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雷霆手段
事到临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徐卫良咬咬牙,向朱慈烺一拱手,转身大步迈下石台。
转身时,他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朱纯臣,像是在哀求:国公,卑职快顶不住了,拉卑职一把吧!
朱纯臣面无表情。
陈新甲退回朱慈烺身边,眼睛里的小得意藏不住,虽然他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是进士,只是举人出身的兵部尚书,但并不表示他是好欺的,想要戳破徐卫良的谎言,他最少有十种办法。
最重要的是,他在太子面前表现出了“才干”,给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太子在皇上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了。
石台下。
“摆阵!三才阵!”
徐卫良大吼。
参将和游击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士卒在军官指挥下,开始摆起三才阵,有士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更多的士卒却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手忙脚乱中,有人被同袍的长枪挑到了眼睛,满脸是血,疼的大叫起来,刚刚成形的阵势,立刻就又乱了。
四个参将,十个游击,急的嗷嗷乱叫,挥舞皮鞭但却也制止不住。
“当!”锣声响起。
一刻钟已经到了。
但右掖营却依然乱哄哄,那些找来的临时兵哪知道闻锣即止的道理?
朱慈烺站在石台上,冷冷地望着右掖营。
石台上的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的额头都冒着冷汗。
右掖营如此,他们各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在徐卫良、参将游击们的强力弹压之下,右掖营终于安静下来。
徐卫良没有敢上台复命,他一头冷汗,带着副将参将们,无力的跪倒在石台之前。
“徐卫良,这就是你给我摆的三才阵?”朱慈烺冷笑。
十个三才阵,只有四个能算合格,剩下的六个完全就是四不像,那些雇佣来临时兵就像是老鼠屎,如果不是他们乱哄哄地拥挤在一起,不听指挥,不听命令,也许另外的六个三才阵也能摆出来。
徐卫良后悔死了,早知道不用这些临时兵了,也省的出此大错。
事到如今,徐卫良已经是心如死灰,头也不抬的回答:“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御下不严,操练不利,有负皇上的重托。”徐卫良咬牙回答。
避重就轻。
朱慈烺冷笑一声:“只有这些吗?”
徐卫良却不回答了,只是叩头。
石台上,朱纯臣和徐允祯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今天招募临时兵,是他两提议,并且由各营主将去执行的,一旦徐卫良顶不住压力,一股脑的全说出来,那他们两人的麻烦就大了,加上徐卫良是他两人的亲信大将,知道他两其他的一些秘密,事情一旦闹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徐允祯鼻子上满是汗珠,他推了推朱纯臣,意思是快想办法啊。
朱纯臣何尝不知道情况危急?但太子爷是代“天子”巡视,有无上的威严,徐卫良连三才阵都摆不出来,罪责明显,他想要说情也没有机会。
只希望徐卫良能顶住压力,将所有罪责都承担起来,那样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不然所有人都要倒霉!
想到这里,朱纯臣走到石台边,威严的看着徐卫良。
“徐卫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罪在何处?如果你不说,我就只好问你的副将、参将,还有你那些兵了。”朱慈烺冷冷问。
徐卫良知道是隐瞒不了了,他能顶住,手下副将未必能顶住,那不用说那些招来的临时兵了,于是一咬牙:“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右掖营在籍士卒共计三万人,而实有士卒只有一万八,还多是老弱病残,今日殿下检阅,臣一时糊涂,就听信左右胡言,请牙行帮忙,从城中雇佣了一些闲杂人员,再加上营中各将的家人奴仆,多凑出了这五千人出来,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徐卫良一坦白,他手下副将参将也一起告罪:“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五千人,好大的手笔啊,一人给多少银子?”朱慈烺冷冷问。
“一两。”徐卫良咬牙。
“五千人就是五千两啊。”朱慈烺冷笑:“你还真是阔气,我京营士卒,一月的饷银才一两二分,这些人随便逛这么一趟,就挣了一两,徐卫良,你这么做,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吗?”
徐卫良心说还不是你逼的太急吗?不然谁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
“徐卫良,你任右掖营主将五年了,这五年来,内廷都是按三万人给右掖营发的饷银,一年多发一万人的军饷,也就是十万两银子,五年来你一共贪墨了五十万两白银……”
“冤枉!”
不等朱慈烺说完,徐卫良就大声喊冤,他确实吃空饷了,但绝没有那么多,上面截留一部分,他自己拿一部分,剩下的全分给手下的参将游击乃至把总旗总了,还有一些勋贵的后代虽然不操练,也不出征,但每月的饷银还是不能少的,总之,这么大的利益,他不可能一个人独占。
“冤枉?难道那些军饷不是你贪墨的?”朱慈烺冷笑。
“我,我……”徐卫良说不出话。
他当然贪墨了,但他拿的只是小头,他顶头上司朱纯臣徐允祯拿的才是大头啊。
但他不敢咬出朱纯臣和徐允祯。
那两位可是朝廷的国公,世袭三百年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朝堂上编织的密不透风,对他来说贪墨军饷是大事,对两位国公来说,可能只是小事一桩,他不咬两位国公还好,一旦咬了,反倒可能会害死自己。
徐卫良是聪明人,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把两位国公拉下水。
徐卫良的心思,朱慈烺当然能猜到,所以他不奢望徐卫良能说出真相,他转头看陈新甲:“陈部堂,这样的将官,依律法,朝廷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知道当枪的时候又到了,拱手回答:“贪墨军饷,欺骗殿下,罪不可赦,应革职下狱,交三法司论罪!”
朱慈烺不说话,只微微撇了一下嘴。
陈新甲猛然惊醒,赶紧又补充:“但殿下今天是代天巡视,徐卫良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因此,罪加一等,按律当诛!”
听到此言,石台上的主将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脸上都冒出了冷汗。
朱慈烺笑一下,对陈新甲的表现很是满意,虽然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但陈新甲这杆枪,使的倒也顺手。
“冤枉……”徐卫良身子一软,跪都跪不住,直接瘫在地上了,抬头向上时,正好看到了朱纯臣,于是一声哀鸣:“国公,救我!”
朱纯臣脸色铁青:“你贪墨军饷,弄虚作假,罪无可赦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松山首逃的王朴,我救不了你,三法司论罪之后,自然会处置你!”
意思是:不要害怕,你是朝廷的三品武官,太子不是皇帝,没有直接杀你的权力,连松山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都要三法司会审、论罪才能确定死刑,你这点小事算什么?我会帮你活动,三法司未必判你死,但如果你胡乱攀咬,那你就必死无疑了!
徐卫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刻就明白朱纯臣的意思了。
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朱慈烺,
朱慈烺恨的牙痒痒:这老鬼,当着我的面就敢串供!
陈新甲轻轻咳嗽一声,他也看出来了,想要提醒朱慈烺。
朱慈烺压下火气,现在还不到跟朱纯臣翻脸的时候,所以必须忍,他淡淡问:“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该如何处置徐卫良?”
徐允祯已经大汗淋淋的说不出话了,他胆子小,陈新甲刚才那句“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按律当诛!”如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让他颤栗惊恐。
朱纯臣却依然冷静,拱拱手,很镇定的说:“殿下,虽然徐卫良罪不可赦,但看在他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还请殿下从宽处置。”
刚警告了徐卫良,现在又帮徐卫良说话,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对,从宽处置。”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连连点头。
朱慈烺瞟了一眼徐卫良,淡淡说:“好吧,既然两位国公求情,本宫就饶他一命。”
陈新甲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被朱慈烺用眼神制止。
想不到皇太子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朱纯臣微微惊奇,同时隐隐有一点不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难道……这其中有诈?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朱慈烺面对校场,大声道:“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尸位素餐,贪墨军饷、以至军纪败坏、操练废弛,甚至还弄虚作假、想要欺骗本宫,实在是罪不可赦,着,锦衣卫拿下,押入诏狱,等候皇上的处置!”
“另,徐卫良贪墨军饷数额巨大,着锦衣卫即刻查封其家产!”
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早已经等候多时,听到朱慈烺的命令,两名锦衣卫立刻一拥而上,打去头盔,卸去披甲,将徐卫良五花大绑。同时,一名锦衣卫骑马奔驰而去,去执行查封徐卫良家产的命令。
听到查封家产,朱纯臣徐允祯,连同那些主将副将参将们都是吃了一惊。
军中论罪砍头的事情不新鲜,但查封家产的却少之又少。
太子爷这到底什么意思呀?
要命又要钱吗?
但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不然一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连朱纯臣都是默然。
陈新甲微微吃惊,心说太子爷你这可有点胡闹了,虽然是“代天巡视”,但查封罪将的家产,可是皇帝陛下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啊!万一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弹劾你一本,那可就不好看了。
又想,或许太子爷是拿了陛下的密旨也不一定呢,现在国库空虚,粮饷匮乏,查封贪污将官的家产,正好可以补贴军用。
这么一想,就觉得太子爷的行为合理多了。
处置完徐卫良,朱慈烺转头看向那些将军,目光冷冷。
“臣有罪!”
左掖营主将张纯厚首先跪倒,接着哗啦啦跪倒一片,众口一词:“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只两人没有跪。
一人是三千营主将贺珍,另一人是神机营主将阳武侯薛濂。
校场中的六个方阵里,三千营人数最少,只两千人左右,虽然兵册上是五千人,但这些年来战事频繁,作为骑兵部队的三千营频频被抽调,去年松锦之战又抽调了一千,因此到现在只剩这点人马了。
虽然人数少,但营中将士却颇为精悍,基本看不到什么老弱,更没有雇来的临时兵,唯一的一点,就是营中多半都是蒙古人的长相,汉人极少,刚才朱慈烺策马奔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大明朝对蒙古人并不排斥,军中有很多蒙古人,大名鼎鼎的前大同总兵满桂,就是蒙古人。
而对贺珍这个名字,朱慈烺也是有印象的。
甲申之变时,除了和李若链一起战死城头的副将董琦之外,还有一名力战不屈的将军,那就是贺珍,史册记载他只有六个字:陷阵,力战而死。
贺珍,忠臣也。
比三千营人数稍多的是神机营,神机营三千人左右,比兵册上的五千人,足足少了两千人,而且火器严重不足,只一半有火枪,最重要的是,朱慈烺居然一门火炮也没有见到!
红衣大炮拉不来,但虎蹲炮总能拉来一门让我瞧瞧吧?不然还叫什么神机营?
虎蹲炮,类似后世的迫击炮,固定角度发射,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轻便,今日检阅,随便一辆马车就可以拉来两三门,但神机营居然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的作,由此可见,其军纪涣散到何种地步?其主将又无能懒惰到何种地步?
神机营主将是阳武侯薛濂。
薛濂,大明勋臣薛禄八世孙,李自成入北京时,他下跪投降,后被刘宗敏拷掠而死,因多有不法,闻者称快。
此时的薛濂刚刚四十岁,身材矮胖,一把大胡子,小眼睛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京师三大营的各营主将里,他是唯一的一位侯爷,因为有侯爷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神机营人少,军饷没有多少,历任神机营主将都把“发家致富”的点子动到火药头上。
火药是消耗品,神机营如果严格训练,每天都会消耗大量的火药,但自从薛濂成为神机营主将以后,火药消耗每天还是那么多,但士卒们打枪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少了,虎蹲炮什么的更是从不动用,而贪墨的那些火药,都流入了民间的鞭炮厂,或者是流到私人采矿场。
薛濂赚的饱饱,但神机营的战力,却是每况愈下。
在前世的历史里,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大名鼎鼎的神机营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有野史记载,神机营曾经担负了护送太子和定王出城的重任,但最后一任京营总督李国祯和最后一任神机营主将薛濂辜负圣恩,两人不等到和太子定王汇合,就带了自家的妻儿老小,急慌慌地逃出京师,但却被拒守城门的长驸马巩永固用火枪狂轰。
长驸马巩永固是“出逃计划”的制定者和参与者,他见李国祯和薛濂的身边没有太子和定王,一时气疯了,疯狂中,对着李国祯和薛濂连连开火。
因为巩永固的阻止,李国祯和薛濂逃跑失败,最后投降了李自成。
因为读过这段野史,加上李国祯和薛濂的确是投降了,因此,朱慈烺对薛濂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至于李国祯,现在还是一纨绔子弟,还没有领兵呢。
见众将都跪下,贺珍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随波逐流的意思,依然腰杆笔挺,扶剑而立。
薛濂则是不屑,他是侯爷,又没有吃空饷,所以没有跪下的道理。
“你等何罪?”
看一眼贺珍,又扫了一眼薛濂,朱慈烺的目光转回到那些跪着的将军身上。
“臣等军中也有闲杂人员。”
“臣受了徐卫良的蛊惑,也花钱雇人了。”
朱慈烺静静他们的坦白,等他们全说完了,冷冷问:“还有人吗?”
朱纯臣和徐允祯相互一看,赶紧也跪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督导不周,请殿下责罚!”
御下不严,督导不周?
朱慈烺心里冷笑:这两位国公脸皮可真厚啊。
脸上却很和蔼:“两位国公请起,这些人都是军中的老油子,他们欺上瞒下,在军中上下其手,两位国公又怎么会知道?我必禀明父皇,父皇定不会怪罪两位。”
徐允祯感动的都哭了,拜倒在地,呜呜道:“殿下明察秋毫,臣感激涕零啊。”
朱纯臣心里却是灰暗:不怪罪才怪呢,这个京营总督,终究是做不成了。
朱慈烺竭力忍住胸肺间的“呕吐感”,目光看向那些将军,冷冷说:“既然诸位将军都已经承认错误,想必是真心悔过,如此,我必当上书陛下,准各位将军戴罪立功。但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有不法,必两罪并罚,到时不但诸位将军自己,就是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殿下放心,臣等洗心革面,誓死效忠皇上!”一片欣喜之声,比起徐卫良,他们实在是幸运多了,不但免了牢狱之灾,还保住了官位。
朱纯臣脸色发青,他算是明白了,太子爷这是打一个,拉一帮啊,押了徐卫良一个,放了眼前这一帮,从今以后,这些人必然老老实实,在太子面前,绝对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不过也好,看太子的意思,好像不打算继续再追究下去了,那他和徐允祯也就安全了。
陈新甲暗暗称赞,太子爷年纪轻轻,却已经颇有手腕了,看来对太子,还是要再亲近一点。
其实,朱慈烺何尝不想把这些人全部押下去,一个个拷打,看这些年来他们究竟贪墨了多少的空饷?占了多少屯田?京师三大营的战力,又在他们手中折损了多少?反正除了贺珍和董琦之外,没有一个是忠臣。
不过他不能这么做,十万大军还需要这些人统领,万一逼的太急,引起哗变就不好了。
用雷霆手段,但手法却要柔和。
找机会找借口,将这些人一个一个从军中清除出去就是了。
因为得到了大赦免,各营主将副将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气氛也变的轻松许多。
将军处理完,该士兵了。
朱慈烺看向陈新甲:“陈部堂,照大明律,那些假兵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的枪,是要当到底了。
陈新甲一拱手:“殿下,凡假冒军籍者,杖八十,流放三千里,严重者,可斩!”
周围鸦雀无声。
今天五军营雇来的临时兵,可差不多有一万人呢,不说斩首,就是充军流放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第十八章 一百杀一
“那部堂觉得,应该充军呢还是斩首?”朱慈烺淡淡问。
“这……”
陈新甲额头上微微有汗,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关系着一万人的生死存亡,虽然这些“假兵”大部分都是京师里的混混流氓,不是好人,但毕竟是人命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又看朱纯臣和徐允祯。
徐允祯当然是没有主意,朱纯臣沉吟了一下,拱手:“殿下,臣以为,这些假兵虽然跟着徐卫良弄虚作假,欺瞒殿下,但念在他们都是无心之过,且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只为了养家糊口,才做此糊涂事,因此,还请殿下从宽发落。”??
“对对对,从宽发落从宽发落。”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点头。
朱慈烺摇摇头,沉声道:“养家糊口就可以知法犯法吗?如果是我个人事情,我当然可以从轻发落,但事关国法,恐怕没有从轻的余地,不然国法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今日他们假冒京兵不予处罚,明日他们就敢假冒官员,后日说不定就敢假冒本宫的身份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殿下的意思是……”
“纵然是法不责众,今日也是要责一下的。”朱慈烺声音冷冷,再转头看向陈新甲:“就由陈部堂宣告其罪,然后明正典刑,一万假兵中,不论身份贵贱,一律执行一百杀一之法,用一百颗人头警示后人,宣誓我大明律法的威严,剩下的人,再交由刑部处理。”
陈新甲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颤声道:“殿下,不可啊……”
“为什么不可?”朱慈烺冷冷。
“人命关天,须全部由刑部处理啊。”陈新甲一脸恳请,鼻尖上都是冷汗。
“如果是百姓,当然由刑部处理,但还些人现在披甲持戈,是营中的兵,所以要用军法处置!”朱慈烺豁然站起来,声音严厉:“乱世用重典,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朱慈烺有这个权力吗?当然有,他今天是“代朕巡视”,有随机处置之权,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陈新甲说不出话,脑子嗡嗡的,怎么办?听不听太子的话?如果听了,肯定会被言官弹劾,如果不听,他亲近太子的这番苦心,就彻底白费了,加上又得罪了成国公和定国公,以后在朝堂上恐怕就寸步难行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到现在,他算是彻底认识这位太子了。
徐允祯擦擦头上的汗,暗叫好险,幸亏太子没发现我和成国公的事,不然肯定没好果子吃。
“诸位将军,将你们营中的假兵全部清理出来,集于校场中心。”朱慈烺下令。
“遵命。”
“神机营负责维持秩序,有敢擅动者,杀!”
“遵命。”
众将哗啦啦的走下石台,人人眼中都有惊惧,一百杀一,想不到太子爷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处置之法,一下就突破了法不责众的障碍。一百个人头,眼皮子眨也不眨,想到自己素日在营中做的那些苟且事,众将的脖子都是凉飕飕,想着千万不能得罪太子,不然脖子上的家伙肯定是要搬家了。
假兵们很快就被清理出来,剥去盔甲,夺去武器,全部驱赶到校场中央。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一万人很是惊慌,有人想要逃跑,但无路可逃,神机营的枪口对着他们,更不用说还有其他杀气腾腾的京兵。
人群中,几个特殊的人物正满头大汗的小声商议,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假兵的头头或者是中间的“经纪人”。
朱慈烺注意到了他们,向李若链使了一个眼色,李若链明白他的意思,带了几个锦衣卫,快步走下石台,将那几人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几人虽然竭力反抗,但还是架不住锦衣卫的如狼似虎。
“你!”
“你!”
同时,几个千总也在挑人,每一百个人挑出一人,完全是随机。
最后,一百人被挑了出来,五花大绑的跪在阵前。
假兵们一阵阵骚动,脸色上都惊恐,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噩运即将来临。
石台上,朱慈烺环视众将,缓缓问:“行刑之事,哪位将军愿意承担?”
众将默然,招假兵他们人人有份,把人家招来,又把人家宰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领命,和太子爷目光相对的时候,大家都把头低了下去。
“臣愿意。”
静寂之中,终于有一人出列领命。
是三千营主将贺珍。
“好,就有劳将军了。”
忠臣毕竟是忠臣,知道为君上分忧,朱慈烺暗暗点头,心里很欣慰,贺珍算是通过他的考验了。
朱慈烺命令一下,陈新甲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站在石台上,大声宣布假兵们的罪名,刚开始之时,假兵一片哗然,但听到后来,一百杀一,而且要杀的一百人已经绑在阵前的时候,他们顿时就安静下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能活着就行,管他人干什么?
跪着的那一百人激烈反抗,一个个大喊冤枉,还有人痛哭流涕。
但晚了。
“斩!”
钢刀落下,一百颗人头在几个眨眼间就全部落了地。
血腥味弥漫整个校场,不但余下的假兵被震慑住了,就是京营兵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
一次斩一百人头,这样的事,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了。
朱慈烺目光冷冷,他不是嗜杀,而是要用这一百个人头端正京营和京师的风气。
乱世用重典,弄虚作假者,必受严厉惩罚!
“董琦何在?”朱慈烺问。
“臣在。”
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参将从众将中闪身而出。
董琦现任右掖营参将,历史上,他和李若链战死在京师城头时是比参将高一级的副将。
“你率部将剩下的这些人押往刑部,一个也不许逃。”朱慈烺令。
“遵命!”
董琦急匆匆下了石台,点齐本部人马,将剩余的假兵押往刑部问责。
其他将军都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徐卫良处理了,假兵也处理了,今天的检阅总该是结束了吧?
对他们来说,这一次的检阅,简直是度日如年。
定国公徐允祯却呆了一下,看着远去的董琦,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朱慈烺忽然又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薛濂!”
阳武侯薛濂怔了一下,直到左右目光都向他看过来,他才确定太子的确是在喊他,赶紧出列抱拳:“臣在!”
“你当神机营主将,几年了?”朱慈烺淡淡问。
“三年。”
朱慈烺点头:“三年时间,想必足够你练出一支精兵了,如今朝廷艰难,战事不断,正是你神机营大显身手之时,今日你就在本宫面前展示一下吧,让本宫领略一下神机营的雄风。”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隐隐都有幸灾乐祸之色,同在京营为将,虽然不是百分百清楚,但却也知道七七八八,薛濂麾下的神机营,是近十几年来最弱的一支神机营,不论剿匪还是抗奴,从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
前几年,各地督抚还经常上表,请求神机营出京助阵,但这几年已经没有人提了,因为神机营的战力实在疲软,看到敌人,还没有进入射程呢,就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放,跟放烟火似的,根本打不到敌人,放完就缩回城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地方督抚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如此两次,再没有人提请让神机营出京助阵了。
刚才右掖营倒霉之时,薛濂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现在轮到他了。
薛濂愣了一下,赶紧回禀:“能在殿下面前展示,是我神机营上下的荣耀,但前日孙传庭离京赴任之时,我神机营遵照陛下的旨意,支援了其500支鸟铳,800支三眼铳,到现在我神机营中仅有1500支鸟铳。还有,这次出来的急,我营没有带靶盘……”
鸟铳,明清对火绳枪的统称。
“1500就1500,靶盘我也给你准备好了,”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你下去列阵,照黔宁王沐王爷的阵法,给本宫打一轮。”
第十九章 神机乱象
薛濂脸色微微发白,黔宁王沐王爷就是沐英,沐英不但是明初名将,也是世界上最早使用三段击战术,将火绳枪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所谓三段击,是指三个鸟铳手为一个小组,纵队排列,先由最前面的鸟铳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最后方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再由第三名。
三人交替装弹、开火,使原本射击一次需要一分钟甚至更久的火绳枪效率提升三倍。
还有另外一种三段击,就是由三人之中射击精度最高的士兵充当射手,其余两个则负责枪弹和火绳的装配工作,如此也可以实现不间断射击。
后来欧洲又有人发明了四段击,五段击,但原理都是一样的。
不过虽然沐英早早就使用了三段击,但三段击并没有在明军中普及开来,即使是神机营,平常也很少用三段击操练。
“是。”
但薛濂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下了石台,召集有枪的军士,开始列队,毕竟人数少,而且没有雇佣军,因此神机营的列队倒还顺利。
此时,那一百具尸体已经被拖走,二十个靶盘很快立起来了,但血腥味依然是久久不散。
正常情况下,靶盘的距离是百步,戚继光的《练兵实纪》中记载,鸟铳手打100步外的靶,三枪需上靶两枪才算合格,但朱慈烺知道神机营训练驰废,因此特意令锦衣卫将靶盘设置在八十步处。
鸟铳有效距离是一百步,有效杀伤是五十步,五十步之内开枪,能击穿铁甲,听起来威力不小,但时下建虏主力都穿三层重甲,鸟铳很难对他们形成致命的杀伤力,而等到建虏冲到近前,鸟铳手们就只能丢盔弃甲了。
火枪威力小,而且有条件限制,这也是火枪占优的明军,面对建虏却一败再败的原因之一。
崇祯二年,北京永定门大战,大同总兵满桂排出九轮火器队轮番不间断射击,在火器队前面还有木栅保护,建虏重甲步兵在拆除木栅时,明军的铁弹雨点一样打在他们身上,但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却很少有建虏倒下--明军火器根本打不穿建虏的铁甲,等到妨碍骑兵的木栅被拆除,建虏骑兵冲入一阵砍杀,满桂就败了。
但这并不是表示火器无用,相反,只能表明明军的火器已经落后了。
火器依然是世界的潮流。
要想打败建虏,必须研发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火枪。
现阶段,鸟铳打建虏是差点,但打李自成却是够了。
看到推出的二十个靶盘,薛濂脸色更难看,随便放放“烟火”还行,但如果是“打靶”,他神机营可就要露馅了。
薛濂现在算是体会到徐卫良刚才的心情了,而想到徐卫良最后的下场,他脖子就凉飕飕--太子爷提前准备好了靶盘,难道是针对我而来吗?
他猜对了。
朱慈烺就是针对他。
京师三大营中,右掖营兵额最多,人马最盛,其主将徐卫良贪墨军饷也最多,而且徐卫良还是朱纯臣徐允祯的心腹,知道两人很多的秘密,因此,徐卫良是必须拿下的标杆。
而薛濂是另一个标杆。
松锦之战后,大明形势极其危急,要想逆转颓势,就必须改革军制,迅速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在朱慈烺的规划中,火绳枪和长枪兵将成为新军防守的主力,神机营是火绳枪的试验田,朱慈烺绝对不允许像薛濂这种碌碌无为,只知道贪墨军资的勋贵,继续担任神机营的主将---一天都不行,今天就必须把薛濂撸掉。
第一支60人队开始装弹了。
火绳枪的装弹过程非常繁琐。
第一步: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第二步,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第三步,拧开装发射药的小瓶,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第四步,将预先含在嘴中的弹丸装入枪口;第五步,从枪管下抽出通条,压实弹丸和发射药;第六步,点燃火绳,瞄准,最后扣动扳机。
这其中,最关键的是第五步的压弹,弹丸不能压的太实,不然会哑火,也不能太松,不然压力不够,射不了太远,威力也不够。
这60人应该是薛濂精选出来的老兵,看他们的装弹动作非常熟练。
照《练兵实纪》记载,一个合格的火枪兵装弹不能超过一分钟。
朱慈烺估摸了一下时间,这60人都在一分钟之内装弹完成了,其中那带队百户的速度尤其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有薛濂这种败坏的主将,但神机营三百年的底蕴还
在。
石台上,众将伸长了脖子看,眼睛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不屑。
在他们看来,鸟铳实在没什么大用,还不如三眼铳。
时下明军大多不喜欢用鸟铳,反倒喜欢用威力一般的三眼铳。
鸟铳五十步就可以打穿一层铁甲,三眼铳在五十步之内仅能对无甲胄目标输出一点小伤害,对装备普通铠甲的士兵一直到三十步才有一点作用,如果对方是裹着三层重甲的建虏,三眼铳几乎毫无用处。
崇祯二年永定门之战,满桂使用的大部分都是这种无用的三眼铳。
而鸟铳的射击精度更是远远高于三眼铳,三眼统三十步之内想到击中敌人,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一个优秀的鸟铳手百步之内可以指哪打哪。
威力、精度相差如此之大,明军为什么还是喜欢用三眼铳呢?
三个原因。
第一,鸟铳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装弹过程更是繁琐,不经长期专业的训练,根本不会使用,三眼铳却是拿来就会用,特别适合明军现在招兵就用、没钱训练,直接上战场的政策。
第二,朝廷没钱又**,制造出来的鸟铳偷工减料,常常炸膛,且长期都没有改善,三眼铳虽然也遇到相同的问题,但因为制造工艺简单,质量有一定保证,炸膛率不高。
第三,鸟铳装弹射击太慢,远不如三眼统一口气射完三发痛快。
以上三个原因,导致鸟铳在军中并不太招人喜欢。
历史上,直到灭亡,鸟铳都没有在明军中普及,更遑论先进的燧发枪了。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现象。
当兵就要当精兵,混日子的兵他不要,不管燧发枪都复杂,他军中的士兵都必须会使用。
他要让大明朝的每一个人都明白,科技才是决定大明兴衰的第一要素,鸟铳、燧发枪用好了,不要说李自成,就是建虏的骑兵也不值一提,更远了说,广大的西伯利亚,永不冻的深水港海森崴,正等着来自东方的燧发枪兵团,驰骋纵横呢。
“预备……放!”
第一支60队终于是开火了。
砰砰砰砰。
声音震耳,硝烟弥漫。
二十个靶盘中了十四五个。
“不错不错,打的真不错。”
缓过精神的定国公徐允祯连连称赞,比起刚才的大汗淋淋,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喜色,眯着眼睛,没心没肺的笑。
朱纯臣和陈新甲却默不吱声。
两人都是聪明人,早看出皇太子来者不善,薛濂的官位看来是难保,就是不知道皇太子会怎么处理薛濂?
薛濂可是世袭的阳武侯,跟徐卫良完全不一样啊。
朱慈烺目光淡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田守信和李若链一左一右的护着他,表情都有点紧张。石台下现在是实弹射击,万一有哪个心怀不满的兵痞子,抬枪朝太子来一下,他们罪过可就大了,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敢大意。
第一支60人结束,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60队的时候还凑合,等到第五支就出问题了,这一批军士动作生疏,已经显现出训练不足的缺点了,阵型更是乱七八糟,说是三段击,但根本看不出三段,只是一窝蜂的乱射。
而二十个靶盘,只七八个被击中。
石台上的众将满脸耻笑。
薛濂咬着牙,脸色很难看。
第六轮上来,依旧是第五轮的乱象,一窝人乱哄哄的上来,一阵乱射,又乱哄哄的下去。
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第十轮的时候,居然有军士连弹丸都装不上,即使装上弹丸的,砰砰砰打出去,硝烟缭绕,二十个靶盘只有一两个晃动了一下。
薛濂终于是忍不住了,冲上去拎着皮鞭,将两个连装弹都不会的军士踹倒在地,连抽带骂。
石台上的众将有人已经笑出声了。
朱纯臣和徐允祯也有点幸灾乐祸,薛濂虽然是神机营主将,但却不是他们的人,而是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的亲信。李守锜虽然不是京营总督了,但影响犹在,因此,薛濂并不鸟朱纯臣和徐允祯,平常跟他们两人走的也不近。
第二十章 阳武侯薛
“当!”
一声锣响。
射击停止,朱慈烺从石台上走了下来,田守信和李若链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还有其他众将也都跟了下来,众人都知道薛濂要倒霉,隐隐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薛濂,这就是你练的精兵吗?”
朱慈烺面若寒霜。
薛濂脸色阵青阵白:“殿下,我营中近日多有痢疾,军士们力弱不能持……”
“你营中几日一练?”朱慈烺打断他的话。
“禀殿下,一日三练。”
“那一日打几枪?”
“一枪。”薛濂咬牙回答。
真是死鸭子嘴硬,不到黄河心不死,都这样了,居然还狡辩。
朱慈烺冷笑一声,迈步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目光一扫,冷冷问:“你们谁能告诉本宫,你们平常几日一练,一次又打多少枪?”
军士们不敢言,都低下头。
他们不敢骗太子,但薛濂是他们的主将,是侯爷,他们也不敢忤逆,所以只能默然。
“没有人说话?难道我威震天下,当年曾随着成祖文皇帝征战漠北,扫平北元,无人能挡的神机营,到了今日,竟然连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了吗?”朱慈烺厉声而叱。
神机营微微骚动,但还是没有人敢说话。
薛濂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睁大了眼,死命的瞪着麾下的军士,意思是谁敢胡说八道,老子就要他的命!
朱慈烺等待着,他就不信,一个薛濂能把神机营的天都遮了。
“回禀殿下,”
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百户猛地拱手,朗声道:“我营中一日一练,但只练架势,不练实弹,实弹十日才得打一次!”
“魏闯!你胡说什么?”薛濂暴跳如雷。
“你闭嘴!”
朱慈烺真想一个嘴巴抽过去,但忍住了,只冷冷呵斥一声,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箭步上前,架住了薛濂,防止他狗急跳墙,薛濂却依然在吼:“魏闯,你敢诬陷本侯爷,就等着被斩头吧!”
“我没有诬陷!”叫魏闯的百户已经是豁出去了,他昂着脖子说:“我神机营自从薛侯爷成为指挥使后,就取消了晨练和晚练,只保留了午练,至于鸟铳,平常都是空枪空弹,大伙做做样样罢了,只每月的月初月中和月底,才有一次实弹射击的机会,至于佛郎机炮,一个月才能打上一次,臣魏闯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句虚言,愿接受殿下最严厉之惩罚!”
朱慈烺点点头,对魏闯的表现很是满意,这个魏闯,就是刚才第一支六十人队的长官,他手下的六十人,都是神经营的精锐,靶盘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且魏闯颇为刚直,敢说跟为,这样的人才是好兵,才是朱慈烺需要的。
“你!”朱慈烺指指前排的一个旗总:“魏闯说的可是实话?”
那旗总虽然怕薛濂,但更怕朱慈烺,不说太子爷的身份,就是刚砍了一百颗人头的霸气,也足以让他胆颤。
“禀殿下,是真的,我神机营一日一练,十日才打一枪!”旗总不敢不说实话。
“你!”
朱慈烺又指一人。
有人开了头,大家都不怕了,七嘴八舌的回答。
“是,就是一日一练。”
“有时候十天也打不上一枪呢。”
听到这里,众将已经是心如明镜,这个阳武侯肯定是将省下来的火药都贪污了,怪不得神机营如此废物呢。
陈新甲却开始头疼,他知道,太子爷一会肯定会问他薛濂的处置办法。
薛濂已是大汗淋淋,但却依然嘴硬:“殿下,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贼兵,诬陷臣呢。”
不过声音却已经虚弱无比,他知道,他终究是隐瞒不住了。
而众将也知道,薛侯爷要倒大霉了,但大家猜不出的是,太子会怎么处置薛濂,毕竟薛濂不是平头百姓,身上背着侯爷的爵位呢,而本朝对勋贵侯爷犯罪,一向都很宽容。
“堂堂神机营,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有点不敢相信。”
朱慈烺仰天长叹。
军纪败坏到如此,也怪不得神机营在明末战争中,毫无表现呢。
“薛濂,”朱慈烺看向薛濂,声音冷冷:“你可知罪?”
“臣无罪,是这些贼兵诬陷臣。”都看到棺材板了,但薛濂却依然嘴硬,又或者他知道,只要他不认罪,太子就拿他没办法,而只要拖过今日,将事情闹到皇上御前,他就有转机。
“是吗?”朱慈烺冷笑一声,目光看向陈新甲:“陈部堂,以我大明军法,薛濂该当何罪?”
陈新甲犹豫了一下,薛濂身上毕竟背着侯爷的爵位,跟徐卫良不同,而且薛濂是老总督李守锜的人,李守锜虽然已经致仕,在家中养老了,但与朝臣依然有很深联系,尤其是在勋贵之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陈新甲已经得罪了朱纯臣,再得罪一个李守锜,就等于是同整个勋贵阶级为敌了。
但事到如今,陈新甲还有退路吗?
他怕得罪勋贵,但更怕得罪太子。
陈新甲一咬牙,拱手回答:“禀殿下,薛濂执掌神机营,枪炮不修,训练废弛,致使神机营军纪败坏,英武不存,按律应斩,然薛濂连连喊冤,个中或有隐情,因此臣以为,应将薛濂交由三法司会审,以定其罪,若真有懈怠,再斩也不迟。”
朱慈烺冷笑:陈新甲这是两面讨好啊,即说了他想听的话,也给薛濂留了活路。
“殿下,冤枉啊!”即便如此,薛濂也是不能接受,他惊恐的大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看向朱纯臣和徐允祯。
朱纯臣恨的牙痒痒,每次都问我,但每一次都不听我,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你唱双簧呢?
但表面却诚恳,拱手:“殿下,陈部堂所言极是,将薛濂交由三法司审理最为恰当。”
朱慈烺淡淡一笑,看来薛濂的侯爷爵位,还是很管用的,陈新甲和朱纯臣都为他说情,好吧,反正今日也没打算杀薛濂,薛濂毕竟是侯爷,杀了薛濂,后坐力太大,他暂时还不想同勋贵们全面开战,于是点点头:“既然部堂和成国公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不过薛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薛濂拉下去,杖八十!”
听到此言,原本稍稍松口气的陈新甲又紧张起来。
大明的杖八十,可是很有讲究,轻一点,床上躺两月就好,重一点,直接就一命呜呼。
难道太子今天非杀薛濂不可吗?不能斩首,就杖毙?
“殿下,臣有下情禀报!”
薛濂终于是怕了,他嘶吼着:“我神机营已经欠饷半年,军需物资也从来没有实额实发……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神机营都指挥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啊!”
锦衣卫却不管他,将他拉下去,直接在校场上就“开打”。
薛濂惨叫声不绝于耳。
堂堂侯爷,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了裤子打屁股,也算是少见了。
五十棍之后,薛濂声音微弱。
八十棍打完,薛濂没有声音了,不过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因为事先得了朱慈烺的指示,因此两个锦衣卫下手很有分寸。
看着薛濂的惨样,众将都是后怕,幸好太子爷准许他们戴罪立功,不然他们岂不是比薛濂更惨?
当然了,更惨的是徐卫良,被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还不知道在里面要受什么折磨呢。
见薛濂没死,陈新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薛濂死了,那些勋贵奈何不了太子,必然会将怒气撒在他的头上,他偏偏又一身的窟窿。现在好了,薛濂没有死,如此,纵使勋贵们有所怒气,应也不会太过分。
处理了罚,现在该赏了。
“神机营百户魏闯忠勇正直,刚才打靶更是百步穿杨,军技娴熟,这样的兵,得赏,我意拔擢他为千户,不知道国公意下如何?”
朱慈烺淡淡笑。
朱纯臣脸色难看,事到如今,就是傻子也知道太子要整顿京营了,他这个总督也就是这最后一天的荣景,太子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给他面子了,所以不管多恨,他都不敢表现出来,太子说出的人和事,更是要同意。
朱纯臣拱手:“殿下英明。”
朱慈烺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魏闯!”
第二十一章 赏罚分明
“臣在!”
魏闯从阵中闪身而出。
“你很好,不但枪法好,而且有勇气,我大明的将士如果都像你一样,何况流寇不平?建虏不灭?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不是百户,是千户了!”朱慈烺大声道。
这段话很白,朱慈烺故意的,眼前的这些军士,对那些文绉绉的话,未必能完全听懂。
“谢殿下!”魏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跪倒在地,看他激动的样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户到千户,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一个巨大的门槛,如果没有战功,十年也未必能升上去。他戳穿薛濂的谎言,只是出于义愤,没想到一步就升了上去。
“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我再拔擢你当指挥使!”
朱慈烺拍了拍魏闯的肩膀。
啊!
整个校场中的人,从神机营到右掖营,全部都惊呆了,皇太子居然拍了一个军官的肩膀,而且态度亲昵,感觉就像是兄弟,这不是在做梦吗?大明三百年,皇太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说皇太子了,就是普通的文官,何曾把他们这些丘八看在眼里?
陈新甲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
魏闯激动的拜伏在地,热血沸腾,说话都结巴了:“臣魏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朱慈烺的动作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对于众人的惊骇,他一点都不在意,哈哈一笑,快步返回石台,在台上高声道:“众将士听了。我大明有功必赏,如魏闯!有过必罚,如阳武侯薛濂!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朱慈烺在此宣告,只要你们勤于操练,奋勇杀敌,忠心为国,不要说百户千户,就算王侯伯爵,本宫在这里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刚才是抑,现在该扬了,不然京营的士气就上不来。
京师三营的官军轰动了。
朱慈烺所说的话并不新鲜,但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非常的激励人。
更何况,他是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啊,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未来不就是金口玉言吗?
陈新甲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如果皇太子这番狂态被朝臣们知道,肯定是要大加挞伐的,不是太子说错了话,而是太子没有奉行端庄自持的古礼!
在朝臣们看来,太子必须懂“礼”!
这个礼,是一切的一切。
朱纯臣也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个皇太子,让他惊奇了又惊奇。
徐允祯却心情忐忑,惴惴不安的一直在想着那件事,以至于场中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
石台上,等军阵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朱慈烺继续说:“当然了,有人会说了,来点实惠的吧,我们的军饷都欠了半年了。是的,朝廷现在很困难,建虏和流贼耗费了我们太多的钱粮,但本宫向你们保证,不管多困难,朝廷都不会欠大家的军饷,三天内,本宫会把这一月的军饷发到大家手中,一个月内,另外五个个月也全部发清!”
轰。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彻底沸腾了。
再多激励的话,也不如真金白银实惠。
士卒们一个个兴奋的,只差喊太子万岁了。
陈新甲却已经快要晕了。
三天发一个月,一个月内发五个月的,我的太子爷啊,你这大话吹的,比给辽民分田地还要过分,如果朝臣们知道我在现场,他们一定会弹劾死我的啊!
“收兵,回城!”朱慈烺命令。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回城,士气高涨到了极点,蜿蜒的火把如一条燃烧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夜空。
朱慈烺这一番的演讲,还有校场的这番作为,很快就传扬了出去,不但京师,大江南北也很快就传遍了。
“太子荒唐!”刚刚被朝廷重新起用为左都御史,正收拾行囊,准备进京的理学大儒刘宗周惊的把手里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
“太子荒唐!”正跟小妾柳如是读书对饮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扔了书本。
“太子英明!”刚刚三十岁,尚未出名的顾炎武一跃而起。
“太子英明!”准备进京赶考的黄宗羲仿佛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明太子欲效仿明武宗乎?”
盛京沈阳。
偶感风寒,咳嗽不断的黄太吉对这个年轻的大明太子颇有兴趣。
回城路上,朱慈烺静静想着心事,今天检阅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就看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识相不识相了,如果识相,就多留几天他们的性命,如果不识相,那就对不起了。
而在这之前,他要彻底整顿京营,将那些吃空饷的勋贵,不能战的老弱病残,全部清理出去,五万五军营最多保留两万,其中一万精锐,一万辅兵,精锐出战,辅兵守城加维护治安,空出的三万名额,全部招募新军。
另,神经营和三千营必须扩充,起码要达到兵册上的数字。
眼光一扫,发现身边的田守信和李若链都有点愁眉苦脸,于是笑问:“你两怎么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相互一看,都不敢说。
“说吧,在我面前不用拘谨。”朱慈烺大约猜到了原因。
犹豫了一下,田守信鼓足勇气:“殿下,你说三天给一月,一月之内将五个月的欠饷都发了,这事,是有皇上的旨意吗?”
“没。怎么,你们怕我发不出来?”朱慈烺笑。
田守信和李若链不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拉,我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有钱!”
朱慈烺自信满满。
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李若链身边停下,马上的锦衣卫小声的汇报了几句,然后又快马离去。
李若链精神一振,立刻禀告:“殿下,徐卫良家一共抄出了一万两现银,三万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黄金玉石,价值一万两左右,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还在清理中,此外,听说他老家还有五百亩地,我已经责人去查了。”
朱慈烺笑:“好。”
如此一来,他答应京营将士的一月军饷就有着落了。
“不过有点小麻烦……”
“怎么了?”
“我们在徐家抄家时,有巡城御史试图阻拦,被兄弟们打跑了。”李若链回答。
朱慈烺转头看向身后不远的朱纯臣。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朱纯臣搞的鬼。
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又是京营总督,在京师有强大的关系网,找一个巡城御史给他使绊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然了,巡城御史也是有理有据--徐卫良的罪行还没有审理确定呢,你们怎么可以抄家?
也幸亏朱慈烺提前有交代,除非是遇上圣旨,否则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必须将抄家进行到底,谁拦阻,就给我揍谁!不然锦衣卫说不定还真会被那巡城御史给唬住呢。
朱慈烺冷笑一声,这个朱纯臣,都死到临头了,还跟我耍心眼。
“干的好,下次还这么干!”朱慈烺笑。
朱纯臣和徐允祯并骑而行,两人都是忧心忡忡,徐允祯好几次张口想要说话,但左右看了看,最后忍住了。
“有事?”朱纯臣感觉到了徐允祯的异常。
徐允祯咬着牙:“回去说,这里不方便。”
朱纯臣心一沉,从徐允祯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
……
紫禁城。
崇祯正在看奏折。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躬身站在案前,小声向他汇报。
从朱慈烺如何校场检阅,如何发现右掖营的假兵,又如何处置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到一百杀一,将一百个假兵斩首示众,最后又拿下阳武侯薛濂,当众杖击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崇祯一直都在冷笑,只有听到一百假兵被斩首时,他脸色剧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等到王德化将朱慈烺在校场的演讲内容说出来之后,崇祯脸色又剧变,放下手下的奏折,皱起眉头:“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呀?逼朕给京营发军饷吗?”
第二十二章 翰林庶士
“陛下,据奴婢得到的消息,徐卫良家中抄出现银一万两,银票三万五千两,还有黄金玉石若干,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尚在清理中,想来最少也还有两万两,加上他老家的五百亩地,几处宅子,这还不算他隐匿的钱财,算起来,徐卫良的身家最少也有十万两。”王德化禀告。
“你是说,抄家的钱,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
“是。”王德化带着笑意:“太子爷深谋远虑,想必早料到这一点了。”
“不用拍他马屁。”崇祯冷哼了一声:“他这一次惹的祸更大!纵使徐卫良贪墨军饷,押诏狱,交由刑部就好,他怎敢不经审判就抄家?他的胆子怎么比朕还大?还有那一百个假兵,居然直接就砍了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朕不用猜都知道,弹劾他的奏章已经在路上了!”
说完,负手在殿内踱步来去,一脸焦急。
“乱世用重典,那些人居然连京军都敢冒充,按律本就该斩,奴婢觉得,太子处分的也没什么不对。”王承恩插了一句嘴。
“奴婢也这么认为。”王德化附和。
“哼,你两倒挺护着他!”
崇祯瞪眼。
王承恩和王德化赶紧跪下。
“罢了,都起来吧。”
崇祯负手又踱了两步,目光看向殿外,轻声呢喃:“睿智果决,有英主之气,就是杀伐有点重……”忽然又怒:“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朕失望,朕迟早杀了他们!”
距离京师城门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朱慈烺远远看见路边有两人在等候,天色早已经黑漆,火把照耀下,一人穿绯色官袍,一人穿青色,两人昂然站立于路边,目向南方,动也不动。
“是少詹事和左庶子。”李若链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
朱慈烺已经猜到是他们俩了。
两人是东宫老师,但却已经有一月没见过东宫太子了,病好之后,朱慈烺一直避而不见他们,两人甚是郁闷,今天上午两人求见再被拒绝,下午却听说太子在城外校场检阅,检阅也就罢了,居然当场砍了一百颗人头,惊悚之下,两人觉得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面见太子,不然圣上怪罪是小,若太子继续这般任性胡为下去,一旦东宫有变,他们九死也莫赎了。
远远看见太子,已经五十五岁,一把大胡须的王铎还能保持冷静,年轻的吴伟业却已经等待不及,激动的几乎要冲上去,拦在朱慈烺的马前了。
朱慈烺知道躲不过,甩鞍下马,迈步走过去。
不骑马,用步行表示对两位先生的尊敬。
但心里,他对这两人却是鄙视的。
王铎二十来岁就中进士,点庶吉士翰林,有“才压江南”的美名。
吴伟业书香世家,崇祯四年一甲第二名,俗称的榜眼,授翰林院编修,著名诗人,被后人誉为“江左三大家”,不过气节却不怎样,明末看不惯官场的**,不想做崇祯的官,建虏入主华夏后,却做了建虏的官。
王铎也一样,满清攻到南京时,他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一起开城门投降。
两人虽满腹诗文,但却没有多少气节。
朱慈烺穿越而来,甲申之变就在眼前,他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是宝贵,根本不能浪费在这两人身上,且这两人也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他一直不见他们,但想不到他两人如此执拗,每日求见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堵在路边了。
眼看避不过,只能一见了。
见太子还是如过去那般的“有礼”,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总算是有点心安。
两人迎上朱慈烺:“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笑:“两位先生免礼。”
“殿下身体无恙,为何一直不愿意见臣等二人,是臣等哪儿做的不好吗?”吴伟业年轻,说话冲。
“左庶子哪里话?本宫这些天就是身体不好,弓马骑射还可以,但一看到书本就脑子疼,嗡嗡嗡的,感觉要晕过去,御医给本宫看了看,说本宫还是需要休息,不宜劳神,书本暂时还不能碰。”朱慈烺淡淡解释。
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脸色都很难看,明知道朱慈烺说的是“鬼话”,但他们却不能戳穿。
“殿下,臣听说,今天你在校场斩了一百人?”吴伟业问。
朱慈烺点头。
“不知他们犯了何罪?”
“冒充京兵,按律当斩。”
“还派人抄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
“是。”
“殿下,你这么做,可经过了刑部,或者经过了陛下?”吴伟业声音有点严厉。
“没。”朱慈烺坦然相告:“我今天是代天巡视,有临时处置之权,徐卫良贪墨军饷,弄虚作假,还想欺瞒本宫,本宫不能饶他,不然何以震慑校场上的六万将士?”
“殿下差矣,校场上都是我大明的将士,何用震慑?只要殿下修德治心,仁义为本,将士们自然心悦诚服、奋勇用命。何况人命关天,纵使罪犯,也不能随便斩杀,因此臣以为,殿下今日言行,大为不妥。”
吴伟业一副“魏征”的样子。
“是吗?我想想……”朱慈烺假装沉思,心里却骂:迂腐至极!怪不得大明会亡呢,像你这种陈腔滥调的人,居然能当太子老师,被人誉为国之栋梁。不震慑士卒,不杀贪官,不凝聚军心,只靠你嘴里的仁义,能挽救大明的危局吗?
你跟我说仁义,有本事你跟徐卫良说去,让他不贪墨军饷,跟那些士卒说,让他们不怕死的去杀敌,又或者你直接跟建虏说去,让他们仁义为本,不要再侵扰我大明,看他们理不理你?!
没有绝对的实力,船不坚炮不利,谈什么仁义?
“刑罚乃刑部职权,无论何人犯罪,都应送往刑部,由刑部审理,最后是杀是罚,皆应由刑部定夺,殿下国之储君,万民表率,可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啊。”王铎语重心长,语气比吴伟业柔和多了。
“先生教诲的是。”朱慈烺“恍然大悟”:“校场之事确实孟浪了,但当时本宫实在是太气愤,我堂堂京营,居然也有人敢冒充,想着如果不严明法纪,下一次检阅之时,这些人岂不是还会冒充?因此一怒之下就决定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现在经两位先生一提醒,本宫才觉得确有不妥。本宫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见朱慈烺虚心接受,知过能改,王铎和吴伟业都是松了一口气:“殿下睿智。”
王铎又说:“殿下以后说话行事还需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抓着把柄,不然臣等万死莫赎啊。”
“谢先生,我知道了。”
朱慈烺一脸“感激”,心想这应该就算是过关了吧?
这两位大才子倒也好糊弄。
倒不是这两位好糊弄,而是因为这两位根本还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呢。小孩子犯错了,知错改过就好,何况还是太子,他们当臣子的,不能太过逼迫。
“那殿下,明天的早课……”吴伟业问。
“呀,本宫头疼的厉害,李若链,快扶我上马。”
……
朱慈烺上马离开。
王铎和吴伟业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来,吴伟业望着朱慈烺的背影,喃喃自语:“太子殿下……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王铎也有这种感觉,以前的太子,秀气文雅,说话小声小气,对他们两人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眼前的太子,不卑不亢,眼神里透着英武,话语间更隐隐有他自己独特的道理--一个月没见,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走吧,听说有几个御史蠢蠢欲动,我们得想办法去劝阻。”
王铎掀帘上了轿子。
王铎和吴伟业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朱慈烺身躯里,早已经不是本尊,而是来自后世的一个灵魂。
刚进了城门,朱慈烺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吴有性进京了!
第二十三章 瘟疫论者
吴有性字又可,江苏吴县东山人,明末清初传染病学家,著有瘟疫论一书。明末三大害,天灾,流寇,瘟疫,从穿越而来的第一天起,朱慈烺就在思考这三个问题,而吴有性就是解决瘟疫的药方。
二十天前,朱慈烺派人打探吴有性的消息,得知他此时人在山西,立刻派人去请。
两个时辰前,吴有性进京,被安排在了朱慈烺预先准备的一处宅院里。
除了吴有性,朱慈烺还请了两人入京。
宋应星,字长庚,江西奉新人,著有【天工开物】,是明末著名的农学家,对手工业生产和冶金也颇有研究。明末天灾不断,米粟产量太少,根本喂不饱百姓的肚子,而土豆、番薯、玉蜀黍虽然已经传入大明,但并没有被大规模的播种。
以京师为例,京师周围的荒山野地,长不出米粟,但却极适合土豆、番薯、玉蜀黍的生长,只要大范围的播种,京畿周围的吃饭问题,立刻就可以解决。宋应星是土豆、番薯、玉蜀黍的行家,朱慈烺必须把他请来。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安徽歙县人,是明末著名的火器专家,著有《军器图说》一书,《军器图说》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刊印出来,书中图文并举,详细罗列了各种火器的使用与制造方法,并首次介绍了燧发枪(书中称为自生火铳)的制造和使用。
但可惜,这项伟大的发明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
比起火绳枪,燧发枪不但简化了射击程序,提高了射速,最重要的克服了火绳枪点火怕风雨的弱点,这项发明的改造与完成时间,大致与欧洲属同一时期。而欧洲很快就普及开来,但在大明,一直到毕懋康死,燧发枪都没有在大明军中出现。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悲剧。
照史书记载,毕懋康死于1644年,也就是说,这位伟大的火器专家,只有两年寿命了,因此朱慈烺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了,为了最快的把毕懋康请到京师,朱慈烺派人带了自己的亲笔书信,亲自去江南邀请,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安徽歙县了。
这三位老先生是大明科技的先行者,也是朱慈烺挽救大明计划的重要支柱点。
因此,当听说吴有性已到京师的时候,朱慈烺非常兴奋。
“走!”
原本是要回宫,但朱慈烺一甩马缰,转头去见吴有性了。
“殿下,宫门快要关闭了,再不回去就晚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在后面追。
朱慈烺不管,因为进宫后他就出不来了,猛然想到了什么,勒住缰绳,小声的吩咐了田守信几句。
“啊?”
田守信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这行吗?”
“当然行,放心,我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朱慈烺狡黠的笑一下,带着李若链去见吴有性。
田守信打马转向皇宫。
吴有性今年六十岁了,但头发漆黑浓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乍一看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朱慈烺暗暗赞叹,果然是大医啊,只这保养,就足以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吴有性没有功名,只中过秀才,见过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巡抚一级,想不到堂堂皇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派人专门来请,心中惶恐不可形容,等见到太子本人之后,他心中的紧张才渐渐褪去。
皇太子一点都没有架子,对他满脸尊敬,言必称“先生”,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太子对瘟疫之事好像也颇有研究,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都问到了关键点--我大明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吴有性心中暗暗感叹。
“所以臣以为,瘟疫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与伤寒病绝然不同,瘟疫乃是通过空气传播,由口鼻侵入,臣将这种气称为疠气,要防治瘟疫,最重要的就是阻隔疠气,同时病人用过的一切器物包括尸体都应焚烧,决不可简单下葬,有此两法,抑制瘟疫并不难。”
吴有性所说的这番理论很简单,后世的人都知道,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惊世骇俗,这个时代,人们都还简单将瘟疫归为伤寒,用伤寒之药医治,因此错误,瘟疫根本无法抑制,每一次都是大灾祸。
“先生可有根治之法?”朱慈烺问。
吴有性眼有惭愧:“没有,不过只要措施得当,瘟疫绝对可以抑制的。”
“好,我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
朱慈烺笑一笑,站起身来:“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告辞了。””
“殿下。”
吴有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将臣招来,到底何事啊?”
“当然是为了瘟疫,不过先生不用着急,容我安排一下,到时,我大明的安危,就仰仗先生了。”朱慈烺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生的瘟疫论可编撰完成了?”
吴有性微微吃惊,想不到太子爷连自己写书的事情都知道,赶紧拱手:“还剩最后一部分。”
“好,完成之后,由我为你刊印,并且分发到大明所有县府!”
“谢殿下。”吴有性激动的无与伦比。
这个时代出书,不但没有稿费,反而要自己贴钱,唯一能赚到的就是名声,因此,朱慈烺帮吴有性出书,真是帮了吴有性的大忙,更何况朱慈烺身为皇太子,他帮吴有性出书,本身就有巨大的加持作用。
据明史记载,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京畿地区将会爆发一场大瘟疫,死者数十万,这也是李自成为什么能轻松的攻到北京城下,而北京毫无抵抗能力的原因之一。
这一世,朱慈烺要将这场大瘟疫消灭于无形。
……
而此时,太子爷在校场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革职抄家,斩了一百颗假兵人头,还将阳武侯薛濂打屁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听说了没有?那个谁谁谁为了一两银子冒充京兵,结果被太子爷斩了!”
“该!平常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居然连京兵都敢冒充,也是活腻了。”
“一百杀一,太子爷可真不一般啊。”
“是啊,挑出京营这么多毛病,还打了阳武侯的屁股,听说阳武侯奄奄一息,也快要死了。”
“好,这帮侯爷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死一个少一个。”
“嘘!让哪个侯爷听到了,不弄死你才怪呢!”
对于太子爷的处理,百姓们大部分都喜闻乐见。
……
一群御史聚集在某处,辩论到面红耳赤。
“太子如此暴虐,我等必须上本弹劾!”
“何为暴虐?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太子不过是在执行律法罢了。”
“执行律法是刑部的事,太子为何越俎代庖?”
“太子代天行事是有明旨的,怎么会是越俎代庖呢?”
意见严重分歧,无法达成一致。
……
朱慈烺骑马急急赶回皇宫。
“咚咚咚。”
远远就听见暮鼓捶响的声音。
明清两代,一更三点(戌时五刻)也就是现代时间的21点左右,擂响暮鼓,关城门,禁止出行;五更三点(寅时五刻)凌晨五点左右,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而皇宫宫门关闭的更早,大约20点就会关闭,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入。
现在已经快20点了。
朱慈烺几乎是掐着时间,快马奔入了宫门。
田守信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等候,见太子爷终是回来,没有被关在宫门外,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陛下还在乾清宫的暖阁……”田守信小声报告。
朱慈烺点点头,直接去见父皇。
崇祯在暖阁里来回踱步,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太子巡视京营闹出的大动静,超出他想象,而京营的糜烂更是超出他想象,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误国之徒,朕不会饶了他们。
不过崇祯现在最头疼的是,太子在校场夸下海口,一月之内要解决京营的欠饷问题,可现在内库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啊。
和边军不同,大明朝的京营属于皇帝的亲军,给京营发军饷的不是户部,而是皇帝的内库,这也是京营总督从来都是由勋贵,而不是朝臣担任的原因。
那么,大明朝皇帝的内库一年有多少收入呢?
第二十四章 抚军京营
其实明朝皇帝的收入还是不少的,一共有内府十库,包括内承运库、承运库、广惠库、天财库、广源库、赃罚库、供用库,每个库都有相应的收入,加在一起,就是皇帝一年的总收入。
如果是和平年代,这些府库的收入,足够皇帝支付京营的军饷,并且每年都会有小小盈余,隔三五年,修个宫殿花园什么的,也不用跟户部伸手要钱。
但到了万历皇帝的时候,因为开支巨大,内库银子不够用了,所以万历皇帝开始派遣太监采矿,到处征收矿税。而矿税的出台,遭到了文官们的强烈反应,文官们认为皇帝富有四海,不应再横征暴敛,为了抵制矿税,被廷杖贬职的文官不在少数。
但讽刺的是,正是因为有万历皇帝积攒的三千万两的矿税,大明朝才能有万历三大征,才能源源不断地向辽东输血,才可以应对接连不断的各种天灾**,如果没有这三千万两的挹注,明朝的财政早就崩溃了,根本支持不到崇祯朝。
而万历皇帝临终前下旨废除“矿税”,从此,大明朝的财政就在崩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京营的欠饷已经是常事。
崇祯不是不发,而是真发不出来啊。
可现在儿子却在外面夸下海口,他这个当老子的可怎么办?
如果是一般人,他当然可以赖账,我儿子说的不算,军饷,不发。
但他是皇帝,儿子是皇太子,都是金口玉言,如果他赖账,不承认儿子的话,那皇家威严何在?儿子还能当太子,未来还能继承大统吗?
“陛下,太子来了。”
王承恩在帘外禀告。
“让他进来。”
崇祯早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知道,朱慈烺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拿什么去给十万京军发军饷?
“儿臣叩见父皇。”
朱慈烺跪倒在地。
“你干的好事!”
崇祯没有让朱慈烺平身,而是表情严肃,语声严厉的说:“打了阳武侯的屁股,还斩了一百颗人头,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为皇太子,就可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儿臣不敢。”
朱慈烺恭敬回答:“阳武侯麾下的神机营操练废弛,军纪败坏,已经没有一战的能力,辜负了父皇对他的信任,儿臣打他板子还是轻的,儿臣恨不得斩了他的头!”
崇祯哼了一声,对儿子这番话,他心里是赞同的,不过表面却不能承认。
“至于一百假兵的人头,儿臣更是痛惜,徐卫良身为三品武官,父皇对他的荣宠不可谓不高,可他居然吃空饷,每年领三万人的军饷,营中却只有一万八千人,且大部分都是老弱残兵,儿臣给他算了一笔账,这些年来,他最少贪墨了五十万银子!”
“贪墨已经是死罪,想不到他居然还雇了一些街头混混,冒充京兵,想要蒙混过关。那些假兵,听起来无辜,但细想却都是胆大包天之徒,为了一两银子,就敢冒充京兵,未来有人给十两百两,岂不是连官员皇家都敢冒充?何况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为了朝廷的尊严,儿臣不得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个中隐情,还望父皇明鉴。”
崇祯有点被说服了,但脸色依然严厉,哼了一声,拍一下桌子:“还不知罪?难道朕说你说错了吗?”
朱慈烺赶紧认错:“儿臣知罪了。”
崇祯脸色这才稍缓,但语气依然严厉:“这种荒唐事,以后绝不可再犯了,不然就算朕想饶你,祖宗律法也饶你不得!”
“儿臣知道了。”朱慈烺微微苦笑,看来父皇的容忍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小一点。
“这两件事就不提了,朕问你,你说一月之内解决京营的欠饷,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父皇,徐卫良家中抄出的钱粮,差不多八万两,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了。”
“剩下的五个月呢?你又想抄谁的家?”崇祯问,崇祯也是聪慧之主,他隐隐已然猜到了朱慈烺的办法。
“剩下的五个月,还在徐卫良的身上。”
“嗯?”
“右掖营这些年多拿了五十万的军饷,但并不是徐卫良一人独吞了,而且这事也不是徐卫良一人能做到的……”
“你是说成国公、定国公?”崇祯面无表情。
朱慈烺不承认,不否认,他表情已经是答案。
“可有证据?”崇祯问。
“没。但徐卫良……”
崇祯打断他的话:“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成国公定国公都是随我太祖高皇帝开疆拓土的功勋后代,没有十足的铁证,谁也不能动他们!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朕为了区区一点军饷,就构陷他们入狱。”
朱慈烺只能答应:“儿臣明白了。”
“不过阳武侯薛濂,是可以动一动的。”崇祯冷冷说:“朕已经让骆养性去查了,看看这些年,他在神机营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
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世袭的勋贵,但份量显然不同,朱纯臣徐允祯是国公,祖上赫赫威名,故交姻亲,门下子弟,遍布朝野,崇祯不能轻易动他们,而阳武侯薛濂只是一个侯爷,份量轻的多,且薛濂身为神机营的指挥使,神机营出了问题,他负直接责任,就算崇祯将他革职下狱,其他勋贵也说不出什么。
崇祯显然也是有点急了,儿子夸下海口,自己却没有银子,成国公和定国公不能动,那就只能动阳武侯薛濂了,否则以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轻易向勋贵开刀的。
“朕刚问了,内库还有三十万两银子,如果一月后实在没有办法,你就都拿去吧。”
崇祯板着脸。
为了儿子的信誉,崇祯也是拼了。
一股酸意涌上朱慈烺鼻尖,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
“谢父皇。”
朱慈烺跪伏在地。
这三十万银子看起来好像很多,但却顾着内廷几万人的开销,均摊下来,根本没有多少钱,一旦没有了这笔钱,而其他钱又收不上来,内廷就要举步维艰,连油盐酱醋都买不起了。
听起来是一个笑话,皇帝居然会为了钱而发愁,但在大明,在崇祯朝,却一点都不新鲜。
崇祯鬓间的白发,龙袍下摆里衬上的补丁,还有母后宫里的织布机,每每看见,朱慈烺总忍不住的心酸。
“起来吧。”崇祯叹口气,对儿子今天的表现,整体来说,他是非常满意的,如果不是儿子,他说不定还要被朱纯臣徐允祯欺瞒多久呢,不过皇帝的威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能当面认同儿子的所为。
朱慈烺却不起来:“父皇,儿臣有两件事相请。”
“又是什么事?”
“儿臣想去京营抚军。”朱慈烺说。
京营抚军,也就是京营总督,取代朱纯臣现在的位置,因为朱慈烺是太子,所以叫抚军。
大明有制,太子“内守为监国,外出为抚军”。
崇祯沉思半晌,缓缓道:“京营如此糜烂,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我失望,你做这个京营抚军,原本是合适的,交在你手里,也比任何人都让朕放心,只是……我朝开国以来,尚没有太子抚军京营之前例。”
朱慈烺心中一沉,看来父皇还是破不了“祖制”这个心魔,赶紧说:“父皇,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各地督抚总兵却没有几个能为朝廷分忧的,连朱纯臣徐允祯这样的世袭勋贵都尸位素餐,贪墨军饷,究其原因,除了能力问题,阴奉阳违,外忠内奸也是重要因素。”
“若让其他人总督京营,不过是另一个朱纯臣、徐允祯的翻版,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想将京营练成一支勇往无前,真正对大明朝忠心耿耿的精锐,此重任,非儿臣莫属!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吧,儿臣一定不让你失望。”
崇祯微微震动,越想越觉得儿子说的有道。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又想了半晌,一咬牙:“也罢……朕就命你去京营抚军!京营是朕的亲军,朕有这个权力。”
“谢父皇!”
朱慈烺激动的都快要哭了,为了这一个任命,他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啊。
“还有,从明日起,你就随朕一起上朝吧。”崇祯沉思的说:“我儿睿智英武,早些了解国事,不但当我臂助,日后也好成为一代明君。”
“遵旨。”
这是个意外,比朱慈烺预想的时间早了一些,不过也无妨。
第二十五章 国母性情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快说吧,你母后在坤宁宫等急了。”崇祯皱眉,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周后身边的大太监徐高都过来好几次了。
“儿臣想出宫居住。”朱慈烺说。
“嗯?”崇祯吃惊了:“为什么?”
“儿臣今日在城外阅军,入城稍晚了一些,差点被宫门关在外面,儿臣如果抚军京营,必然早出晚归,一旦宫门关了,儿臣就进不来了。”
“朕可以给你腰牌,准你任何时候都随意出入。”
“父皇,宫门到点关闭,可是祖制……”朱慈烺小声。
崇祯皱着眉头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但放儿子出宫,他却有点舍不得……
“容朕想想吧。”崇祯没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徐高又来了,他是周后身边的大太监,此时过来,显然是奉了周后的旨意,请皇上和太子去用晚膳。
崇祯趁机结束对话,带着朱慈烺去往坤宁宫。
父子二人没有坐步辇,而是相伴相随,一路走一路聊。
“父皇,儿臣今日方知当年李邦华整顿京营之艰难,儿臣身为太子,又代天巡视,这些人却依然敢在儿臣面前弄虚作假,阴奉阳违,李邦华当年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无权无势,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但最后他却能顶住压力,将京营整顿一新,由此可见,李邦华确是一个贤臣啊。”
朱慈烺假装随意的将李邦华说了出来。
崇祯知道儿子在举荐李邦华,而现在满朝文武凋敝的情势下,他也有起用李邦华之心,于是顺水推舟的点头:“那就召李邦华进京吧,户部右侍郎正空虚,就让他先任着。”
“父皇英明。”
历史上,李邦华也正是崇祯十五年被起用,只不过却是被派到南京,担任南京的左都御史,后又调到京师担任左都御史,途中李邦华还平息了左良玉的“闹饷”事件,到京后,崇祯对他倍加信任。但李邦华担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言官头头实在是大材小用,在朱慈烺看来,像李邦华这样的实干家,应该入阁为相,最起码也应该是户部或者兵部尚书。
前世历史不说了,这一世朱慈烺要帮李邦华找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
而李邦华眼下去户部,好像也挺合适,因为朱慈烺正计划对户部施行一个大手术。
……
每日的早膳和午膳,崇祯都在乾清宫用,晚膳一般是和周后在一起,有时候也会把田妃袁妃一起叫来,三子二女,摆一张大桌,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过自从五皇子出事,田妃大病之后,一家人就再也没有聚会过了。
还没进乾清宫,周皇后就已经带着定王朱慈炯,长平公主迎了出来。
崇祯少有的露出了微笑。
一天二十四小时,也许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笑的如此开心。
崇祯是一个很严肃古板的人,在他前面,即使是活泼调皮的长平公主,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像是一个小淑女,定王朱慈炯就更不用提了,紧张的就像是一尊雕塑,眼皮子都不敢乱眨一下,吃饭时,小心翼翼,嘴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慈烺却没有多少紧张,不是因为来自后世,而且因为他早就已经看出,崇祯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表面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心肠软着呢。
因为有周后在,所以气氛并不僵硬。
儿女怕崇祯,但老夫老妻的,周后对崇祯可没什么怕的。
“皇上,臣妾的姑姑今日进宫了,她说,想让我侄孙从军,为朝廷效力。”
周后说。
“哦。”崇祯露出喜色,这年头,愿意把儿子送到军中的官宦人家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想让儿子承荫父辈、入仕途、当大官,下贱的丘八,是贫贱人家没饭吃才做的事情。
“他多大了?”崇祯问。
“十四,跟春哥儿一样。”周后笑。
“有点小啊。”
“是啊,臣妾也这么说的,但臣妾姑姑说,甘罗十二岁当宰相,孙叔敖九岁杀蛇,荀灌十二岁就能带兵救父,如今国家危难,身为皇亲,怎能畏前顾后?为朝廷效力,正当此时!”
崇祯默默不说话,周后的话,触动了他。
一个远房的皇亲,都能有如此忠心,为了朝廷,敢把儿子送到军中,自己身为皇帝,却连放儿子出宫之事都犹犹豫豫,实在是汗颜,想到这里,崇祯抬头看向朱慈烺:“春哥儿,你出宫的事,朕准了!”
“谢父皇。”朱慈烺大喜过望。
“皇上你说什么?春哥儿出宫?”周皇后却是惊呆了。
“是。”崇祯点头:“朕已经命春哥儿去京营抚军,京营军务繁忙,皇宫又宫禁森严,他住在宫中不方便,还是出宫去住吧,嗯,就住咱们从前的信王府就好。”
“……”
周皇后脸色发白,忽然明白,自己被儿子骗了,此时想要改口也来不及,只能狠狠瞪着儿子。
朱慈烺不敢看母后:“父皇,儿臣想跟你要一人。”
“谁?”
“内监杜勋,儿臣宫里少一个管事太监,感觉他正合适。”
“准。”
太监杜勋也算是明末历史的一个名人了,崇祯十七年,崇祯派太监杜勋等十人分赴宣府、大同、昌平、居庸关、等要塞监军,本以为这些太监忠心大明,一定能督促各地守军奋勇杀敌,谁知闯军到来,这些太监纷纷投降。
其中最无耻的就是杜勋。
杜勋投降后,居然还敢担任李自成的使者,进北京城与崇祯谈判,遇到以前相熟的太监,还洋洋自得:“不要担心,新主子来了,我们照旧有富贵。”
这样的人,朱慈烺必杀!
何况经过这些天的调查,知道杜勋颇有私财,正好趁机夺了做为军用,不过杜勋现在没有过错,无缘无故的杀人抄家,肯定会惹人非议,因此朱慈烺才想要把杜勋调到自己身边来。
他不是用杜勋,而是要治杜勋。
用完晚膳,崇祯忽然淡淡问:“皇后,今天好像多了四个菜。”
“是,臣妾听说太子在城外抚军,傍晚才回来,因此命御膳房多加了四个菜。”周后回答。
崇祯轻轻叹口气:“如今国事艰难,我天家要节俭……”
“臣妾知罪,以后不会了。”
崇祯点点头,起身走了,这个时间当然不是睡觉,而是回乾清宫继续批阅奏章去了。
早上五点就起床,夜里十点还不能睡,连节假日都没有,崇祯这皇帝当的不是一般辛苦。
送崇祯走后,周后冷冷瞟了朱慈烺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朱慈烺赶紧跟了过去,刚进了后殿,就看见周后坐在凤椅上,粉面含霜:“朱慈烺,你可知罪?”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知罪,母后息怒啊。”
“本宫息不了!”
周后怒气冲冲:“居然连我都敢骗,田守信,你给本宫滚进来!”
田守信从外面滚进来,跪伏在殿门口,动也不敢动。
“你们主仆二人,将本宫耍的团团转啊,朱慈烺,你是不是忘记本宫荆条的厉害了?”周后气冲冲。
“儿臣不敢忘。”
朱慈烺赶紧解释:“儿臣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啊,今日儿臣巡视京营,发现京营糜烂无比,十二万的兵额,竟然连五万兵不到,其中大部分都还是老弱病残,一旦有变,京师根本就守不住!为整顿京营,为我大明江山,儿臣必须抓紧时间,不容再在宫墙里面耽搁了,但父皇犹犹豫豫,不得已,儿臣才想到让母后帮忙,所有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与田守信无关,母后要是责罚,就请责罚儿臣吧……”
周后脸色稍霁:“哼,那也不该骗我。再说了,你住在皇宫里,就不能抚军京营,为你父皇做事了吗?”
“母后,军情多变,万一晚上出什么事,京营诸将要到哪里找我?进皇宫吗?”朱慈烺一脸苦相。
周后还是板着脸,但眼神已经缓和多了,半晌后,轻轻叹口气:“春哥儿,宫外不比宫内,你要注意安全,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你喜欢哪个,都可以带走……”
这就是周后,虽然疼惜儿女,但更知道国事轻重。
“谢母后。”
朱慈烺跪在地上,眼眶湿润,从今天以后,他就不能每天都见到母后了。
第二十六章 谋逆之罪
“太子哥哥,听母后说你要搬到宫外去住了?是真的吗?”
长平公主跑过来,兴奋的抓住朱慈烺的衣角。
朱慈烺笑着点头。
“那是不是就等于你有了自己的家,你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没有人敢管你,就像父皇那样?”
长平公主问。
朱慈烺心里叹:妹妹你错了,父皇才是这个皇宫里,禁锢最深,最不自由的那个人。
“太子哥哥,我能去找你玩吗?”长平公主的眼睛笑成了弯月。
朱慈烺笑:“当然。”
“太好了。”
长平公主笑的开心,转头看三哥定王朱慈炯:“定王哥哥,你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啊?”
定王朱慈炯羞涩的摇头:“我不会出宫的。”
“为什么呀?”长平公主好奇。
“我要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定王朱慈炯很严肃很认真。
……
成国公府。
朱纯臣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发白:“你是说,咱们私卖甲胄的事,太子……可能知道了?”
“是。”
徐允祯一头冷汗:“半个月前,田守信来找我,说太子想找一个传授弓马骑射的老师,点名要董琦,我当时没有当回事,今日在校场看到董琦,我才忽然想起,董琦是太子的弓马老师啊……”
朱纯臣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
董琦是右掖营的参将,是营中的高级将领,虽然其上还有主将和副将,但营中的大小事,董琦也都是知道一些的。去年秋天,朱纯臣徐允祯伙同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将营中五百具上好的甲胄,倒卖给了一位山西商人,事情虽然做的很机密,天衣无缝,但董琦却有所怀疑,不但当面质疑过主将徐卫良,还为此找过朱纯臣,但被朱纯臣搪塞过去了。
“董琦给太子当老师,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向太子提起此事,一旦太子调查起来……”徐允祯声音都颤抖了。
和贪墨军饷不同,私卖甲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或许能容忍他们贪墨军饷,但绝对不会容忍他们私卖甲胄。不说大明,从古至今,任何将军在甲胄的事情出了问题,最后都是凄惨下场,大名鼎鼎的周亚夫只因为家中有五百甲胄,结果被汉廷以谋反罪论处,本朝大太监刘瑾权势熏天,但他府邸的时候抄出甲胄五百,也被以谋逆罪论处。
朱纯臣和徐允祯虽然不是私藏,但却是私卖,论起来,罪行更重!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朱纯臣怒了,跳起来一把揪住徐允祯的胸口,目光凶狠的像是要吃人。
“隔墙有耳……校场那么多人,我不敢跟你说呀。”徐允祯都要哭了。
朱纯臣气的跺脚:“徐允祯!我朱家上下三百余口都要死在你的手里!”
“老成,你不要激动,事情没有那么坏……”徐允祯抓着朱纯臣的手,结结巴巴的劝:“我已经想一路了,虽然那董琦有所怀疑,但他没有证据啊,就算告到太子那里,太子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朱纯臣渐渐也冷静下来,松开徐允祯胸口,在厅中来回踱步。
“我们事情做的机密,那山西商人也早就走了,除了咱们,唯一知情的就只剩下徐卫良了,只要徐卫良不开口,咱们就不用担忧。”徐允祯追在朱纯臣的屁股后面。
朱纯臣站住脚步,冷哼一声:“你忘记那个中间人了吗?”
朱纯臣徐允祯世袭三百年的国公,脑子还是有的,他们没有和山西商人直接交易,所有事情都是通过中间人,山西商人最后虽然买到了甲胄,但却不知道卖给他甲胄的人是谁?这样就算山西商人在路上出了事,朱纯臣和徐允祯也不用担心。
说到中间人,徐允祯眼皮子跳了一下。
事成之后,他原本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没想到那中间人异常警觉,居然提前跑了。
徐允祯咬咬牙:“那家伙已是惊弓之鸟,既然跑了,就肯定不敢再回京师了,我们两家三百年国公的名号,可不是吃素的,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徐卫良,只要堵住徐卫良的嘴,我们就高枕无忧。”
朱纯臣冷笑一声:“怎么堵?徐卫良现在可在诏狱里。”
“成国公,事到如今了,你还跟我藏着掖着吗?谁不知道你跟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至交,徐卫良关在锦衣卫的诏狱,只要你上门去求,骆养性还能不答应你吗?”
“答应我什么?”朱纯臣的脸色越来越冷。
“杀人灭口,让骆养性在诏狱里干掉徐卫良,永除后患!”懦弱的徐允祯,居然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
朱纯臣不说话,他知道,徐允祯说的是对的,为保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徐卫良是必杀的,但徐卫良是太子抓了送往诏狱的,骆养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份量?
如果徐卫良无缘无故的死在诏狱,骆养性如何跟太子交代?他跟骆养性虽然是至交,但骆养性却也不会为了他,而将自己全家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想要说服骆养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
“成国公,不要犹豫了,我两家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徐允祯声音哀求。
朱纯臣看他一眼,冷笑:“你想过没有,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了甲胄之事,又怎么会给我们杀人灭口的机会?说不定此时他正在诏狱审问徐卫良,严刑拷打之下,徐卫良已经全盘托出了!”
“啊?!”
徐允祯大吃一惊,双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完了完了,全完了……”
朱纯臣摇摇头,对这个“定国公”,他算是彻底无语了,无脑无胆,偏偏又极其贪心,当初如果不是他在旁撺掇,自己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利令智昏的蠢事?以至于现在陷入了进退维谷,甚至有可能会被抄家灭族的困境?
但现在责怪他也是晚了。
“你哭什么哭?”朱纯臣冷哼一声:“皇上抄家灭族的圣旨,还没有下来呢!”
“但也差不多了,当初真不应该啊……”徐允祯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蠢货闭嘴!”
朱纯臣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虽然他对徐允祯一直都很鄙视,但对方毕竟是国公,跟他同级,他一直都给徐允祯留有三分薄面,但徐允祯崩溃痛哭的样子,让他实在看不去了。
朱纯臣耐着性子解释:“只凭徐卫良一张嘴,没有其他佐证,纵使皇上对咱们有千般怀疑,也不敢下旨抄家,灭了咱两家的国公府!民间审案,还要人证物证俱全,三堂会审呢,何况咱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府?咱们完全可以说徐卫良是挟私报复、血口喷人,逼急了,甚至可以说太子在陷害忠良!”
徐允祯不哭了,猛然跳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成国公你说的太对了。咱们朝中还有那么多的姻亲故交,门人子弟,到时都发动起来,就不信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徐卫良终究是一个祸害,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活。”
朱纯臣脸色冷冷,整理了一下衣冠:“我现在就去见骆养性,而你,留在这里写奏章。”
“什么奏章?”徐允祯不明白。
“辞去你我京营的差事,并奏请太子京营抚军!”朱纯臣叹口气:“还有,明日早朝是我们的生死之关,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第二十七章 致命把柄
骆养性,明朝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事情就是揭发首辅周延儒一矢未发,却谎报大捷的真相,成为扳倒周延儒的有力证据,随后,周延儒被论罪处死。甲申之变中,骆养性率锦衣卫守卫皇宫,虽也曾死战,但最后却投降了李自成,后建虏入关,他又投降了建虏。
总体来说,骆养性不是一个光彩的人,更算不上忠臣,不过在明末历史中,因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身份,却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一间密室,骆养性和朱纯臣相对而坐。
骆养性今年四十二岁,面色白净,一把漂亮的胡须,脸上总是带着有礼的微笑,看起来根本不像特务头子,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臣。
“太如,看在你我过往的情分上,救救老哥我吧……”朱纯臣上来就是悲情攻势。
骆养性,字太如。
“国公何出此言?”骆养性一脸吃惊。
“城外校场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了,”朱纯臣一脸沮丧:“我虽然身为京营总督,但却不怎么管事,徐卫良那厮胆大妄为,平常骗骗我,吃吃空饷也就算了,想不到居然还敢找假兵糊弄太子爷!太子爷一怒之下杀了一百人,虽然太子宽容大量,没有迁怒于我,但老哥我还是惶惶不安,我毕竟是京营总督啊,徐卫良是我手下的将,如果徐卫良胡说八道,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老哥我就只有一死以谢陛下了。”
骆养性淡淡笑:“国公多虑了,徐卫良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攀咬国公的。”
朱纯臣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子并没有夜审徐卫良,而徐卫良在诏狱里,应该也是老老实实。
所以骆养性才会有此暗示。
朱纯臣一脸苦相:“但老哥我还是不安啊,徐卫良这个人贪生怕死,狼心狗肺,为了活命,他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国公你的意思是……”骆养性拖长了声调。
朱纯臣长长叹口气:“除非他死了,否则我是一日不得安宁啊。”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很明显了。
骆养性眉毛微微跳动了几下,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国公实在是多虑了,一个小小的徐卫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时间不早了,国公还是早点回去吧。”
竟然要下逐客令。
朱纯臣却恍若没有听见,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一人也就罢了,但我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一旦被歹人诬陷,圣上震怒,立刻就抄家灭族,人头滚滚啊,每每想到这一点,老哥我就全身颤栗,冷汗淋淋,如若谁能救我成国公府,谁就是我成国公府的再生父母,我朱纯臣为他做牛做马都愿意……”
说到最后,竟然掉下了眼泪。
骆养性放下茶盏,叹口气:“国公何必如此悲观……”
“太如!不是我悲观,而是形势已然如此了,我成国公府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看在你我两家两代相交的份上,你就拉老哥一把吧。”朱纯臣声音悲切。
“我要我如何拉?”骆养性叹。
“太如何必明知故问?”朱纯臣目光深意。
骆养性不说话了,站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
朱纯臣等待着。
骆养性忽然站住脚步,问:“国公,你知道为何我骆家三代能代代当这锦衣卫指挥使吗?”
“你骆家做事得力,对皇上忠心耿耿。”朱纯臣回答。
骆养性点头:“还有一点你没说。”
“什么?”
“我骆家对皇上尽忠,对太子尽力,只要是太子安排的事情,我骆家绝对全力完成,无论何时何地,我骆家都不会与太子做对!”骆养性表情严肃,说的斩钉截铁。
朱纯臣明白了。
徐卫良是太子要的人,骆家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也就是说,骆养性这是铁了心不帮忙啊。
“太如……”
朱纯臣还想再哀求一次。
“国公不必说了,你我至交,今日之事,骆某人绝不会外传。”骆养性重新坐下,又端起了茶盏,等于又一次的送客。
朱纯臣却不起身,脸上的哀求,逐渐变成了冷笑,阴恻恻地说:“太如对皇上如此忠心,对太子也如此尽力,实在是让人感动啊,但却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桩事,你骆养性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言一出,骆养性脸色顿时大变,手里的茶盏端不住,差点摔在地上,茶水更是飞溅出来,撒了一身。
“你……”
骆养性瞪着朱纯臣。
朱纯臣面无表情:“太如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的?你问我也不会说,但只要太如解我危难,这件事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骆养性眼中有杀气:“你威胁我?”
“不。”朱纯臣叹口气:“我只是自保,我成国公府危在旦夕,如果到最后真要身死族灭,我也不介意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骆养性沉默了半晌,缓缓冷笑:“国公……你好狠。”
“彼此彼此。”朱纯臣笑。
骆养性放下茶盏,脸色冰冷:“但国公你找错人了,徐卫良虽然是关在我锦衣卫的诏狱里,但看守他的人,却不是诏狱的人,而是太子爷亲自派出的侍卫,除非有太子爷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即使是我,也不能例外!”
“太如客气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吗?”朱纯臣皮笑肉不笑:“只要人在诏狱里,太如你最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悄无痕迹、无声无息的消失!”
骆养性冷笑。
朱纯臣直视他目光:“太如最好不要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我今天既然敢来,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我死了,太如三年前做的那件事,立刻就会传遍天下!”
“看来国公是咬着我不放了……”骆养性叹口气。
朱纯臣也叹气:“太如莫怪,我也是没办法了。”
骆养性又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这一次跟刚才不同,他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朱纯臣微微松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骆养性站住脚步,转身冷冷看着朱纯臣:“此事非同小可,非重金不能完成。”
朱纯臣点头,花钱在他预料中:“太如你说个数吧,我成国公府绝不含糊。”
“二十万两。”骆养性冷冷伸出两根手指。
“你说什么?”
朱纯臣跳了起来,他以为最多也就两三万两的银子的事,想不到骆养性居然要二十万!
“二十万两,一两也不能少。”骆养性声音冷冷的重复。
朱纯臣脸色的震惊慢慢变成冷笑:“太如,你该不会是想要趁火打劫吧?”
“你觉得,我骆养性是一个缺钱的人,用的着趁火打劫吗?再说了,二十万两买你成国公府的平安,你觉得贵吗?”骆养性面无表情。
“二十万两太多了,我拿不出来。”朱纯臣咬牙。
“那就没办法了。”骆养性冷笑。
“太如……”朱纯臣跺脚。
骆养性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态度决然:“反正都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与其事情失败被太子发现,罪上加罪,还不如坐等皇上的责罚呢,如此,我心里的罪恶感还能少一点。国公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转身背对,看也不看朱纯臣。
朱纯臣咬牙切齿的想了一会,点头:“好,二十万就二十万。”
“如果可以,明天就把银子给我送来。”
骆养性头也不回:“太子爷的侍卫刚到诏狱,对环境还不熟悉,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朱纯臣冷笑:“希望太如你说到做到。”转身走了。
朱纯臣走后,骆养性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朱纯臣离去的方向,眼睛里满满都是杀气,嘴里呢喃:“既然你自寻死路,也怪我不得了……”
……
第二十八章 奇人奇书
阳武侯府。
阳武侯薛濂被打了八十军棍,送回府中,此时医生刚刚离开,他正躺在床榻之上哎哎叫唤呢。
一个宽袖大袍,相貌英俊,看起来甚是潇洒的年轻人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嘻嘻笑笑的逗猫玩。
此年轻人叫李国祯,襄城伯也是京营前任总督李守锜之子,历史上,李国祯是一个能说会道,特别能忽悠的人,崇祯就被他忽悠住了,崇祯十六年命他总督京营,倚任之。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京师,京师三大营不战而溃,李国祯解甲投降,后责贿不足,受不了李自成的拷打,自缢死。
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来到,李国祯肯定是没有机会担任京营总督了。
“你别玩了行不行?快告诉我,姑父到底怎么说的?”薛濂趴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问。
八十军棍差点要了他的命,虽然没有死,却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国祯这才把猫扔了,手里折扇一打:“我爹的话,你会听吗?”
“当然。”薛濂声音里带着哭腔:“现在也就姑父能救我了,太子打了我军棍,估计还会查我在军中之事,一旦都翻出来,我必死无疑啊。”
“看来你还不算太糊涂,”李国祯摇着纸扇,一副诸葛孔明的样子:“还可以救上一救!”
“你他么快说!”薛濂忍不住爆粗口了。
“上表请罪,向皇上纳银十万两,如此可保阳武侯府的平安!”
“你说什么?”
薛濂激动的差点从床榻之上摔下来。
“表哥,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心疼钱了,我爹说了,这是你阳武侯府唯一死里求生的办法,不然你就等着被抄家斩首吧,他老人家还说,如果料的不差,皇上已经派锦衣卫调查你军中舞弊的事情了,到时你府中的财产还是保不住。但如果你真心认错,并且将全部财产捐出,皇上心软,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你阳武侯府才能保存的可能。”李国祯解释。
“可我……没有那么多。”薛濂哭丧着脸:“捐五万行不行?”
“表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中都抄出了差不多十万两的银子,你一个侯爷还比不上徐卫良?你捐五万,你觉得皇上能信吗?”
薛濂被呛的说不出话,半晌后呜呜地说:“不就是贪了一点小钱吗?我就不信皇上能削了我家的爵位。我家可是世袭两百年……”
“糊涂!”李国祯打断他的话:“如果是其他事,皇上也许就忍了你了,但现在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朝廷用兵之时,你身为神机营指挥使,神机营却一塌糊涂,你说皇上能饶了你吗?退一步讲,就算皇上饶了你,你觉得皇太子能饶了你吗?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一百颗人头,说砍就砍了。”
薛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啊,皇上还好说,但这个皇太子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
“早知道就不当这个指挥使了……”薛濂又哭了出来。
“表哥你也不必太悲观了,”李国祯叹口气,又笑了:“我爹说了,这叫以退为进,徐图待展,别看太子现在气势汹汹,将来有他吃瘪的时候,到那时,皇上还得用咱们,你损失的这点钱,只要时机得当,未必不能拿回来!”
……
紫禁城。
端方殿。
朱慈烺正在灯下细心研读何汝宾所写的《兵录》,其中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尤其是他钻研的重点。
何汝宾,字寅之,号仲升,苏州卫世袭指挥,官至广东都督佥事,曾负责围剿东南沿海的海寇,此一职务使他对居住于澳门的葡萄牙人及他们所使用的火器多有接触。崇祯二年,当海寇李芝奇侵扰广东时,澳门当局同意出借大铳给明朝守军使用,而何汝宾正是当时的指挥官。
也因此,何汝宾对西洋火炮颇为了解,后著成此书。
前世时候,朱慈烺对何汝宾一无所知,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今世穿越而来,人是过来了,但前世的书籍资料却一本都带不过来,只能凭借脑子回忆一些记忆深刻的人物和事件,循着历史的大致走向,一点一滴的弥补。
但想要逆转历史,除了民事,政事,兵事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然朱慈烺对兵事并没有多少了解,虽然读过孙子兵法,但孙子兵法都是战略方面的,至于战术,还有临阵双方该如何应对?朱慈烺两眼一摸黑,除了知道慈不掌兵,严明军纪之外,其他的,他真讲不出多少。
因此,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兵事,充实自己。
而书籍就是成了他重要的获取手段。
二十天前,田守信把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兵书,全部给他买了来,戚继光的
《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毕懋康的《军器图说》,赵士祯《神器谱》,徐光启的《兵机要诀》,都是朱慈烺前世就听过的,只有这本《兵录》,从未听说,随便翻看一下,却是吃了一惊---何汝宾对西洋火器的了解,好像已经超过前面的那几位了。
在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中,何汝宾不但介绍了各种火炮的类型,详细描写了红夷炮和弗朗机的尺寸,列出了各种孔径应该对应的炮长,各个小部位的尺寸,火炮的操作过程,一一写的清清楚楚,最后甚至还有门药、炮用射药、枪用射药的不同配方。
朱慈烺越看越惊讶,何汝宾真是大才,急忙派田守信去寻找,但遗憾的是,何汝宾已经于两年前因病去世了。
天嫉英才。
朱慈烺只能通过书籍来了解何汝宾的思想了。
李若链轻步走进来,小声向他报告。
李国祯去了阳武侯府?不意外,他们是姑表亲,李国祯不止是去看望表哥,恐怕也是要传达他老爹--襄城伯李守锜对薛濂的指示。
京师的这些勋贵中,论爵位,朱纯臣和徐允祯最高,但如果论权谋和手段,他们两人连襄城伯李守锜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李守锜也就是年纪大,致仕了,不然京营总督哪轮得到朱纯臣?
李若链一脸惭愧:“成国公出府了,不过兄弟们没有跟住他,被他甩了,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淡淡笑:“朱纯臣老奸巨猾,你们跟踪不住他也很正常,不过我大约能猜到他去了哪儿。”想一想:“你把宫门上的两个兄弟撤下来吧,以后也不用再安排他们在宫门执勤了。”
“为什么?”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宫,再也不用通过宫门传递消息了。”朱慈烺笑。
“皇上答应了?”李若链也是兴奋。
皇宫宵禁森严,每日通过宫门传递消息,实在是危险。
李若链走后,朱慈烺在信笺上写了一个名字:骆养性,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养性,你是忠是奸?
……
崇祯五更准时起床,四个宫女旋即端着四个紫金盆入内伺候洗漱。
四个金盆各有用处。直径二尺的金盆用于初盥手,直径一尺的用来漱口。洗脸用的是直径四尺的大金盆。最后再洗一下手,用的乃是直径一尺五寸者。
盥洗完之后,便是栉发梳头。
平常崇祯都是默默不语,今日却急切的问:“太子呢?他起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太子在外面候着呢。”
回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
王之心比王承恩大几岁,此时鬓角已灰白,腰也有点弯了,不过精神却非常好,作为掌印大太监,内廷第一人,每天陪皇上上朝,是王之心最主要的工作,散朝后,王承恩会接他的班,陪在崇祯的身边。
“哦。”崇祯点头。第一天上朝,他担心儿子起不来,看来是多虑了。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第二十九章 初次早朝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太不人道了,五点就起床,天还没有亮呢,尤其现在还是早春三月天,早上起床时屋檐下的冰碴子清楚可见,幸亏田守信塞了一个青铜小暖炉在他怀里,不然非冻死不可,左右一看,发现侍卫太监们一个个都冻的哆哆嗦嗦,有人还不停的流鼻涕。
如果我当了皇帝,这早朝时间必须改。
崇祯出现了,侍卫太监们跪成一片。
朱慈烺把青铜暖炉塞回田守信的手里,赶紧也跪倒:“儿臣见过父皇。”
“走吧。”
朱慈烺按时出现,崇祯很欣慰,对崇祯皇帝来说,每日早朝,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分马虎和懈怠,他继位十几年来,不上朝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十天,人们以为这是他勤政的表现,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仪式的热衷,所以朱慈烺很佩服那些朝臣,崇祯还年轻,那些朝臣可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每天被崇祯这么操练,居然也能坚持下来。
当然了,这是腹诽,这些话可不敢让父皇知道。
明代的朝会分为三种,大朝、朔望朝、常朝。
大朝只在正旦,冬至,皇帝生日以及特殊的日子举行,地点皇极殿,其性质是百官向皇帝朝贺,属于礼节性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也是朝贺,同样不讨论政事。
常朝,也就是崇祯热衷的早朝,不在皇极殿,而是在皇极门举行,不在殿而是门,是因为参加早朝的人数太多,最多时曾超过一千人,即使是皇宫也造不出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大殿。
百官站在门外,崇祯坐在在皇极殿的门廊中接受百官见礼,见礼完毕,摆驾右顺门的便殿,百官有事入奏,无事就回各部办公。至于为什么在皇极门举行,是因为周礼中天子“内朝”在路寝门之外。大明朝这样做是兴复周礼。
和往日不同,百官们惊异的发现,崇祯身边多了一个小小身影。
是皇太子!
皇太子昨日校场检阅京营,撸掉徐卫良,杖击阳武侯,还斩了一百颗假兵的人头,此事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对文官百官来说,皇太子出现,简直就像是踩着七彩云彩,忽然出现的孙悟空!
不是说他们不知道皇太子的存在,而是皇太子出场的方式,让他们瞠目结舌。
大明三百年了,还没有这样的皇太子呢。
而对皇太子的评价,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认为他暴虐,不似仁君,一百人说杀就杀了,未来怎么可能仁义治天下?另一种则认为他睿智果决,行霹雳手段,会是大明的中兴之主。两种评价产生两种不同的心态和行为,今日的奏章比往日多了三成,这多出的三成,都是冲着皇太子去的,有人弹劾,有人称赞,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太子本人会跟着皇上出现在朝堂。因此,那些上表弹劾皇太子的人,心里就忍不住就有点嘀咕了,就好像打人不打脸,背后骂人和当面骂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百官观察太子,太子朱慈烺也在观察百官。
特别是首辅周延儒,大学士陈演、谢升、魏照乘。
这四人是现在的内阁成员。
周延儒是奸相,陈演、谢升是软骨头,分别投降了李自成和满清,陈演还劝李自成称帝,魏照乘才能庸劣,崇祯十六年被言官弹劾而罢职,十七年北京城破,他徒步走到南京,卒,算起来也是我朝马拉松运动的先驱者。
因此,内阁诸公没一个是能用的。
内阁如此,可想崇祯十五年的朝政糜烂到何种地步。
除了内阁,还有两个朝臣朱慈烺多看了几眼,一个是工部尚书魏藻德,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魏藻德最有名的就是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即将兵临城下,崇祯帝问他该不该南迁?身为首辅,他居然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叩头,等到李自成进京,他立刻就投降了李自成,原以为有富贵,不想李自成根本不待见他,刘宗敏将他拿入狱中,拷问银两,最后活活的被拷死了。
魏藻德是明末大臣最无耻的代表,擅长辞令,有才无德,只算计自己的小利益,将家国利益抛至脑后。
这种朝臣,该杀。
相比之下,吴甡是另外一种典型。
吴甡是东林党人,不过和大多数东林党人夸夸其谈,只擅长政治斗争不同,吴甡还是很有干才的,担任陕西、河南巡按之时,多能抚恤百姓,安定地方。
升任山西巡抚后,当十八路流寇在陕西和河南之间到处流窜,把洪承畴等人折腾得四脚朝天时,夹在陕西河南这两个重灾区之间的山西却能保持安定,不仅没有本地强盗,连路过的也没有,这主要是因为吴甡“每岁暮扼河防秦、豫贼,连三岁,无一贼潜渡”。
河,就是黄河。
不过吴甡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太倔了,崇祯十六年三月,李自成在襄阳称王之时,崇祯令他去湖广督师,他却要求崇祯抽调三万精兵给他使用,不然就不上任,可崇祯哪有精兵给他?一直拖延了大半年,崇祯一怒之下将他罢职遣戍云南去了。
十七年,充军途中的吴甡听到崇祯吊死煤山后,肝胆俱摧,大哭不已。
南京福王继位,本欲召他复职,但被勋臣刘孔炤等人阻止,郁郁不得志的吴甡最后老死家中。
在朱慈烺看来,吴甡才能是有的,而且脑子也清楚,知道没有兵将的空头督师是一个危险的职务,就算真的督师湖广了,也难以发挥作用,而其在山西巡抚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可堪一用之人。
前世不得志,今世也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除了他们两人,此时在朝的官员里,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人,那就是左懋第。
左懋第官不大,此时只是一个户部都给事中,但他气节刚烈,明末甲申之变时,他本人巡视长江防务,不在京师,听到崇祯殉国,他嚎哭吐血,后福王在南京登基,任命他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出使建虏,和建虏通好议和。
左懋第本身是反对议和的,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还是领命而去,临行前,他给亲友写信,说,我此去必死无疑,唯一能做的,就是“效宋之文天样”。
果然到了北京之后,他就被建虏扣留了,其后多尔衮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他投降,但他坚决不从,说,生为明臣,死为明鬼,甚至多尔衮亲自到他面前,他都直立不跪,两名清兵压都压不住他。前后历时半年多,他带去的副使都投降了,只有他一人不降,多尔衮敬其忠烈,但仍然将他推到菜市口斩首。
临刑时,左懋第南向而拜,不辱气节。
这样的硬汉,朱慈烺前世就敬佩不已,今世一直想要见到本人,不过遗憾的是,左懋第此时巡视漕运,还没有回朝,朱慈烺想着,等左懋第回到京师,一定要想办法亲近亲近。
除了吴甡、左懋第,其他百官皆是庸碌之辈。
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李邦华。
召李邦华进京的圣旨,已经发出,就是不知道李邦华什么时候能到京师。
朝臣之外,参加早朝的还有在京的勋贵,朱慈烺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就好像昨晚一晚没有睡觉一样--一夜之间没了二十万两银子,估计没有人能睡好。
参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昨天见识了七万大军的震天蔽日,今日又见识到了文官百官朝拜时的山呼海啸。
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呢。
第三十章 自保之策
早朝见礼完毕,崇祯转回文华殿,朝议这才算正式开始。
崇祯龙椅前左侧摆了一张小案几,那就是朱慈烺的位置了。
朱慈烺坐好了,眼观鼻鼻观心。
无数双眼睛看着呢,他必须做出皇太子应该有的样子来。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行礼如仪的大声宣讲。
“臣有本。”
不等王之心话音落下,就有一个人急慌慌地从武班之中闪了出来。
百官一看,都是吃惊。
居然是英国公张世泽。
张世泽也是大明世袭的勋贵,不过和朱纯臣徐允祯不同,除了祖上的功劳之外,他英国公府还有一个现今的功劳,那就是崇祯继位时,是他爷爷张维贤亲自带兵护卫崇祯进入皇宫,并且将崇祯送到龙椅上的,他英国公府有拥立之功,如果不是张维贤的支持,崇祯当初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是两知呢。
因此,崇祯对英国公府非常恩宠,只是因为张世泽年纪小,二十岁还不到,不然崇祯早给他安排职务了。
见张世泽出列,崇祯也是吃惊。张世泽连早朝都很少参加,用不说奏本了。
“臣是代阳武侯上书的。”
这么多人看着,年轻的英国公有点脸红,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大声朗读起来:“臣阳武侯薛濂泣上……”
听了几句,满朝文武更是吃惊,因为这居然是薛濂的请罪书。
“……罪臣任神机营指挥使三年,唐突孟浪,辜负圣恩,夜来思想,心锥之痛,更胜肱骨。为报君恩,罪臣愿散尽家财,店铺,田地,金银,典尽当光,共计十万两……”
阳武侯居然要把全部财产都捐给朝廷!
朝堂上微微骚动。
崇祯先是惊,后是喜,想不到阳武侯这般识时务,除了侯府,居然将其他家财都捐出来了!如此,大家都有面子,贪墨误军之罪,也可不必跟他计较了。
朱慈烺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李守锜教给薛濂的自保之道。
李守锜还算是一个智者。
如果在场的贪官都能交出赃款,不见刀血,朱慈烺愿意向父皇上表,赦免他们过往的全部罪行。
当然了,也就是崇祯,如果换成洪武皇帝朱元璋,散尽家财又怎样?你耽误我神机营三年,坏了多少事?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免罪?门都没有,该杀还是要杀!
英国公念完薛濂的奏折,又掏出另一本奏折,咽了口唾沫,继续念:“臣李守锜……”
原来襄城伯李守锜也上奏章了。
李守锜曾经担任过京营总督,现在京营糜烂,训练废弛,他深为“愧疚”,愿出五千两银子,以解圣忧。
“好!不愧是襄城伯。”
崇祯大为感动。
朱慈烺心想,果然老奸巨猾,只用区区五千两就为自家赢了一个好名声,还把朱纯臣和徐允祯架到火上烤了。
两份奏折一念完,百官之中,最尴尬的就属朱纯臣和徐允祯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薛濂和李守锜会来这一招!
在勋贵中,他们两家是一派,而李守锜薛濂加上英国公是另一派,老英国公张维贤临死前,将孙子张世泽托付给李守锜,要张世泽万事多跟李守锜请教,这件事在京师不是什么秘密。张世泽虽没有什么能耐,但却紧守爷爷的遗训,一直唯李守锜马首是瞻,今日他在殿堂上宣读这两份奏折,显然是李守锜的意思。
张世泽念完奏章就退回去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朱纯臣和徐允祯。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神机营指挥使薛濂散尽家财,早已经退休的老总督李守锜出了五千两,且两人一人是侯,一人是伯,俸禄比国公少的多,那么,现任的京营总督、提督的两位国公,事情的直接负责者,朱纯臣和徐允祯该出多少呢?
徐允祯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骆养性要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他咬咬牙,和朱纯臣一人一半也就承担下来了,但想不到早朝之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坑”等着他们。李守锜,这个老混蛋,事先也不跟我们商量,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朱纯臣额头上也有细汗,不过他表情却镇定的多,百官看过来时,他跨步闪出人群,对龙座上的崇祯深深一躬:“臣也有本。”
崇祯微微点头。
“臣朱纯臣,徐允祯……”
朱纯臣掏出奏章念,但不是捐银子,而是向崇祯请罪,自请辞去京营总督提督,并提请太子到京营抚军。
朱慈烺心中一跳:我靠,这两个家伙也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他对京营总督的位置势在必得,昨晚父皇也答应他了,但他却不想将此事放到朝堂上讨论,只要今日早朝散去,父皇直接下旨,他火速到京营就任就好,到时就算朝臣们反对也晚了。
但想不到,朱纯臣和徐允祯居然在朝堂上提出来了,这样一来就掀起了风浪,如果朝臣们激烈反对,父皇就没有办法直接下旨任命他为京营总督了。
朝堂一阵骚动。
大明开国以来,太子监国是常事,但太子到京营抚军,也就是担任京营总督,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臣反对!”
果然,朱纯臣刚念完奏章,就有一个朝臣跳了出来,大喊反对。
朱慈烺循着声音看过去。
不认识,不过从袍子的颜色和补子来看,不是大官。
后来他知道,这人叫方士亮,是兵部给事中。
“太子乃国之储君,当学治国理事之策,行军治武,非太子所为也,因此臣以为太子不宜到京营抚军,京营总督,还需依照祖制,从勋臣贵戚中拔选!”方士亮大声说。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大堆的小官都跳出来附议。
都他么的是言官。,
亏你们饱读诗书,竟然连朱纯臣转移视线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朱慈烺心里恨的牙痒痒,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内阁四臣,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他们五人,才是这殿堂之中举足轻重,足以影响父皇态度的人。
崇祯皱起眉头,刚刚进账十万五千两白银的喜悦,一下就消失不见了,目光看向朱慈烺,像是在说:看见了吗我儿,昨晚不是我犹豫,而是朝臣们未必认同啊!
“臣以为,英国公张世泽年少英武,智谋不凡,是京营总督的最佳人选!”
又有一官员跳了出来,但这次不是大喊反对,居然开始举荐人选了。
如此一来,就好像朱慈烺已经出局,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中一样。
朱慈烺心中恼火,这些言官太可恶了,自己谋划一个月的事,几乎要被他们破坏殆尽了。
又隐隐觉得,推荐张世泽的人,一定是老狐狸李守锜安排的。现在朱纯臣和徐允祯倒了,最适合担任京营总督的勋贵,其实是恭顺侯吴惟英,但吴惟英祖上是归顺的蒙古人,不属于朱纯臣一派,也不属于李守锜一派,在勋贵中属于“孤鸟”,如果他成了京营总督,李守锜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如果是英国公张世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张世泽对他言听计从,李守锜坐在家中就可以遥控整个京营。
“臣举荐恭顺侯吴惟英!”果然,也有人跳出来举荐吴惟英。
“英国公合适!”
“恭顺侯恰当!”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太子已经完全被甩在一边。
事情危急了,朱慈烺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堪用不堪用,就看他这一次的表现了。
陈新甲脸色有点难看,尤其是发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太子任命的居然是自己属下,兵部给事中方士亮时,他气的都想要冲过去,甩方士亮一巴掌。但他身为兵部尚书,其实却管不到方士亮,历史上,他只所以下台,就是被方士亮弹劾下去的。
当朱慈烺向他看过来之时,他立刻就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