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4节 抢攻
如今的金人如日中天。
无论中原人如何不情愿，可也不能否认眼下金人的强大，眼下的宋人看起来更像是苟且残喘。
这种时候，谁会想杀完颜晟？
没有人有这种胆量，而且杀了完颜晟，似乎也没有任何作用。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宋室因为上层无能，导致整体的素质滑坡，岳飞算是个异数，而宋朝将领中更多是昏庸之辈。
可与之相反，金人中却多是能征善战的人物。
完颜晟一直追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脚步，能力的确卓绝，可金人中能力卓绝的并非完颜晟一个，完颜宗翰、完颜宗干，完颜宗弼一帮人，无论哪个，都有统领一方的优秀能力。
杀了完颜晟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对方居然有铲除完颜晟的用心？
堂外那人终道：“沈约，你真的很聪明，可惜的是……我们对你太了解了。”
沈约扬眉道，“有多了解？”
他实行着一贯策略，从对方有限的回话中获取有效的信息，但对方显然也是极为谨慎的人，说话不多。
堂外那人缓缓道：“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也是个明白大是大非的人。”
沈约笑笑。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绝非吹捧，而是个圈套。
进行道德绑架，让人进而遵从世俗的既定规则，不正是很多“聪明人”喜欢做的事情？
“无论在本港，还是在暹罗，都是因为你的原因，避免了极大的危机。”堂外那人的确对沈约的行踪很了解。
不过他说的都是明界的事情，倒让沈约更加肯定这些人是来自明界。
诗盈等人却是极为讶然。
当初她们听沈约说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只以为沈约是在骗他们，如今听堂外人提及的地名，她们全然不知，这才感觉沈约或许没有撒谎。
当然了，对于什么蝴蝶效应，世界公敌一说，她们仍不理解。
“因此李斯特将军在我们出行前曾经下令……”
堂外那人语气很是诚恳道：“如果能和沈约好好商量，一定要协商为主。但将军让我们一定要将你带回去，因为无论谁都无法承担你改变世界的剧痛。”
随即有些激动，堂外那人凝声道：“历史如果因你而改变，那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消失，所有的记忆，亦会重写，那对太多人来讲，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你沈约真的忍心那么做？”
沈约叹口气道：“我当然不忍心了。”
堂外那人略有喜意，“那就好办了，我保证不再杀杨幺，而且绝不伤害房中的两位女士，你出来和我们协商回转如何？”
杨幺内心愤懑。
他不是觉得沈约要出卖他，而是因为在这些人眼中，他杨幺简直就和个弱鸡一样。
想他杨幺也是洞庭义军堂堂领袖，哪怕赵构、岳飞都是不能轻慢，但对方居然拿他的性命当作筹码？
诗盈却道：“诗盈和沈先生并不熟悉。”
晴儿差点捂住诗盈的嘴巴。
她不知道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诗盈为何要主动撇清和沈约的关系？
沈约没有回应。
堂外那人却笑了起来，“沈约，你倒是好本事，让一个女人会在这个时候为你着想。”
诗盈涨红了脸庞。
她一点不笨，虽不明白沈约和对方谈什么，可对敌人拿她们做筹码的事情却明白的一清二楚，不想连累沈约，是以撇清，但她没想到敌人居然一眼看得出来。
“沈约，你也不用辩解。”
堂外那人益发淡然道：“从我们的角度，看得到你们，亦看得到你们的距离。根据某些肢体准则，美人对你很是有意。”
一个对男人有意的女子，肢体上自然有些靠近、亲热的表现，渣男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既然是李斯特挑选出来的精锐，锐利的不止是武器，还有眼力。
“你们怎么带我回转？”沈约叉开话题，似乎感觉这个条件值得协商。
堂外那人放缓口气道：“这自然不用你来操心。”
沈约笑道：“那我需要为什么操心？为你们潜到窗外和墙旁的枪手操心吗？”
他话还没有说完，众人的一颗心倏然揪紧。
灯光倏灭。
然后堂中就传来了惊天巨响。
巨响声中，大堂竟然塌了下来！
堂外众人皆惊，因为这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沈约处于明处，那些特种兵置身暗处，对特种兵来说，他们本是处于极为有利的地势，可堂中灯灭，随即坍塌下来，那些特种兵失去了视野和攻击目标，倏然陷入迷茫中。
接下来怎么行动？
在墙头、借树干掩藏身形的人思绪微乱。
他正是一直和沈约说话的人，亦是此次行动的负责官，在听到沈约说出他的计划时，他自然极为震惊。
和谈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也是不可能和谈的。
米国人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他们都是习惯以和谈之名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只要利益不到位，他们随时可以撕毁和谈的内容，再次对敌人发动致命的进攻。
模式根深蒂固，渗透到他们这些人的骨子和头脑。
沈约的奇异能力非但没有让这个负责官有和谈的想法，反倒认为无论如何，沈约都不会和谈的。
负责官在处于优势的情况下，自然不会选择和谈，他以己推人，肯定沈约绝不会跟他乖乖回去，遂让几个手下在他交谈的时候，接近沈约所处的大堂，随时准备发动整体进攻。
攻击沈约，用狙击枪看起来是不行的，可他们如果抓住那两个女人和杨幺，沈约投鼠忌器，自然好处理很多。
可负责官没有想到的是、沈约居然识破了他的计划，而且主动发起了进攻。
沈约不鸣则已，一鸣骇人！
他居然在片刻间就灭了堂中数盏灯，而且弄塌了大堂？
哪怕特种兵用手雷来轰，一时间也不能做到这点，沈约如何会有这般能力？
负责官想不到，这才震惊，震惊就会呆滞，呆滞计划就会陷入停顿。
但沈约的攻击却是行云流水。
有闷哼。
有惊呼。
有子弹射空，光影闪烁。
刹那间，负责官安排接近大堂的五人似乎都有了异样，而更恐怖的是，一人竟从堂口飞出，飞扑的方向，赫然就是他这个负责官。
1405节 我知道，可你知道吗？
兵贵神速！
沈约或许不太研究兵法，但深知一点，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问题多。
他处于不利的情况，他亦知道和谈很难进行下去。
你无法让一个固执的人瞬间改变想法，哪怕佛祖也不能，但你可以让一个固执的人瞬间动弹不得。
在和敌人负责官交谈时，他并没有忘记观照对方的举动。
敌人一共七个。
一个在墙头旁的一棵大树上，负责狙击的角色，另外一人在墙头树干之后，始终和他交谈。
另外五人在房间的其余三侧，在交谈时已经向这个大堂接近，悄无声息。
“看”到他们的身形，手持的绝对是极为先进的冲锋枪。
对方本来就是布防防止他沈约逃走。
他们并没有小瞧沈约，这才安排了这种瓮中捉鳖的阵型，但他们又小瞧了沈约，是以失去了集中火力“突突”沈约的机会。
不然敌人何以对沈约开了一枪后，就选择了谈判？
沈约不等敌人发动，自己倏然动手。
他一挥手，就灭了堂中的几处纱灯，向杨幺指了方向，丢出个桌案后，然后就从最近自己的墙面撞了出去。
撞出去的刹那，他周围的空间有了波纹动荡，而他脑海中随即闪过一个字——震。
震字出。
整个大堂已经坍塌下来。
桌案亦扣在诗盈和晴儿的身上。
然后沈约就正撞到对面掩来的两个特种兵，那两个特种兵端着冲锋枪，身上装备极为精良，亦戴着防暴头盔。
可他们还未看清沈约的举动，随即就感觉头盔如同被千斤铁锤抡中！
嗡！
脑海轰鸣，那两人不等扣动扳机就软倒下去。
沈约身形不停，随即冲向剩下的三人，那三人虽有反应的时间，却无反击的能力，转瞬亦被沈约放倒。
只有突兀几声枪响代表着他们无力的反击。
沈约似乎忘记了那个负责官，但还是有人向那个负责官扑了过去。
扑去之人正是杨幺！
在沈约向墙头的方向指去的时候，杨幺已然明白沈约的用意——杀敌杀强、擒贼擒王！
若能捉住那说话的负责官，他们可以扭转这个不利的局面。
是以他杨幺冲了出去。
哪怕面对那些恐怖的武器。
真正的勇士，本应直面至强的挑战，他杨幺绝非孬种，亦绝不是让人摆布的筹码。
杨幺堂中扑出，人已凌空，拔刀！
特种兵负责官虽然惊诧瞬间的变化，但见杨幺冲来，还是露出轻蔑、不屑的笑容。
古人是不差。
但再高强的武功，也绝对挡不住犀利的子弹。
这也是武术接近消亡的根本原因。
想当年大清自以为八旗子弟天下无敌，可长矛、弓箭还不是倒在洋枪重炮之下？
负责官甚至没有动。
他听得到已方其余五人的不利，可他头顶的那个狙击手仍旧无恙，只需一枪，空中的杨幺就会命丧。
嗤！
狙击手扣动扳机，瞄准的正是杨幺的脑袋。
杨幺突然向地面落去。
从腾空而起到倏然落下，杨幺的动作突兀又是流畅，自然而然。
子弹射空，击在地上，泛起一点白烟。
负责官微凛，狙击手亦惊，他们从未想到一人的动作幅度，会超越他们认知的极限，可狙击手随即调整枪口，向下落的杨幺再射一枪。
杨幺定会落在地上。
这是正常的认知，亦是狙击手的预判。
杨幺一刀突然刺在地上。
刀身微弯，随即弹起，随即有当的大响，子弹击在刀身之上。
杨幺手臂急震，单刀几乎脱手而出，可他终是临危不乱的人，竟借单刀一弹之力，空中变向，扑到了墙头之上。
狙击手这次是枪长莫及，瞄准镜内失去了杨幺的踪影。
负责官内心凛然之际，却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向着同在墙头的杨幺扣动了扳机。
嗤嗤嗤！
枪声不绝，击中杨幺的残影，而墙头的杨幺已然消失不见。
那负责官骇异中夹杂着茫然，实在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去了哪里，探头向墙下望去时，一股大力正中他的背心。
杨幺在枪口对准他的刹那光景，闪身向墙下倒去，却是用脚尖勾住墙头，单刀再刺，两番借力，在旁人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再次回到墙上，转到负责官的身后。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虽然无法抵抗对方的子弹，但从沈约那里得到启发，知道只要他足够敏捷，对方想要射中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一念及此，他才会在进攻的时候，不停地快速改变方向，才能一招得手。
负责官立足不稳，向墙下跌去。
砰！
一声大响后，负责官摔在地上，就感觉周身筋骨欲断，手枪早就脱手，可他终究经过特别训练，紧要关头还想挣扎站起，就再次被一脚踢在头盔之上。
头盔飞出。
寒光一闪，刀尖倏然抵在负责官的咽喉之上。
刀是杨幺的刀！
杨幺脸色冷然，“想要杀我，你还不够资格！”
旁边有烟尘飞起，那狙击手亦是从树上摔落在地，他人立在更高处，摔的更重，径直昏死了过去。
负责官有着西方人的面孔，白皙的脸色看起来已有灰败，他做梦也想不到，已方这般精良的装备，不但奈何不了沈约，自己居然还被一个古代人擒住？
“杀还是不杀？”
杨幺虽然控制了局面，盯着那负责官不敢有丝毫放松，但他问的是沈约。
周遭呼叫声已无。沈约已经处理掉其余的人手，感觉沈约是缓步前来，杨幺知道周围的危险应该解除。
若危机还在，沈约不会那么悠闲了。
沈约缓步走来，微笑道：“不着急杀，他若听话，或者回转见家人还是有可能的。”
那负责官难信已方居然全军覆灭，但事实容不得他质疑。
“沈约，你真想成为世人的公敌吗？”负责官咬牙道。
沈约蹲下来，在那负责官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不多时，地上堆起了一个武器小土包。
知道若是引爆，这些东西可以干塌完颜晟的几个宫殿，沈约微笑道：“自我记事起，师父就对我说过，你很难改变别人，但别人也不应该改变你。”
那负责官怔住。
沈约缓缓又道：“可世俗就是如此，它强调着自我，却总会将你改变成世俗容忍的样子，反让人失去了自我。”
那负责官很是茫然，他不知道沈约在说什么。
“因此……”
沈约微笑且坚决道：“不劳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有没有人监督，都会按照自己的准则做下去，但你知道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1406节 欲擒故纵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是比“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更扎心的问题。
那负责官闻言，却异常肯定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阻止你毁灭这个世界。”
沈约微笑道：“很好。”
杨幺以为沈约会一耳光扇到那负责官的脸上，对待这种执迷不悟的人，他感觉一耳光是最痛快的。
他杨幺自然不认为沈约会毁灭这个世界。
事实上，如果这世上都是沈约这样的人，那会是个极度安全的世界。
杨幺只觉得沈约这种人太过罕有，这亦是这个世界征战不休的缘故吧。
沈约没有动手，只是道：“你认为你们一直在拯救这个世界？”
那个负责官道：“当然。”
“你也认为李斯特……将军和你们一样，在拯救这个世界？”沈约又道。
那负责官毫不犹豫道：“不错。”
沈约淡然道：“那你们一共三波人，其余两波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负责官怔住，“什么三波人？是……”他没说下去。
沈约嘴角露出笑意，“是两拨。另外一波去杀完颜晟了。”
杨幺微惊，虽然完颜晟死活和他无关，但他没想到这帮人居然真有这种胆量。
看着眼角抽搐的负责官，沈约缓缓道：“因此在你心中，你们的计划是带我回转，同时杀掉完颜晟，避免历史被修改？”
负责官虽躺在地上，看起来比站着还要倨傲，“不错，这就是我们伟大的计划。”
沈约目光怜悯的看着那负责官，“那李斯特如何确定我要改变历史？”
负责官怔了下，“将军当然知道。”
沈约轻叹一口气，“你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你不知道了？”见到负责官露出迟疑的神色，沈约又道：“因此你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棋子，你只以为一切听从李斯特将军的，就是正确的选择？你觉得你做的是世间最伟大的事情？”
负责官没有回答。
沈约却是心中了然，以伟大的目标推一些不知真相、却向往伟大的人去送死，不正是李斯特、甚至他代表的米国常做的事情？
看着还在执迷的负责官，沈约随即又道：“但我翻遍了你的周身，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东西。”
杨幺看着那如小土包般的武器，心道这些还不是奇特的东西吗？
他不知道沈约要找的东西和穿越时空有关。
“你并不知道如何回转。”
沈约缓缓道：“回转的关键并不在你身上。”
负责官冷笑道：“你若想刺探、窃取我们的技术，未免大错特错了。”
沈约笑笑，“你不说，只是因为你不知道而已，你认为回转的关键，李斯特告诉了你同伴。”
负责官一怔，因为李斯特当初的确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他们肯执行这个任务，当然是因为能够回转。
有去无回的旅程，太多人不会选择。可他们偏偏不知道，他们自出生起，就进行着没有回头的旅游。
沈约随即又道：“而李斯特有可能对你同伴，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说什么？”负责官诧异道。
沈约淡然道：“你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的另外一伙同伴，也可能没有回转的方法。他们以为回转的方法在你这面。”
负责官冷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
他虽然不信，但内心却有了怀疑的种子。
沈约轻描淡写道：“被你们的主子丢在战场不再理会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不用杀你，因为你不过是被历史长河吞噬的可怜虫罢了。”
他不再追问什么，手抓住那个负责官，伸手一挥，那负责官腾云驾雾般的飞过院墙。
那负责官也是硬气，咬牙居然没有出声，本来以为跌下去会摔个半死，不想摔到地上，居然没有那么疼痛。
那负责官心中微怔，没想到沈约如此轻易的放了他。
头顶突然有阴云笼罩，那负责官见状，慌忙闪到一旁，就见一个人影落下，赫然就是那个狙击手。
随即有五人接连被摔出墙外，正是他的同伴。
那几人纷纷醒转，纷纷道：“詹姆斯少尉，怎么了？”
詹姆斯少尉犹豫片刻，就听墙内的沈约道：“你们最好走远一些，你们杀了不少金人，也要提防他们杀了你们。”
内心凛然，詹姆斯少尉立即起身低喝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发现不仅自己被解除了武装，同伴亦是如此。
没了枪械，这些人不由面面相觑，习惯枪械的他们少了武装，置身在八百年前，蓦地感觉如同赤身果体般不再安全。
虽知道院内就有他们的武器，但让他们重新面对沈约去夺，他们着实又没有这般勇气。恨恨的看向庭院，不闻动静，詹姆斯一帮人终于跺脚冲向了黑暗，不知所踪。
杨幺听到那些人远走，不由道：“沈先生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他虽然擒住詹姆斯少尉，可着实知道这些人极具威胁，这些人不仅要干掉他杨幺，还对沈约具有威胁，沈约为何会放他们安然离去？
沈约却想——这些人离去后，肯定要找另一波的同伙，他们若知道无法回转？会是什么反应？
经历福岛一战，李斯特、李巨人都知道他沈约的难搞，派这些人来抓一个通缉犯回去，可说是很重视，但要说用这些人抓他沈约回去，那是近乎没有可能的事情。
李斯特的这帮手下偏偏这么做了，詹姆斯少尉根本不知道他沈约的能力，李斯特怎么会做这些劳而无功、偏偏打草惊蛇的事情？
为什么？
一个极为不合理的事情让沈约放走了詹姆斯等人，他在对方心中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就是要引爆这个问题。
知道被李斯特将军欺骗甚至是李斯特送他们到了死亡之路，詹姆斯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见杨幺沉默下来，沈约突然道：“杨寨主，请你帮我一个忙。”
杨幺握紧单刀，“先生尽管吩咐。”他以为是要追杀对手，不想沈约道：“院后有个水井，你将这些东西，用吊桶轻轻的送到井中。”
沈约说话时指着地面的那些武器。
1407节 大有问题的领路人？
沈约要毁去那些现代武器。
他知道有些太超前的东西非但不能推进人类的发展，反倒会成为人性底线的击穿器。
拥有致命武器的人，从不会为全人类着想，这是他那个年代的共识。
沈约特意指着手雷提醒道：“这些圆滚滚的东西，叫做手雷，一定不能撞击，不然会发生很强烈的爆炸。”
杨幺微怔，心道这些东西既然能在对方手上发挥极强的威力，我们使用不也一样？但因对沈约心悦诚服，知道沈约必定有他的道理，杨幺将那些枪支弹药捧起，丢入井中。
他不知道枪支已被沈约处理，不然那般丢下去，也是大有问题。他看那些手雷圆滚滚的很是可爱，倒看不出威胁所在，不过既然沈约吩咐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水桶装载，将那些手雷也送入了井内。
等他做完这些事情后，沈约已经走了过来。
“先生，东西都丢到井下了。”杨幺提醒道：“可别人也有发现的可能。”他寻思着这东西自己不用，但也要提防别人使用了。
沈约笑笑，一扬手，手上已多出个手雷，同时吩咐道：“我们需要离这个井口远一些。”
他示意杨幺走到了远离水井的院墙前，这才抛出手雷。
手雷准确的飞入井口，随即传来了一声惊天巨响！
井水带着火光窜出，随即大地震颤，下一刻，井壁坍塌了下去。爆炸仍在进行，但在泥土和水的双重包围下，渐渐弱了下来。
杨幺看的着实心惊肉跳，暗想这世上如何会有这般犀利的武器？若真有势力拥有这些武器，那无疑能称霸一方的，甚至取得天下似也大有可能。
“先生，发生了什么？”
问话的是诗盈，她和晴儿有些怯生生的走过来，望着远方的爆炸，满是惊骇的表情。
两女灰头土脸，却没什么大碍。
适才大堂虽然坍塌，可沈约及时送来的桌案给她们提供了躲避的空间，被埋在废墟下虽然很让人不安，但终究没有死亡的危险。
而杨幺在处理那些武器的时候，沈约把她们“挖掘”了出来。
杨幺见状微有吁气，暗想沈约做事倒是极为周到，若非如此，那般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很难保两个女人周全。
沈约喃喃道：“发生了让世界充满变数的事情，那些武器，最好不要出现在这个世上。”
晴儿突然问道，“先生真是从另外的一个世界前来？”
杨幺、诗盈心中均有这个想法，但他们终究不能如晴儿这般直白发问。沈约尊重他们，他们就会尊重沈约的秘密。
见沈约微微点头，晴儿又道：“那个世界都是方才那些要杀我们的那种人组成？有着高明的武器？”
她竭力的去设想，但就和夏虫难以语冰般，仍旧是无法理解那个世界的事情。
诗盈却有失落之感，“如果这样，那真让诗盈失望。”
“你失望什么？”不解的反倒是杨幺，沈约和那些人处于同一个世界，杨幺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若非那强者辈出的世界，如何会有沈约这般匪夷所思的人物出现？
诗盈低声道：“诗盈本以为越是强大的世界，越会接近如经书中所言的西方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不应该有战争的。
强大岂不是说内心强大到可以平等的以待众生？
若只是恃强凌弱，何谈强大？
沈约读出诗盈心中所想，喃喃道：“你说的很对，我的那个世界其实不算强大。强大的只是武器。”
甚至武力值也不算强大。
但世人的纠纷，战争的毁灭性，比古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因为还有最后的生存制约，但若真的动了核武，对自身却无影响，相信核战也是为期不远。
杨幺喃喃道：“武器强大的世界，那些人定然很聪明？可我看那个和你说话的人，似乎也没有太睿智的表现。”
沈约笑笑，喃喃道：“他们来了。”
杨幺亦听到马蹄声，低声道：“他们来了，我们怎么解释？”
如果爆炸声还不能引发金人的警觉、吸引金人前来，金人如今也不能称霸天下。
沈约淡然道：“真相本是最好的解释，问心无愧，何惧解释？”
杨幺微怔之际，那些战马已经停到大门前，随即有人拍打门环，不等沈约等人反应，有人撞开了大门。
为首一人，面色赤红，身形矫健，径直到了沈约面前，左右看了下，这才抱拳道：“在下移剌保，国论勃极烈的手下，有请沈先生和这里的人，一起前往宫中。”
移剌保说话的时候，看了眼水井的方向。
爆炸声已停，但那面仍旧硝烟弥漫，空气中满是火药的气息，出奇的是——移剌保居然没有询问事由。
杨幺不由看了沈约一眼，心道外边死了那么多金人，你们问也不问一句，这未免太诡异了吧？
他甚至有些怀疑，移剌保是否是完颜宗翰的手下。
沈约微笑道：“既然如此，烦劳阁下领路。”
移剌保“嗯”了声，走向大门。
门外有十数骑，四匹空马。
杨幺见状，喃喃道：“他们对这里有四人倒清楚。”
晴儿闻言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完颜宗翰让我和公主留下，如今让人来接，备有四匹空马有什么出奇？
沈约却知道杨幺在暗示什么——移剌保究竟是否是完颜宗翰的手下？完颜宗翰既然对他们很是重视，这里发生了变故，完颜宗翰的手下如何会熟视无睹？问都不问一句？
依照完颜宗翰的谨慎，派完颜希尹、狼夜来接他们都是正常的举动，最不济也要派完颜斜保过来，完颜宗翰如何会派出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接他们入宫？
一切的一切，本来疑点重重。
沈约思索间，仍旧上了马，杨幺几人见状，也是纷纷上马。
移剌保见状一马当先的领路，其余十数人却是散布前后左右，似是保护、又像是押送般跟随着他们。
夜更浓。
星光黯淡。
宫城渐近，如同个巨型怪兽般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辽、金均为游牧民族，但辽建国后和大宋缔结澶渊之盟以来，民生发展，都城也效仿中原的建设，开始条理清晰、有模有样。
金人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戎马一生，虽是皇帝之尊，却多以帐篷作为居住之所，直到晚年才对上京城宫城进行修建，自太宗完颜晟后，才对上京大举扩建。
众人过了宫中护卫河后，立在一阙门前，杨幺暗起敬畏之感，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见到这般皇宫，还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沈约心中突现警觉！
1408节 大悟之前
月隐星不明，夜下藏警情。
移剌保带兵护送四人到了皇宫阙门前。
阙门是入宫的偏门，有守军把手，但在移剌保靠近时，守军并没有盘问，而是径直打开阙门，放众人入内。
一切顺畅的如流水般，让人觉得自然而然。
沈约却觉得很不正常，无论哪个朝代的宫中，都是皇帝居住的地方，防卫的士兵素来都是皇帝最信任、也是直接可调用的人。
移剌保如果是完颜宗翰的人，那他如何能带兵入内？
完颜晟对完颜宗翰没有任何警备？
这说不通，因为当初在上京城门前，韩企先和完颜希尹的冲突，就代表了完颜宗翰和金帝完颜晟的矛盾。
丞相韩企先自然是向着皇帝的，因为他的饭碗是完颜晟给的，而完颜希尹自然代表着完颜宗翰的立场。
完颜晟如果防备完颜宗翰，哪怕让完颜宗翰入宫，却不会让完颜宗翰的兵力入内。
十几个也不行。
移剌保不是完颜宗翰的手下！
那为何移剌保来接人，一路上，完颜宗翰没有派人拦阻？
疑点一闪，沈约瞬间内观外扩，就听到很多细微的呼吸声。
宫城静寂且禁忌，如何会有大批人守在这附近的……高处？
那些呼吸声是从高处传来，这说明那些人是在宫门守备城墙上……
想到这里，沈约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那就是有难数的兵士正立在城垛后，弓在手、刀出鞘，但各个都是弓着身躯。
进入阙门，里面是个小瓮城。
瓮中捉鳖？
沈约内心微凛。
他知道古代很多大的城池都有瓮城，瓮城的作用就是在敌人攻打太猛烈的时候，开启城门放一批敌人进来。
瓮城自然如瓮，处在瓮中的人四面受敌，很难活命。
有人在瓮城埋伏下诸多人手，捉拿的就是……他沈约和杨幺？！
阙门开启，移剌保策马到了门内，回头见沈约勒马不前，轻声道：“沈先生，你怎么了？”
沈约思索片刻，“没什么，突然有点内急。宫外可有方便的地方？”
对方为什么突然对他们大动干戈？
他们知晓琴画书棋的秘密，对方要杀他们？这有违常规！
移剌保笑了起来，“进了宫门，有解手的地方，还请沈先生暂时忍耐。”
沈约沉吟片刻，终于催马上前，移剌保见其余人也跟了上来，话不多说，率先策马入内。
后面的阙门缓缓关闭。
他们的确进入一个四周墙壁高耸的地域。
马蹄踏过空地的青石砖面，清脆孤寂中带着丝萧杀之意。
前方的门却没有打开。
移剌保立在那道看起来沉寂且厚重的门前，抬头向上方看去，自语道：“奇怪，怎么没有人开门。我去看看。”
才要向上城道的方向行去，杨幺策马到了他的身边，微笑道：“我陪阁下一块去可好？”
移剌保神色居然很是平静，“不劳杨寨主……费心。”
他不等再说，杨幺突然纵身到了移剌保马背之后，移剌保微惊，回肘就要击去，杨幺的单刀落在他脖颈之侧。
寒光凛然。
“杨寨主，你做什么？”移剌保微有费解的样子，却不惊恐。
沈约微扬眉头，他看出移剌保真的不解，而杨幺亦感觉到异常，这个常年征战的义军领袖也发现了危机四伏。
不等杨幺回话，四周灯光大亮，有火光从墙头探出，照得下方亮如白昼，而城墙垛头亦是寒光尽闪，无数箭头对准了墙下的四人。
晴儿吓的差点落马，诗盈亦是畏惧，可在光芒中，却看到岿然不动的沈约，不由心中一震，脑海中光华一现，暗想——原来如此。
当初得沈约提点，她终于明白安心之法，可屡经险境，仍旧惶惶难安。
外敌来到时这般，大堂倒塌下如此，水井坍塌中如是……
她的一颗心总是随着外界的动荡而忐忑。
这本是世俗常态。
你知道，但你不能做到；你明白道理，但你不能执行道理；你以为对佛经解说的头头是道，但你行为如前、暴躁如初，谈何修行？
修行本来就是修正自己的行为。
谁能山崩于前色不变？
沈约能！
在注目沈约沉静面庞的那一刻，诗盈终于明白一点——任何时候，沈约都是专心一念，他或许想的比谁都要多，但他却不会被那些念头所纠缠，是以才能找出他最专注的一念。
一念敛心，一念心安，一念转无，徜徉无所住，心无所住，人才会如此安然。
不忐忑于生，亦不顾虑于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当初读过就算的经文、点滴道理，诸多进入脑海的语句如同雷鸣电闪般在诗盈脑海中划过，让诗盈眸光已清。
她患得患失，只因为不想再失去，可她拼尽全力的，又在希望抓住什么？
她原来并不知道。
她只如大海浮萍，拼命的想要找个牵绊和依靠自主安定下来，却不知道即为浮萍，何谈安定？既然随波，怎能自主？
火把闪耀下，她的脸色由灰白渐转洁白，但她自己却全然不知，亦因为专注思考，没发现沈约向她看了眼。
眼神略有诧异。
沈约感觉到诗盈的不同，觉悟者是能感应到彼此的，因为被五蕴包裹的世人都有着不同的频道，就如装着不同量水的相同水杯会敲出不同声调般，但修行者的频率却是相应的。
在这般紧张的时刻，诗盈的呼吸竟然是绵长的、若有若无的，甚至可说是将要断绝的。
这本是进入禅定的一种迹象！
这种时刻，一般人都是因为紧张缘故，呼吸、心跳变得急促的。
诗盈如何会在这种时刻进入禅定？
沈约没有打断诗盈，因为他知道很多人偶尔会进入这种空灵的状态，然后感觉到世界微妙的不同。
进入禅定一刻所领悟的，比混沌的红尘一生琢磨的要透彻很多。
对诗盈来说，这是难得的证悟时刻。
他只是看向城头，在火把最簇集的地方，自然有着最关键的人物。
那关键人物个头并不高大，肩膀倒很宽阔，让他看起来如同城垛的孪生兄弟般，是以他亦如巍峨城墙般的威严道：“沈约，束手就擒，本勃极烈不杀你。”
他说的是中原话，蹩脚、但气势十足！
1409节 异象
勃极烈？
沈约不知道城墙上出现的是什么人物，但知道这人既然自称勃极烈，那在金人中，定然是和完颜宗翰相提并论的人物。
金人的勃极烈有几个？
他正思索间，晴儿却已低声道：“是完颜宗磐，完颜晟的儿子。”
晴儿究竟在北方多年，因为完颜宗翰的缘故，看起来对金人权贵亦有理解。
完颜宗磐？完颜晟的儿子？类似太子的角色？
沈约脑海中念头闪过，微笑道：“来者为客，勃极烈似乎少了些待客之道？！我等身为客人，谈何束手就擒？”
“大胆！”
墙头上有人厉声断喝，是完颜宗磐身旁一人，那人比完颜宗磐高一些，却微弓着身子，见沈约出言不逊，难免喝止。
沈约说的是道理，但在他们心中，反驳完颜宗磐之人，就是无理！
杨幺挟持着移剌保，扬声道：“杨某生平没什么值得骄傲之事，唯有胆子还是大的。”
厉喝那人突然向完颜宗磐躬身施礼道：“请勃极烈下令，容鹄濑教训这些无礼之人。”
完颜宗磐微微点头。
鹄濑已道：“杨幺，听说你坐镇一方，也算个人物，但大金却不是任由你这种人物横行的地方。你若有胆，放开移剌保，和鹄濑单独一战。”
有人在想——杨幺又不是傻的，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方，谁会放开人质？
不想杨幺纵身一跃，早就回到自己坐骑之上。
移剌保不想杨幺如此，怔了片刻，这才缓缓策马离开。
城墙上没有动静，但箭簇寒光更盛。
晴儿看的胆颤心惊，暗中只道杨幺糊涂。
杨幺却知道金人强悍，尚武成风，他既然放开移剌保，鹄濑若是不敢迎战，那在金人眼中，无疑是耻辱之事。
有些人，拼力维护着卑躬屈膝的一生，有些人，却注定是无法忍受这种耻辱的。
微微一笑，杨幺激将道：“杨幺如何，不劳阁下评说，但杨某无论如何，脊梁总是直的。”他亦看到城墙上的鹄濑微有躬身。
若不是身体疾病，直不起腰本来就是一种卑微的象征，杨幺故意出言挑明，就是要激怒鹄濑。
城墙上果然一声暴怒，一人竟从城墙跳下，径直向杨幺扑来。
杨幺微惊。
无论外城、瓮城，城墙均是极高，哪怕习武之人杨幺，也不能从城墙上一纵而下，可这个金人鹄濑有这般身手？
沈约却只是看着墙头的完颜宗磐，心道对方布下这种阵型，却不下令放箭，难道只是立威不成？
完颜宗磐为何要立威？
鹄濑空中急降，城上城下均无声息，想象着这人重重落在青石地面上，摔得七窍流血的场面。
不想人在空中的鹄濑，突然扬手，手中有长鞭挥出，正卷在城下一旗杆之上。
旗杆高丈许，不但粗如海碗，而且极有韧性。
长鞭卷住旗杆，旗杆立弯，但就是这股弹力已然缓冲了鹄濑的下降之势，等他落到地面的时候，居然悄无声息。
城头亦静。
长鞭松开，旗杆弹了回去，空中嗡的声响，反倒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城头蓦地传出金人一声齐齐的呐喊，气势着实夺人。
杨幺微有扬眉，不想鹄濑运鞭的技巧竟如此巧妙。他虽在激怒对手，可在对敌时，从不存轻慢之心。
见鹄濑目光凌厉的望来，杨幺笑道：“不错，你这种鞕术，到了中原的杂耍行当，也能混口饭吃了。”
鹄濑大怒。
他身为金人，骑射鞕术的造诣极高，不然也不会冒然从城门楼跳下来先声夺人，但杨幺将他精湛的鞕术归为杂耍，让他如何不怒？
长鞭倏扬，竟如毒蛇般扫向了杨幺。
杨幺从马背上跃起，纵身反向鹄濑攻去。
在和现代武器的对决中，他着实有些忐忑，但在如今冷兵刃的交锋中，他还从来没有畏惧过。
鹄濑目光突现喜意，手腕急抖，鞭梢瞬间化为数个圆环，虚虚实实，就要套住半空的杨幺。
杨幺倏退。
在看似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空中倒退了尺许。
这一招实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
因为这根本违反了武学常规。
沈约亦是扬眉。
他并没有阻止杨幺的挑衅，他看出完颜宗磐只是要立威，却没有必杀他们的想法。
若要杀他们，只需让城墙守军立即放箭即可。
当然了，能不能杀掉他沈约是一回事，完颜宗磐是否表现杀心是另外一回事。
完颜宗磐并未下令，反倒让鹄濑和杨幺交手，这更像是要来个下马威。
他沈约本来只担心杨幺失手，但见到杨幺这般空中挪移，立即知道杨幺对力道的运用，竟到了极高的境界。
鹄濑绝非杨幺的对手。
高手之争，本是技巧、力道、速度各方面综合的表现，杨幺力道运用如此巧妙，鹄濑终身莫及，既然如此，鹄濑本不可能胜出。
果如沈约所料，杨幺一退之下，鹄濑鞭长莫及，长鞭制造的巧妙尽数化为泡影，但这时的杨幺，却是手臂急探，抓住了长鞭的梢头。
这种变化简单、直接，但若没有十分的胆子，也不会如此出手。
鞭梢在手，杨幺大喝声中落地，奋力将长鞭向他的方向拉来。
杨幺要硬夺长鞭。
鹄濑见状，脑海中自然闪过这个念头，他适才方用长鞭立威，转瞬就被杨幺夺了长鞭，颜面何在？
念头及此，鹄濑几乎毫不犹豫的缩臂争鞭。
长鞭瞬间绷得笔直。
众人呼吸都凝。
杨幺却突然卸力，他虽还抓着鞭梢，但在力道绷起那一刻突然卸力，然后整个人被长鞭之力带动，反扑鹄濑。
鹄濑大惊。
杨幺抓住了长鞭的七寸，任凭他鹄濑再有技巧，亦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对长鞭有太多的掌控。
眼看杨幺就要飞临他的头顶，他鹄濑却不能松开长鞭。
长鞭一失，颜面尽失。
左手突翻，一柄短刀倏然出鞘，剖向杨幺的小腹。
晴儿掩住了嘴巴，她虽看不惯杨幺的大男子做派，但此刻同仇敌忾，终究为杨幺担心。
鹄濑这招又快又狠，常人早就难以幸免。
杨幺绝非常人。
他终究是洞庭义军的首领，万众的领袖，英才之翘楚，他亦同时出刀。
双刀一格，杨幺纵远，却落在城下旗杆之旁，手微圈，将鞭梢系在旗杆之上，然后用力再拉。
鹄濑亦拉。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他被杨幺的举动完全牵制，一心想要夺回长鞭。
旗杆已弯。
众人惊呼。
不止是因为杨幺突然如灵猿般窜至旗杆之顶，还因为有一股光芒扩散而出。
光芒洁白。
竟是出自诗盈的身上！
1410节 给个台阶
杨幺、鹄濑的争斗，着实兔起鹘落，让人目不暇给。
在场众人多是金人，都知道鹄濑如今身为完颜宗磐手下的第一勇士。
完颜宗磐不是太子，而是国论忽鲁勃极烈。
金人勃极烈不多，忽鲁勃极烈却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勃极烈之中的近至尊位置。
换句话说，若论威望，完颜宗翰自是金人中的不二之选，可若论地位之尊，完颜宗磐还在完颜宗翰之上。
这样的一个人，手下的勇士自然不能输，不然他们颜面何在？
所有金人都盼鹄濑获胜，却不想一个中原人在鹄濑面前不但毫不示弱，而且看起来像是占据了上风。
杨幺以旗杆困住鹄濑的长鞭，随即窜至旗杆之顶！
这是什么招式？
除沈约外，应该没人想得明白。
鹄濑不解，他只是用力扯着长鞭，想要扯回长鞭，甚至扯断旗杆。
谁都想不到这时突然有白光扩散。
光芒竟从诗盈身上散出。
那一刻，连沈约都有些意外，他知道修行者在禅定的时候，的确会得到一些神通，但那反倒是修行的附属产物，并不是修行的目的。
对真正的修行者来说，神通反倒是弊大于利！
何故？
这就和你耽误红尘飞舞的曼妙，就无法窥探红尘之外那广袤的虚空般。
神通亦是红尘产物。
但能获得神通的人也不多见。
在这种紧迫的时候，诗盈不但入禅、悟得，而且获得了一种神通？
什么神通？
诗盈如何会有这般本事？
沈约亦是不解，但看到诗盈安宁的表情，心中稍定。
诗盈不以物喜，反倒平静的对待眼下的变化，正吻合因无所住生心之法。
此为正道。
修行者有三皈依之说，常人只知是皈依佛、法、僧，是以见佛就拜，妄谈禅机，剃度出家，却不知道三皈依实则是皈依觉、正、净。
佛为觉、法为正，僧为净！
归于正觉，心性纯净，隐患不生。
诗盈走的是正途，就无危险，沈约一念及此，随即注目在杨幺身上。
杨幺挥手。
一短刀射出，正中长鞭。
长鞭断！
鹄濑闷喝声中，收力不及，连连倒退，愤怒时更有惊恐。
长鞭断，旗杆剧震！
杨幺借那股强悍的反弹之力，竟如苍鹰般扑向了城头。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幺决战之意，竟在完颜宗磐？！
谁都没想到杨幺的胆子不但大，而且惊天。
这是金人的地盘，这是金人的宫中，杨幺居然敢向完颜宗磐动手？
射！
杨幺将近城头之时，才有人呼喝出声。
弓弦急绷，乱箭纷飞，但金人仓促出手，却失去了不久前万众一心的气势。
杨幺挥动长刀，格开射来的羽箭后，竟然毫发无伤，而他随即还能一刀砍出，正中墙壁，而人在这一刀借力下，终过了城垛。
瓮城倏静。
杨幺亦停，微有色变。
他施展的是声东击西之计，目标就在完颜宗磐，但在目标将达之时，才发现行百里半九十丝毫不错。
长枪如林绕，寒刀似甲鳞，在他上了城墙的那一刻，倏然挡在了完颜宗磐之前。
杨幺虽是胆壮，亦知道方才不过是杀金人一个猝不及防，如今想要再靠近完颜宗磐，绝对千难万难。
完颜宗磐终究曾追随伯父完颜阿骨打、父亲完颜晟南征北战，是在狩猎场中长成。
手摸腰间刀柄，完颜宗磐却未拔出，只是冷笑道：“杨幺，你以为凭借你，就能奈何了本勃极烈吗？”
杨幺突然收刀，笑道：“不能。”
完颜宗磐微有意外，不想杨幺会轻易放弃。
“那还不跪下，请求勃极烈的宽恕？”完颜宗磐身边有人厉喝。
“我们来此不是下跪的。”有人突然道。
厉喝那人本想反驳，可蓦地心中剧寒，因为不是杨幺在说话，说话的人，正在他的身旁。
他身旁不是勃极烈完颜宗磐吗？
说话的却不是完颜宗磐。
那一刻，厉喝之人只感觉背脊发凉，霍然扭头望去。
和他同时回望的还有完颜宗磐和一帮警觉的金兵。
看到说话那人，完颜宗磐眼角抽搐，握住刀柄之手赫然抽紧。
说话的竟是沈约。
在杨幺惊天动地的上了城楼的时候，沈约悄无声息的到了完颜宗磐的身旁？
沈约怎么上的城墙？
没人看见。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杨幺的登城之法，已让众人惊叹奇诡，而沈约一个人，不借外物相助，如何能刹那间到了城头上、完颜宗磐的身边？
那厉喝之人倏然挥刀，向沈约砍去。
他有卫护完颜宗磐之责，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单刀倏然脱手。
沈约注目间，单刀无征兆的飞起，而那厉喝之人亦是蓦地后退，突然一声惨叫，从城垛中翻了出去。
众人骇立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并无重物落地的巨响发出，有人探头望去，就见厉喝那人已被马鞭套住，挂在旗杆之上。
生死关头，鹄濑挥动长鞭，救了那人一命。
完颜宗磐没有去看落下城楼的护卫，事实上，如今的他只关心自己的性命。
沈约没有再次出手。
他完颜宗磐亦没有拔刀。
但这不是一种均衡的事态，而是沈约没有选择出手、他完颜宗磐是不敢拔刀，方才他的护卫掉下城楼的那一幕给他造就了极为强烈的震撼。
沈约没有动手？
他只是注目间，那护卫就单刀出手，整个人掉下了城楼？
这是何等惊人又奇诡的反击？
他完颜宗磐若是出手，会不会和那个护卫一样的下场？
完颜宗磐想到这里，只感觉背心发凉，尽是冷汗。
沈约突然笑了起来，“当初的完颜宗翰大人有句话没有说错，威严只是给奴才来看，何必用于英雄身上？”
完颜宗磐眼皮仍在不停的跳动，他不明白沈约的用意。
沈约随即道：“宗磐勃极烈既然和宗翰勃极烈地位相若，想必认知也和宗翰勃极烈仿佛。因此……”
拖了个长音，沈约缓缓道：“方才不过是勃极烈和我等开的玩笑，是不是？”
完颜宗磐先是微愣，随即大笑起来，“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沈先生倒看出本勃极烈的心意，着实不简单。”
想要伸出手来，却又凝住，因为完颜宗磐发现自己手心亦满是冷汗，不过仍旧笑道：“有奸佞谗言，说先生欲对皇帝图谋不轨，本勃极烈这才亲自过来验证一下，如今看来，沈先生神通广大，心胸坦荡，如何会效仿鼠辈之举呢？”
1411节 钟鸣
脸是别人给的，面子是自己的丢的。
完颜宗磐如何不知道在关键的时候，沈约送来台阶让他下？
这种时候，对抗绝不是好的方法。
哈哈一笑，完颜宗磐挥手喝道：“都退下！”
众金兵一怔，心道杨幺、沈约这两人都是气势汹汹的冲来，我等退下，如何保护勃极烈呢？
完颜宗磐心中却知，这些人在身边亦是没用，沈约要杀他，看起来绝非难事，但沈约给了他一个选择。
沈约不想冲突。
既然如此，他何必带着一堆无用的废物凸显自己的畏惧？
想到这里，完颜宗磐居然上前一步，拍拍沈约的肩头道：“沈先生借一步说话。”
野兽拍肩都是要咬人咽喉的先兆，但世人拍肩，却转变为一种亲近的举动，只因世人更擅长遮掩。
先博得亲近再咬对方一口，是世人觉得更聪明的方法。
见沈约并没有拒绝他有些亲近的举动，却没移动，完颜宗磐笑意更浓，回头摆手道：“还不退下。等着本勃极烈处死你们吗？”
众人惊凛，立即挽弓持刀的倒退离去，却仍旧聚集在城头尽头，显然怕事情有变。
完颜宗磐心道，你们这些废物终究还是目光短浅，虽然不久前，他还认为自己拥有金人中相当强悍的力量。
不再理会手下，完颜宗磐看似诚恳道：“沈先生，请容本勃极烈解释原委。”
沈约微笑道：“宗磐勃极烈肯解释，不才倒是很乐意倾听的。”
完颜宗磐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有书信送入宫中，说沈先生来到上京，是为了行刺皇帝。”
沈约微有扬眉，他方才就听到完颜宗磐提及此事，见完颜宗磐一本正经的再说，倒感觉这不是托辞。
“沈先生可知道皇帝是哪个？”完颜宗磐问道。
旁人多半觉得这是废话，皇帝不就是皇帝吗？还是哪个？
沈约听出完颜宗磐的弦外之音，“当今皇帝是宗磐勃极烈的父亲，勃极烈听闻此事，自然忧心，无论处于对皇帝的忠诚，还是父子情深，终究要验证此事？”
他是将完颜宗磐不久前说的话重复了一下，却让完颜宗磐如遇知己般激动道：“先生说的不错，本勃极烈此番看来，先生绝对不是常人。”
常人做不出瞬间到了他完颜宗磐身边的事情，但他亦不敢径直带沈约去见皇帝，出了事算谁的？
完颜宗磐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先用和平的手段从沈约身边脱身，然后再思考接下来对策的时候，宫中突然传来嘹亮的钟响。
完颜宗磐微怔。
沈约问道：“宗磐勃极烈，钟声何意？”
又不是寺庙，宫中怎么会有口大钟？
沈约内心奇怪，因为听钟声的响度，很类似寺庙的洪钟。可如今深夜，这是宫中，若非皇帝的旨意，谁敢敲钟扰人睡眠？
完颜宗磐吃吃道：“是勃极烈聚集议事的钟声。”
沈约看他的表情，显然也是没料到钟声会响起。
随即有脚步声从远处急骤奔来，到瓮城外而停，有人打开瓮城门，移剌保出门探听消息。
不多时，移剌保登上了城头，有些畏惧的看了沈约一眼，随即低声道：“忽鲁勃极烈，皇帝有旨意……”
他没再说下去，显然觉得这是秘密。
完颜宗磐见沈约没有离去，皱下眉头，“沈先生不是外人，你就说吧。”
移剌保微有犹豫，随即道：“皇帝让忽鲁勃极烈立即带沈约四人前往乾元殿。”
完颜宗磐闻言倒是如释重负，“真的？”
移剌保心道我怎么敢假传圣旨，不过还是点点头。
完颜宗磐难题解开，立即道：“沈先生，想必是皇帝感知到此间的情况，知道沈先生为人坦荡，这才会请沈先生几人前往乾元殿。沈先生，这边请。”
皇帝要四人齐至，但在完颜宗磐心目中，其实主角只有沈约一人。
沈约却留意到对方言语中的“感知”一语。
都说皇帝应天之命，感知天意也是理所当然，可完颜宗磐提及感知，却有点深信不疑的意思。
完颜晟能感知此间的情况？
他没有远端监控，如何感知？
沈约内心存疑，见完颜宗磐前面带路，缓缓跟随。
下城的时候，沈约不由望了诗盈一眼，诗盈身上光芒已无，蹙着眉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瓮城城门终开，完颜晟亲自在前，一路长驱，不多时，前方大殿可见。
殿前正悬有一口大钟。
沈约在寺庙大殿多见殿前悬钟一事，可着实没有遇到一个皇帝的大殿前放置一口大钟的事情。
殿前火把通明，照的殿前如同白昼般。
沈约目光敏锐，已看到完颜宗翰赫然在列。
完颜宗翰见到沈约前来，脸上突现喜意，快步上前，竟一把握住沈约的手，哈哈大笑道：“先生终于来了。”
大钟周围还有几人，或多或少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完颜宗翰素来威严迫人，少有对旁人这般亲热的时候。
完颜宗磐心中暗喜，借机抽身先到移剌保身旁，低声道：“沈约如何上得了城墙？你看到了吗？”
他一直感觉此事极为奇诡。
移剌保本是勇士，目露惊异之意，低声道：“属下不知。他好像不是人。”
完颜宗磐愣住，“你在城下，如何会不知？”
移剌保满是惊惧道：“前一刻，沈约还在马上，但下一刻的光景，他就消失不见了。等属下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到了勃极烈身边。”
杨幺、沈约上了城楼，移剌保并没有急急登城，本来也是震撼沈约神出鬼没的身形，知道上去也是无用。
移剌保说的很是离奇，完颜宗磐却没有呵斥，只是喃喃道：“原来……”
他话说半截，突然转身离去，沿着乾元殿的旁侧消失到暗处。
沈约见完颜宗翰热情洋溢，知道这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瞥见他左手背有道擦痕，不由道：“勃极烈的手……”
他记得初见的时候，完颜宗翰手上绝对没有这道伤痕的。
看擦痕的迹象，沈约脑海中已经闪过子弹擦过完颜宗翰手背的一幕。
1412节 金帝怪行
怎么会有子弹射击完颜宗翰？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詹姆斯少尉的另一帮同伙没有去刺杀完颜晟，反倒袭击了完颜宗翰？
他们要做什么？
抢琴、画吗？
这些人如何会知道琴、画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约脑海中闪过酆都判官的一张脸。
他的太多判断，本是因为身旁、以及周围不停的线索推动而汇聚的结果。
能够将李巨人、李斯特那些人和八百年前的琴、画事件联系在一起，好像只有酆都判官。
沈约急速联想中，就听完颜宗翰忿忿道：“还不是有一些鼠辈，觊觎吾辛苦得到的宝贝。”他说话的时候，看的是韩琦先。
韩企先并没有立在钟前，只是站在乾元殿的偏门旁，听完颜宗翰这般说，只是笑笑。
沈约看出韩企先笑的有些勉强。
沈约能看出的事情，完颜宗翰何尝看不出，上前一步，完颜宗翰凝声道：“韩丞相，皇帝还不想接见我等吗？”
韩企先缓缓道：“请国论右勃极烈稍安勿躁。”
完颜宗翰闻言倏现怒容，喝道：“韩企先，你还想无法无天吗？想我大金能有今日，我等完颜子孙出力甚巨，何时轮到你一个外姓说三道四，挡在我等之前？”
无人应声。
沈约在这期间看到大钟旁还有两人，一个和完颜宗翰相似的年纪，枯瘦的和麻杆般，但无论谁都难以轻视他的力量。
另外一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样子，可极为沉稳，站在那麻杆之人的旁边，也没有什么局促之意。
钟声是召集勃极烈议事？
大钟旁的都是勃极烈？
那个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什么勃极烈？
沈约分析时，韩企先缓缓道：“国论右勃极烈，韩某不过是奉皇帝的旨意。”
有国论右勃极烈，自然就有国论左勃极烈？
沈约听韩企先称呼，暗想游牧民族和中原官衔会不会相近，都是以左为尊，韩企先称呼完颜宗翰的官职，看似没有问题，却时刻提醒完颜宗翰尊卑之分。
这也就怪不得完颜宗翰愤怒。
看完颜宗翰的样子，分明像以金帝自尊，听到韩企先一口一个国论右勃极烈的叫着，如何会不恼怒？
果不其然，完颜宗翰怒极反笑道：“韩企先，你一口一个皇帝的旨意，可在不久前，我等要见皇帝，何须旨意？女真人要见族长，族长如何能够推三阻四？”
在女真族中，族长本来就和皇帝一样。
如今完颜晟虽是皇帝，可在完颜宗翰眼中，什么皇家礼仪都是屁话，一切都应以从前族中的规矩来。
沈约想到这里，隐约明白完颜家族的矛盾所在。
韩企先没有回答。
完颜宗翰再次上前一步，盯着韩企先道：“但自从你韩企先进入族内，一直蛊惑皇帝效仿中原落后的三省六部制度，挑动我们女真人的团结……”
沈约暗想女真人以前是财富共享、权利共享的习惯，中原却是中央集权制，韩企先让完颜晟推行三省六部制，无疑是加强中央集权。
韩企先是为完颜晟着想。可如此一来，无疑触动女真贵族阶层的权利，这也怪不得完颜宗翰等人诸多不满。
但丞相执行的多是皇帝的心意，不然也很难在这个位置上呆上太久。若不是金帝完颜晟想这么做，韩企先一个外姓之人，如何能够执行此事？
见韩企先沉默，完颜宗翰却不放弃进攻，“更何况在近三月来，我等就再也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韩企先表情似有些异样。
完颜宗翰继续道：“每当我等要见皇帝议事，都有你韩企先诸多推搪，先是说皇帝身体不悦、或者说皇帝心情不好，到后来……径直说皇帝不想见我等。”
沈约也听出完颜晟似乎大有问题？
可完颜晟有什么问题？
完颜晟若是死了，韩企先这般隐瞒被发现，绝对是灭九族的罪名，韩企先绝不会这么做。
再说完颜宗磐也不像死爹的样子。
但完颜晟若是没死，他为什么对家族之人避而不见？
沈约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轮明月。
他有些诧异，完全搞不懂自己在推测完颜晟一事的时候，为何会想到明月呢？
忍不住向天空望去，月亮正隐在云中，星辰黯淡。
稍一回想，沈约只是想到最近似乎接近月圆之夜。
“但女真人未立国前，族长就是女真人的领袖，承担着排解族人纷争的重担，从未有过这么古怪的举止。”
完颜宗翰冷望韩企先道：“如果女真人的族长对族人的苦难避而不见，不加解决，这个族长也不应该再担当族长了。”
韩企先脸色微变，自然听得出完颜宗翰的言下之意。
果然，完颜宗翰一字字道：“一个皇帝如果对下属臣民不管不问，那他也就不应该再是皇帝了。”
沈约微怔，倒不想完颜宗翰竟敢如此叫板。
韩企先微微吸气，缓声道：“国论右勃极烈似乎言之差矣，这三月来，皇帝并非没有见你，最少……你听过皇帝的声音。”
完颜宗翰冷冷道：“吾的确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但始终未见到皇帝的面目，是不是？”
韩企先沉默下来。
“我等着实不安，因为以往的惯例，无论谁的困难……哪怕是族长的困难，也应该是全体人来商议解决。”
完颜宗翰再上一步，“时至今日，我等已经忍无可忍，是以吾这才召集女真人勃极烈到此。”
说话间，完颜宗翰伸手一指那瘦如麻杆之人，“国论左勃极烈完颜宗干。”又一指还像是孩子的那人，完颜宗翰又道：“谙班勃极烈完颜亶均赞同吾的意思。”
沈约感觉完颜宗翰是给他沈约在介绍，亦是告诉他沈约，如今女人真的权利层，都站在完颜宗翰这面。
完颜宗翰没有忘记拉拢沈约。
“谙班勃极烈本是皇位的继承人。”
完颜宗翰目光咄咄道：“我等聚集此地，本有一个目的，如果皇帝确实不适应统领女真人之责，那就应该退位让贤，按照我等本来的约定，让位给谙班勃极烈，韩丞相，你说是也不是？”
韩企先脸色终变。
沈约脸色亦变。
他惊诧，不是因为加入一起谋位篡权的行动中，而是因为他脑海中再现明月，一人正抬头望向明月，如狼般的嚎叫！
1413节 谋反
沈约脑海中连续两次现出明月，不是红月，是白月。
第二次的时候，他不但看到了白月，还看到了月下一人，正在望着天上的明月嚎叫，那人的神态凄厉、面容扭曲，看起来随时都要变形般。
传说中，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狼人，在平日时，都是正常人的模样，但在月圆之夜，会对圆月现出狼形。
沈约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等到脑海中影像浮现的时候，却感觉这个传说或许是因为某些人看到这种奇特的现象这才流传下来。
但完颜宗翰和韩企先一直在谈论金帝完颜晟一事，他沈约脑海中如何会浮出一幅月明狼人图？
难道说……那要变形的人，就是……完颜晟？
沈约想到这里的时候，一颗心是颤栗的，但他随即想到，完颜晟如何会变成那种模样？还是和酆都判官有关？
宫中静寂。
杨幺没想到进入宫中竟会加入这么刺激的游戏——完颜宗翰要谋权篡位。
他不知道完颜亶的底细，可见完颜宗翰要拥立完颜亶，却明白完颜宗翰的用意——让乳臭未干的完颜亶继位，那大权还是落在几个老牌勃极烈的手上。
再度上前，完颜宗翰看起来如同要噬人的棕熊，“韩企先，你说是也不是？”
韩企先微微吸气，“国论右勃极烈，你想要做什么？”
完颜宗翰一字字道：“吾说的明白，今日……我等一定要见到皇帝。你韩企先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挡。除非……”
露出得意的笑，完颜宗翰威胁道：“你韩企先想造反！”
那如麻杆的完颜宗干终于上前一步道：“韩丞相，众勃极烈决定已下。你若敢阻拦，那实则和造反无误。”
韩企先额头似有细微的汗水，还是坚持道：“韩某知道众勃极烈的心意，但韩某亦请昃勃极烈先行预测，皇帝是否适宜会见诸位勃极烈。”
杨幺听的脑大，心道有忽鲁勃极烈、谙班勃极烈，国论左、右勃极烈都不够，如今如何又有个昃勃极烈出来？
沈约听到“预测”两字，却想到这昃勃极烈多半是个女真人的巫师。
在中原，有类似司天监的部门是专门掌管天象、阴阳的事情，古人多畏天，感觉天意难测，这才搞出这么个部门来琢磨老天爷的心意。
金人更近蛮荒，有个巫师进入勃极烈的行列、预测福祸不足为奇。
完颜宗翰冷笑道：“韩企先，你这个拖延的主意不会有效，如今金人可决定大事的共有五人，眼下三个勃极烈赞同要见皇帝，哪怕完颜宗磐和蒲家奴均是反对，却也没用。”
沈约暗想——蒲家奴自然就是什么昃勃极烈了。
说话间，完颜宗翰走到乾元殿前，用力推开了大门。
大殿空空荡荡。其内虽有灯光明耀，但大殿主位空无一人。
完颜宗翰望着空荡的王位，突然喝道：“来人，将韩企先拿下。”
殿前本有宫中侍卫，闻言却是面面相觑。
近日来，都是韩丞相代替金帝主持朝政，他们如何能对韩企先不利？
完颜宗翰霍然回头，双眼有如铜铃般怒喝道：“吾让尔等将韩企先拿下，尔等耳聋了不成？”
终究有一禁卫上前，喝道：“遵令！”
单刀出鞘，那禁卫喝道：“绑住乱臣韩企先。”
一人领头，众人盲从，随即到了韩企先面前，有人掏出了绳索，绑住韩企先的双臂。
殿外有人喝道：“完颜宗翰，你要谋反不成？”
呼喝声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有精兵分列乾元殿周围。呼喝之人站在殿外，怒指完颜宗翰，那人赫然就是完颜宗磐。
杨幺向沈约望了眼，心道这里如此热闹，我等总要选个方向表明善意？
沈约却是缓缓摇头，示意杨幺稍安勿躁。
完颜宗翰冷望完颜宗磐，“忽鲁勃极烈，造反的绝非吾，而是另有其人。”
完颜宗磐冷笑道：“本勃极烈只知道如今搅乱朝纲的是你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淡然道：“忽鲁勃极烈，近三月来，你是否见过皇帝？”
完颜宗磐怔了下，随即道：“当然。”
“你是否只是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却从未见到皇帝的尊容。”完颜宗翰又道。
完颜宗磐不由道：“你……”
他的潜台词很像是——你怎么知道？
完颜宗翰随即又道：“因为我等亦是这般状况，韩企先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让我等隔着帘帐和皇帝交谈。”
缓缓走到被束双手的韩企先面前，完颜宗翰冷且清晰道：“于是我等渐渐觉得，韩企先控制了皇帝，然后找个和皇帝声音略有相像的人冒充皇帝。”
完颜宗磐变了脸色。
韩企先亦是脸色苍白。
无论谁看到韩企先的脸色，都觉得他如完颜宗翰所言，做了谋夺权位的事情。
沈约却不这么认为。
道理很简单，只要是正常人，都没有必要做这种疯狂的事情，韩企先在女真人中并无根基，能做到丞相之位已是极限，他绝对不会奢求帝位。
谋取帝位的人不是疯子，就是权倾朝野的人。
若说完颜宗翰这般做，反倒是大有可能。
在沈约看来，以完颜宗翰之能，还有完颜希尹出谋划策，完颜宗翰也没有道理想不到这点的。
这更像是欲加之罪……
“因此吾此番前来……”
完颜宗翰盯着韩企先道：“不但是要清除乱党，还要拯救皇帝。说吧，你将皇帝关在了哪里？”
韩企先额头汗珠落下。
完颜宗翰大局掌控，悠闲道：“你可以不说，但吾问一次，就会切去你的一根手指，等到你十根手指都断的话，吾敬你的骨气。”
一扬手，他手上多了把类似钳子的东西，可钳子的顶端，却是极为锋利的两片，好似铡刀般。
钳子已将韩企先的拇指罩住。
韩企先轻叹一口气，看着钳中的拇指，喃喃道：“宗翰大人，你错了。”
完颜宗翰一字字道：“吾没错。”
他就要切下韩企先的手指，一人突然道：“且慢。”
完颜宗翰微怔，在他的预料中，如今在场之人、会阻止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沈约，可说话的却不是沈约。缓缓回头，完颜宗翰沉声道：“蒲家奴，你来晚了些。可哪怕你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话的蒲家奴一边脸黑，一边白，看起来极为诡异，闻言没什么表情道：“不晚，因为家奴传的是皇帝的命令。”
完颜宗翰放声大笑起来，“你也开始学习韩企先了吗？”
他话音未落，笑容突敛，因为远方处已经传来宫人的呼喝，“皇帝驾到！”
1414节 致胜秘诀
皇帝驾到？
声音起，众人错愕，表情各异。
韩企先也露出很是意外的表情。
完颜宗磐却是露出大喜若狂的表情，扭头向身后的方向望去。
在一群金甲护卫的跟随下，一人缓步行在最前，殿前的完颜宗磐见到那人的面孔，立即跪下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人路过完颜宗磐的身边，只是道：“平身。”
殿中已静。
本来掌控大局的完颜宗翰见到来人，先是惊错，随即露出一丝畏惧之意，等那人走到身前时，二人僵凝片刻，完颜宗翰终于屈膝跪倒，缓缓道:“吾皇万岁！”
沈约早就将来人看的仔细，那人身材很高，和完颜宗翰对面站立下，丝毫不落下风，但来人和完颜宗翰却和两种人般，完颜宗翰满脸的胡子，那人却是一根胡子都没留。
铁青的胡茬，异常白皙的脸庞，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再加上那挺直的鼻梁，让人一眼看到，着实是不怒自威。
那人就是完颜晟？
如今天底下最强帝国的第一人？！
但终日征战草原沙场，马上驰骋，本不应该有这么白皙的皮肤了。
沈约琢磨时，完颜晟似向沈约几人看了眼，然后缓缓走向殿中最高的那张椅子。
完颜晟拂袖坐下，一帮金甲护卫顺势分列两旁，护卫头盔之下的每张脸，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
沈约心中有丝悸动，他蓦地有种感觉，那些金甲护卫的能力，绝不会逊于不久前要猎杀他们的特种兵。
只是这些金甲护卫，拿的不是现代武器，而是长戟。
完颜晟端坐皇位，这才轻淡道：“国论右勃极烈，何故对韩丞相大动干戈？”他似乎洞彻了一切，可又像全然不知的样子。
沈约望见完颜晟的举动，暗想这人能为金人帝王，着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实力。
只有那些心虚的帝王才会大吼大叫的颁布命令。
悄无声息的化解危机，帝王从容不迫的运筹帷幄，才是权术的至高境界。
完颜宗翰微有尴尬之意。
他见到皇帝亲临，自然跪在地上，可完颜晟没让他起身，他自然不好擅自站起，但跪着说话，总不会如站立般硬气。
“启禀皇帝。”
完颜宗翰算准完颜晟不能出面，而完颜晟倏然若无其事的出来，着实让他猝不及防，不得不重新整理思绪道：“只因为我等关心皇帝的龙体。”
一找到突破口，完颜宗翰言语立即顺畅起来，“这些日子，我等素来只听帝声，未谋皇帝的面容，自我女真人团结起来后，从未有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
“你在怀疑什么？”完颜晟不急不缓道。
完颜宗翰眼珠微转，“我等怀疑皇帝遭遇了不测，被外人韩企先控制，这才如此表现。”
韩企先低头不语，可他额头的汗水并没有减少。
沈约见状，心中起疑，暗想完颜晟出面就化解危机，韩企先如何像大难临头的模样？
完颜晟微笑起来，可笑容却像经过了冰冻处理，“你觉得韩企先有不经过尔等，就控制朝政的本事？”
完颜宗翰听出皇帝的质疑，狡辩道：“权利本会让人疯狂。”
完颜晟轻叹一口气，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权利果然会让人疯狂的。”
完颜宗翰不肯定完颜晟是否暗示什么，可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等忧心皇帝的安危，宗翰想到祖宗训诫，这才找到宗干，商议此事，决定召集勃极烈议事、一定要见皇帝一面求得心安，宗干，我没有说错吧？”
完颜宗干自完颜晟到来后，就和死了般，这会儿终于吐出一个字，“是。”
完颜宗翰却是如释重负，“因此我等到达乾元殿议事钟前……”
向殿外大钟一指，完颜宗翰强调道：“皇帝，太祖之前，女真人就已习惯在这口神钟前议事、商量对策。太祖亦是遵循此法。”
沈约不由再看了一眼悬挂在殿外的那口钟，暗想什么图腾、族中信物更多是信仰的产物，那这口钟呢？是信仰，还是真有异象？
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完颜晟，完颜宗翰缓缓道：“到皇帝时，这个女真人的规矩一直保留着。”
完颜晟淡然道：“你是想说，你做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完颜宗翰微吸一口气，沉声道：“不错，宗翰此举没有任何问题。”昂首看向完颜晟，完颜宗翰似乎勇气渐复，继续道：“当初太祖称帝，本是我等一力相劝，而太祖称帝后，有些话，宗翰至今还记得。”
完颜晟却像忘记的样子，“二哥说了什么？”
完颜宗翰肃然道：“太祖当初对着我等说过，他虽然从族长做到了皇帝，可我们女真人的强盛却不是因为皇帝一人，而是因为千万团结齐心的女真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女真人团结起来，就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欺辱我们。”
长吸了一口气，完颜宗翰动情道：“太祖说过的话，宗翰一日不敢忘却。”
完颜晟却没什么动容，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朕忘记了吗？”
他一直都少用威严的自称，似乎和众人并无两样，但“朕”字一出，大殿萧杀。
完颜宗翰却不再退缩，昂头道：“不错，宗翰觉得皇帝似乎忘记了。”
缓望众人，完颜宗翰竟然站了起来，一字字道：“皇帝似乎忘记了，大金能有今日，是完颜家数不清的兄弟用性命换来的。皇帝也似乎忘记了，族中有难，众兄弟也应该彼此齐心，坦荡无间，而不是遮遮掩掩、避而不见。”
完颜晟默默的看着完颜宗翰，并未动怒，亦不反驳。见完颜宗翰站起，他也没有喝令其跪下来立威。
完颜宗翰见到皇帝的平静反倒暗自心惊，可知道射出的箭绝没有挽回的可能，继续道：“我等一心为了女真全族的强盛，今日这才来到这里，韩企先始终坚持皇帝有恙，对我等这才不见，但如今看来，皇帝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都向完颜晟看去。
帝位上的那人威严无限，看不出任何毛病。
“宗翰认为，皇帝需要的不是我等的解释，而是应该给我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完颜宗翰目光咄咄道：“皇帝，你说是也不是？”
1415节 继承人的问题
大殿寂静。
众人带着诧异的看着完颜宗翰，哪怕完颜宗磐都有些诧异，未敢呵斥。
完颜宗翰在向金帝挑战？
但对他们来说，这种场面并不少见，事实上，女真人素来讲究群策群力，处理事情让人信服才能让全体女真人信服。
对族长发出质疑的声音，并不少见，而和皇帝针锋相对的事情，亦时有发生。
完颜晟仍旧无动于衷，凝望完颜宗翰片刻，这才道：“当年二哥打下天下，曾经属意你完颜宗翰继承王位。”
完颜宗翰径直道：“不错。”
杨幺略有诧异，倒不知道这种事情。
到了此间，他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处理，因为他看起来如同看客般，眼睁睁的看着两艘巨船相撞而无能为力。
他要考虑的唯一问题就是——哪艘船会沉下去呢？
不由看向沈约，杨幺很希望沈约能给他一个预判，偏偏这时，沈约闭上了眼睛。
完颜晟缓缓又道：“当年是你完颜宗翰排除众议，一力拥戴二哥称帝。你的拥护之功，二哥从未忘却，因此你很受到二哥的重用。”
他说的二哥，自然就是太祖阿骨打。
阿骨打排行第二，他完颜晟是阿骨打的四弟。
“辽人欺压我等太久，让女真人敢怒不敢言，但你完颜宗翰素来有勇有谋，竟然建议二哥和辽开战，甚至劝二哥称帝以坚女真人之心。”
完颜晟轻叹一口气，“完颜宗翰，你当年的这种胆略，我完颜晟也是佩服的。”
他倏然又改了自称，如同兄弟间叙说家常般。
完颜宗翰微露缅怀之意，“能得皇帝佩服，完颜宗翰今生幸事。”
完颜晟继续道：“大辽被灭，又是你完颜宗翰立下了奇功。很多时候，事后都觉得平平无奇，但我深知，最先鼓起勇气抗衡强权的人，绝对要有非凡的胆量。”
杨幺很赞同这个说法。
跪久了要站起来绝非容易的事情。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在后世看起来或许平淡无奇，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完颜宗翰没有回答，他感觉完颜晟似有言外之音。
“女真人从未敢想，真的能够推翻那骑在我们头顶的辽人，就和千万跪着的奴隶，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也可以做主人的、做自己的主人。”
完颜晟环望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完颜宗翰身上，“但你完颜宗翰不但敢说，还敢去做，当年对抗辽国，你每战必先，就因为这点，女真人都服你，二哥很希望你能继承帝位，因为在他看来，你才能让女真人勇猛如虎，再不受世间的欺辱。”
完颜宗翰缓缓握拳。
完颜晟继续道：“可继承皇位的终究是我完颜晟。”
完颜宗翰哂然笑笑。
完颜晟缓缓道：“可你也没有因此不满，相反，在太祖过世后，你仍旧兢兢业业的效忠女真。”
他说的是效忠女真，而不是皇帝。
沈约一直倾听，明白完颜晟在说什么——完颜宗翰忠诚的是女真人一直以来的规则。
“你在我二哥死后，非但没有阻挠我号令女真，反倒再次建议我全力攻宋。”
完颜晟回忆道：“当初太多女真人都觉得此举不可，但仍旧是你力排众议，这才让大金国能够取代宋人，成为中原之主。”
沈约知道完颜晟说的并不夸张，事实上，金人最强盛的时候，是将赵构打入海中避难，如今金人、宋人是以淮水、长江划分势力范围，宋人近乎被压制在以往自己口中称呼的南疆，而中原实际是被金人掌控。
“灭辽破宋，你完颜宗翰居功至伟。”
完颜晟并不讳言道：“再加上谏言太祖称帝一事，可说如今大金的强盛，你完颜宗翰功不可没。”
完颜宗翰没有回应。
他能有如此成就，靠的自然不是鲁莽，而是有勇有谋。
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完颜晟却称赞他的功绩，用意何在？
“是以在宗磐想成为谙班勃极烈的时候，你仍旧一力反对，我也没有赞同。”
完颜晟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不服的！”
完颜宗翰没有回答，但他的态度就表明了一切。
完颜晟轻叹道：“你也应该不服的。想女真人素来敬重强者，也能用强者，更以强者为头领，这才能造就女真人今日的强盛，避免辽人、宋人腐朽没落的结局。”
很有感慨，完颜晟喃喃道：“用一头羊，肯定带不出优秀的狼群了，这个道理简单，但世人却始终不明白，也是笑话。”
沈约听明白一点——在女真人的规则中，皇位继承人就是谙班勃极烈，而不是中原的东宫太子。
因此……完颜宗磐是皇子，却不是谙班勃极烈。而谙班勃极烈……
沈约想到这里，看向那还像孩子的完颜亶。
看向立在殿门处，有些惶惶的完颜宗磐，完颜晟缓缓道：“宗磐虽然身为皇子，可若论功业，不但远逊你完颜宗翰，离宗干、宗弼也是太远。”
完颜宗磐不由道：“父皇……”
他还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见到父亲眼中少有的寒光，没来由的心悸，竟不能再说下去。
完颜晟略有伤感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些年来，二哥去了，三哥死于病患，五弟亦是不能幸免。”
完颜宗翰自然知道金帝说的三哥、五弟就是完颜斡带和完颜杲，而完颜杲更是一度成为谙班勃极烈，亦就是金国皇帝的候选人。
不过完颜杲年纪虽小于完颜晟，却先行逝去。
“他们的病痛，本记载着他们对女真人赫赫的功勋。”
完颜晟喃喃道：“若是五弟还在，想必就不会有以后的纷争，因为五弟若是继承皇位，你完颜宗翰还是觉得可行的。”
完颜宗翰沉默不语。
完颜晟继续道：“你完颜宗翰或许觉得斜也不如你，可斜也终究是个人杰。”
完颜宗翰终于点头，“不错，斜也乃人中之杰。”他知道完颜晟说的斜也就是完颜杲。
按照女真人的继承循序，兄没弟继，只要和完颜阿骨打同辈份的同母兄弟，都有优先继承皇位的权利。
完颜阿骨打之后还有三个兄弟——老三完颜斡带、老四完颜晟和老五完颜斜也。
这几人任何人当皇帝，完颜宗翰始终无话可说。
但在这几兄弟之后，完颜宗翰在女真人中本有至高的威望，甚至不让完颜晟！
既然如此，宗字辈的人物，他完颜宗翰若称第二，谁敢说是第一？
1416节 曲线救志
完颜宗翰眯着眼睛看着完颜晟，他虽和完颜晟差了一辈，事实上，他不过小完颜晟几岁而已。
不然太祖怎会属意于他？
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不但要有进取的锐气，还要有丰富的掌舵经验，这才能让载着女真人的巨轮不至于中途夭折。
完颜晟没有回避完颜宗翰的目光，缓缓道：“可你却没想到宗磐会来争抢谙班勃极烈之位，我亦没有想到。”
“完颜宗磐不配。”完颜宗翰缓缓道。
完颜宗磐闻言大怒，喝道：“你……”
“住口！”
完颜晟突然喝了声，完颜宗磐吓的身躯微颤，噤若寒蝉般。
“他的确不配，但他是我的儿子。”完颜晟略有无奈道。
无论儿子如何不成器，但终究有太多父亲希望其能展翅高飞。
“宗磐哪怕是皇帝之子，也不配皇位继承人一位。”完颜宗翰斩钉截铁道，“女真人选贤用能的规矩不能破！”
完颜晟淡然道：“这就是你完颜宗翰蓄谋造反的原因？”
一言落，殿内静寂。
灯光明亮，照不出世人的内心。
完颜晟目光如炬，那一刻却如要看到完颜宗翰的内心。
完颜宗翰脸上似有寒霜覆盖，半晌才道：“我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我们今日到达这里，本是要看皇帝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皇帝若是无恙，却鬼鬼祟祟的不肯见众勃极烈，你让女真子民如何来想？”
完颜晟笑笑，“说的很好。宗翰，若论才干，你胜出宗磐太多。”
完颜宗磐气的脸色通红，可却不敢在父亲面前嚣张。
“但宗磐要当谙班勃极烈的心愿如此之强……”
完颜晟眼中似有寒光，“我无法打消，你看起来也是不能。”
完颜宗翰冷笑一声。
在场众人难免在想——完颜宗磐若不是得到你这个皇帝老子的支持，如何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想完颜晟随即道：“你完颜宗翰自然认为我是支持宗磐的。”
“不是吗？”完颜宗翰反问一句。
完颜晟摇摇头，“我根本没有支持他。”
众人怔住。
完颜宗磐额头满是冷汗道：“父皇，你……”
“我只答应宗磐……”
完颜晟缓缓道：“他出面争夺谙班勃极烈的时候，我不要表明态度。”
众人有些恍然，心道你不表明态度，谁都不认为你是支持吗？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忽鲁勃极烈很聪明啊。”
完颜晟轻叹道：“不错，他难得的聪明一次，身为父亲，虽不支持，但总希望儿子能成为优秀的头狼。可惜，他让我有些失望。”
凝望着完颜宗翰，完颜晟淡漠道：“你完颜宗翰表现的也让我有些失望，你本应该坚持你的主张的。”
完颜宗翰怔住。
完颜晟一字字道：“优秀的头狼，本来在何种险境，都会坚持自己的主见，带领手下走出困境。可你没有……”
完颜宗翰神色不定。
轻叹一口气，完颜晟又道：“你只是联系了宗干，竟然想联合宗干抗衡宗磐，推出让合剌担当谙班勃极烈的想法。”
那似孩子般的少年仍旧沉默无声，似乎完颜晟在说别人般。
在场的众人，却多数知道合剌就是指完颜亶。
沈约微眯双眼。
他终究明白金人内部的纠结是什么，亦知道谁会最终胜出。
只要完颜晟不是暴毙，那女真人还是会处于完颜晟的统治之下，当年完颜晟能战胜完颜宗翰成为金帝，靠的绝不仅是太祖弟弟的身份，还有完颜晟自身的魄力和能力！
完颜宗翰缓声道：“合剌乃太祖嫡长孙，其父宗峻为太祖嫡长子，让合剌成为谙班勃极烈……”
他本想说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看到金帝咄咄的目光，这四字竟咽了回去。
完颜晟突然看向完颜宗干，缓缓道：“宗干，你是太祖之庶长子，你是否有当皇帝之心？”
完颜宗干微愣。
他高瘦的如麻杆般，金帝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就像是狂风涌至，让他一时不能作答。
沈约却对眼下的情况清清楚楚了，什么是庶长子？在古代，那就是妾室生的。
在古代权利、财产继承上，都是正妻分得财产时占全部，偶有心地慈悲的正妻，会给妾室一点财产生存，可妾室要分家产，那是规矩不容。
金人看起来对这方面要求不如中原严格，完颜宗干以金太祖的庶长子的身份，居然位居国论左勃极烈，位置还在完颜宗翰之上，可见完颜宗干亦有自己的能力。
但以庶长子的身份，要登上帝位，实在千难万难。
完颜宗翰就是看准这点，这才鼓动完颜宗干——反正你也当不上皇帝，老子也没指望了，不如你我联手拥立完颜亶。完颜亶乳臭未干，只要等完颜晟死了，完颜亶当皇帝，那我们不就是太上皇吗？
完颜宗翰这是曲线救志的一种策略——他感觉金帝的儿子加入谙班勃极烈的抢夺中，他成为皇位继承人已经无望，这才想出这个主意。
其实这个主意是可行的，在中原，很多儿皇帝就是这么上位的，儿皇帝登基，掌权的不仅是外戚，还有那些手握重权的朝臣。
沈约不清楚金国的历史，可知道只要完颜晟死，完颜亶上位，那完颜宗翰的确可以得偿所愿，到达控制权利的巅峰，而且可以不动声色的削弱完颜宗磐的地位。
可最大的问题却是——本该在年初死去的完颜晟，居然还活着，而且活的看起来极为精神。
在方才闭目的时候，沈约其实是感应了一下完颜晟。
结果让他心惊！
古语虽说三十而立，但世人其实是三十已到了身体机能的巅峰，之后的身体机能就会呈衰退之相。
当然了，很多人感觉自己四五十岁还很精神，可人那时候多是满负荷状态，亦是身体削减某些非致命供应，才能维系固定常态而已，是以很多人无法察觉，只有当一场大病击溃身体的时候，才发觉身体突然就不行了。
可完颜晟却不是。
完颜晟看起来和完颜宗翰仿佛的年纪，但他精气神却是充盈，沈约甚至观到完颜晟体内有黑色粒子不停翻腾。
为什么？
他很少见到这种情况。
沈约曾经观到过类似的情况，那一次，是在暗界，美杜莎体内就有类似的现象……
1417节 怒其不争
完颜晟有古怪。
沈约发现这点时，脑海中蓦地再有影像闪过，一人在圆月下狂嘶不停，一张脸不停的扭曲，而身体的黑气缭绕，似乎要破面而出。
脸部变形是因为那些黑色粒子的缘故？
沈约眼角微有抽搐，却已确定了一件事情——原来，酆都判官借用了现代纳米技术，治疗了完颜晟？
一切匪夷所思。
可若非有着极高的科技，如何能让垂死的完颜晟逆天改命？
现代先进的医疗手段的确可以救治古代很多的重病，但现代却没有任何医疗手段，会让一个人的体能达到巅峰之境。
沈约脑海中闪过那如狼之人的影像时，留意到完颜晟倏然向他望来。
目光森然。
杨幺等人均惊，却不由得向沈约靠近了一步。
可完颜晟随即看向了完颜宗干，“宗干，你没有回朕。”
你完颜宗干是否想当皇帝？
在中原，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臣子都接近砍头的边缘了。
只要皇帝猜忌你，你的好日子基本就到头了。
完颜宗干脸色数变，终于道：“有过。”
众人怔住。
哪怕完颜宗翰似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完颜宗干这般回答。
完颜宗干随即道：“可只要有野心之人，谁没有坐上权力之巅的幻想？宗干也是有野心的人。”
完颜晟缓缓点头，喃喃道：“说的好。”
完颜宗干随即道：“可宗干亦知道能力不及，是以会放弃当皇帝的想法。女真人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不被人欺辱，父亲的这句话，宗干亦未忘记！”
杨幺暗道这家伙看起来不如完颜宗翰嚣张，实则也是有料，这种回答务实也避免了某种选择。
完颜宗干在金帝和宗翰针锋相对的时候不出言，不表态，是不是亦知道风向早就不对。
完颜晟再次点头道：“说的极好，如果能力及得上野心，那坐上皇位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宗干，你说是不是？”
完颜宗干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对中原皇帝来说，这是大忌。
可完颜晟见状，却只是转望完颜宗翰，叹息道：“宗翰，你一直做的不差，你坐上皇帝之位本来也是实至名归，但你老了。”
完颜宗翰眼皮跳动。
他胸有成竹而来，可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听到金帝这般说，他蓦地有种英雄末路之感。
“你老了，雄心也不在了。”
完颜晟缓缓道：“是以在宗磐出面抢夺谙班勃极烈之位的时候，你不敢再争，你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完颜宗翰！”
缓缓站起，完颜晟气势迫人，“当年的完颜宗翰何等人物？敢为天下先的人物！辽国如雄狮般，可你敢去咬，宋人貌似巨龙，可你却能将巨龙踩到脚下。可是……”
竟带着惋惜的表情，完颜晟凝声道：“时无英雄、让竖子成名！如今的完颜宗翰居然连个竖子般的完颜宗磐都不敢去斗，只敢扶持个合剌充当傀儡，这才敢觊觎权利巅峰，这样的行为，让我如何将女真人的未来交付给你？”
完颜宗磐露出愤愤然的表情，不想父亲对他如此评价。
完颜宗翰亦是额头见汗，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真的老了？
这念头不停的在完颜宗翰心中盘旋，让他痛苦不堪。
世人的崩溃，往往在一念之间，可崩溃之前，本因为始终苦苦支撑太多的压力。
霍然望向完颜宗磐，完颜晟冷然道：“你一定认为我说错了你？”
完颜宗磐先是默然，可随即嗄声道：“不错，我觉得你说错了。可从小到大，你都认为我不行。我……我……无话可说。”
完颜晟冷笑道：“丛林之争，让你说话的机会本来不多，这世界不是个始终有奶妈照顾你的世界，你连我的一点打击都无法承受，如何能承受这世界的明枪暗箭？”
完颜宗磐满脸涨红。
“你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但你做过什么正确的事情？”完颜晟再次质疑。
完颜宗磐看起来在冥思苦想自己的过往，可终究颓然无语。
混混碌碌的他，沉迷于眼下的享乐，看起来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诸多往事。
“错了你又不听指正，教你你又不学，自己来做又是不行。”
完颜晟凝声道：“那你让我如何对你？”
完颜宗磐突然暴怒道：“你不用说了。”
杨幺暗想这个完颜宗磐诸多排斥、不思进取，怪不得完颜晟对其怒斥。
完颜晟却继续道：“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
“我做什么，你都认为是错！”完颜宗磐嘶声道：“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既然如此，一切都算我错了。好了，不用争辩了，我不想争辩了。”
他随即后退一步，摊摊手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
完颜晟终于露出丝失落的表情，但仍旧道：“你错就错在，听信手下的鼓动，急于在不知情的对手面前显威，差点死在杨幺的手上。”
众人怔住。
杨幺立即想到——这个完颜晟看似深居宫中，可不但对宫中、而且对宫外的形势了如指掌。
完颜宗翰亦是眼皮微跳。
“带进来！”完颜晟下令道。
众人不由回头望过去，就见到移剌保竟被两人押送到大殿。
“父皇，你做什么？”完颜宗磐大惊失色道。
移剌保跪在殿下，面若死灰。
同样脸色改变的还有完颜宗翰。
完颜晟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完颜宗翰，落在移剌保的身上，凝声道：“移剌保，朕给你最后的一个机会。”
移剌保身躯剧烈的颤抖。
完颜晟随即道：“朕给你最后的机会说句实话，你若虚言，朕诛你九族。你若如实回答，朕留你个全尸。”
殿内寂静。
这个条件听起来苛责，可完颜晟显然知道移剌保还有对亲人的惦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害亲人性命，是太多人不想、亦不忍去做的事情。
杨幺露出恍然的表情——他一直奇怪一个细节，移剌保将他们带入宫中，对他们了如指掌，却是完颜宗磐的手下。
如今事实清楚！
果然，完颜晟已道：“是不是你鼓动宗磐给杨幺、沈约一个下马威，折损完颜宗翰的威风？”
1418节 卞庄刺虎
虽然世人都希望自己如诸葛孔明般，坐在茅庐预知天下三分，可大多人都如蒋干般，事后也不知往事玄机。
完颜宗磐就如蒋干般，听到完颜晟所言大为意外，还在想着——事实如此，父皇何必询问移剌保？
他的确如金帝所言，拦截沈约等人立威，只想打完颜宗翰的脸面。
只要在和完颜宗翰的对战中占据上风，那他完颜宗磐在他父亲眼中，不就是有用之人？
移剌保止住了颤抖，回道：“是。”
完颜晟随即道：“可是谁吩咐你如此谏言？”
殿中静寂。
倒有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完颜宗翰，这其中就包括沈约和杨幺。
这两人都是洞察世情，听到完颜晟这般询问，如何还不明白——这个移剌保是个卧底，完颜宗翰派到完颜宗磐身边的卧底。
完颜宗翰让移剌保对主子这般进言看起来奇怪，可完颜宗翰早知道完颜宗磐无法奈何沈约，此计本为卞庄刺虎之计。
瓮城之斗，沈约无恙，那有恙的就是完颜宗磐。
哪怕沈约不对完颜宗磐动手，这两人冲突已生，沈约也没有选择完颜宗磐的道理。
不选择完颜宗磐，那也就不能选择完颜晟。
无论结局如何，完颜宗翰都可以置身事外，坐享利益。
杨幺暗骂完颜宗翰狡猾，他差点因为一时之挑衅，中了完颜宗翰的计谋，若不是沈约及时化解，给了完颜宗磐一个台阶，事到如今，结果难料。
而那面的移剌保也终于回答道：“一切均是国论右勃极烈的吩咐。”
殿中灯火忽闪，照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移剌保说完答案后，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完颜宗翰脸色亦是极为难看，却还是扬声道：“皇帝认为宗翰能做出这种蠢事？”
“很多事情，事后看来，都是有些愚蠢的。”
完颜晟淡淡道：“但若是合剌今日登基，什么愚蠢的事情，都不会被人留意了，是不是？”
完颜宗翰的眼皮不自主的跳动。
完颜晟缓缓道：“宗翰，我对你着实有些失望。我知道你有了叛心，半年前本来就准备付诸行动的。”
“你……”完颜宗翰脸色改变。
“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完颜晟悠然道：“很多时候，不说、不意味着不知。在合剌当上谙班勃极烈后，你其实就开始盼我死了。”
完颜宗翰愤然道：“皇帝，你不觉得这是欲加之罪吗？”
“不是的。”
完颜晟不急不缓道：“宗翰，你改变的太多了，只是你自身不觉得罢了。自从灭辽击宋后，你就变了很多。你无意大金一统天下，总是借故留在上京，见宗磐抢夺谙班勃极烈一位，非但不能据理力争，反倒暗用机心。”
完颜宗翰额头终有汗出。
夜正浓。
晚风萧索。
北方的夜，总是更寒一些。
“尔等勃极烈力争谙班勃极烈继承一事，朕因祖宗法度，觉得义不可夺，终于赞成合剌担当谙班勃极烈一位。”
完颜晟叹息道：“朕也时常记得二哥所言，女真人要齐心，辽、宋前车之鉴，我等岂能重蹈覆辙？”
杨幺心中突然有个古怪的想法——金人该赢得这场战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本对金人无甚好感，可听了完颜晟一番言论，倒觉得这些人却比汉室好很多，最少金人不太会祸害他们自己人。
“我也始终记得宗翰的功劳。”
完颜晟注目完颜宗翰，喃喃又道：“是以在我听闻——我年前病重之时，你收买了禁军，只等我死后拥立合剌登基时，也只是付之一笑。”
完颜宗翰脸色又变，“你……我……”
沈约见状，就知道完颜晟说的没错。
人在紧张时，肢体语言会准确的透漏真实信息。
完颜宗翰已然败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早被完颜晟看的清清楚楚！
可完颜晟方才提及到“听闻”两字，他又是听谁说的？
谁知道这种隐情？
目标似乎只有一人。
完颜晟却像完颜宗翰肚里面蛔虫般，“我怎么知道这些？你还想否认做过这些事情？你想说的是这些，对不对？”
完颜宗翰脸色煞白，握紧了拳头。
到如今，他的这些秘密，本来只有完颜希尹知道。
是完颜希尹背叛了他？
一念及此，完颜宗翰内心狂跳，如果这般，被心腹之人背叛，他没有任何胜算。
“其实谁说的早就无关紧要。”
完颜晟凝声道：“因为事实如此，年初时，你本来早就准备妥当，朕只要昏迷，你就会掌控宫中。可朕奇迹般的病危转安，你终究不敢造次，打消了造反杀朕之心。”
完颜宗翰无法回应。
他那时的确有这般心理，可他不能承认，也无法否认。
皇帝既然心如明镜，他辩解又有何用？
“今晚……你一样有了谋篡之心，更是付诸行动。”
完颜晟波澜不惊道：“你在宗磐身边安插了你的心腹移剌保，企图借刀杀人。宫中虽是朕的禁军，可方才缚住韩丞相的人，自然是你收买的手下。”
方才带头抓住韩企先的禁军勃然变色，倏然向外奔去。
计划败落，谋逆之罪，非同等闲。
完颜宗翰早就无法依靠，那禁军知道自己逃出乾元殿，以他对宫中路径的熟悉，还能有活命的一丝机会。
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是自己，也用尽了全力。
逃命的人自然跑得快。
那禁军既然被完颜宗翰收买，自然权利不小、武功不差，是以那人逃起命来看起来像风一样。
比风更快的却是一道闪电。
明亮的灯光下，乾元殿内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出，正中逃命禁军的背心。
闪电刺入那禁军的后背，透过那禁军的胸前，竟将那禁军钉在当场！
黑色闪电是根长戟。
完颜晟殿前的金甲护卫有一人挥动手臂，掷出手中长戟，将逃命的禁军诛杀当场。
鲜血顺着戟杆流淌而下，垂落地下……
滴滴答答！
血滴的声响如惊雷般回荡在完颜宗翰的耳边，让他勃然变色。
不久前，他还觉得最少有九成胜算。
他完颜宗翰这一生，没有丝毫把握的事情也曾做过，有九成胜算的事情，若不搏一下，岂不是终身憾事？
可他蓦地发现，他一分把握都无。
但眼下的情况又和以往不同，他以前没什么可失去的，但如今……
完颜晟淡然的看着完颜宗翰，“谷赤察身为禁军副统领，他若不是知道事情败露，也不会逃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