一说,倒将控制伤亡的责任丢给了沈约。
沈约平静以待。
韩世忠凝重道,“为了寻找失踪的兄弟,红玉建议再用兄弟做饵,进入青楼暗查。同时红玉……”
他说到这里微有犹豫,梁红玉反倒大方道,“我的事情,汴京的姐妹也知道,于是我就利用这种身份和她们交好,帮她们做些她们不方便做的事情,同时套取消息。”
沈约没有过多询问,只是道:“查到了什么?”
梁红玉凛然道,“我们放饵的兄弟叫做武大郎,为人很是稳重谨慎……”见沈约怔了下,梁红玉不由道,“沈公子认识大郎?”
沈约心道,我听说过武大郎,可你说的,绝对不是我听过的那个。
他知道武松既然是虚构人物,演义中的武大郎肯定也不存在,摇摇头道,“应该不认识。”
那你诧异什么?
梁红玉不解,还是道,“武大郎在明,我等在暗,有一日他在念奴娇喝了不少酒……倒有一半装醉,五分真醉。”
沈约听梁红玉将武大郎的醉酒度说的详细,暗想难道是出现了让武大郎分不清真幻的事情?
他素来都是听个源头,脑海中就有多个分支在拓展。
梁红玉仍旧道,“武大郎出了念奴娇,我跟在后面,但进入一巷子的时候,他突然失去了踪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说话间,满是错愕的表情。
“他一直存在你的视线内?”沈约问了句。
梁红玉毫不犹豫道,“偶尔偏离,但绝不至于突然消失在我的视线内……可是……”说话的声音略有颤抖,梁红玉道,“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如融入黑暗中,等我再看,却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沈约沉吟不语,脑海中闪过两个想法——空间裂变或者障眼法!
“沈公子可信妾身所言?”梁红玉说出这事时,明显信心不足。
沈约沉着道,“我信你没有说谎,因此说下去就好。”
梁红玉精神振作,“妾身入了巷子,奔到巷口后感觉武大郎并没有出巷子。”
“你判断的理由?”沈约立即问道。
梁红玉解释道,“武大郎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但巷口处并没有酒气。”
沈约赞道,“很好的判断。”
梁红玉得到鼓励,恢复自信,随即道,“妾身回转巷中,到达酒气最浓的巷中,不信有人会凭空消失……”
见沈约神色古怪,梁红玉不由道,“妾身说错了什么?”
沈约暗想凭空消失的情况也是有的,但因为这是宋代,他觉得梁红玉所言逻辑正常,“你既然这么认为,应该会翻墙找找?或者检查下附近有什么机关暗道?”
梁红玉钦佩道,“沈公子明见,妾身当时的确想到武大郎是翻墙离去的。于是到了一侧墙上,翻入后发现那是念奴娇的后花园,而且还有微弱的酒气。”
沈约暗想,如果武大郎不是自己翻墙,那就是有人利用障眼法带武大郎翻墙而走,那些人能在梁红玉眼皮子底下做文章,手段可谓高明,身手也不会差。
“妾身还想寻酒气查找。”
梁红玉神色凛然道,“可随即有几个黑衣人围上妾身,招式诡异毒辣,差点将妾身击杀当场。幸好……世忠及时赶到,他和妾身合力,终于逃离那里。事后根据世忠所言,对方有个喷火袭击我等的手法,和明教的教徒很像。”
韩世忠听到这里,强调了一句,“只是很像!”
沈约微有扬眉,“袭击你们的那些人,可看到你们的真面目?”
韩世忠、梁红玉都是摇摇头,梁红玉同时道,“我们感觉事情诡异,是掩面行事的。”
“既然这样……你们当时就不能光明正大去要人?”沈约皱眉道,“到如今,武大郎仍旧没有消息?”
韩世忠扼腕道,“的确如此。但我曾潜入念奴娇暗中搜查,并没有找到武大郎。我想哪怕我们告知开封府来搜,多半也是一无所获。”
沈约点点头,“于是你们让兄弟们在附近监视,看看念奴娇有没有将武大郎送出?而梁姑娘更是借故在念奴娇走动,同时想看看崔念奴的反应?你为什么会怀疑崔念奴?”
梁红玉犹豫了下,终于道,“当晚和我们动手的几人虽然蒙面,身材却不高,同时一人身上有金檀香气。金檀香很是贵重,一般青楼女子用不起。”
沈约反问道,“崔念奴身上的香气,就是什么……金檀香?”他立即回忆那香气的味道,当时虽知道那香味奇特,此刻方知其名。
梁红玉肯定的点头。
沈约沉吟道,“原来如此。因此你怀疑崔念奴和明教有关,委身青楼,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梁红玉“嗯”了声,“妾身因为明教家破人亡,自然这般想。可妾身将分析话于世忠,他却认为我等凭借这些迹象,根本无法确定什么,反倒可能会因此伤及无辜。同时他和妾身都不解一件事情——她们掳走那些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世忠皱眉不语,显然始终困惑这个问题。
“如今我等说完原委,究竟如何来做,还请公子定夺。”梁红玉很是期待的看着沈约。
林灵素一旁突然道,“沈先生事务繁忙,恐怕顾不了许多。”他只想找到萧楚,不想沈约参与此事。
梁红玉不由道,“怎么无关,崔念奴不是要害死沈公子吗?”
林灵素微滞,反驳道,“这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的证词无论到了开封府,还是天子亲审,都难有定论。”
梁红玉、韩世忠互望一眼,知道这道人说的没错,这恰恰是他们不能解决的问题。
沈约淡然道,“世人没有定论,但我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你们既然肯说出真相,那这件事……我来解决!”
1667节 死灰复燃
1668节 梅开二度
沈约说出解决问题的时候,双眼光芒闪动。
那一刻,他的眼睛是亮如晨星的。
对于旁人而言,案件错综复杂,让人一头雾水的抓不住关键,但他脑海中却有了清晰的线索。
“那……眼下怎么做?”梁红玉振奋道。
“崔念奴既然有问题,我们再去找她。”沈约轻描淡写道。
林灵素欲言又止。
韩世忠不由道,“沈公子,只凭我和红玉的言辞,再加上公子的一些推断,只怕无法定罪。更何况……”
沈约见韩世忠没说下去,了然道,“更何况,我们还不能确定一切是否是崔念奴指使的。如果出了问题,更不好收拾。”
韩世忠微微点头,“韩某不过是个秉义郎,有了问题,最多被罚俸禄,最不济是充军。”说到这里韩世忠哂然,他本来就在行伍之中,大不了重新来过,望向沈约,韩世忠担忧道:“沈公子能有今日的位置,并不容易……”
他不知道沈约如何能有这高的地位,可他深知珍惜的道理。
沈约知道韩世忠是真心为他着想,感谢道,“多谢韩兄建议,不过我自有分寸。”言罢出了酒铺。
日落西天,月眉浅淡。
夜未临,四周景色却已要隐入黑暗中歇着,可世人并不允许,点燃了灯笼,强迫景致现出幽暗之色。
沈约走在街上,感受着附近摊贩的人畏惧好奇之意时,再到念奴娇前。
地球缺谁都转。
紫金酒铺虽然死了满门,可不改念奴娇热闹的场面。
有些人的一天,是从夜幕降临才算真正的开始,就和心性明亮,无数人躲避心性无声的指点,反喜欢沉湎在五蕴的遮掩中。
门前的知客远远见到沈约、林灵素再度前来,不由有分诧异之意。
入青楼的多了,但一天来两次的,毕竟不算太多。
吩咐了一个小厮几句,知客迎了上来。
有了前次的经验,那知客径直道,“崔小姐身体不适,诸位是知道的。”
沈约反问道,“那她歇着了吗?”
那知客脸色微变。
沈约看出内情,“想必崔小姐还在待客?”
那知客更露为难之意,低声道:“的确如此。”
沈约暗想,这个崔念奴每天会见文武百官,比赵佶可要忙碌很多。见知客很是为难,沈约自然知道崔念奴眼下见的人物极为重要。
若是见李若水,朱敦儒之流,那知客如上次般,将他们径直带入就好,这刻知客却犹豫不决,自然是认为得罪不起崔念奴见的那人。
“崔小姐既然在待客,想必身体还不算劳累。”
沈约淡淡道,“既然如此,再见见我也是无妨的。”
韩世忠低着头,若非知道内情,他难免觉得沈约不近人情,可见沈约坚持,知道沈约是要杀崔念奴一个措手不及。
鸨母方二娘再度出现,满脸赔笑道:“念奴娇何其荣幸?居然让沈公子有意梅开二度。”
沈约听出对方的调笑之意,淡然道,“不止梅开二度,说不定还会有帽子戏法呢。”
方二娘听不懂这些现代言语,微微一怔,顺着话题道:“不想沈公子还会变戏法呢。”
沈约反问道,“二娘不会变戏法吗?”
方二娘看起来有些发懵,“沈公子说笑了,妾身如何会变戏法?”
沈约笑道,“我还以为二娘会种戏法,将一个大活人,倏然变得不见呢。”
方二娘尴尬的笑,“沈公子真的会开玩笑。”
这二人似在尬聊,韩世忠、梁红玉闻言却是心中凛然,互望一眼。
沈约是认为方二娘掠走了武大郎?不然如何会这般言语?
方二娘被沈约一双眼看的发毛,甩了下手中香帕道,“妾身实在糊涂了,在门前让沈公子吹风。沈公子请进。”
她带沈约几人进入一个豪华的房间,房中倒和现代某些情趣酒店类似,让人一入其中,就难免遐想联翩,琢磨某些用品的功能。
随即有四个美貌的女子入内,或浓妆、或淡容,有的看起来极为纯雅,有的显而易见的热力四射……
那四个女子一入内,就坐在众人的身边。
韩世忠看了眼梁红玉,略显局促。
沈约却是淡然道,“方二娘这是做什么?”
方二娘赔笑道,“沈公子,实在不巧,念奴如今在见贵客,这次实在不能撵了。这是念奴娇四美,沈公子若不嫌弃,让她们陪陪你可好?”
沈约反问道,“你是说我不是贵客了。”
方二娘忙道,“打死妾身也不敢这么说。”
直到如今,她还是不明白沈约在京城是个什么角色,可李彦对之恭敬,郓王在沈约手上吃瘪,她自然知道这人是不能得罪的。
沈约淡然道,“有时候对旁人来说是很好很好的,但本人若不想要,也是无趣的。”
他说的让众人大有同感,韩世忠终丢却局促道,“沈公子说的不错。”说着轻轻握住梁红玉的纤手。
和梁红玉来到此间,他难免尴尬,可见沈约洒脱自如,不免心生仰慕,暗想避嫌固然是君子,可沈约这种“人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的境界,更值得他效仿。
梁红玉反握住韩世忠的手,微微一笑,垂下头来。
方二娘见状,暗想老娘经营青楼这多年,来酒楼还自带饮食的真少见到,不过此刻却无暇顾及韩世忠,听出沈约的不满之意,涩然道,“妾身知道沈公子很有雅量,既然如此,总不至于让妾身为难。”
沈约问道,“崔念奴见的大人物是谁?”
方二娘支吾道,“是英国公。”
一言落,除沈约外的众人,都是神色有异。
“英国公是哪个?”沈约见到林灵素异样的表情,知道他必然知道。
“是蔡相的长子蔡攸,朝中使相。”林灵素微有皱眉道。
方二娘也在皱眉,暗想这位怎么连英国公是谁都不知道?
“蔡京的儿子?”
沈约立即想到了蔡鞗。
不久前和赵佶交谈的时候,赵佶提及了蔡鞗。
演义中满门忠烈的家族时而有之,可满门奸佞的也绝不在少数。
蔡京自然是个奸臣,身在其位,不谋其事,本来就是不合格的官员,不做正事、还祸害百姓的,不是奸臣是什么?
可赵佶对蔡鞗却有好感,原因是——以后赵佶蒙难的时候,蔡鞗还在帮赵佶脱难。
1668节 梅开二度
1669节 使相
风光的时候,全世界似乎都是你的朋友。
但你的朋友真正有多少,看你落魄的时候,谁还能对你如常视之才能真正的知道。这就和飞蛾夜空中在灯旁飞舞,为的不是灯,而是灯光一样。
只有空才始终陪伴着灯。
赵佶终于开始明白如何辨认朋友,认为蔡鞗可靠。
沈约知道蔡鞗的品行可能是及格的,那蔡攸呢?
蔡京是奸相,他的长子多半是有样学样。
孩子的身上,总有父母的身影,或刻意对立、或曲意模仿……
“蔡攸为人怎么样?”沈约问了句,他问的是林灵素,也知道此间唯有林灵素能给他真正的答案。
旁人如何敢点评蔡攸?
林灵素默然片刻才道:“本道是放荡不羁,蔡攸是荒诞不堪。”
方二娘露出讶异之情,敢公然这么评价蔡攸的人,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哪怕她也知道林灵素这人的性格。
荒诞不堪?
沈约从这四个字中,对蔡攸已有观感,“我要见崔念奴。”
方二娘差点跪下来,“沈爷,你真要逼死妾身吗?英国公早吩咐了,今晚的念奴,是他独有,任何客人来见,都要谢绝。”
“我不是客人。”沈约淡淡道。
那你是什么?嫖客?
方二娘内心嘀咕的时候, 沈约已道,“我眼下是差人, 在查紫金酒铺的凶杀案, 如今要崔念奴协助破案。”
韩世忠、梁红玉暗自诧异, 不想沈约会这般单刀直入。
“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崔念奴和蔡攸。”
沈约微笑说话,但称呼绝没有什么客气, “我给他们一盏茶的时间处理其余的事情,一盏茶后,我一定要见到崔念奴, 谁都不能阻挡。”
林灵素暗想沈约真是个妙人,什么都懂。
蔡攸和崔念奴间会有什么其余的事情?沈约居然给他们处理的时间?林灵素想想都觉得可笑。
看着吃惊的方二娘,沈约一字字道,“若不然……以后念奴娇、就不会存在于京城中了。”
众人骇异。
房中的念奴娇四美花容失色,自然没想到沈约会有这大的口气!
念奴娇、师师馆不是汴京的名胜古迹, 却是近些年来男人的打卡圣地。
有粪的地方, 苍蝇多, 有利益的地方, 势力多。
两地和销金窟一样的存在, 背后的势力自然错综复杂, 可沈约居然连蔡攸的面子都不给, 说要将念奴娇连根拔起?
“还不去传?”
沈约盯着脸色复杂的方二娘, “你准备承担下不传话的后果吗?”
方二娘脸色发青, 还是退出了房间。
盏茶的时间不算多。
可没用半盏茶的时间,方二娘再度回转,展颜道,“英国公有请。”
沈约并不意外, 暗想这两日的时间,宫中天翻地覆,如果蔡攸还不见他, 连个合格的奸臣都算不上了。
奸的人更需要灵活的头脑,观察局面的眼光,不然如何见风使舵?
方二娘在前头带路, 众人再临崔念奴所在的阁楼。
韩世忠心中暗想,我韩世忠哪怕穷尽一生, 也是无缘此地, 不想沈公子到这里, 如同吃流水席般。
人和人的差距, 莫过如此。
阁楼门开,有大红灯笼高挑,照得楼内富丽堂皇。
不用再登二楼,崔念奴和一人正在堂中桌前对坐,桌上不过四盘菜品,颇为精致。阁楼门前却有着不少带刀护卫,见沈约等人前来,并没有让路的打算。
但沈约不等到了阁前,桌前品酒那人已站起来迎了出来,呵斥道,“沈公子大驾,你等不开眼,挡着路做什么?”
一言落,韩世忠惊错。
他认得那人正是英国公蔡攸,朝中使相。
如今的朝廷是个奇葩汇聚的地方,有公相蔡京、隐相梁师成,媪相童贯……
不过隐相、媪相都不过是世人的讽刺之语,是说这些人不在相位,却行使着宰相的权利,可使相却是朝廷明确的封官,又名开府仪同三司,和宰相仿佛的待遇。
换句话说,蔡攸虽是蔡京之子,若论朝廷地位,并不逊色蔡京!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对沈约如此客气?
韩世忠本对沈约的地位诸多猜想,可这时候才发现,他仍旧低估了沈约。
沈约看了蔡攸一眼, 几乎看到他骨子里面。
蔡攸应不到半百年纪,从面色来看, 保养的很不错,可鬓角微白, 眉间川字纹,嘴角下垂, 显然是个用心过度的人物。
蔡攸上位,靠的不是本事,而是能够讨好赵佶,这样的人,平日多是骄奢,因为蓦得富贵,不知道如何处置,是以用骄奢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但等风浪来临的时候,内心又是焦灼不安的。
原因很简单,蔡攸以往抱着的大腿赵佶,突然脱胎换骨,让人想不懂内心,蔡攸如何能不急?
“这位想必是英国公蔡大人了。”沈约拱拱手。
蔡攸没得到他认为应有的恭敬,暗皱下眉头,仍旧含笑道,“沈公子实在是当世奇人,这些年来,得圣上这般信任的人物,朝中从来没有第二个!”
沈约笑道,“英国公过誉了,其实像英国公这样的人,沈某也是初次见到。”
蔡攸琢磨不出沈约话中含义所在,只能招呼道,“本相正和崔小姐饮酒谈心,不想旁人打扰,是以才让方二娘帮忙挡客。可方二娘显然是误解了本相的用意,像沈公子这样的人物,请都请不到,难得造访……本相如何会拒而不见?”
方二娘心道,嘴在你脑袋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可她如何会和蔡攸分辨,只是连连致歉。
“沈公子若不嫌酒菜寒酸,不如同饮一杯如何?”蔡攸邀请道。
沈约笑道,“我来这里,不是来喝酒的,也不是吃饭的。”
蔡攸脸色微变。
他身为使相,素来得天子的信任,近些年来,他连亲爹蔡京的面子都不给,如此礼数对待沈约,可沈约居然不给他面子?
堂外的护卫有人看不惯沈约所为就要入堂,却被蔡攸摆手止住。耐着性子,蔡攸道:“听方二娘说,沈公子是来查什么命案的?可究竟是何种命案,能够烦劳沈公子大驾?”
沈约沉声道,“英国公此言差矣,想人生在世,无非生死二事。事关生死的事情,何人可以等闲视之?”
1669节 使相
1670节 我给你个机会
人生在世,生死二字。
林灵素暗自感慨,心道自己活了这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悟得此理,不想沈约年纪轻轻,早就参悟此事。
清者自清,悟者更悟。
蔡攸闻言,不知沈约真意,只觉得沈约故意在找茬,强笑道:“沈公子高论,本相受教了。”
在修行人眼中,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生死。
死又大于生。
并非颠倒,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
对大雪山修行者来说,生不值得庆祝,但若能解决五蕴纠缠、证悟解脱赴死,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时刻。
证悟赴死,并非糊涂去死,或者自尽。
西方教派多是从这个理论中汲取了养分,但又搞不明白根本,这才只是蹩脚的说教徒绝不能自尽,用教徒自尽会下地狱的言论来约束教徒。西方教派虽有规矩,却始终不能解释其中的关键道理。
因为西方教派多数处于一个强信阶段。
“闻思修,戒定慧,信愿行”是修行的基本步骤。
闻当广闻, 思必精思,修才会近正途。
了解才能去相信。
你如何会相信你不了解的一个人?如果你不了解却去信, 那不叫信, 而叫痴。
人如此, 事也一样。
如果只是靠pua来得到的信任,和修行中的信根本扯不上关系。西方靠pua来让教徒信任, 却不让教徒理解,如何能指引教徒走上证悟之路?
沈约看似随意,却仍在点醒林灵素, 他看出林灵素对他的信心,信心是证悟的敲门砖。
有信才有为。
无信浑浑噩噩,空谈“有为、无为”的论调不过是浮沙建塔。
沈约希望林灵素能真正明白这些事情,不过他知道蔡攸绝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挣扎在泥潭中的人, 哪怕跳脱泥潭都不能够,又如何知道如五蕴的乌云之上,有着无垠的虚空?
“既然蔡大人得到了沈某的好处,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沈约似笑非笑道。
蔡攸先怔后喜,对他而言, 能用好处解决的问题,统统不是问题。
“沈公子需要什么?”蔡攸自负道, “天上的月亮、太阳,本相可能取不到,但其余的事物,本相都可奉到公子的面前。”
韩世忠、梁红玉互望一眼, 从未想到过在他们眼中, 高高在上的使相, 居然会有这般言行。
沈约淡然道,“我只想蔡大人闭嘴就好。”
蔡攸脸色改变。
诸人也无不变色。
沈约强调一句,“蔡大人若是不肯闭嘴, 再插手此事, 难免让沈某觉得蔡大人也和案件有关了。”
一言落,阁楼静寂。
众人都是暗道邪门,亦想这一生,从未见过这种嚣张的角色。
蔡攸怒急, 不想沈约公然削他面子,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头脑,李彦的前车之鉴,他终究没有忘记。
尴尬笑笑, 蔡攸摊手道,“沈公子这般吩咐,本相就静观公子的手段了。”
沈约不再理会蔡攸,望向始终不语的崔念奴,“崔小姐,你想必明白我来此的目的。”
崔念奴眉山紧蹙,很是柔弱无力的模样,轻声道,“奴家不知。”
哪怕韩世忠见状,都在怀疑方才的判断。这样的一个女子,如何敢犯下惊天命案?
沈约目光极为平静,“你真不知?”
崔念奴缓缓抬起螓首,委屈的看着沈约,“奴家真的不知。奴家只知道,沈公子好像因为不久前、奴家因为招待李若水、朱敦儒两位先生,有些怠慢了沈公子。可是……”
眸中噙泪,崔念奴略有哽咽道,“奴家道歉了,也弹琴弥补过错了,甚至因此自罚三杯,奴家不胜酒力,这是罕见的破例了。”
蔡攸点头,暗想这倒是事实,我可以证明崔念奴的确少饮酒,一饮酒脸就红,但想到沈约方才所言,终究没有开口。
一个女人对你破例,说明了什么?
相信无数男人知道这个事实, 都觉得那女子对他与众不同。
人生在世, 不就是要求个与众不同?
求仁得仁、求不同得不同, 你还苛求什么?
沈约却冷,他似乎没有听懂。
韩世忠暗想——别人不懂的事情, 沈约都懂,怎么到别人都懂的事情,沈约反会不明白?
崔念奴见状,凄婉道:“因为惊吓,奴家无法再招待沈公子,沈公子自愿离去,如今气势汹汹的再来,奴家实在不知道再能做些什么。”
扶着桌案站起,崔念奴咬牙道,“难道……沈公子真的要奴家跪下求饶,才肯饶过奴家吗?”
众人默然。
哪怕蔡攸、韩世忠看到崔念奴所为,都有不忍之心。
沈约却笑了起来,“不用下跪,你若是真觉得有亏欠,那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崔念奴怔了下,她这般委屈,哪怕铁石心肠都是为之心软,哪想到沈约没心没肺一般。
“沈公子要给奴家怎么个机会?”崔念奴看似为难的反问。
沈约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在青楼,有你的理由和不得已,我不想理会。”
崔念奴微凛。
旁人听到的只是场面话,但她身为燕子,却感觉到沈约在暗指她身为间谍一事。
“但你不该来算计我。”
沈约盯着崔念奴道,“你算计我,就是多了一个因,因起缘攀,我就不能视而不见。”
解脱在解,并不在闪。
崔念奴的眼角不由自主的轻微抽搐下。
“如今我加入了这段因缘,务必要解开,不然这会成为障碍。”
沈约凝声道,“而不理会的障碍,迟早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世上无可避免的事情。”
修行者为何强调多世修行,只因为要解决曾经忽略的问题。
林灵素闻言,再度陷入沉思中。
对于旁人而言,沈约说的极为玄奥,可对于他林灵素而言,这绝对是修行的关键。
“不解开的包裹,终究要担负下去。”
沈约低声断喝,那喝声却如炸雷般响在林灵素的耳边。
林灵素只感觉头晕目眩,伸手抓住了身旁的椅背来稳定身躯。
韩世忠、梁红玉大为惊诧,齐齐上前一步,“道长!?”
无论别人对林灵素如何评价,在他们眼中,林灵素终究对他们不差。
蔡攸从未见过这种怪事,暗想你沈约显威,却拿自家人开刀,实在是笑话,想到这里,蔡攸嘴角有分笑意。
沈约注目林灵素,喝问道:“你抓住的是什么?”
1670节 我给你个机会
1671节 圆寂
林灵素咬紧牙关,大汗淋漓。
他苦于挣扎在红尘中久矣,想要摆脱五蕴纠缠,却始终作茧自缚。
世人多是如此。无论如何立志,在岁月的流转中却发现太多的志向更像个笑话。
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找不到暗中操纵自己的力量,归之于命运。
沈约所言,在旁人听来,无非几句话,但他林灵素在沈约身边,一直将沈约当作神仙看待,因此对沈约所言始终在认真琢磨。
他不知道沈约在用“闻、思、修”的教法点化他。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你以**为乐趣,**就以你为玩偶,但你以光明为指引,光明就会照亮你内心最彷徨的地方……
林灵素琢磨沈约所言的因缘、障碍时,想到沈约的解决方法和经书的教法不谋而合。
解脱为乐,解开脱去没有束缚为乐。
庄子的《逍遥游》中,那个扶摇直上数万里的大鹏也有约束,大鹏需要风。
沈约不是大鹏,他比大鹏更胜一筹!他人在江湖,却是自由自在!
在那时,林灵素因为苦想静思沈约的行为陷入一种恍惚的境界,如同老子所言的那种微妙玄通。
他身入而不自觉。
不自觉是非常关键的状态。
等你觉察到那种境界的时候,若没有定力加持,五蕴就如乌云般悄然而至, 再度遮挡住你看到光明的机会。
林灵素那一刻得窥光明。
就在此刻,沈约蓦地对他喝问。
——不解开的包裹, 终究要担负下去!
林灵素震惊, 前所未有的震惊!
一句平常的话语, 到了他的耳中,却如惊天雷动, 撼动了他素来根深蒂固的认知。
随即沈约当头再喝——你抓住的是什么?!
他林灵素抓住的当然是椅背。
路人都是这么认为。
林灵素却早忽视了椅背的存在。
他抓住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他苦苦抓住的是什么?
幼时的艰难、少年的愤懑、成年的愤世嫉俗,壮年的玩弄世俗、却自以为看透了世俗……
每一刻, 都希望让自己抓到点儿东西,那样感觉心中才会填满,才会入睡前觉得心安,可抓住后,内心为何还是空空荡荡?
不堪世俗的羞辱, 却终于加入世俗的行列, 摆弄着世俗, 和世俗同舞, 嘲笑着在世俗中还在挣扎的众生。
但这一切终究没有意义。
挣扎为苦,嘲弄也不幸福。
他要死了,死了后,这些曾经在他各个年龄段纠缠他的一切, 都会随他逝去?还是跟随着他进入下一次轮转?
就是苦有此念, 他很是茫然,再度抓住了沈约, 就如抓住了萧楚般。
在他内心, 萧楚能给他安全, 沈约亦是如此。
可事实真的如此?
——你抓住的是什么?
沈约在众人迷惑间,盯着林灵素再喝, 目光灼灼。
那一刻,他没有当林灵素是林灵素, 只看到在悬崖边挣扎的一个生灵——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光明道路,只望着那同时凝望着他的深渊, 以为那才是极乐的终点。
林灵素低声道,“死。”他那一刻似在回答, 也似在梦呓。
“你怕死?”沈约再问。
林灵素喃喃道,“怕。”
韩世忠、梁红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沈约和林灵素是做戏, 还是怎地。
他们限于认知,不知道眼下对于林灵素而言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证悟时刻。但他们都难免想, 谁不怕死?如果演戏,沈约和林灵素要达成什么目的?
沈约再问,“你真的怕死?你为何要怕?”
他这个问题让在场的多数人不能答。
因为怕,世人才不去想,可不想并不意味着不存在,你终究还有面对的那一天。
你或许可以避免世上的任何事情,但你如何能躲避死亡?
这是你一生中,唯一肯定可以遇到的事情。
大雪山的修行者早就明确告诉你——你忙碌了一辈子,为很多不确定准备着,唯独没有对必然到来的死亡做任何准备,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一死真能了之?
修行者绝不这么认为。
这亦是沈约追问的原因,他看出林灵素此刻最是清醒、敏锐,这也是证悟的绝佳机会。
你根本不能在糊涂中证悟。
证悟是出现在你清醒的时候。
这是极为简单的道理,可无数世人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刻,也从不用清醒的时刻处理必须面对的事情。
林灵素神色微有迷惘,喃喃又道,“怕曾经的一切,再度纠缠。”他闭着眼,眼角有一滴泪流淌而下。
那一刻他终于醒悟原来他苦苦找寻、曾经纠缠的一切,才是他真正怕的。
不止怕,还有深切的厌倦,不知道如何摆脱。
若是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般度过。
崔念奴不想沈约看似要向她发难,却对林灵素当头棒喝,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沈约故弄玄虚, 是以暗自冷笑旁观。
沈约那一刻并不理会崔念奴,再度清晰道:“你若心性如光, 不做纠缠,何事能纠缠于你?”
林灵素霍然睁眼, 注目阁楼壁板上悬挂的一盏灯笼,喃喃道,“心性如光,不做纠缠?心性如光,不做纠缠!心性如光……”
他越念越快,眼中光芒益盛。
嗤喇声响。
那笼罩在灯笼上的灯纸倏然破裂,露出其中的油灯明亮。
除去灯纸,堂中少了些朦胧,多了几分光亮。
崔念奴内心警惕,以她的目光,仍旧不知道那灯纸如何会破。
她没有看到沈约出手。
可灯纸绝不会这时应景的破裂,而是有人为。
沈约望着林灵素的神色,轻声道,“油灯仍是油灯,光芒仍是往昔的光芒,从未改变,但你今日,方才见到不变的光芒。”
心性始终伴你左右,但你视如不见!
林灵素凝望油灯,嘴角露笑,缓缓道,“多谢。”言罢坐了下来,闭上双眼。
沈约微有诧异的表情,可随即闭眼,张口念道,“啊。”
林灵素亦是开口,“啊。”
沈约连说三声“啊”字,林灵素所回的“啊”声却是一声比一声微弱,到了最后,只是张张嘴,再无声音发出。
阁楼静寂。
所有人望着闭目的沈约、林灵素二人,不明所以。
这场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是除了林灵素、沈约外,所有人都在想着的事情。
半晌,沈约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道长圆寂了。”
他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平静。
圆寂不是释家独有的事情,是所有证悟之人的同一条路。
1671节 圆寂
1672节 绵里针
林灵素圆寂了?
众人听到沈约所言,都是大为惊错,同时失声道,“什么?”
韩世忠、梁红玉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方待上前查探林灵素的动静,却被沈约伸手止住。
“道长圆寂了。”
沈约轻声道,“这一刻,不要去打扰他。”
蔡攸更是失色,“沈公子,你是说……元妙先生死了?”
圆寂就是死!
在蔡攸的心中,这两者并没有任何区别。
可林灵素怎么就死了?死了的人为什么不能打扰?
他蔡攸一直没有说的一件事是——这些年来,他为讨赵佶喜欢,始终在模仿林灵素的路数,和赵佶讨论道家神变。
林灵素死了,那他蔡攸的去路呢?
内心惊诧,蔡攸强笑道,“沈先生说笑了。”
谁都以为沈约在说笑,因为林灵素神色如常,就和往昔一样。
林灵素脸上甚至带着笑——平和从容的笑。
这种笑容从未出现在林灵素脸上,有这种笑容的人怎么会死?有这种笑容的人,难道不应该开开心心的活着吗?
沈约不理蔡攸,看向崔念奴,沉声道:“你们以为的看戏,却不过是戏中人。你们以为的戏中人,却获得了解脱。崔念奴, 林灵素曾求我给他机会,他已抓住。如今你面前也有机会, 你能否抓住呢?”
证悟的机会无处不在, 对于太多人而言, 最难的不是证悟,而是他是否肯给予自身一个机会。
最慷慨的人, 并非施舍四方,而是给自己一个证悟的机会。
你如果对自己都不善待的话,如何能善待旁人?
但你真正的善待了自己吗?
沈约目光清澈。
崔念奴微有惶惶, 再望了林灵素一眼,反问道,“道长真的圆寂了?”
沈约轻叹一声,“看来你是不信了?”
其实不止崔念奴, 在场众人都是不信的。
蔡攸哪怕见过诸多算计,可像沈约这样,一上场先干掉一个同伙的手段, 他不要说见,想都是没有想到过的。
谁都看出,林灵素对沈约很忠诚的模样,这种时候,沈约不应该对林灵素大加利用才对?如何会让林灵素去死?
蔡攸不解, 崔念奴也是一样的想法。
沈约见状这才叹息。
迷者更痴,难以摆脱自身的痴见。
他的确送了林灵素一程,林灵素真真切切的圆寂了。
对于旁人来说, 这绝对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对大雪山的修行者来说, 这却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林灵素少有的清醒,清醒又让他林灵素顿悟了太多。
其实林灵素有悟性,从他对佛道的见解可以看出他比寺庙、道观里的僧人、道士都了解的要深刻。
这种时刻,就是证悟目睹心性的契机。
林灵素虽在找寻萧楚, 但他内心真正寻找的是如何安心。
沈约清楚明白这点, 这才对林灵素加以指点。
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就要选择在这种清醒的时刻!
伊始的时候,沈约只想点醒林灵素, 这是修行的渐进法门,也是常人选用的法门,逐渐磨去贪嗔痴对自身的影响, 渐渐改变自身固有、且腐朽的想法。
想法再引发行为的改变。
此为释家常见修行法门, 其实很简单, 并没什么秘密,显教为何称为显教?因为一切修行法门、去五蕴之法都在经文中表述过,清楚明显。
但哪怕沈约也没想到林灵素走的是顿悟之法,而且明白怎么走!
这是密宗秘传,可道理也不复杂,就是说人将自身意识归一后,再将意识尽化明光,从头顶投出,融入证得的心性中。
听起来简单,难点在于,世人不经修行,那悟得的心性通常如白驹过隙般,根本无法抓住。
那种状态绝非西方影视所表现的那样——有一道光芒从天而落到了你的头上,指引你走向天堂,同时你还有闲暇和亲人告别……
这完全是世俗的错误想法,只能将人引入歧途。
对于太多人而言,光芒只在刹那。
无数修行者苦苦修行,就是要将刹那一刻变的稳定,甚至一念可见心性。
若非如此,死亡那一刻,心性光芒不过如向你飞射的子弹,你见到后,不过是下意识的闪躲,如何会想着去融入?
林灵素居然奇迹般的抓住了那一刻!
这绝对是个奇迹。
万中无一的奇迹!
最清醒的时候,林灵素不留念什么,将自己专一的意识, 投入那心性的光芒中。
林灵素死了,但也可说林灵素走了。
沈约用密宗教法送了林灵素最后一程,他用了三声“啊”字。
啊和吽般, 均为密宗种子字。
吽有天地力量促进证悟的含意, 啊的最关键的一个含义就是统一。
统一就是归一。
全身心的统一行动, 不再有什么牵扯。
三声“啊”字助林灵素归一后, 他从林灵素的各种表相、反应判断得知,林灵素圆寂了。
真懂得圆寂之意的人,在僧人圆寂后,只会同生喜乐,那些见到主持圆寂,哭哭啼啼的僧人,终究不过还在五蕴中转圈,离证悟尚远。
沈约清楚的明白这些,这才对林灵素的离去很是平静。
见惯了生死,看透了生死,才有他的这般平静。
可他也看出崔念奴绝没看透,崔念奴不过以为他和林灵素在做戏,用来展示他沈约的神通,强迫崔念奴就范……
崔念奴以为看的透彻,仍旧示弱道,“奴家见识浅薄,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圆寂。可奴家实在不解,林道长这般人物,风光无限,如何会舍得圆寂?”
蔡攸暗自点头,哪怕韩世忠、梁红玉也不例外。
沈约笑笑,“因此……你觉得、是我杀了林灵素?”他听出崔念奴的嘲讽。
众人凛然。
崔念奴看似慌张道,“奴家怎敢这么认为,沈公子为何总是喜欢多想?奴家听闻说,有人关切则乱……”
蔡攸被崔念奴所言牵引,暗想崔念奴说的或许没错,这个沈约故作强势,弄些玄虚,对这么一个娇弱的女人声色俱厉,莫非是喜欢崔念奴不成?
男人嘛,总喜欢用孔雀开屏的手段,博得异性的注意。
沈约凝望着崔念奴,“你很聪明。”
崔念奴摇头道,“念奴若有公子明睿的百分之一,也都心满意足了。”
她处处示弱,恭维中兼有柔情,软弱又显可怜,太多男人见状,多半都是觉得沈约过于咄咄逼人。
沈约平静道:“但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崔念奴内心微凛,仍旧抵抗道,“念奴真不知道沈公子什么意思?”
沈约淡淡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什么马脚,因此赌我要讲道理,就不能对你如何!可你实在大错特错。”
1672节 绵里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