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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31章 决断

    蓟州军情的大变化,都是建虏先行的侦骑以生命为代价,打探回来的。先发的五十名精锐侦骑,最后回来的不过五六人。

    大帐中,多铎坐在帅案后,年轻、微微有点苍白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震惊加恼怒。震惊的是,蓟州城这些布置,没有三两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完成的,难道在三两个月之前,明国就已经预料到大清会入塞,而且会选择从蓟州之东突破,而不是墙子岭,古北口一代吗?

    明白的讲,难道是盛京有明国的奸细吗?

    恼怒的是,明国在蓟州一代大兴土木,挖掘壕沟,修建城寨,为什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大清的谍工,怎么忽然就不灵光了?入塞之前,负责大清情报工作的范文程,丝毫没有向他提醒,也没有一丝一毫明国可能已经有所准备的情报提供给他,不然他或许不用面对现在的困境。

    所以,范文程可恶!

    但现在却也不是追究范文程责任的时候,何况范文程也不在军中,而是留在盛京。

    大清入塞,面对坚城,历来都是能攻则攻,不能攻就绕道。反正明国地界大了,到处都是财物,不可能每一个地方都守卫的密不透风,十城中攻下五城,大清就会满载而归。

    但蓟州却不同,它是大清兵通往明国京师必须要通过的地区和障碍,如今在城是坚城,城下有壕沟,山梁有防备的情况下,他要如何突破?

    强攻吗?

    这显然不是聪明的办法、

    如果不强攻,大军又要如何通过蓟州呢?

    与此同时,偏师阿巴泰却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顺利破关墙子岭,杀入明国境内了。

    多铎怒。

    他本来踌躇满志,雄心勃勃,想要在此次入塞中,横扫一切,竖起他多铎的威名,不但为自己,也为哥哥多尔衮可能的后续,奠定一定的基础,但不想出师不利,从入关以来,一无所获,一粒粮食也没有抢到,一个明国青壮也没有掳掠。

    明国的坚壁清野让十万大军徒劳无功,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杀到明国京师之下再发泄,但现在却被阻隔在蓟州城下,面对坚城和壕沟,他该如何选择呢?

    当然了,通往明国京师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走玉田,从玉田绕道三河,再直到明国京师,但玉田到三河的道路河流众多,崎岖难行,不利于大军的通行,非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选择走玉田。

    “张参政,你怎么看?”

    多铎看向帐中一人,声音冷冷地问。

    穿着汉军镶蓝旗的甲胄,四十多岁,留着小胡须,小眼睛不大,但却闪着狡黠的光芒。

    ——————--——————此为防盗版,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深深表示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第532章 欲逃

    而建虏的试炮刚停,明军的大炮就响了,不同于建虏的三声试炮,明军没有试炮,简单的测算一下,上来直接开炮,“轰轰轰轰……”二十几枚炮弹呼啸而来,准确的砸在了建虏的炮兵阵地里,一阵地动山摇,血肉横飞之后,建虏的几十门火炮,竟然是报销了一大半,大炮炸裂,轮毂不见踪影,炮兵的残肢断臂乱飞,一些未死的炮兵伏在血泊之中呻吟求救……

    这是李顺的功劳,虽然没有试炮,但李顺却有把握将误差控制在六十步之内,六十步,就算不能轰中建虏的火炮,也会殃及建虏的步兵,所以李顺省去了试炮这一个环节,上来就打。

    而一边打一边校准,等第二发第三发之时,明军的火炮就更准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阿巴泰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到对面火炮连发,硝烟蹿起处,火光不停喷射,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响之后,己方的大炮竟然大部分都变成了废铜烂铁。

    阿巴泰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明军的大炮何能这么准?

    遭受重击,几乎都被打蒙了,不过建虏火炮兵倒也没有放弃,剩下的大炮拼力向明军还击。一时,火光隆隆,炮声震天,大小不一的铁弹子在空中呼啸来去,但要是落到对面的步兵群中,立刻就会掀起一阵血雨和惨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巴泰知道不能等了,必须立刻攻。于是猛地一挥手臂。

    “呜呜~~”

    号角吹响。

    “大清勇士,杀!!”

    汉军旗都统祖泽润举刀嘶喊。

    硝烟弥漫中,四千汉军旗步兵,齐声呐喊,向对面明军攻去,他们的任务和刚才一样,还是拆除明军阵前的拒马,以给正蓝旗的铁骑冲锋提供条件。

    因为有刚才的教训,所以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组织盾阵,缓慢前进,而是一上来就猛冲。

    而在汉军旗之后,正红旗正蓝旗的包衣奴才也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虽然是包衣奴才,但既然能随军出征,就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平常也有操练,也披甲,因此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弱于汉军旗,而且和汉军旗大部分都是步兵相比,包衣奴才中有不少人是骑兵。

    如果汉军旗拆除拒马成功,他们会是第一批冲锋的人,然后才会是真正的正蓝旗精锐。

    “咚咚咚咚~~~”

    建虏进攻的号角隆隆吹响之时,明军阵中的战鼓也擂动,带队的千总们一起摇剑呐喊:“杀!”

    将士们齐声响应:“杀,杀,杀~~”

    声震天地,四野晃动。

    一连三声,用尽最大的肺活量,澎湃之力鼓荡胸肺,将心中的怯弱和紧张全部喊了出去。

    昌平总督的丈二大旗之下,那一名绯袍文官的身边,一个银盔银甲、玉面朱唇的少年,正冷静注视着建虏汹汹而来的步兵阵。到现在为止,战事和战局的发展,基本都在参谋司的预料之中,所以面对建虏的攻击,他一点都不紧张,他相信,大明将士一定能挡住建虏的攻击。

    “殿下,”绯袍文官小声道:“建虏火炮凶猛,为万全计,您还是到后面避一避吧。”

    朱慈烺依旧望着前方,淡淡道:“制台不必管我,专心指挥就可以了。”

    “是。”昌平总督何谦再不敢多说。

    此时,汉军旗已经冲上来了,四千多人,刀枪圆盾齐举,喊杀震天,气势相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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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第533章 夹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岳乐的汇报让每一个人都是胆战心惊,阿巴泰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博洛反应极快,大吼:“变阵,快变阵~~”

    “呜呜~~”号令全军的号角响起。

    同一时间,昌平总督的丈二大旗之下,大明太子朱慈烺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建虏阵中的动向,当看到建虏正红旗军旗摇动,听到号角响起时,心知建虏一定时发现了后面的背袭骑兵,想要变阵撤退了,于是立刻下令:“扔雷!令吴三桂立刻出击!”

    “是。”

    佟定方大声得令,然后摇动手中的蓝色三角军旗。

    得了命令,各个方阵之后,已经准备完毕的掷弹手立刻插上引线,点燃了,大喊着,示意前面的长枪手和鸟铳手让路,然后急冲四五步,将手中的手雷奋力投掷了出去。

    “轰轰轰轰……”

    原本就处在劣势,咬着牙,才能勉强坚持和明军对刺的汉军旗登时就被从天而降的“铁疙瘩”炸蒙了,没人知道剧烈的爆炸从何而来,只知道爆炸不断响起,自己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于是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向后逃窜,以躲避那剧烈的爆炸。

    “咚咚咚咚~~”

    明军阵中的战鼓剧烈擂响。

    这是冲刺鼓。

    听到冲刺鼓,明军齐声呐喊,最前排的长盾兵和圆盾兵立即后退,长枪兵用力推开面前的拒马和敌人尸体,然后列成一排排,挺起手中长枪,向敌人急冲而去。

    而右侧的一连十几个拒马最先被推开,吴三桂率领两千关宁铁骑冲阵而出,向建虏杀去。

    吴三桂身披三重铁甲,在家丁们的护卫之下,挥舞长刀,冲在最前。

    战场形势,陡然改变。

    已经被杀的胆战心惊的汉军旗根本无法抵挡关宁铁骑的冲阵和砍杀,而明军步兵震天的喊杀和那闪着寒光,森林一般的长枪,更是令他们失魂落魄,刹那间,一连串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汉军旗丢盔弃甲,瞬间就溃败,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三个精武营千总,几乎都是冲在最前方。

    张名振挥舞长刀,一马当先。

    徐文朴和长枪兵在一起,手中也是挺着一杆长枪,向汉军旗士兵猛刺。

    杨轩带着鸟铳兵,专门轰击一些负隅顽抗的汉军旗。

    “跑啊~~”

    汉军旗豕突狼奔,向后方逃去。

    关宁铁骑和精武营将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过即使是在溃败中,汉军旗也遵循了不能冲击本阵,而是要从两侧绕行的军律,也因此,正蓝旗的中军大阵并没有被汉军旗的败兵冲乱。

    不过正蓝旗的混乱,却是无法避免的。

    因为后方忽然出现的四支明军骑兵,正在猛烈冲击着他们的后阵,正蓝旗三千精锐骑兵都摆在第一线,在他们后方布阵的是三千正红旗的包衣奴才,虽然岳乐逃回通报,但四路明军骑兵几乎是跟在岳乐身后,同时杀到的,根本没有给建虏太多反应和应变的时间。

    四支骑兵中,贺珍率领的三千营冲在最前,开封之战中,三千营虽然受创不小,但战后补充了大量的原先李自成军中的三堵墙骑兵,实力不降反升,从开封返回京师的途中,每个三堵墙骑兵都接受了思想教导官的再教育,加上三千营丰厚的军饷和精良的装备,这些原来的闯贼骑兵从思想到战力,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四支骑兵原本是一起出击的,但三千营却是第一个冲入建虏步兵阵中,奋勇砍杀的。

    三千营之后是马科和白广恩部,唐通部在最后面。

    四支明军骑兵,将近七千人,就像是四把尖刀,狠狠插入建虏的后背。

    阿巴泰虽然连续下令,令大军转向,以应对来自背后的攻击,但明军骑兵来的太快了,那些包衣奴才的步兵根本来不及变阵,明军骑兵的战马就已经冲到了面前,随即长刀闪烁,血光飞起,包衣奴才们惨叫着倒下一片,阵型也被冲的七零八落,根本无法重整。

    马科等人麾下的骑兵,都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或许不是建虏八旗的对手,但“虐”包衣奴才们,却不成任何问题。

    骑兵冲阵之中,马科白广恩唐通等人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战事进行到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胜利在望,总兵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立功的好机会,更何况,太子的三千营已经在前方开路,如果他们有所懈怠,被贺珍告一状,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是从哪来的,哪来的?”正蓝军旗之下,阿巴泰的次子博尔托愤怒的嘶吼。

    明明老四岳乐在这之前侦查过,周围六十里之内没有明军的踪迹,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明军骑兵?

    “不用问,一定是藏在怀柔县城里的!”博洛却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他拨马上前,焦急向阿巴泰抱拳:“阿玛,明国果然是早有阴谋,此战怕是已经不可挽回,事情危急,快突围吧!”

    阿巴泰脸色铁青,汉军旗的溃败和身后的混乱,让他意识到,想要扭转战局已经是不可能了,唯一之计,也只剩下突围一条路了,自崇祯四年以来,大清面对明国,鲜有败绩,想不到这个记录,却被自己打破了,阿巴泰又是悲愤又是恐惧,仰天长叹一声,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大喝:“大清勇士,随我冲啊~~”

    虽然汉军旗和包衣奴才们的溃败,已经是江河泄提,一发不可收拾,但正蓝旗骑兵的强悍战力却不受影响,他们一共只有三千人,三千营、马科、唐通、白广恩连同后方追上来的吴三桂,加一起将近有九千明骑兵,即便如此,能也没有能把他们拦下。

    砰砰砰,铁骑连续碰撞,重兵器在空中相交,溅起火星一片。

    建虏骑兵的战力,果然名不虚传,明军连续落马两到三人,才能换取一个建虏的落马。

    幸亏明军骑兵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用人数弥补了战力的差距,如果正红旗还在,或者蒙古骑兵还在,明军骑兵绝对会大败。

    一阵冲杀之后,正蓝旗骑兵护卫着阿巴泰等人,撞开一条血路,向东面逃去。

    “追!”

    明军骑兵紧追不舍。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隆隆地马蹄声和震耳的喊杀声。

    “不要恋战,撤,撤!”

    博洛一直在大吼。

    正蓝旗在潮白河边败退,顺着官道,一路退回怀柔。见身后的追兵陆续不绝,于是就在怀柔城下重新整队,试图对追击的明军发动一次反冲锋,逆转战局,最起码也要令明军再不敢追击--辽东战事中,建虏骑兵经常在初战不力的情况下,依靠反冲锋,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反败为胜。今夜也不例外,阿巴泰和他三个儿子包括侥幸逃出的汉军旗统领祖泽润都是一肚子火气,想着重整旗鼓,给明军一点颜色看看。

    没有火把,所有建虏骑兵都在暗夜中等待。

    不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迫近的明军大队骑兵,只斩杀了一些冲上来的小股游骑。

    “不好!”博洛猛然惊醒:“大股明军怕是绕行断我后路去了!”

    阿巴泰猛然惊醒,急忙放弃痛击追击明军的打算,点起火把,急急向密云撤退。暗夜之中,情况不明,道路也很难辨,虽然阿巴泰派出了大量的侦骑到前方探路和侦查敌情,但在距离密云还有十里的地方,还是被一支明军骑兵堵截住了。

    “阿巴泰,可知道我吴三桂的名字?”为首的明将大喊。

    原来,关宁铁骑已经绕路到前方,堵住了阿巴泰前行的道路--虽然关宁骑兵不是本地兵马,对密云道路并不熟悉,但太子在其军中派遣了一些熟知本地道路、即使是在暗夜之中也不会迷失方向的向导,加上正蓝旗在怀柔停留了半个时辰,因此轻松被他们反超堵截。

    阿巴泰怒极反笑:“什么吴三桂,吴四桂,我阿巴泰从不知道阿猫阿狗的名字!”

    吴三桂也不怒,只哈哈一笑,脸色倏的一沉,大喝道:“阿巴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还不下马受降?!”

    阿巴泰怒极:“我脑袋在此,有本事来取!”

    率领正蓝旗向吴三桂猛冲而去。

    吴三桂却不交战,而是拨马就走。

    阿巴泰怒火难熄,在后猛追。

    “阿玛,小心有诈啊!”博洛追上来提醒。

    阿巴泰这才惊醒,驻马四顾,发现夜色漆黑,原野四阔,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阿玛,”博洛满头大汗的说道:“据孩儿估算,咱们现在应该已经到密云县了,墙子岭在密云之东,我们顺着道路,往东面拼杀即可!”

    阿巴泰点头,两万两千名马步骑兵破关入塞,到现在只剩下两千骑兵,继续入塞已经是不可能的,唯一之计,只能先退兵关外,再图后举。至于黄太吉的怒火和可能的严厉责罚,阿巴泰也顾不上多想,先逃离险境,保全性命才是当下最应该思索的事情。

    于是,正蓝旗放弃对吴三桂的追击,拨转马头,向东面冲去。

    不想,吴三桂却又转身杀了回来。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吴三桂的本意不在战,而在纠缠,只要他能缠住正蓝旗,令更多的明军骑兵和援兵赶到,正蓝旗今日就会凶多吉少,所以阿巴泰连续下令,不理吴三桂的骚扰和纠缠,所有正蓝旗的勇士,全力向东面撤退。

    正蓝旗不战,关宁铁骑就肆无忌惮的追赶,同时不停的放箭,将那些掉队的八旗士兵射落马下。

    阿巴泰和博洛都能沉住气,博尔托却是快要气炸了,连续请命,想要带一支兵马断后,和关宁军血战,但都被阿巴泰痛骂拒绝了。

    “咴聿聿~~”

    疾驰之中,突然听见前行的战马忽然发出一阵阵的悲鸣,然后连续不断的倒下,马上的骑士只要是摔下去,就很难再爬起来。暗夜之中,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阿巴泰急忙勒住了战马。

    “阿玛~~”

    在前开路的四子岳乐急急奔了归来,满头大汗:“东边道路和田地原野,到处都是铁蒺藜,人马无法通行啊~~”

    阿巴泰脸色发白,铁蒺藜是阻挡骑兵的有效利器,尤其是视线不明的情况下,铁蒺藜就更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了,不过要想真正使用铁蒺藜封路,非有成千上万枚不可,前日大清从墙子岭密云破关时,周边已经没有了一个明军,现在这些封路的铁蒺藜,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在铁蒺藜之后,还有大批的明国伏兵吗?

    惊恐恐惧之中,阿巴泰没有了主意,目光看向三子博洛。

    博洛满头大汗,从满达海被伏击,到潮白河边的血战,一直到现在的逃亡,他隐隐感觉有一根看不到的命运细丝,正在牵引着他们,令他们不由自主的走向自身不愿意去往的方向。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己方的任何行动,好像都在对方的预料中,或者说,对方早就为此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无论己方怎么挣扎,好像都逃脱不了最后的命运。

    就像此时笼罩在身边的黑夜一样,无论你点燃多少火把,都无法照亮头顶的暗夜。

    所以博洛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对“阿玛”探询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大地颤动,马蹄隆隆,转头一看,只见来时的方向火把点点,有大批的明军骑兵正在快速逼近中,而同时的,一直在尾随骚扰的吴三桂部也忽然发力,连续不停的向正蓝旗的侧翼发动猛攻--此次入塞,正蓝旗一共有三千铁骑,其中有五百名是最精锐的牙巴喇白甲兵,原本以为是秋风扫落叶的轻松,不想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连续遭遇重创,从潮白河边突围时,三千正蓝旗损失了五百,刚才的逃亡追逐中,又有五百人因为战马受伤或者是本人中箭,而被明军杀于马下,到现在还跟在阿巴泰身边的,只剩两千人了。

    如果只是因为兵力的减少,阿巴泰还不至于这么惶恐,毕竟八旗兵的战力冠绝天下,两千人可当两万人使用,真正令阿巴泰恐惧的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在连续的奔驰之后,都已经疲惫不堪,难以驱驰了,没有了战马,身穿重甲的八旗勇士,怕是无法在明国骑兵的追逐下逃生。

第534章 绝境

    原本,八旗勇士都是一人三马,除了冲锋的战马,还有驮马和备马。驮马和备马都在包衣奴才手中,由他们照顾并负责为主子替换,但不幸的是,包衣奴才们已经在潮白河边的溃败了,他们照顾的马匹,自然也都落入了明军手中,八旗勇士无马可换,现在只能凭借胯下的疲惫之马,在这茫茫暗夜里,闯一条生路出来了。

    “阿玛,”阿巴泰的次子博尔托最是性急,眼见道路被铁蒺藜割断,后方明军追的又急,他忍不住对阿巴泰说道:“咱们还有两千八旗勇士,怕什么?跟南蛮子拼了,先杀吴四桂,再杀羊科!”

    阿巴泰却是默默。

    论战力,八旗勇士当然不怕明军,但骑兵最倚仗的是战马,在战马疲惫,四蹄无力的情况下,十分战力怕是连五分也发挥不出来,而身后的明军骑兵却是汹汹,马力依然强劲,显然是有换乘的战马,此消彼长之下,八旗兵已经不占优势了,如果和明军硬拼,肯定占不到便宜。

    最重要的是,明军骑兵之后还有步兵,明军步兵所使用的鸟铳,威力强大,将汉军旗打的血肉横飞,经过刚才这一战,从阿巴泰以下,所有人都对明军鸟铳产生了畏惧,一旦被明军骑兵缠住,等明军鸟铳兵再赶来,一通射击,正蓝旗勇士怕是要全军覆没在这里了。

    “阿玛,”博洛上前一步:“不能再犹豫了,令勇士们脱去全部的甲胄,堵截明军追击的道路,再用无人的战马到前方趟路,不惜一切,也要冲出一条道路来!”

    阿巴泰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两千名正蓝旗骑兵都脱去全身的甲胄,一来减轻战马的负担,利于逃窜,二来甲胄堆积如山,在道路上形成阻碍,令明军无法急追,博洛又自请断后,带领两百个善射的八旗兵,手持弓箭,躲在如山的甲胄之后,对追击的明军骑兵倾射箭雨,可为大军撤退争取一定的时间。

    “不,断后之事不是你应该做的,”阿巴泰脸色冷冷,目光转向祖泽润:“祖都统,断后之事就交给你了,你看如何?”

    祖泽润脸色发白,潮白河边之战,他四千汉军旗几乎全军覆没,跟随他从战场逃回,此时仍跟在他身边的家丁,已经不足三百人了,且很多人都带伤,阿巴泰留他断后,明显就是把他当成了“弃子”。祖泽润心中无比愤怒,心说你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但却也不敢抗拒,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抱拳,愤愤不平的道:“辄。”

    于是,阿巴泰带领三个儿子急速撤退,祖泽润率领自己的家丁,手持弓箭,堵截明军的追击。

    已经快要亥时(晚上10点),西北风呼啸,暗夜里根本看不到人,只能看到明军的火把和隆隆而近的剧烈马蹄声。

    道路上忽然堆积的甲胄,令追击的明军有点意外,不过他们并不慌乱,有人下马挪动挡路的甲胄,有人在马上放箭,攻击躲在甲胄后面的汉军旗。

    “放箭!放箭!”

    祖泽润大声呼喊,胡乱的放了一些乱箭之后,见明军越来越多,火把越来越亮,身边的家丁越来越少,箭壶也空了,眼看是挡不住了,他也顾不上阿巴泰令他断后的严令,翻身上马,急急而逃。他断后时还有三百人,但最后随他逃跑的,连五十人也不到了。

    祖泽润一路急追,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是追上了阿巴泰的大队人马。

    见祖泽润这么快就追了上来,阿巴泰大怒,一马鞭就抽了过去:“懦夫!”

    “啪!”

    直接在祖泽润的脸上抽出了一道血印。

    祖泽润不敢躲,硬生生地承受了。

    阿巴泰还要责罚,但被博洛劝住了。

    祖泽润侥幸过关,心中的惶恐却更多,他知道,阿巴泰不会轻易放过他的,等逃回沈阳,这笔帐一定会和他算。

    没有了甲胄和旗帜,战马负担减轻,又令一些善骑的八旗勇士,一人操牵数马,排成密集的队列,在前面开路,就好比是“滚地雷”,在一连倒下了六七十匹战马之后,终于是清出了一条没有铁蒺藜的通路。

    而代价是惨重的,除了阿巴泰等几个主子,大部分的建虏骑兵都失去了甲胄,战马失去的更多,很多八旗兵不得不两人乘坐一马。其后暗夜茫茫,没有了包衣奴才的辅助,这些建虏战兵身边仅有的一些火把都逐渐燃尽熄灭,不得不在暗夜中摸黑前行,幸亏今夜隐隐有一些月光,不然大军会寸步难行。

    “快,快!”

    博洛和岳乐两兄弟在前方开路,他一直在大声的催促鼓舞,但大军撤退的速度,却始终提不上来,一来战马累了困了,无论怎么鞭策,都无法提高速度,行进之中,不时会听到战马一声嘶鸣,猝然倒下,然后再也起不起来,仔细看,已经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硬生生地累死了--今日从早到晚,足足奔袭了十几个小时,再好的战马也是承受不住了。

    另外,没有了防护的甲胄,虽然负担减轻了,但御寒却也成了一个问题,十一月份还不能算是隆冬,但半夜的温度却已经在零下,八旗士兵一个个冻得哆里哆嗦,连手也伸不直了,而且从中午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就食,到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这种情况下,何谈加快速度,甚至是转身和明军决战呢?

    明军又追上来了。

    “撤!快撤!”

    博洛大吼。

    极度低温,无甲无马的情况下,八旗勇士再是凶悍,也不是明军的敌手,只能咬牙狂奔撤退。一些跑慢的,都成了明军的刀下鬼。

    所有建虏都一个想法,等到了墙子岭,出了长城,就不怕后面的明军追兵,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从墙子岭破关入塞时,感觉春风得意马蹄疾,轻松就杀到了密云,现在后撤的道路却无比漫长和崎岖,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到。

    东方蒙蒙亮时,狂奔了一夜,已经接近生理极限的阿巴泰等人,终于是在朦胧之中看到了长城蜿蜒的身影,过去,长城在他们心目中是明国的代表,他们恨不得将明国九边的长城全部拆个干干净净,但现在见到长城,却宛如是见到了亲人,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都快要哭了。

    长城之后就是蒙古草原,蒙古建虏是一家,进到蒙古草原就等于回了半个家,再不用担心后面的追兵了。

    不过建虏人的庆幸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再近一些后,他们忽然发现,在墙子岭长城上,隐隐有人影晃动,前行的侦骑上前查看,就听见一声呼喊,然后耳朵里就听到箭矢破空之声密如急雨,上前查看的几个建虏侦骑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接着,城头之上燃起熊熊火把,军旗一面面地竖了起来,大批明军忽然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怎么可能,建虏侦骑惊呆了,他们破关入塞时,这里的守军明明都已经逃散,周边也再没有其他明军,现在怎么出来一股守军?

    侦骑不敢相信,但眼前却是事实。

    建虏破关入塞时,毁弃掉的关门虽然没有被修复,但关口却被一块块巨大的条石封了起来,等于出关的门,没有了。

    墙子岭边关是一个葫芦形,关口就是葫芦口,两边的山势虽然不算太险峻,但却也有居高临下,万夫莫开之时,此时不止墙子岭的长城上,连两边的山岭上,也有明军的旗帜在飘扬。

    如果建虏继续前行,就会被明军装了口袋。

    十个侦骑,死了九个,有一个侥幸逃回,急忙报告博洛。

    “住!住!停止前进!往后撤,撤!”

    博洛大吃一惊,顾不上想关上的明军从何而来?急忙下令转向。

    但前进容易,后退难,何况明军骑兵在后方紧追不舍,建虏想要撤出墙子岭一带,另选其他地方出关,但明军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最先追到的吴三桂部就地展开防御,用石块阻拦道路,向建虏倾射箭雨,将试图靠近的建虏射的七零八落。

    生死关头,博洛和博尔托亲自带队冲锋,但没有用。

    没有铁甲护身,一天没有进食,又一夜急行军,一个个冻得和孙子似的,八旗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悍勇,连勇气也不剩多少了,博洛和博尔托连续冲锋,除了在明军阵前扔下两百具尸体,再无其他用处。

    等到天色大亮,后续的明军骑兵陆续赶到之后,建虏就再无突围的可能了。

    墙子岭,本就地势险要,是长城三十二关之一,明军步兵严守长城,骑兵在后堵截,将“葫芦口”堵的严严实实,建虏精疲力尽,没有粮米,等于是陷入了死地。

    战争进行到这一刻,不但胜败没有疑问,就是阿巴泰等人的命运,也没有疑问了。

    “博尔托,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嗣,再疼你也要忍着~~”

    博尔托肩膀中了一箭,此时岳乐正在为他拔箭,剜箭头。博尔托痛的受不了,啊啊惨叫,三四个人都按不住他,博尔托的惨叫令众人更加惊惶,岳乐大声斥责,但却也无法制止,直到博洛冲过来,将一个布团塞到博尔托的口中,博尔托的惨叫才算是停止。

    儿子拔箭痛叫,阿巴泰却是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呆呆发愣。

    想他两天之前,从这里破关入塞时,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想不到两天之后,他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两万两千骑步兵,其中正蓝旗三千精锐,正红旗两千,一共有五千名八旗勇士,但现在仍跟在他身边的,却只有一千人了。

    怎么会这样?

    阿巴泰想不明白,我大清无往不利的战绩,为何到了我这里就失灵了呢?是我太无能吗?

    而在混沌之中,更有一股无名的恐惧在包围着他。

    周边到处都是明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难道我阿巴泰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阿玛。”一脸疲惫的博洛匆匆走过来,抱拳:“孩儿已经探查清楚了,墙子岭长城之上的,乃是明国蓟镇总兵官李居正的人马,三天前,我们破关入塞时,李居正重兵驻守黄松峪和黄崖关,想不到这厮在我们入关之后,竟然率兵西移,跑到墙子岭来了。”

    虽然竭力假装站定,但博洛眼睛里的震惊却是藏不住,李居正麾下并不是强兵,李居正本人也不是什么强将。他放着黄崖关不守,何敢带兵来到墙子岭?难道是明军早有预谋吗?

    就城头的旗帜和声势看,李居正麾下最少也有四五千人,布置在城墙到两边的山梁上,将整个墙子岭守卫的密不透风,以正蓝旗现在的疲兵,加上没有火炮和攻城器械,想要拿下墙子岭,几乎是难如登天。

    阿巴泰面无表情,他好像已经麻木了,再多的坏消息也不能刺激到他了。

    博洛继续道:“阿玛,勇士一天没有吃饭了,吃饱喝足才能和明兵决战,如今情况下,只能杀马。请阿玛准许。”

    马是稀缺的战争资源,更是建虏贵族的最爱,非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杀马。

    阿巴泰眼神却有点呆滞,目光看向儿子,不回答问题,而是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到一千。”博洛眼神痛苦。

    “一千……”阿巴泰喃喃念叨,目光看不远处的长城,又看两边的山梁:“你说,我们还冲得出去吗?”

    听出了阿玛声音中的绝望,博洛急忙跪倒:“阿玛千万不可灰心,现在虽然是险境,但并非是绝境,等吃饱喝足,孩儿亲率勇士攻城,不需要攻下墙子岭,只要能护送几个勇士翻墙而出,去蒙古八旗,或向豫郡王求援,我们就有生机~~”

    “求援?”阿巴泰叹口气:“何其难啊?”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明军阵中传来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先是身后的明军追兵,接着,墙子岭关口和两侧山梁上的明军,也一齐呼喊了起来。

    不知道有多少明军在呼喊,陷入重围中的建虏只感觉自己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呼吸被压迫,整个山梁好像都在呐喊声中摇晃了起来,簌簌,有松动的土石从山梁掉下。

    “千岁?明军在喊什么?”博洛大吃一惊,急忙跳起,提着长刀,到后方去查看。

    ————感谢老粉“我是你大哥杨牧青”的打赏,感谢“有兩把刀”的打赏,谢谢~~

第535章 逼降

    为防止明军前后夹击,博洛指挥八旗兵在身后的路口用石块堆积了一道防守的矮墙,并派了三百牙巴喇白甲兵死守,听到明军呼喊,他以为明军开始要发动进攻了。

    等到了矮墙前才发现,明军忽然的呐喊,并非是进攻,而是因为明军的最高统帅来到了前线。

    远远望,只见一面蓝底红色的丈三大纛在明军阵中竖起了起来,上面绣着四个大字:代天巡狩。

    “啊。”

    博洛猛然惊醒,他忽然明白,昨日到今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昌平兵,明军的总指挥更不是昌平总督何谦,而是明国的皇太子,也就是在开封之战中,率领京营之兵解围开封,击溃李自成四十万大军的朱慈烺!

    对于朱慈烺的名字,博洛并不陌生,年初,当明国太子抚军京营,在京营有一番大动作时,建虏潜伏在明国的谍工,将情报传回沈阳,建虏亲贵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一点。而作为建虏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博洛对明国太子的情报多有关注,而当明国太子在开封大战李自成之后,他对明国太子就更是在意了。

    只恨此次破关入塞,他被明国的“假情报”迷惑住了,真以为明国太子带兵去了蓟州,以至于没有小心谨慎。

    现在方才明白,这一下都是明人狡诈的阴谋。

    明国太子带兵前往蓟州,京畿空虚,包括大清从墙子岭轻松入塞,又攻下密云,一切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明国太子早就算计好的圈套,连续的胜利,令大清麻痹大意,轻易追击,继而中了埋伏,而正蓝旗的救援,又导致了潮白河边的溃败,一连两败,大清失去了一半多的精锐,而明国太子得理不饶人,一战胜利之后,带兵连续追赶,不给八旗勇士逃生的机会……

    蓟州总兵官忽然从黄崖关移到墙子岭,怕也是奉了明国太子的命令。也就是说,明国太子已经算到了他们会从墙子岭败退出关,所以早就做了准备。

    想明白这一切,博洛脸色煞白。

    千岁千千岁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才慢慢地停歇,但回音却久久萦绕。

    博洛蹲在矮墙后,咬牙切齿的瞪着明军的大纛,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想法,那就是带着八旗勇士忽然出击,拼死一搏,突入明军阵中,砍翻明军的大纛,甚至是擒杀明国太子本人,反败为胜。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死得轰轰烈烈。就像是在松锦之战中,曹变蛟带兵忽然突击黄太吉的中军大帐一样,虽然差一步没有成功,但却也把大清皇帝黄太吉和身边的亲贵们吓了一大跳。

    刚才,在阿巴泰面前,博洛安慰阿巴泰,说可以派勇士出关去求援,请阿巴泰不必灰心,但他心中却清楚,求援是不可能的,不说明军守卫严密,根本没有翻越城墙和山岭的机会,就算是翻越了,豫郡王也派了援兵,但就现在的险地来说,残存的八旗勇士能坚守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吗?

    守不到的,所谓的求援,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老爹。

    博洛红着眼珠子,咬着牙,决意杀马饱食之后,就带兵突击明国太子的大纛!

    提着刀,疾步匆匆地回到阿巴泰身边:“阿玛,我们中计了,明军阵中升起代天巡狩的大旗,明军统帅不是总兵巡抚,而是明国太子朱慈烺!”

    阿巴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脸色更加灰败,叹口气:“明国太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那我们岂不是败的更惨?”

    “阿玛!”

    见阿巴泰有灰心丧志的意思,博洛有点急,提高声调,大声说道:“明国太子绝非一般人,我们中他的诡计,一点都不丢人。今日之败,并非是明军善战,而是因为明国太子诡计多端,真正面对面的拼杀,明军绝不是我大清勇士的对手!等勇士们休息和就食之后,孩儿亲率六百勇士,直冲明国太子的中军大纛,斩将夺旗,只要砍倒大纛,呼喊明国太子已死,明军必乱,阿玛再率领剩余勇士从谷中杀出,就算不能胜,也必然能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壮我大清的威风!”

    儿子激动的表情和激昂的声调,终于把阿巴泰从恐惧和懊悔中拯救了出来,他恢复了一点统兵大将应有的冷静和勇气,站起来,大声道:“好,我儿英武,阿玛我亲自为你吹号!”

    ……

    对面明军大纛之下,几百个全身甲胄的武襄左卫环形而立,簇拥着中间的几个绯袍官员,而在官员中间,一个银盔银甲的少年正举着千里镜,向对面徐徐观望。

    “大胜,大胜啊,这是辽东战事以来,我朝最大的胜利啊~~”离着少年最近的那个绯袍大员捋着胡须,激动的快要手舞足蹈了。

    正是兵部侍郎吴牲。

    其他几个官员也都是狂点头,一个个都快要笑的合不拢嘴了。

    自从辽东战事兴起,除了一场宁远大捷,大明再没有一场能拿得出胜利,今日一改历史,在场所有人都是与有荣焉。

    同时的,所有人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

    虽然这一次的“诱敌”计划,并非是太子制定的,但却是太子提出并且主导的,最关键的一点,若非太子的拍板,没有人敢放弃墙子岭和密云县,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地方进展太顺,明军不堪一击,建虏也不会猖狂到肆无忌惮的追击,以至于中了埋伏。

    一切都是太子之功。

    众人敬畏的眼神中,太子表面淡定,但眼神里的激动却也是藏不住。

    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日清晨,太子还一眼都没有合,但他却一点都不困,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的跳跃,胸腔里澎湃着的激动,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这之前,谁又敢相信,他只凭借三万多的人马,就能堵住两万两千人的建虏偏师,并且通过牛栏山伏击和潮白河之战,连续两次击败建虏,最后又一路追击,将残余的建虏逼入到墙子岭下的绝境中?

    除了建虏的轻敌,在这之前进行的精密准备,包括肃清奸细,成功伪装成昌平兵,也是关键原因。

    当然了,还有一点点的小运气。

    三者连一起,促成了今日的这场大胜。

    不止朱慈烺,所有参战的官兵其实也都是一夜没有合眼,从潮白河一路追击到了墙子岭,连续的胜利令所有人都兴奋,战胜的刺激压过了身体的疲惫,每一个人都是抖擞,比睡了一夜还要精神。此战胜利是立下了惊天之功,富贵就在眼前,军心士气达到了最高点,眼中看到的每一个大明官兵都是眼中带笑,满脸的战意。

    眼见最后的一点残余建虏,包括建虏的偏师主帅多罗贝勒阿巴泰就在山谷中,明军众将纷纷到太子殿下面前请战,请求带兵攻入山谷,一举歼灭建虏最后的残兵,擒杀阿巴泰!

    尤其吴三桂最是积极。

    但太子却都微笑拒绝了,只命令众军休息,同时把包围圈做好了,绝不允许一个建虏逃出来。

    “殿下是想要逼降阿巴泰吗?”吴甡看出了朱慈烺的意图。

    朱慈烺点头:“阿巴泰已经是瓮中之鳖,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杀不杀他,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阿巴泰是老酋努尔哈赤的第七子,是黄太吉的七哥,如果能逼他投降,必然能更加振奋我大明的军心士气,同时对建虏也是一个沉重打击。”

    “阿巴泰恐怕不会轻易投降……”吴甡有点信心不足,辽东战事这么多年,大明丧地失将,连洪承畴和祖大寿都投降了建虏,但大明却连一个稍有身份地位的建虏将领都没有逮到过,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以建虏崇尚勇气和勇士的民风传统,吴牲觉得要想逼降阿巴泰,恐怕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虽然人人都说,建虏悍勇,虏酋努尔哈赤的子孙更都是铁打的汉子,但我就不信,他们就没有一个怕死的。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不管成不成,都要试一下,如果阿巴泰真不愿意降,我再杀他也不迟。”朱慈烺淡淡道。

    “报~~”

    这时脚步急促,佟定方来报:“禀殿下,谷中燃起浓烟。”

    “哦。”

    朱慈烺立刻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之后,他将千里镜交给了吴甡。笑道:“先生,建虏在杀马取肉,看样子,他们是想饱餐之后再突围了。”

    吴甡观望了一下,谨慎的道:“困兽犹斗。不过仍不可大意,应该立刻给李居正传令,令他严防死守,绝不可放跑一个建虏!”

    朱慈烺点头。

    吴牲想了一下,又道:“殿下,该向京师发捷报了……”

    朱慈烺摇头:“不急。建虏还没有全灭。”

    “还在现在吧……”吴甡声音急切:“殿下撤守墙子岭和密云,陛下和朝中群臣并不知道其中关键,失守的塘报传回京师,朝堂必然哗然,如今战事已经逆转,无需再保密,个中隐情也可以告知陛下和群臣了。为解君父之忧,殿下还是应该早一些报捷……”

    吴甡说的隐晦,但朱慈烺却明白,吴甡是担心性急的崇祯帝在得知墙子岭和密云失守之后,会“暴怒”,会有一些预料不到的圣旨发来,所以才要恳请他立刻报捷。

    朱慈烺何尝不知道父皇会发怒,朝臣会哗然攻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着要把“捷报”压一压,所谓让子弹飞一会,朝臣们攻讦越凶,未来打脸就越狠,但打脸不是朱慈烺的目的,朱慈烺是想要纠正父皇和朝臣这种坐镇朝堂,却容不得前线战事有任何的波折,并且时时都想要横加干涉和指责的作风。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情势瞬息万变,本就不是坐镇后方的皇帝和朝臣应该干涉和指手画脚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定了统军大将,在战事没有结束之前,就应该充分信任,不宜对大将的用兵策略指手画脚,哪怕是战事不利。

    只有这样,统兵大将才能一心一意的御敌,而不会被后方的“乱意”所左右。

    古往今来,后方干涉,前方兵溃的例子数不胜数,松锦之败就不用说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其实是安史之乱时,唐明皇听信佞言,撤换凭险据守的潼关守将高仙芝,以哥舒翰代之,哥舒翰到任后主动出击,攻击安禄山,结果被杀了一个大败,潼关失守,长安不保,安史之乱遂不可遏制。如果唐军当年据守潼关,坚不出战,安史之乱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虎头蛇尾,根本形不成气候。

    朱慈烺是太子,所以他有底气放弃墙子岭和密云,但如果换了一般的督抚,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一点,朱慈烺心里非常清楚,也因此,他才想要杀一杀朝中的文官不懂兵事,但却喜欢胡乱攻讦之气,等到下一次他再领兵出征,局面出现波动时,文官们就不敢随意攻讦了。

    太子领军是如此,时间长了,其他督抚领兵,自然也会比照。

    没有朝臣们的乱谏和攻讦,崇祯帝的脾气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急躁了。

    “殿下,谷中无粮无水,夜晚又奇冷,臣估计建虏残兵最多只能坚持两天,捷报不宜再拖,臣以为,应立刻向陛下呈送!”吴甡深鞠。

    ……

    京师紫禁城。

    建虏入塞震动天下,整个大明朝从上到下都动了起来,京畿地区已经进入了准戒严的状态,通州三河等地严守,早晚开关门各推迟和提前一个时辰,官兵们在城头巡防,周边临近地区的百姓纷纷逃进最安全的所在北京城,以至于在短短之内,京师人口就增加了五六十万,从京畿以南,保定山东等地也都是闻风而动,百姓扶老携幼,躲进大城之中……

    因为建虏入塞,整个大明都乱了。

    所有经济生产生活,全部被打乱,原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们更加的苦不堪言,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

    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对建虏的声讨,对边关的问责,各种各样抵御建虏的方法,都在朝堂上一窝蜂的乍现。

    就仿佛是建虏上一次入塞,崇祯十一年的景象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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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大捷

    但不同的是,朝中真正的重臣,从内阁到兵部,都比上一次镇定多了,因为太子在一月之前就已经给他们打过预防针,告知他们建虏会在十一月入塞,并且太子本人已经率领京营精锐出京,又调保定总督杨文岳,往蓟州和密云一代防御去了,吴三桂马科等少量精兵也已经秘密调防了回来,因此比起上一次的惊慌失措,毫无准备,急调陕西的剿匪兵马,这一次大明还算是有点准备。

    不过朝堂上的乱象却没有缓解。

    御座之上的崇祯帝听的脸色发白。

    等早朝结束,憋了一肚子火器,返回暖阁的崇祯帝怒不可遏,一进暖阁,就压低声音,朝王承恩低吼道:“立刻给太子传旨,朕令他统领全军,是让他抵御建虏、保卫京畿的,不是让他放弃墙子岭和密云,任由建虏入塞的!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早点给朕滚回来!”

    “是。”

    王承恩急忙摊开了圣旨写,将崇祯帝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写在黄绢上。

    写完后,交给内监秦方去传。

    太子朱慈烺带兵出京时,对崇祯帝和朝臣们说的是,他一定会将建虏堵截在墙子岭密云一代,绝不让建虏骚扰京师。在崇祯帝和朝臣们看来,太子的意思是要坚守墙子岭和密云,不想昨夜刚刚传回的消息,太子竟然是放弃了墙子岭和密云,尤其是密云,密云乃是京师正北的门户,一旦密云有失,密云之后的怀柔和顺义都难以防守,建虏兵马必然很快就可以杀到通州城下,直接震动京师。

    塘报传来,朝堂一片哗然。

    太子明明有数万人马,为什么敛兵不战?

    今日早朝,群臣议论纷纷,虽然没有人敢直接攻讦太子,但言辞中的不满却是清楚可见。

    如果是一般督抚,崇祯帝在朝堂上就会发出斥责的圣旨了,但对太子,对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忍住了,回到暖阁之后,才令王承恩写圣旨斥责。

    但不是明诏,只是口谕。

    口谕不用经过内阁和朝臣,直接发给太子就可以。

    崇祯帝的怒,并非只是因为密云和墙子岭的弃守,更因为建虏的十万大军已经入塞,并且一路已经杀到了蓟州,虽然太子在蓟州布置了重兵,保定总督杨文岳,蓟州总督赵光汴两位总督死守蓟州和蓟州南原,翠屏山和玉田县也有布置,太子做了百分百的保证,但却依然无法扑灭崇祯帝心里的焦躁和不安之火。

    建虏又来了。

    每一次建虏入塞,都是在打大明皇帝的脸,都是对大明皇帝的羞辱。

    身为大明皇帝,崇祯帝恨啊,国事何以如此不堪?为何一个小小的建虏都能骑到朕的脖子上欺负?

    蓟州距离京师不过两百余里,但是蓟州有失,建虏骑兵最多两日就可以杀到京师城下,大明皇帝就会遭受到更大的羞辱,因此蓟州绝不能有失。不同于密云墙子岭,太子对蓟州的防御策略,从出征之日起,就详细的告知了崇祯帝---坚壁清野,收缩兵马,严守蓟州一代,不使建虏逾越一步。

    对这个策略,崇祯帝虽不满意,但却也勉强支持,毕竟他也知道,就野战来说,明军不是建虏的对手,也因此他才默许了太子在蓟州之东的坚壁清野,对一些攻讦太子的言官,进行了处置。不过默许归默许,但崇祯帝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却是无法避免。经历的失败太多,以至于他的信心越来越不足,虽然太子在开封取得了胜利,但能不能成功防御建虏,崇祯帝心中并没有底,毕竟太子还年轻,当年誓言死守蓟州的袁崇焕,都没有能守住蓟州,太子能行吗?

    一旦蓟州有失,他有何脸目见天下人?

    也因此,当密云和墙子岭失守的消息传来,崇祯帝的怒气才会伴随着不安,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蓟州之东弃守还有蓟州防线,但密云弃守,建虏就要杀到京师了,太子是怎么搞得?难道是想要把建虏偏师引到京师城下吗?

    发完口谕,崇祯帝咬牙切齿的在暖阁里踱步,无比懊恼不应该用太子做抵御建虏的统帅,以至于坏了国事,又败了太子的名声,绞尽脑汁的想着防御建虏之策,又想我大明朝堂究竟还有哪个将才可用?对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根本没有心情批阅。

    一会,脚步急促,忽然有一人奔了进来,却是兵部侍郎张凤翔:“陛下,大捷,大捷啊~~”

    老迈的张凤翔激动的说话都哆嗦,进暖阁时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什么大捷?”

    崇祯帝一个机灵。

    几乎同时,东厂王德化跟在张凤翔的屁股后面也冲了进来:“陛下,太子大捷!”

    看完张凤翔和王德化手中的塘报,崇祯帝激动的脸色涨红,简直不敢相信,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全歼正红旗和蒙古骑兵……阵斩蒙古八旗伊拜,虏酋黄太吉的侄子满达海走投无路,自刎于阵前,敌虏六千,无一漏网……啊,六千,六千!哈哈,我儿英武,我儿英武啊!赏,朕要重重的赏赐!”

    到最后,甚至是不顾仪态,捧着塘报,哈哈大笑了起来。

    多少年了,上一次大明面对建虏的大捷,还是天启年的宁远,自崇祯帝登基以来,一次大胜都没有,每日收到的辽东战报,不是要钱要粮,就是要援兵,要不就是兵败的消息,崇祯didu已经得了辽东战报恐惧症。

    但今日,他终于看到了一份面对建虏之时的大捷战报。

    皇帝大笑,张凤翔王承恩王德化等人早已经跪在地上,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张凤翔王承恩两人都是真心实意,从里到外的都是狂喜,但王德化心中却有一些别样滋味。

    崇祯帝大笑了一阵,捧着手中的塘报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急忙望向王承恩:“秦方走了没有?令他快回来!”

    秦方就是去向太子传旨的司礼监太监。

    王承恩猛然惊醒,急忙跳起:“奴婢这就派人去追他!”

    崇祯帝欣慰点头,心中无比庆幸,幸亏圣旨没有在早朝时候发,也没有通过内阁发明旨,不然他脸可丢大了。捧着报捷的塘报再看一遍,越看越美,嘴角忍不住又露出了笑意……

    但又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崇祯帝的笑。

    却是张凤翔去而复返。

    “陛下,最新塘报,建虏对蓟州南原试探攻击之后,十万大军忽然转向了玉田……”

    崇祯帝脸上的笑,顿时就凝结了。

    ……

    墙子岭。

    从清晨到中午,谷中的浓烟一直都没有散去,建虏杀马吃肉的行为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明军将士都有怀疑,建虏燃起的浓烟,该不会是在发求援信号吧?建虏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的残兵,未免夜长梦多,应该立刻将其歼灭才对。

    不止吴三桂等总兵,就是吴甡也有点动摇。

    但太子却不为所动。

    猫捉耗子,耗子不着急,猫又有什么好怕的?

    建虏重兵都在蓟州,别说谷中的浓烟不够高,十里不见,就算可以百里见到,也没有兵马能救阿巴泰。

    所以太子一点都不担心,他严令各部小心围困,防止建虏突围,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主动向建虏残兵发起进攻。

    奉太子命,佟定方亲自上前,一连将三封劝降书射入谷中。

    但没有回应。

    众军怒,朱慈烺却一点都不着急,武襄左卫抬来了一张椅子,又搭起中军帐,他在椅子里坐了,宝剑就放在胸口,眯眼小憩。

    唐亮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一件大氅,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一夜没有合眼,又策马疾驰,朱慈烺已经很累很累了,但他却偏偏睡不着,脑子一直都处在兴奋中……朦朦胧胧中,他感觉自己在跃马挥剑,驰骋沙场,但战场不是墙子岭,而是变幻成了蓟州,前方的敌人更不是阿巴泰,而是一杆黄灿灿地龙旗,哦,好像是黄太吉。杀,他向黄太吉杀去!

    ……

    “殿下!”

    刚眯了一阵,就听见脚步急促,有人闯入帐中,朱慈烺睁眼醒来,只见年轻的佟定方快步进入帐中,抱拳急报:“殿下,建虏从谷中杀出,直奔这里来了!”

    朱慈烺立刻跳起:“困兽犹斗,走!”

    “嗬呼~~杀啊~~”

    马蹄隆隆,踏起烟尘,几百个建虏从矮墙后跃马而出,向明军的中军大纛直冲了过来,除了最前面的几个人全身甲胄之外,后面的建虏骑士全部无甲,不过战吼之声却非常高亢,一个个目眦欲裂,状似疯狂,冲击之中,不停的张弓搭箭,向两边和前方的明军急射。

    不得不说,虽然是残兵,虽然无甲,但八旗兵的气势依然很强大。

    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决死之气。

    不过他们想要靠近中军大纛,那是不可能的,在大纛之前,精武营两重战阵加上护卫在朱慈烺身边的武襄左卫,一共有三重阵,就算正蓝旗的三千精锐仍在,想要突破三重战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传令下去,前面那几人必是建虏的亲贵,不要杀他们,尽量留他们的活口!”

    朱慈烺淡淡道。

    “是!”

    佟定方去传令。

    ……

    “杀啊~~”

    博洛挥舞长刀,冲在最前,在他身边的,是仅剩的五六个依然还有甲胄的牙巴喇白甲兵。都知道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因此没有人心存侥幸,所有人都是一个念头,冲上去,砍翻明军的大纛,将明军搅一个天翻地覆!

    正常情况下,博洛不应该选择白天,而应该等到深夜,最好是明日凌晨再伺机突围冲阵,但博洛却没有等,一来夜晚气温奇低,八旗勇士都没有御寒衣物,到了晚上怕是连手都伸不直了,二来,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会发动总攻,一旦明军攻击,四面而下,他们一千残兵一点机会都没有,也因此,博洛才决定先发制人,因为是白天,说不定会明军会大意懈怠呢。

    但随着战马的疾驰,距离堵着谷口的明军越来越近,博洛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却是越来越多,因为明军纹丝不动,虽然八旗勇士在奔驰之中,不断的施放羽箭,给明军造成了伤亡,但明军却没有还击,不但没有弓箭,连鸟铳也没有响。

    周围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山下和谷口的明军,仿佛都变成了一尊尊直立的雕塑,在任由他们突围。

    眼看已经冲到六十步,已经能看到明军士兵的脸了,但弓箭和鸟铳却依然没有出现。

    “冲!”

    箭在弦上,博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带着五百勇士,狠狠向明军战阵撞去。

    “砰!”

    不是枪声,而是直接撞在明军长盾上的声音,博洛跨下是一匹万中选一的良驹,在即将装上明军长盾之前,他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四蹄腾空,越过明军长盾,落到了后面的长枪阵中。但他身边的几个白甲兵却都没有他的好运气了,一个撞上了长盾,另外几人还没有靠近明军长盾,就被从长盾后面伸出的长枪刺于马下了。

    “杀!杀!”博洛血红着眼珠子,拼命砍杀。

    虽然因为他的腾空而降,明军的长枪阵被搅乱了,不过明军并不慌乱,长枪手们围成了圈圈,挺枪对博洛猛刺,博洛虽然勇猛,且拼尽了全力,但他一个人又怎是这么多明军的对手?很快,胯下战马一声悲鸣,被两杆长枪同时刺中胸膛,一个人立,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博洛虽然落马,但却没有倒地,空中一个踏步,稳定身形,落在地上之后,挥刀继续猛杀。

    到这时,他已经知道没有取胜的可能,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疯子,只想在临死之前多抓两个垫背的。

    三杆长枪同时刺来,博洛挥刀拼命抵挡,但却没有躲过。“噗!”一杆长枪刺中他的小腿,他猝然倒地,还想要挥刀猛砍,但手腕却又一痛,却是一名明军圆盾手忽然向前,一刀看在了他的手臂上。“啊”鲜血飞起,博洛一声惨叫,手中长刀落地,不过他依然不放弃,转身张开双臂,试图对一个明军长枪手进行搂抱,或者说,他将自己的胸膛卖了出去,准备迎接长枪的当胸一刺。

    但长枪并没有刺来,反倒是小腿再次一痛,却是一杆镰钩枪勾住了他的小腿,向后一拖,将他拖翻在地,随即明军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用绳子把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胆小鬼~~”

    博洛目呲欲裂,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第537章 无路

    就在被捆绑的同时,博洛用力回头,向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跟他冲阵的五百八旗勇士,一多半已经倒在了地下,剩下的一百多人犹自和明军拼杀,但在明军长盾和长枪的连番攻击之下,已然是如风中残烛,无力支撑,血雨惨叫中,不断倒下。

    明军大阵,却依然是不动如山。

    过去,仗着三重甲胄、精绝的弓射和明军的孱弱,八旗兵横行辽东,但面对同样能战敢战,且同样全身甲胄,操练严格,军纪同样残酷的精武营,已经不占多大的便宜,加上没有了甲胄和弓射,人数又少,一面倒的被精武营攻杀,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山梁之上,吴三桂马科白广恩唐通四个总兵目睹了整个过程。

    潮白河边的大胜,四人都拿到了不少的功劳,尤其朝廷对杀虏的功劳一向都很看重,等战事结束,赏赐一定不会少,加上此战又是跟随太子而战,日后太子登基,大家都有从龙的功劳,因此四人心情非常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见八旗兵最后的冲锋吃了瘪,马科带头叫好,唐通白广恩大声响应,吴三桂淡淡一笑,也算是响应。

    四人之中,吴三桂心思最重。

    不同于其他三人已经开始憧憬朝廷的赏赐和功劳,吴三桂此时最感兴趣的却是太子的练兵和带兵之术。

    作为一个明军中的后起之秀,在辽东多年,他清楚知道,要将一支队伍练到不动如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就他麾下的关宁军来说,也就少量的家丁能做到这一点,但精武营几千人却都是如此。最初,当吴三桂见到精武营时,最羡慕的其实是精武营高达八成以上的披甲率,不说战兵,就是火兵也都披着精致的皮甲,但对精武营的战力,他心中却并没有太高看,毕竟谁都知道精武营是皇帝的亲兵,多是充当仪仗队,很少有上战场的时候,虽然有开封之胜,但他直觉的认为,那肯定都是左良玉的拼杀之功,精武营不过是沾了左良玉的光罢了。

    但昨日牛栏山和潮白河之战,却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在牛栏山,两支精武营千总队硬抗了蒙古骑兵和正红旗的猛攻,除了令人震惊的鸟铳威力,精武营如山的阵型和犀利的刺杀之术更是让吴三桂开了眼界,也因此,大军才能顺利围歼正红旗,而后在潮白河边,面对四千汉军旗的攻击,精武营不动如山,令那些原本是大明精锐辽东边军的汉军旗无计可施,最后溃不成军。这样的战力,不能不令吴三桂震惊。

    丰厚的军饷,残酷的操练和军法,精良的装备和充沛的伙食,乃是练就一支强军的基本,这一点基本的治军术,任何一个带兵将领都知道,吴三桂一直也都是这么练兵的,不过他却没有练就一支如精武营这样的队伍,所以他万分好奇,太子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仅仅一年时间,就练出这样一支队伍的呢?

    仅仅是因为给每个京营士兵都分了田地,按时发饷,和令人惊奇的思想教导官吗?

    吴三桂此时还不明白,其实在所有之外还有两个字,那就是大义。

    吴三桂深思。

    “四位总镇,”

    脚步声响,一个太子身边的中军兵在四人身后出现,抱拳行礼,报道:“太子殿下中军帐议事,请四位速去。”

    四人点头,马科三人急忙迈步就走,吴三桂却看了一眼中军兵稚嫩的、看起来只十五六岁的脸,淡淡问:“听你口音,是陕西人?”

    中军兵抱拳:“是,属下是陕西米脂人。”

    吴三桂点头,一边迈步前走,一边假装随意的道:“殿下身边的兵,应该属你年纪最小吧?”

    中军兵回:“是。”

    “你叫什么?”

    “属下李来亨……”

    谷口。

    “呜呜~~”

    建虏进攻号角仍在吹响。

    但阿巴泰却已经不吹了,他痛苦地望着对面,望着纵马跃入明军阵中,身影就完全消失的博洛最后出现的方位,张着嘴,老泪不知不觉的就流了出来,博洛是他的几个儿子中,他最为看好,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想不到就这么死在明军阵中了……

    “博洛我儿~~~”

    老来丧子,阿巴泰钻心的痛。他哭嚎着,手捂着胸口,眼前发花,几乎要昏厥过去。

    “呜呜,博洛~~”

    岳乐在哭。

    没希望了,冲不出去了。

    我阿巴泰终究是要死在这里。

    “投降不杀!跪地免死!”

    正恍惚恐惧中,耳边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呼喊声,从对面明军,一直到两侧山梁,乃至身后墙子岭城头上的明军一起呐喊,声震天地,感觉两边的山梁都快要倾塌下来了。

    而就在震天的呼喊声中,冲到明军阵前的八旗兵已经全部被斩杀干净,随即听见战鼓响起,“咚咚咚咚”,然后“砰砰砰砰……”明军阵中的鸟铳忽然鸣响,两侧山梁上的明军也一起放箭,嗖嗖嗖嗖,箭矢密集如雨,小小的山谷宛如忽然被盖上了盖子,天地都变昏暗了。

    明军声威,竟是如此之盛、

    “这里危险,阿玛快退!”

    岳乐急忙扶着阿巴泰退回谷中。

    剩余的八旗兵都在喊:“保护主子!和明兵拼了!”

    不过明军并没有上攻,一通惊心动魄的鸟铳射击和遮天蔽日的箭雨之后,战场忽然又平静。

    一个全身甲胄,执一杆蓝旗的明军骑士出现在谷口,摇旗高喊:“大明故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七子阿巴泰听着!辽东本是我大明国土,你父努尔哈赤本是我大明臣子,受我大明册封为女真首领,不料却狼子野心,拥兵反叛,杀我百姓,占我国土,正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而后尔等又犯我长城,烧杀抢掠,更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今日尔等落入谷中,正是上天的报应。然我大明仁慈,不欲多造杀戮,给尔等一夜时间,明日清晨之前,只要尔等放下武器,出谷投降,就可免去尔等的死罪,你阿巴泰也可加官进爵,安享晚年,若冥顽不灵,抗拒天兵,明日清晨之后,必将尔等杀一个干干净净!”

    骑士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的中军官佟定方,佟定方中气充足,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了谷中。

    谷中。

    阿巴泰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煞白,作为建虏亲贵,除了满语,对他对汉语也是相当熟稔的,所以不用翻译,他清楚知道佟定方话中的意思。

    “清晨……”阿巴泰轻轻念。

    “哇呀呀,气死我了,要我们投降,跟南蛮子拼了!”

    受伤的博尔托跳了起来,拎刀要和明军去拼命。

    岳乐抱住了他,哭道:“博洛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冲动了……”

    “你放开我~~”

    博尔托挣扎。

    两兄弟拉扯。

    阿巴泰却像是一个木头人,呆呆地动也不动。一会,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早先明军射进来的劝降书,仔细的又看了一遍……明军的条件,还算是丰厚,不但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而且还答应给他一个小官爵,条件就是他必须带着剩余的八旗兵,全部无条件的投降。

    佟定方喊了两遍,便策马回去了。

    见明军没有总攻的意思,谷中的建虏都是松了一口气。

    博洛带着五百勇士去冲击明军的中军大纛,最后死命逃回的,连五十人也不到,如今谷中轻重伤带能战的八旗兵,一共也只有四百人,且没有甲胄和粮草,面对万数以上的明军精锐,简直比大象面前的蚂蚁还要渺小,如果明军进攻,他们恐怕连十分钟也支撑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明军在山梁上呼喊劝降的口号,有时还会放箭。建虏残兵胆战心惊,草木皆兵,一刻也不得安宁。岳乐,博尔托,连着汉军旗祖泽润和几个小统领,围着阿巴泰,等他的命令,听他的主意。但阿巴泰却已经是无计可施,想到博洛,更忍不住老泪纵横……

    太阳西沉,一天时间过去。

    建虏残兵不投降,也没有突围的雄心和胆气,都龟缩在谷中,等候明日清晨命运最后的裁决。

    夜晚,谷中奇冷。

    须发斑白的阿巴泰蜷缩在几块大沙石构成的避风处瑟瑟发抖,虽然在他面前燃着一个大火堆,很是灼热,但没有帐篷,没有其他御寒的衣物,山谷中的寒风,呼啸而来,从背后穿过大沙石的缝隙,像刀子一样的刮掠他的脊梁骨,冻的他抖了又抖---火堆燃烧的再是熊熊,也无法驱散他身骨中的寒意。

    除了寒,还有饿。

    阿巴泰手中握着一块马肉,一丝丝地,非常艰难的下咽。

    马肉看起来和牛羊肉差不多,但吃起来味道却如同嚼蜡,十分的难吃,加上没有盐巴和佐料,就更是难吃中的难吃了,阿巴泰平常养尊处优,每餐都是小酒小菜披上酥黄的芝麻饼,何曾受过今日这样的苦?

    想到悲凉处,阿巴泰再也咽不下去,将马肉狠狠扔到火堆中……

    火光乍起,映着他苍白绝望的脸。

    同一时间,汉军旗都统,祖大寿之子祖泽润正在火光下,双手捧着一封书信,仔细的读了又读。

    这封信,是山梁上的明军趁乱射下来的,上写“祖泽润亲启”,明显就是故意射向汉军旗,以令士兵交给他的。

    祖泽润惊喜的发现,这份信居然是大明太子朱慈烺的亲笔,保他投降之后生命无忧。

    信的最后,太子写道:“对于战至最后,力竭而败,不得已而投降的辽东边军,本宫虽不赞同,但却也有所理解。此等将官,只要幡然悔悟,重新归来,朝廷一律既往不咎……”

    放下信,祖泽润心烦意乱,这里是死地,如果明军想要杀他,只要一个小小冲锋就可以达成,因此,他对太子劝降的诚意,还是很相信,但他犹豫害怕的是,那些拿着刀笔的刚烈文官,能放过他吗?会不会今日投降,明日下狱,后天就斩首呢?

    还有,他祖氏一门,现在全都在建虏手中,他父祖大寿投降建虏后,被安置在了盛京沈阳,他兄弟族侄都在建虏军中,一旦他投降了,其他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但如果不降,照现在的形势,就算明军不攻,怕也是坚持不了三天的。

    到那时,可就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生死之间,没有什么过多的选择了。

    祖泽润一咬牙,下定决心。

    ……

    凌晨。

    阿巴泰在寒风中醒来,不是自然醒,也是被吓醒的,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阵阵白森森的的冷风席卷着他,黑白无常狞笑着,手提勾子向他走来……

    啊,阿巴泰一声惊叫,睁眼醒来。

    额头一片冷汗,手臂四肢却不听指挥,惊恐中,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间,用力的一咬牙,才发现并不是阴间,而是因为身子快被冻僵了,所以不能动弹。

    周围黑漆一片,一点火光都没有,但却能清楚听到受伤的八旗勇士在暗夜里呻吟。

    一瞬间,阿巴泰只想到了一个词:死亡。

    自古以来,不怕死的都是少年,人越老就越怕死,尤其是像阿巴泰这种养尊处优的老人。

    想到死亡,他忍不住就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下一个寒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岳乐疾跑了过来,惊恐的喊道:“阿玛,阿玛不好了,祖泽润那个混蛋,刚才带着汉军旗出谷投降明军了!”

    连滚带爬,整个人都已经慌的手足无措了。

    阿巴泰的几个儿子中,也就博洛成才,能当阿巴泰的智囊和臂膀,现在博洛身死,岳乐和博尔托这两个草包完全帮不上忙。

    岳乐的喊叫,将八旗兵都惊醒了,然后陆续围了上来。

    阿巴泰惨然一笑,对汉军旗的骨气,他本就没有多少信心,现在汉军旗投降,他也没有太意外,慢慢坐起来,裹紧了身上的铁甲,眼睛左右看,发现围在身边的八旗勇士都是一脸绝望。

    实在是太冷了,这些在战场上都没有害怕过的勇士,此时却哆嗦的像是风中的蒲公英。

    而除了围上来的这几十个八旗勇士,剩下的八旗勇士却依然散在周边,不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可能已经在昨夜的寒风中冻死了,就是躲在避风之风呻吟辗转,轻重伤在身,已经是没有任何战力了。

    这还是八旗勇士吗?

第538章 愿降

    感谢“二当家的葡萄”吴孟达的百元大赏,谢谢~~非常感激,虽然现在没有加更的条件,但以后我会补上的。

    ————

    阿巴泰无比悲凉,仰头望一眼天,喃喃道:“天是快亮了吗?”

    没有人回答。

    最能说的岳乐也都是低垂着脑袋。

    明军给的投降期限是今日清晨,等天色大亮,就是时间的截止,也是他们末日的来临。

    所有人脸上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不是他们不英勇,只是在没有粮草,没有甲胄的情况下,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战斗了。

    环视一圈,清楚感觉到八旗勇士心中的绝望和冰凉之后,阿巴泰再没有侥幸,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两个儿子在身边,然后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投降?阿玛,不能啊~~”听到阿巴泰居然想要投降,博尔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睛,惊恐的叫了起来。

    岳乐也是震惊,不过却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抵抗也是无益。”阿巴泰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苍老的声音满是悲凉,目光环视两个儿子:“汉人有句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假装投降,来日再想办法逃回辽东就是了,当年,你们的先祖也曾经用过这个办法,假装投降明朝……”

    “可是阿玛,一旦我们投降,皇上必不会饶过咱们在沈阳的家人,咱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怕是一个也活不了啊……”博尔托噗通跪在了地上,大声嚎哭。他的儿子刚六个月,还在襁褓中,一旦他投降,岂不是必死无疑?

    阿巴泰闭上眼,嘴角抽搐:“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我们战死在这里,以败军之罪,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阿玛……”

    “不要说了,我意已决。”阿巴泰一跺脚,痛苦咬牙:“只有如此,才能保住我们父子三人的性命,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阿玛,不能啊~~明人狡诈,他们会出尔反尔杀了我们的……”博尔托哭。

    阿巴泰摇头:“不会,明国太子当众亲口所说,绝不敢违背承诺,再者,留着我们比杀了我们更有用,以明国太子的聪明,不会干这种蠢事。去准备吧,八旗勇士愿意随我降的就降,不愿意降的就随他们去。”

    “阿玛……”博尔托双手砰砰捶地,跪在地上不起来。

    阿巴泰却根本不看他,只看向岳乐。

    岳乐面无死灰:“孩儿听阿玛的。”转身去安排了。

    此时,晨曦的薄雾渐渐散去,天色马上就要亮了,一团被冰霜裹挟的枯草在山梁上的寒风中摇曳不停……

    一个时辰后。

    一杆白旗,由建虏偏师主帅,爱新觉罗.阿巴泰亲自挑在手中,背着荆条,领着两个儿子和剩余的三百多个八旗兵,出谷向明军投降。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从阿巴泰以下,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欲哭无泪。

    历来都是他们接受明军的投降,想不到今日却反了。

    “千岁,千岁,千千岁~~~”

    晨光中,明军都是雀跃,从谷中,山梁,一直到墙子岭,到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军旗之下,每一个大明将士都在激动。

    从万历四十年到今日,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这是第一次明军成建制的接受建虏八旗兵的投降,更不用说,建虏兵的首领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虏酋黄太吉的七哥阿巴泰,可谓是辽东战事以来,大明前所未有的大捷啊。所有参战的将士都是兴奋激动,原来,建虏人,也是会投降的啊。

    明代规制,千户官,都司官的仪仗旗有两面,参将,副将四面,总兵,指挥为八面,提督,都督为十二面,天子旗,三十六面,而太子旗为二十四面,此时二十四面仪仗旗全部打了出来,五爪盘龙吞日旗,飞虎旗,五星连珠旗,彩凤翔云旗,飞鱼旗……簇拥着中间那一杆“代天巡狩”的大纛,加上护卫的武襄左卫,真可谓是旌旗蔽日,气势恢宏。

    文武簇拥之中,大明太子坐在一张大椅里,表情严肃的接受阿巴泰的投降。

    “女真罪民阿巴泰,拜见大明皇太子殿下,罪民冒犯天威,罪孽深重……”

    阿巴泰已经脱去了铁甲,此时只穿着贴身的棉衣,五十步的距离,一步三拜,跪在大明太子的面前,额头触地,忏悔自己的罪行。

    在他身后,博尔托,岳乐和三百多个八旗兵,哆哆嗦嗦地跪成一片。

    —————————此为防盗版,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深深表示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第539章 离间之策

    离间之策。

    吴甡何等聪明,自然明白皇太子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不赞同。

    阿巴泰是大明好不容易捉到的一名建虏亲贵,正应该大张旗鼓的宣扬,振奋全国,阿巴泰在京师停留的每一刻,都是对建虏的巨大羞辱。洪承畴祖大寿等人背弃家国,已然是罪人,当举国弃之,现在太子提议用阿巴泰把他们换回来,岂不是在鼓励这种投敌行为?朝臣们岂会答应?虽然太子说,把他们换回来,再用国法处置,但朝臣们怕是不会轻易相信。

    大明文风刚烈,绝容不下洪承畴这等身负众望,结果却屈膝投降建虏之人,洪承畴归来之时,就是被唾沫淹死之日。

    以洪承畴的聪明和他对大明的了解,当日既然降了,以后就绝对不敢轻易归来。

    所以就算黄太吉同意换,洪承畴和祖大寿也不敢回来的,除非大明朝廷保证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一句话,这笔“买卖”其实很难谈成。

    但朝中那些清流不会明白这一点,他们只会觉得,任何和建虏的谈判都是可耻行为,换俘更是不可接受,只要太子建议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奏疏一递上去,他们必定哗然,必定会群起上书反对。

    反对的人多了,对太子的声望会有很大影响。

    所以吴甡不赞同太子上疏。

    吴甡心中的担忧和顾虑,太子很是清楚,于是淡淡地继续说道:“阿巴泰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是无用之人,用他们三人包括一干投降的八旗兵,换取洪承畴祖大寿,还有一干在松山锦州被迫投降的原先我大明的边军将官,以及邱民仰曹变蛟等一干英勇殉国将士的遗骸,还是值得的。这不止是换俘那么简单,那是在向天下人表明,我大明朝廷对那些忠勇卫国的将士,永远都不会放弃,对于那些血战到底,最后不得已投降敌人的将士,也会有所宽容。以此激励我大明将士,恢弘我大明朝的气势……而这,才是我想要用阿巴泰做交换的根本原因!”

    吴甡微微动容,向太子深深一鞠,然后拱手道:“换回邱民仰曹变蛟等人的遗骸,臣万分赞同。但容忍那些投降建虏的将官,却是臣万万不能苟同的。这些人食我大明俸禄,但却贪生怕死投降建虏,其罪绝不能恕!”

    对吴甡的态度,朱慈烺不意外,他点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投降建虏的有两种,一种是如李永芳孙得功等鼠辈,主动投敌,以至于战事一夜溃败,又如铁岭佟家,勾结建虏,主动献城,这些人不但不能恕,而且要诛灭九族!第二种就是力竭而战,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不得已投降建虏的。这两种人,我以为,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后一种是有反正的可能的。就算不反正,也可令他们在战场三心二意,有所保留,如果一棒子全部打死,那么建虏汉军旗的人马必然都会死心塌地的跟随建虏,这不利于我朝平定辽东的大略……”

    “这……”吴甡捋须沉思。

    “先生是大儒,应知道汉李陵的故事。”朱慈烺道。

    李陵,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天汉二年,随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五千步卒突入漠北,被匈奴大军包围,且战且退,杀了匈奴一万余人,最后粮尽弓绝,不得不假意投降匈奴,伺机想要回归。

    不想消息传来,汉武帝大怒之下,诛了他的全族,也绝了他的回归之路。

    史记太史公谓之叹息。

    “成大事者,必须远谋。我虽不敢肯定,辽东降将中一定会有李陵,但却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如果有,那么我们现在就应该准备,等到了战场决战之时,他们反戈一击,必然可以事半功倍。”朱慈烺声音冷静:“何况我们并不需要真的付出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赦免前罪的姿态罢了。”

    吴甡性情刚烈,对投降建虏的辽东将官痛恨无比,虽然心里知道太子的想法是对的,但他一时还是有点不能接受,而且不止他,朝中群臣现阶段都还无法接受太子的想法,于是拱手道:“殿下所谋深远,仁慈宽厚,臣佩服。但恕臣直言,换俘之事,恐怕很难在朝堂上通过……一旦驳回,必然损及殿下的名声。为万全计,殿下还是应该再三思。”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朱慈烺将奏疏合上,脸色凝重:“我必须就着此次大胜,父皇和朝臣都是满心欢喜之际,提出我的建议,如果缓一些日子,父皇和朝臣们都冷静下来,恐怕就更是不会答应我的建议了。”

    吴甡犹想劝:“殿下……”

    “先生不必说了,这件事,我已经下了决心,宜早不宜晚,现在做最合适。”

    “如果陛下和朝臣一致反对呢?”吴甡追问。

    朱慈烺笑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但吴甡却已经看出了太子眼神中的坚持,就算陛下和朝臣一致反对,太子殿下怕也不会轻易回头,而这,正是吴甡所担心的。虽然太子一胜开封,现在又大败建虏偏师,灭了满达海,逼降了阿巴泰,名声正旺,但太子毕竟太子,不是皇帝,即便是皇帝也必须遵从朝廷体制和大明祖制,不能为所欲为,因为圣旨也有可能会被封驳。

    太子不经过陛下和内阁,就已经拟定了用阿巴泰交换洪承畴和祖大寿之策,并暗中实施,严格讲,已经是僭越了,一旦言官弹劾,陛下盛怒,太子又如何自清?

    相处这么长时间,吴甡已然知道太子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真正做了决定,下决心要做的事情,是谁也拦不住的,而且就理智来说,太子用阿巴泰换取洪承畴和祖大寿,不管黄太吉答应不答应,都能对建虏和汉军旗形成离间,甚至往恶毒的方面想,黄太吉说不定会对洪承畴和祖大寿二人产生怀疑,将二人杀了也不一定呢,如果那样,离间计就等于是彻底成功。

    但让吴甡犹豫的是,换俘是大明朝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兵败投降是一个武将最大的耻辱,为大明所不容,太子想要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那两个逆贼的建议,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令朝臣们愤怒,连带影响到太子的声望,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圣心---其实这才是吴甡最担心的事情。

    但太子心意已决,已经是劝不住了,吴甡只能暗暗一叹,脑中急剧盘算,想着如何在朝堂上折冲斡旋,以为太子殿下提供掩护?免得太子殿下承受太多的攻击火力?最重要的是,如何在陛下面前为太子辩解?

    虽然太子曾经叮嘱过他,要他不要事事都为东宫的政策辩解,以免给陛下造成结党的嫌疑,但一连两次,跟随太子出征,若说他不是tài子dǎng?又有谁会相信?

    吴甡沉思不语,纠葛于朝政,但朱慈烺却早已经撇开朝政,专心思谋面对建虏之策了--他不是不怕朝臣的攻讦和父皇可能的不快,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觉得,比起可能受到的一些言语苛责,执行对建虏汉军旗的离间计划,更为要紧。

    而离间之策要想成功,还必须有一个得力的、能被众降将所信任的传话者,而这个人选,朱慈烺也已经想到了。

    “殿下。”

    这时,脚步声响,中军官佟定方快步走入,双手捧着厚厚地一叠信笺,躬身禀告:“祖泽润已经写完了。”

    朱慈烺接过佟定方呈上来的信笺,脸色凝重的翻看。

    都是一些名姓和所担任的官职。

    好家伙,现在汉军八旗中,有名有姓,大明原副总兵以上的将官,竟然有将近百人,如果算上参将游击,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只就祖泽润所写的人员来说,很多人都是在历史上留下污臭的大汉奸,最早出卖沈阳,投降建虏的孙得功,以及刚刚在松锦之战中捆绑洪承畴投降的原松山副将夏承德,祖泽润都写的清楚。而其中人数最多,一次性全部投降建虏的,乃是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

    大凌河是大明之痛,也是祖大寿祖家在大明历史上留下的最浓重一笔。

    除了汉军旗的将官名字,还有各旗人马多寡和驻防的地点,连战力强弱,祖泽润都进行了简单的点评。

    ……

    朱慈烺大略翻了一遍名单,心中叹息,然后交给吴甡:“先生也看看吧。”

    吴甡接过了仔细看,虽然是大明兵部侍郎,但因为情报工作的缺失,他对汉军旗将官在建虏的情况,包括人员都不是太清楚。此时在名单上看到一些熟悉的汉奸名字,他忍不住就咬牙切齿。

    “把祖泽润带上来吧。”朱慈烺道。

    很快,脚步声响,两个武襄左卫押着祖泽润进入。

    一进帐门,看到坐在大案后的那个玉冠锦衣的小小人儿,祖泽润就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嚎哭道:“罪民祖泽润,叩见太子殿下!罪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实在无颜见殿下……”

    说着,砰砰地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朱慈烺不说话,对祖泽润“痛悔”的表演,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祖泽润脑后的辫子不见了。决定投降的第一刻,祖泽润就割了脑后的辫子,披头散发,带着仅剩的五六十个汉军旗士兵,出谷投降。此时,他头发依然是披散着,不过身上穿着的衣物却依然是建虏的式样。

    吴甡看名单正看的怒火中烧,不等太子点头,立刻就出声怒斥:“祖泽润,你和你父祖大寿是我大明辽东的将门世家,世受国恩,享受尊荣,本应该报效朝廷,马革裹尸,不意竟贪生怕死,屈膝投降了建虏,你和你父祖大寿的心中,可有羞耻二字?”

    “罪民死罪,死罪啊~~”祖泽润继续哭嚎请罪。

    吴甡却怒气难消,连续斥责。

    朱慈烺静静等,待祖泽润连续叩首,满脸是血,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之后,才轻轻一咳嗽。

    吴甡这才住口,起身向太子拱手赔罪。

    “祖泽润,抬起头来。”朱慈烺道。

    “是……”祖泽润战战兢兢抬起头,望向太子,但不敢看太子的眼,只敢看太子的下巴。

    贰臣,逼降,虽然有太子的劝降书,但他并不敢保证大明太子不会忽然暴怒翻脸,将他退出去斩首,所以他冷汗如浆,惊恐不已。

    四十多岁,长的甚是魁梧,倒也有一些辽东将门之后的风采,只是满眼惊恐,看起来甚是狼狈。

    “你所写的,可都是实情?”朱慈烺问。

    “字字实情,如有一字虚假,请殿下处臣死罪!”祖泽润再次叩拜。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太子的下巴,但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原因,他竟然有一种身子颤栗的感觉。

    朱慈烺微微点头:“你父祖大寿,身体可好?”

    “啊……”

    祖泽润脸上惊恐更多,“砰”的一下就磕头,这一次力量很大,感觉地面都嗡嗡,再抬起头时,祖泽润已经满脸是血,指天发誓的说道:“罪民自归正之时,就已经与祖大寿一刀两段,祖大寿背国,罪民心中已经没有他这个父亲!”

    朱慈烺笑一下,心说祖泽润的求生欲还真是强烈,为了保命,连祖大寿都不认了,这样的人要不就是外圆内方,戏演的好,要不就是首鼠两端,极易善变,今日归正,明日说不得就又会降清了。

    不过就眼下来说,还真是需要一个像祖泽润这样的人到建虏那边去传信,于是淡淡道:“不必如此,本宫相信你投降的诚意。唐亮,赐座。”

    唐亮取了一个马扎,给祖泽润坐下,又取了湿毛巾,给祖泽润擦了脸上的血,祖泽润千恩万谢,但眼睛里的惶恐却始终不敢散去。

    “祖泽润……”

    “罪民在~”祖泽润又要跪倒,但被朱慈烺用手势制止。

    “你是崇祯四年,在大凌河投降建虏的,是吗?”

    “是,每每想起,罪民就痛不欲生啊……”

    “被围在大凌河,最后投降建虏的副总兵以上的将官,有将近二十人,对吗?”

    “是。”

    “他们之中,可有人后悔、思明?”

    “罪民不敢说,不过罪民的叔侄们,每每夜半无人,说起当年之事,都会痛哭流涕。”

    朱慈烺点头:“很好,本宫有一件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做,不知你可有建立功勋,弥补前罪的勇气?”

    祖泽润立刻跪倒:“但使殿下有差使,罪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感谢“书友20190615112837044、书友20171112235942561”的打赏,谢谢

第540章 阳谋

    朱慈烺沉吟道:“当年,你父祖大寿坚守大凌河,被建虏用三重壕沟围困,三月不见援,弹尽粮绝,最后甚至是人相食,城中三万人马饿死一万多人,你父坚守到了最后……”

    听到此,祖泽润惊讶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帅案后的朱慈烺。

    自从他祖家跟随祖大寿投降,每每接触到大明官员,都是对他们痛骂,想不到却从皇太子口中听到一丝理解之言。不由惊讶不已。

    “殿下……”祖泽润拜倒,声音哽咽。

    吴甡微微皱眉,对太子对祖大寿的评价并不赞同,不过心中却明白,太子吹捧祖大寿,肯定是有用意的,于是静静继续听。

    朱慈烺继续道:“从大凌河逃回后,你父再守锦州,从四年到十五年,十一年的时间也算是尽心尽职,松锦之战你父祖大寿再一次降虏,虽然难称忠臣,但却也算是尽到了一个守将的本分。其间的功过,本宫自有了解。但使你父能再一次归来,我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保证,一定会赦免他的罪过……”

    “殿下……”祖泽润惶恐,不知道大明太子什么意思?

    “这些话,你要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告诉你父亲、洪承畴,还有那些在大凌河投降的旧人。”朱慈烺盯着祖泽润。

    祖泽润更惊: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放我回去吗?

    “但使你能把这些话传到,就算是你立下功劳一件,日后论功,一定少不了你祖泽润!”朱慈烺道。

    祖泽润惊的说不出话。

    朱慈烺淡淡:“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我会放你回辽东……”

    “……”祖泽润冷汗立刻又下来了,今早,为了表示归正的决心,投降之时他就剪了辫子,现在又要被送回辽东,岂不是一场空?最重要的是,他兵败投降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以建虏军法的残酷,他返回辽东,不是自投罗网吗?

    急忙叩首:“罪民不回去!罪民既然已经归正,就绝不敢再回辽东!”

    朱慈烺淡淡笑:“放心,你既然已经归正,本宫就不会让你回去送死。除了你,阿巴泰和他的两个儿子也已经归顺大明,不同于你,他们都是建虏的亲贵,黄太吉牵挂着呢,所以本宫想让你去传一个信,告诉黄太吉,只要他肯交回洪承畴和你父祖大寿,还有一干锦州降将,大明就放了他的七哥。以后两边各凭本事,互相征伐。你是传话的人,黄太吉必不会为难你……”

    听到此,祖泽润明白了。

    原来,是要他当使者。

    想明白这一点,祖泽润脸上冷汗更多。

    他不知道黄太吉会如何对付自己,会不会在朝堂上,直接将他大卸八块?

    “你仔细考虑,如果不愿意去,本宫绝不为难你。”朱慈烺声音淡淡。

    “罪民……愿意。”

    祖泽润一咬牙,拜首在地。

    大明太子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回辽东再说了。

    迅速之间,他已经想好了托词,辫子是明军强迫剪的,投降是不得已,传信也是不得已……只要演技稍微少一点,就算瞒不过黄太吉,但为了安抚汉军旗,黄太吉应该也不至于杀了他。

    “很好。你休息两天,两天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墙子岭,不但你,你麾下那些家丁,如果有愿意随你回去的,你也可一并带走。”朱慈烺道。

    祖泽润更惊,叩地不敢说话。

    朱慈烺摆手:“下去吧。”

    祖泽润重重拜一下,这才敢退出。

    等他走了,吴甡霍然站起:“殿下,祖泽润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未必真的有悔悟归正之意啊?一旦放他回去,他未必会将这些话转告那些辽东旧将~~殿下,还要三思啊。”

    “别人或许不说,但他一定会告诉他的老父祖大寿。”朱慈烺淡淡笑:“再者,还有他的几十个家丁呢,我刚才和祖泽润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手下的家丁都会知道,虽然他们都是祖泽润的家丁,但其中却也有不少人和其他辽东将官和汉军旗士兵有往来,时间长了,消息终究是会传出去的。”

    吴甡明白了,随即又皱眉:“黄太吉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离间之策必定瞒不住他。未免汉军旗动摇,他会不会不让这些降兵回城,甚至是杀人灭口?”

    “那也无妨。”

    朱慈烺笑:“我大张旗鼓的将这些人放了回去,黄太吉却将他们全部斩杀,其作用力比我的离间之策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是黄太吉派人假扮成我军,于半路将祖泽润等人截杀,嫁祸给我军呢?”

    “此等伎俩,或能瞒过一般人,但绝对瞒不过洪承畴和祖大寿,黄太吉狡诈多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朱慈烺淡淡笑:“先生明明早已经想到,却故意问我,看来先生还是不想让我放祖泽润啊。”

    吴甡捋着胡须,脸色微微尴尬,心知太子已经想的很周全了---祖泽润只是一个引子,不管他是真投降假投降,只要他回到辽东沈阳,就会掀起风波,太子对他所说的这些话,就终究会流出去,就算黄太吉极力安抚,汉军旗表面上忠心耿耿,但却难保内心不会波动,尤其是那些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的下层军官和士卒。

    一个祖泽润,留在这边毫无用处,但放回去,却能搅动汉军旗的军心……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啊。

    但吴甡担心的是,祖泽润是祖大寿之子,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大叛贼,但太子不经过陛下和内阁同意,就这么直接放人回去,此事传回京师,在朝堂上必然又会有一番风波……

    虽然太子写了奏疏,将其中的利弊很清楚的向崇祯帝禀明,但吴甡对朝堂太了解了,虽然夹持着大胜,但想要轻易说服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也就是太子,换成其他人,绝不敢这么擅自行动。

    吴甡忧心忡忡,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忙拱手道:“殿下,祖泽润放回辽东,却不知道宁完我您要如何处置?”

    “当然是连同满达海的首级,一同送回京师,交给陛下和朝廷。”朱慈烺从帅案上的文书中抽出几张信笺:“这是宁完我刚写的忏悔状,先生看看吧。”

    吴甡双手接过,看完之后,脸色登时一变:“……松锦之战,虏酋黄太吉操劳过度,旧疾复发,鼻血如柱,怕是命不久矣。黄太吉一死,豪格继位,多尔衮兄弟不服,建虏必有内乱,我大明可以趁机收复辽东,罪民愿为先驱,联络辽东汉人,赴汤蹈火,以赎前罪……”

    念到最后,声音里的激动藏不住,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宁完我花言巧语,绝不可轻信。他虚张声势,危言耸听,不过就是想要保全他自己的狗命!”

    “后面那几句话,当然不可信。不过关于黄太吉的病情,宁完我所说,倒是有一定的可信度。”朱慈烺沉思。

    因为是穿越者,所以他清楚知道,虏酋黄太吉虽然治国有方,心智超群,但身体却一直都不怎么太好,中年之后体重更是严重超标,大腹便便,所骑战马,都需要是最高最大的,不然根本无法承载动他。松锦之战中,多尔衮告急,他亲自带兵从沈阳驰援,用四天的时间就赶到了松山,一路走,一路留鼻血,最严重的时候,一次能接一大碗。

    就后世者的眼光来看,黄太吉很有可能患有高血压、胸梗都一类的急性疾病,以至于崇祯十六年九月,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前一天还理政,第二天就坐在龙椅上死了。

    黄太吉身体不好不是秘密,但却没有人敢说他“命不久矣”。

    宁完我有如此判断,一来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二来也是保命,他只有把黄太吉的病情说的严重,才有可能引起明太子的注意,也才有可能保命。

    不过宁完我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豪格不会继位,因为黄太吉根本来不及写下遗诏就“嗝屁”了,以至于豪格到手的皇位飞了,如果黄太吉写下遗诏,立了豪格,历史一定会大不一样。

    “如果虏酋真有病,那真是太好了。”

    吴甡激动的捋胡须,随即又冷静:“不过宁完我只是一个正红旗的奴才,并非是服侍黄太吉的內侍和医官,何以对黄太吉的病情如此清楚?”

    朱慈烺道:“这奸贼虽然无耻,但却有些门道,善于钻研,虽然被贬斥为奴才,但却颇得正红旗代善的信任,我猜一定是从代善处听到的。此番入塞,他明为奴才,实为满达海的军师,也幸亏满达海对他有所抵触,不然咱们在牛栏山的伏击,未必能成功呢。”

    “有才无德,不忠不义,此贼不可留!”吴甡道。

    朱慈烺点头:“宁完我开我大明文人投降建虏之先河,主动投靠建虏,为建虏出谋划策,出卖国族,罪同李永芳孙得功,绝不可恕!虽然从前日被俘之后,他态度老实,一直埋头疾书,写了不少建虏机密的政情和军情,但依然不能抵消他犯下的罪过,凌迟处死才是他应得的下场。”

    吴甡欣慰拱手:“殿下所言甚是。”

    “不过在凌迟之前,此贼倒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朱慈烺沉思。

    这时,脚步声响,佟定方急步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份插着鸡毛的书信:“殿下,蓟州紧急塘报!”

    朱慈烺急忙接住了打开看,看完后,脸色凝重的交给吴甡。

    “建虏十万大军在蓟州南原短暂攻击之后,忽然转向玉田,玉田已经被重重包围……”

    蓟州。

    城南的原野中,一场战事刚刚结束,明军挖掘的壕沟前,横七竖八的倒毙了一千多个建虏汉军旗的士兵,硝烟尚未散去,血泊犹有余温,一些重伤未死的军士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天空中,一群食肉的苍鹰盘旋翱翔,已经准备要啄食尸体了。

    汉军正白旗都统(旗主)石廷柱、镶红旗都统金砺,正蓝旗都统佟图赖。三人是攻击蓟州南原的先锋,昨天到今晨,准备了大量的木板和土石,想要填出一条道路。作为汉军旗,他们都有当炮灰的觉悟,当然了,不是他们自己,是他们麾下的汉军旗士兵,不过刚才的这一波攻击,却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他们大吃一惊。

    从远处看,明军挖掘的壕沟有十几里长,近处观察,发现明军布置的兵马并不是太多,军容也不是太盛大。而南边靠近山梁的一段,好像是明军防御的弱点。不然兵马少,而且防卫看起来也必须稀疏。

    定了攻击的方位,首先由正蓝旗都统佟图赖带领正蓝汉军旗发起攻击,马光远的炮兵做掩护。石廷柱和金砺在两翼呼应。为什么是佟图赖?因为三人之中,佟图赖资历最浅,石廷柱和金砺都是原明朝副总兵以上的官职,佟图赖是靠着父亲佟养真的余荫,才做了汉军旗正蓝旗的都统。

    辈分小,战功少,自然得第一个冲。

    佟图赖有开路的觉悟,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波攻击只是试探,并没有打算一下就能突破明军的防线。

    而明军的反击很是薄弱,第一波上去的五百人,推着简易的盾车,冒着弹雨和箭雨,竟然一路冲到壕沟前,隔着壕沟和明军展开了对射。

    见对手不强,佟图赖立刻发动了真正的攻击,将第二波次的一共两千余人全部压了上去,两翼石廷柱和金砺一起响应,汉军旗杀声震天,竭力想要在满军八旗主子的面前表现一番。

    不想,形势忽然逆转,明军火炮忽然变的猛烈,原本稀稀拉拉,没甚威力的鸟铳声,忽然也变得密集起来,一道道看起来无甚用处的土墙之后,忽然冒出了无数的明军鸟铳兵,不停的释放鸟铳。轰轰轰轰,砰砰砰砰,推着简易盾车的汉军旗,立刻就被打蒙了,虽然后方的马光远竭力放炮支援,佟图赖大声呼喊指挥,但却无法扭转败局,仅仅一刻钟,两千多人的攻击队伍就支撑不住,扔下一千具尸体,败退而回。

    不是汉军旗不勇,只是有壕沟阻隔,他们浑身都是力气也使不出。

    佟图赖原本还想要攻击第二次,不想多铎的命令忽然传来:不必再攻了,撤军!

    听到命令,佟图赖吓的出了一身冷汗,不止他,石廷柱和金砺也都是脊背发凉。

第541章 转道玉田

    建虏军纪残酷,每一个攻击不利的将官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多铎如果斥责他们,令他们继续攻击是正常,放弃攻击,且一句责难的话都没有,就有点反常了。

    虽然他们三人都是汉军旗的旗主,照规制,多铎并没有夺职,或者是重罚他们的权力,一切都需要禀明黄太吉,由黄太吉做出决断才可,但多铎年少张狂,喜怒无常,又是大军的统帅,他要是真怒了,治他们三人一个攻击不利的罪名,三人也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三人急急到多铎帐前请罪。

    不想多铎却不见他们,只令他们回去休息。

    三人一头雾水,但却也不敢多问。

    夜晚,除了一些将官,大部分汉军旗士兵都冻得够呛,原因很简单,蓟州城南,翠屏山周围的树木都已经被砍伐一空,从山梁到原野,到处光秃秃,士兵们根本砍伐不到足够的木材,少数的木料都被拿来安营立寨,或者供建虏主子们生火取暖去了,汉军旗只能收割原野里的枯草和烂树枝来取暖,这两样东西不但发热量低,而且极不保暖,虽然现在刚刚十一月份,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但后半夜的极寒气温仍然叫很多的汉军旗士兵叫苦不迭。

    相反,明军那边却木料充足,暗夜里都看到蓟州南原的壕沟后,篝火连绵不绝,即使到了后半夜,依然是红彤彤,这保证了明军士兵不会在暗夜里冻伤,或者为寒意所困。

    石廷柱、金砺,佟图赖三人都是旗主,他们的营帐当然是温暖如春。

    不料三人刚睡到半夜,却忽然接到了军令。

    豫郡王多铎令三人即刻拔营起行,向南进军,黄昏之前,必须抵达据此八十里的玉田,并包围玉田县城,而后给他们两天时间,拿下玉田县。而在三人拔营之后没有多久,多铎也亲率建虏和蒙古八旗主力,还有汉军镶蓝旗镶黄旗等主力悄然开拔,不同于石廷柱等三人围困玉田,多铎率领的主力,却是要绕过玉田,直奔三河而去。蓟州南原则是留下正黄旗和正红旗两队汉军旗充做疑兵,虚张声势,迷惑蓟州的明军。

    多铎的军令下达的很突然,但建虏军纪严厉,稍有辄咎就会被斩首,士兵人人小心,即使是在暗夜之中,也没有人敢喧哗怠惰。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为了隐藏行踪,大军只点了很少的火把,顺着向南的大道,悄悄潜行。

    不过还是被明军发现了,但不是南原的明军,而是驻守在翠屏山上的明军。

    翠屏山的守将乃是左柳营主将马德仁,马德仁不是宿将,也没有大的胆气和勇武,此前默默无闻,但胜在忠于职守,也因此才被太子任命为翠屏山的主将,在就任之前,太子有过详细的叮嘱,其中一项就是要严密注意建虏的动向,尤其是在蓟州通往玉田的道路上,一定是多设暗哨,因为在蓟州受阻之后,建虏很有可能会绕道玉田,他的任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发现建虏的动向,并且向后方报告。

    建虏大军毕竟是十万,虽然他们只点了少量的火把,但因为翠屏山周边的山林都已经被砍伐干净,光秃秃毫无遮挡,因此暗夜里在山头值夜的明军首先就发现了异常,接着,埋伏在通往玉田道路上的暗哨也发现了建虏大军通过,向南面而去,等到天亮,确定道路上留下的大批马粪之后,马德仁再无犹豫,立刻派人通知蓟州守军。

    蓟州南原一共矗立着五座高达两丈,用圆木捆绑而成的角楼,天亮时,在最中间的那座角楼上,大明保定总督杨文岳正举目远望,虽然对面的建虏大营依然是满满当当,军旗飘扬,看起来十万大军好像还在原地,但因为有马德仁的情报,所以建虏内中的虚实已经被杨文岳看破了。

    建虏不攻击南原,南原轻松了,蓟州也安稳了,但杨文岳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满脸忧心。

    因为太子给他的命令很明确,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紧守南原,同时时刻注意三河方面的动静,如果建虏攻破玉田,或者从玉田城下绕道,直扑三河,那么他一万六千名的保定兵就要立刻救援三河---顺天巡抚潘永图和精武营副将刘肇基率兵五千驻守三河,可以抵挡一时,但如果十万建虏全部杀到,他们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至于玉田,不论玉田县如何危急,杨文岳都不可发一兵一卒去救援。

    而现在,建虏十万大军正向玉田杀去。

    “玉田城小力薄,且只有四千多兵马,能挡住建虏吗?”杨文岳心中无比担忧。

    “制台,建虏欲盖弥彰,大军往玉田去了,我们要立刻回报朝廷,再通知太子!”站在杨文岳身边的驸马都尉巩永固说。

    此次抵御建虏入塞,巩永固并没有像开封之战时一样,守在太子身边,而是被太子派到了蓟州,和汤若望一起协助杨文岳和蓟州总督赵光汴处理蓟州防务。此时,他和汤若望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杨文岳的身边,汤若望不停的画十字,口中念念有词,还在为昨日战死的双方士兵做祈祷。

    昨日,建虏试探性的攻击壕沟,汤若望设计的战壕,充分挥洒了火器的威力,尤其是胸墙,可以令鸟铳兵更准确更轻松的进行射击,一些初步具有“交叉火力”概念的射击点设计,更是令攻击的汉军旗吃了大苦头。最重要的是,通过战壕,守军可以实现快速支援,明明看起来是防御的弱点,但当敌人投入兵力,冲到战壕前时,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杨文岳捋须点头,目光望向玉田的方向,眉宇间的忧虑始终散不去……

    ……

    蓟州东南方的原野,通往玉田的道路上,脚步纷沓,马蹄翻飞,军旗像海一样,建虏大军正急急而行。

    昨日,多铎亲眼目睹了汉军正蓝旗攻击失败的整个过程,对明军战壕术和火器威力颇为惊讶,心知对方不是弱兵,要想拿下壕沟,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不可,另外,他看到了矗立在蓟州城头那一面巨大的认旗,不是巡抚,也不是总兵,而是明国太子“代天巡狩”的大旗。同时,蓟州城头上,有很多全身甲胄的明军在走动,想必是明国太子的亲卫。

    怪不得南原的明军死战,也怪不得火器众多,原来是明国太子战胜李自成的精武营主力在把守。

    多铎冷笑一声:“死守蓟州,以为就能挡住我大清,哼,不过是又一个袁崇焕罢了。”

    阴沉着脸,立刻下令终止进攻。

    回到大帐后,多铎不见任何人,一个人在地图前想了很久。深夜里,当得到了侦骑传回来的最新情报,得知在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上,并没有明军把守时,他没有犹豫,当机立断,立刻命令大军转道玉田。

    自从破关入塞以来,大清在粮草辎重方面一无所获,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粮草众多,而全军一共只带了一个月的军粮,将近十天的入塞,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一旦在蓟州南原消耗时间太多,就会在战略上陷入困局。

    所以多铎不敢多停留。

    玉田到三河,直线距离一百多里,实际道路有三百里,照多铎的估算,最多四到五天,就可以杀到三河城下,三河城小,绝对挡不住大清的十万大军,而后直取通州,或者一路南下,将明国搅一个天翻地覆!

    多铎只所以有信心,乃是因为他已经算过明国的兵力了,蓟州一代聚集了明国大批的兵马,连杨文岳的保定兵都调到了蓟州,由明国太子统领,可知明国京畿河北一代必然空虚,只要过了三河,进入华北平原,就都是大清铁骑的天下了。

    而昨夜同时到达的,还有阿巴泰的最新军报,从墙子岭破关入塞之后,阿巴泰率领的偏师已经占据了密云,密云是明国京师北面的门户,密云失守,明国上下必然会惊慌失措,调集重兵防守京师和通州,这一来,河北一代就更加空虚了,所以机不可失,一定要在明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夺下三河。

    他多铎是大军统帅,绝不能被阿巴泰抢了风头,一旦阿巴泰逼进明国京师,他却还在蓟州盘桓,岂不是被人笑话?

    再者,多铎对阿巴泰的统帅能力并不是太放心,对阿巴泰没有执行夹击蓟州、两军早日会师的命令,也颇为不满,所以在接到军报后,他给阿巴泰的命令是,就地防守,不宜再继续深入,等主力过了蓟州,再左右合击---阿巴泰的军报,是信使出墙子岭绕道蒙古草原,再从马兰峪关口送过来的,多铎传给阿巴泰的命令,也需要原路返回,即使是一人三马,一趟也需要三天的时间,所以多铎此时并不知道,阿巴泰已经全军覆没了。

    绕过明国的蓟州防线,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三河城下,是多铎现在最优先忧虑的问题。

    年轻的多铎雄心勃勃,一路催促。

    在他身后不远,汉军镶蓝旗的副都统张存仁却是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豫郡王忽然改变主意,不攻击蓟州南原,而是转向玉田,其中的原因清楚可见,除了蓟州城头明国太子的大纛,证明蓟州由明国太子亲自督军之外,明军在蓟州南原的布置,绝对不是徒有其表,而是相当坚固,其火器密集程度,一点都不亚于九个月前的松山,士兵也有相当战力,而大清此次入塞,为了快速机动,携带的火器并不多,面对壕沟固守,且有一定战力的蓟州南原守军,如果一味强攻,就算攻下了,开了一条通路,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而这是黄太吉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避免的。

    对于蓟州南原的“难啃”,豫郡王多铎并非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过他年轻气盛,听不得张存仁绕道的建议,所以才要在试一试,一试之下,发现蓟州南原果然不易攻击,多铎虽然气盛好面子,但绝非没有理智之人,他想也不想的立刻就下令转进,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这一点,张存仁对多铎是佩服的。

    不过对于绕道玉田,张存仁心中却是有保留。

    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不利于大军通过,这也是大清入塞,从来也没有走过玉田三河的原因,今次明国早有准备,不但坚壁清野,而且在蓟州构筑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防线,蓟州如此严密,由明国太子亲自坐镇,从玉田三河到通州,明国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万一有意外,想要回头就难了。

    在张存仁看来,最恰当的做法应当是从马兰峪、点鱼关一代出关,绕道蒙古草原,循着阿巴泰的道路,从墙子岭一代入关,依然可以杀到明国京畿城下,震慑明国。

    虽然从马兰峪出关道路狭窄难行,十万大军最少也得三天才能走完,但总比玉田三河的未知强很多。

    当然了,这样一来,这次入塞的战果恐怕就会受到很大影响,出关三天,从马兰峪到墙子岭,又得三天,而从墙子岭杀到明国京畿城下,还得三到四天,再从明国京师转进,又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一来,就给了河北山东等地的明军更多的准备和防御时间,大清想要快速掳掠的战略意图,就会大打折扣。

    这应该也是多铎不愿意出关的原因之一。

    “报~~”

    大军行军之中,镶白旗的探骑不断向多铎回报:“主子,我军前锋距离玉田县城已经不过十里地了,周边不见一个明军,但发现少量躲藏在村落中的明国百姓。”

    多铎点点头,对发现少量明国百姓并不奇怪,虽然明国坚壁清野,将百姓都驱赶到了城中,但依然有少量百姓抱持侥幸心理,躲藏在村庄或者是地窖中,清军一路而来,时时都会发现,不过因为数量太少,几乎全部都是老弱,因此清军没有兴趣掳掠,又因为抢不到粮食,都被恼羞成怒的建虏一股脑全杀了,对坚壁清野的那些村庄,也全部一把火烧掉。

    到最后,建虏干脆已经不抱抢粮的希望了,看见村子就烧,看到逃避的老弱就杀。

    一路而来,建虏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是狼烟滚滚,断壁残垣。

    ……

第542章 紧追不舍

    距离玉田县城十里之地,有一处叫王左屯的镇子,原本是玉田县周边,最大的一处镇子,镇中常住百姓有五六千人,但建虏破关入塞之后,官府衙役敲锣吆喝,挨家挨户的排查,不许任何人留下,所有百姓都必须到玉田城中去避难,以免为建虏所害。

    虽然建虏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名词,但仍然有一些百姓不愿意离开家园,千方百计的避开了官府的搜查,以为躲藏在镇子里,就可以逃过一劫。

    午后时分,冬日阳光的照射下,王左屯静寂的已经是一个死镇,连空气好像都停止了流通。

    “哒哒哒哒……”

    马蹄如雨,一大队的蒙古轻骑嗬呼着冲进了镇子。不下马,不搜人,只在镇子里面到处放火,很快,王左屯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躲藏在暗处的百姓藏不住,纷纷逃到街道而来,而蒙古骑兵早已经等候多时,大笑着,冲过来就是一通砍杀。

    马蹄刀光,奔跑惨叫,血雨飞溅……

    这些躲藏的百姓大部分都是老弱,面对蒙古骑兵,毫无还手之力,懊悔不及,很快就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个失去母亲的婴儿在襁褓中嚎哭,但随即就被蒙古铁蹄踏成了肉泥……

    带队的蒙古小佐领驻马街头,哈哈狞笑,眼前的场景越凄惨,他就越是痛快,忽然感觉身后风声凛凛,好像有异物袭来,长年的征战让他养成了机警的本能,想也没有想,一个侧身就从马上滚了下来,不过并没有落马,而是身子贴住马身,抓着马鬃,整个人悬在了战马的右边,如此,正好可以闪过身后的攻击。侧身悬马,是每一个蒙古骑士的基本功。

    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擦着他的身子掠了过去。

    小佐领大吃一惊,侧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身材瘦小,用黑布蒙脸的年轻汉人男子从旁边小巷子里冲出来,持刀攻击他。迅捷之间,汉人男子愤怒流泪的眼神清楚可见,一刀走空后,汉人男子并不慌乱,长刀顺势一个下切,“嗤”的一声削在了马脖上,战马刺痛,一个人立,长长嘶鸣,前蹄腾空的同时,将抓着马鬃,悬在一侧的小佐领摔在地上。

    “哎呦~~”

    小佐领倒也颇为了得,落地之后就势一滚,已经伸手将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口中嘶吼:“没胆子的明人,敢偷袭爷爷,爷爷灭……”

    后面的字没有吼出来,因为那汉人男子忽然一个轻巧的跳跃,眨眼就到了他身边,手中长刀准确的切在了他的脖子上,和建虏八旗不同,大部分蒙古轻骑都没有脖甲,因此这一刀轻易的就切断了他的喉管。

    “呜……”

    小佐领都来不及恐惧,脖子就已经中刀,他痛苦的后退了一步,本能的抬起左手捂住受伤的脖颈,鲜血依然喷泉一般的从他左手指缝间喷涌而出,身体四肢瞬间就失去了力量,“当”的一声,右手长刀落地,眼睛一闭,而他的身子,也随着长刀一起摔在了地上。

    汉人男子却已经后退,喷溅的鲜血一滴都没有溅到他身上。

    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一分钟,小佐领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其实是有三到四名亲兵的,但亲兵们一直都在大笑着注视前方,欣赏蒙古勇士砍杀明人的英姿,根本没料到后面会有敌人,等他们反应过来,侧头看时,小佐领已经落马,等他们大惊失色,挥刀来救时,小佐领已经中刀倒地,变成鲜血喷泉的承载体了。

    “杀了他!”

    蒙古人的军法同样严厉,小佐领被杀,他们这些亲兵一个也活不了,四个亲兵瞬间就红了眼,纵马挥刀,向汉人男子砍去。

    一击得手,汉人男子转身就逃。

    他身子瘦小,动作极为灵活,两下就闪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不意,巷子里的大火忽然蔓延了起来,浓烟滚滚,根本没有了去路,没办法,他只能退出小巷,迎向冲过来的蒙古兵。

    “砰!”

    “当!”

    一人迎向四人,在将一个蒙古兵削落马下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刀却也被另一个蒙古兵手中的骨朵震上了半空。

    没有了武器,瘦小男子只能灵活闪躲,三个蒙古兵围着他乱砍乱刺,一时险象环生。

    小佐领的忽然被杀,惊动了镇子里的其他蒙古兵,所有蒙古兵都纵马向这边围了过来,嘶吼着,要将瘦小男子碎尸万段。

    “啊!”

    围攻之中,一名蒙古兵忽然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背心处,赫然插着一支羽箭,紧接着,嗖,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另一个蒙古兵眉心中箭,也跌落马下,最后一名蒙古兵惊慌的向箭矢来源处看去,瘦小男子趁机一个纵身,飞起一脚,将他踢落马下,随即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一个欺身急进,在蒙古兵想要爬起的瞬间,手中长刀抢先一步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蒙古兵惨叫倒地的同时,就听见旁边房顶上有人喊:“丫头,这边!”

    瘦小男子抬头看,只见一个葛布粗衫的老者正站在旁边快要着火的房顶上,左手弓箭,右手将一根长绳抛了下来。

    “黎叔!”

    瘦小男子惊喜不已,顾不上多想,两步奔过去,抓住绳头,老者在房顶上用力一拉,他脚踩砖墙,轻松就上了房顶。

    而这时,其他蒙古兵都已经追到了,见目标上了房顶,都气得嗷嗷大叫,有人张弓搭箭,有人拨马绕行,想要到旁边去截击。

    “快走!”

    房顶上的二人不敢停留,一边闪避蒙古兵射来的箭矢,一边在房顶上跳跃疾走,而在另一边的街道上,黎叔早已经准备好了两匹战马,两人跳下房顶,一人一马,疾驰而去。

    “追,杀了他们!”蒙古兵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止后方,前面也有蒙古兵在堵截,二人不停的转向绕圈,黎叔又射落了三四个蒙古兵,终于是夺路冲出了镇子。

    不过依然没有能摆脱蒙古兵,蒙古兵都快要气疯了,在后面嗬呼追赶,同时不停的放箭。

    而这时,瘦小男子也不再蒙面,他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精致白皙、但满是泪痕的小脸蛋。

    原来是李湘云。

    开封之战中,她试图行刺朱家太子,不想却失败,被太子生擒,幸亏有黎叔搭救,不然她就要死在太子营中了。返回湖广的途中,她越想越是气愤:朱家小太子一个小屁孩,我竟然被他所辱,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在某一个夜里,李湘云悄悄离开,独自返回开封,等到了开封才知道,朱家太子已经带领大军离开开封,返回京师了,她不放弃,又向京师追来。等到了京师才发现,人海茫茫,皇宫深似海,守卫更是极其深严,她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朱家太子。

    不过李湘云极有毅力,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在京师盘桓了五六天之后,她终于是找机会袭击了一名喝醉酒的京营把总,从把总口中她得知,太子已经带兵出京,往蓟州去了。但把总只知道太子去了蓟州,但为什么去蓟州却不清楚。

    于是,李湘云又往蓟州而来。到了蓟州,她原本想要依样画葫芦,进城找一个军官或者文官盘问,不想蓟州已经戒严了,四门严查,她根本进不了蓟州城,幸亏她跑的快,不然就被蓟州官兵当奸细抓了。而蓟州周边的村镇,居然也都变成一座座空村和空镇,正在惊讶之际,蓟州南原却有大动静,数万民夫和官兵,忽然在南原里挖起壕沟来,人马喧腾,官军的营帐在城南连绵一片,直到这时,李湘云才知道,建虏已经入塞了!

    建虏,虽然李湘云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不过一开始她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艺高人胆大,她不觉得建虏有什么可怕。

    建虏入塞,蓟州聚集了这么多的官兵,朱家太子一定就在蓟州!

    于是,李湘云在蓟州的乡间隐藏了起来,想着找机会混进蓟州城。

    不想,她没有等到太子,却等来了建虏十万大军,平生第一次见到建虏,李湘云被震撼了,不止是建虏盛大的军容,更是因为那一张张凶残极恶的脸。到达蓟州之后,建虏侦骑四出,搜刮周边的村镇,因为一路没有收获,所以建虏兵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到处烧杀,一些没有逃进城中的百姓不论老幼,全部被建虏驱赶、斩杀殆尽。

    李湘云并非是一个没有见过残酷场面的小女孩,这些事情,献营从来也没有少做的。

    但面对建虏,她感觉到了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震撼--他们杀官军,抢粮食,但为了生存,是为了掀翻朱家朝廷,但建虏人却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不论官绅,不问原因,只要你是明国百姓,你就有了死亡的理由。

    尤其是今日,当蒙古骑兵冲进王左屯,放起大火,将隐藏的百姓如猪猡一般的砍杀时,李湘云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她不顾一切的从巷子里冲出来,要将这些禽兽以教训。

    现在已经冲出了镇子,但想到镇子里的惨景,她仍忍不住泪流。

    “嗖嗖嗖嗖~~”

    蒙古轻骑在后面紧追不放,而随着距离的拉长,李湘云黎叔和蒙古兵的骑术差距,渐渐显示了出来,蒙古兵渐渐逼近,箭矢不断的射来,黎叔最初还能还击,后来一摸箭壶,发现已经空无一箭,只能扔了弓箭,拼命策马。

    “噗!”

    但黎叔的手臂还没有收回来,就后心一痛,身子一震,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原来一支羽箭射中了他的后心。

    李湘云看的清楚,急忙勒住缰绳,惊呼一声:“黎叔!”

    黎叔却咬牙,低沉着声音吼道:“我没事,不要停,不然我们就死定了,前面就是玉田县,我们一口气冲过去!”伏在马背上,不停的扬鞭。

    李湘云心知黎叔说的对,于是咬着牙,忍着泪,也伏在马背上,奋力策马。

    终于,在连续的奔驰之后,在道路的尽头,一座县城渐渐出现在他们视线里,城头军旗飘扬,官军士兵身影重重,而在城外之外,原本沿着城墙搭建的民居,都已经被拆除的干干净净,站在城上,城下局势一览无遗,而当蒙古轻骑追逐着李湘云和黎叔而来时,城头上立刻掀起一阵小小骚动。

    建虏,终于是来了。

    一个全身甲胄,留着络腮胡,腰悬长刀的明军千总,正站在垛口前,冷静而严肃的望着渐渐逼近的蒙古轻骑,只五六十骑,应该只是建虏的前哨探马,建虏大队应该还在后方,但被建虏轻骑追逐的两个人是谁呢?从两人策马奔驰的模样看,应该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砰。”

    当看到玉田县城,距离城门还有一百多步时,黎叔终于是支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黎叔!”

    李湘云勒住战马,顾不得身后即将追到的蒙古骑兵,翻身而下,想要将扑倒在地上的黎叔扶起来。

    “嗖嗖嗖嗖~~”

    即将追到的蒙古骑兵连续放箭,李湘云抱着黎叔闪躲,同时用手中的马鞭奋力格挡……

    城头上,玉田知县张棨焦急的说道:“阎总头,这两人是我大明百姓,被建虏追击,快快开城救人啊!”

    阎应元却没有立刻行动,他皱着眉头,仔细观察那两个在箭雨之中闪躲的身影,又见蒙古骑兵射箭凶猛,毫无留情,完全就是要将两人射于死地的作法,对这两人可能是建虏奸细,被派来诈城的疑虑,消去了不少,于是点头:“建虏只敢放箭,却不敢靠近,明显是害怕我城头的火炮,火炮手,开两炮,吓他们一吓。城门开一道缝,汪奇,你带十个骑兵守在城门口,等建虏退走,立刻出城救人

    !”

    “是”。

    汪奇是阎应元手下的一名把总,善骑,所以阎应元将城中仅有的一百匹交给了汪奇,组成了一支临时的骑兵队。

    汪奇奉令,急急下楼。

    而就在同时,在蒙古骑兵连续的倾射之下,李湘云闪躲不及,只觉得肩膀一痛,一支羽箭已经钉在了她的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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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玉田之危

    箭矢如雨之中,李湘云忽然感觉到中箭的左肩一阵阵的酸麻,脑子也有点晕,心里恍然明白:狠毒的建虏,用的居然是毒箭……

    用力咬着红唇,竭力保持脑子的清楚,但手中挥舞的马鞭却是越来越慢,天地也旋转了起来,耳朵里听到呐喊之声越来越小,感觉整个人渐渐都漂浮到了半空中……

    隐隐听到马蹄声,她奋力睁大眼睛,正看到几个明军骑士从城中冲了出来,为首那个将官翻身下马,伸手扶住了她。

    想不到居然是官兵救了我。

    这是李湘云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一个时辰后,黄昏之时,玉田县前方的官道上军旗蔽日,烟尘滚滚,三个汉军旗的主力陆续抵达,遵照多铎的命令,他们三旗在城外十里扎营,将玉田县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围困,但却留了南门给明军逃生。

    所谓围三阙一,石廷柱和金砺都是带兵的老将,对这个道理太清楚了,大清兵势大,如果城中明军害怕,从南门弃城而逃,那就省了他们的攻城苦战,不但可以轻松占据玉田城,而且还可以用骑兵追击,将弃城逃走的明军杀一个干干净净。

    不过看起来这招用处不大,虽然三个汉军旗竭力增加威势,但玉田守军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弃城逃走的意思。

    天黑之后,马光远的火炮部队也赶到,此次建虏入塞,虽然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之类的重型火炮,但小型轻便的佛朗机炮却是携带了不少,因此多铎命令马光远分出一半火炮,配合三个汉军旗攻城。

    而多铎率领的大军主力则在玉田城西十五里扎下大营。

    “玉田位置关键,尔等一定要拿下,不但是为了预防玉田守军骚扰、截断我军的后路,更是为了补充大军的粮草。玉田城中守军四五千人,百姓十几万,粮草必定不少,明日我率领大军西行,尔等破城拿粮,随后跟上,就是大功一件!”

    多铎不隐瞒,直接将攻克玉田县的战略意图告知石廷柱、金砺和佟图赖。

    三人都是遵令。

    除了三个汉军旗和炮兵,多铎还留了五百八旗白甲兵和一千蒙古骑兵,一来是辅助,二来也是监视。

    但此时天色已黑,攻城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等明日再攻城。

    夜晚,石廷柱三人聚在一起商议攻城之策。

    玉田是一座小城,明朝以前,城墙都是土坯,但有明一代不断扩建,1468年经遵化州巡抚阎立本等人倡议和操办,把土城换成了砖墙。《县志》载:“新城高二丈七尺,周围一千六十丈,垛口计一千七百七十二个。”东西南三面开门建楼,东为迎旭门,西为拱宸门,南为来薰门,北门堵塞,门楼为真武阁。城外挖有深一丈五尺、宽二丈的壕沟,城门开处筑有石桥,辽东建虏兴起,己巳之变,建虏入塞之后,朝廷加大了对京畿周边城池的修建力度,在最容易被建虏攻击的东门又新增了吊桥。

    石廷柱和金砺都曾经是大明的副总兵,对玉田有一定了解,深知玉田虽然城小,但城防却是很坚固的。又经过探报和认旗,知道玉田城中除了原先的一千守军,还有明国太子的京营兵马在驻守,总数虽然不多,只四五千人,但想要轻松拿下,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人最后议定,明日清早先派人劝降,如果明军识时务,开城投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如果明军顽固不灵,一意顽抗,那就请马光远的火炮发威,先轰他一阵,然后石廷柱的正白旗和佟图赖的正蓝旗攻击玉田西门,金砺的镶红旗冲击北门,左右合击,争取在两到三个时辰之内,拿下玉田城。

    同一时间,夜幕之中的玉田城头上,在那飘扬的蓝色军旗之下,一身甲胄的阎应元,正手扶墙垛,冷冷地望着城外十里的建虏大营。

    在他身边,还有玉田知县张棨。

    两人都是脸色凝重。

    二十天之前,阎应元带队到达玉田,接手玉田防务,他将麾下两个千总队,一共三千人,分成四队,北门西门东门,各派一队把守,熟悉各门守御,剩下一队由阎应元亲自统领,作为应急援兵使用,而南门则交给原先的一千守军,这二十天一直都在加固城防,储备火药和弓箭,枕戈待旦。

    而今日,建虏终于是来了。

    “皕亨,玉田县举足轻重,关系全局,但我给不了你更多的兵马,也允不了你援兵,只能给你三千人,你要用这三千人坚守玉田城,不管建虏来多少兵马,你都要像钉子一样的钉在建虏的绕道之路上,绝不能让建虏轻松逾越!”

    临行前,年轻太子深深望着阎应元,将玉田的重要性和可能面对的危险,很清楚的告诉他。

    阎应元字皕亨。

    阎应元抱拳,不多说,只三个字:“谨遵命!”

    阎应元知道己方兵力的短缺,更深知太子对自己的器重,为国家,为社稷,为抗虏大业,虽然只有三千人,有可能会面对十万建虏大军的围攻,但他却丝毫不惧,他有决心,也有信心守卫玉田。

    因为巡抚兵备道等都已经被太子调走,现在玉田城中只有知县张棨,县丞,教谕等本地文官,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知道太子对阎总头的态度,加上阎总头不怒自威,所带领的都是精兵,自到玉田之日起,就将玉田防务安排的井井有条,显示出相当的能力,因此知县张棨以下,都对阎应元非常钦佩,城中的一切指令,表面上是知县张棨的命令,但其实每一道命令都是张棨和阎应元共同商议,用张棨的名义发布的。

    十一月初八,当建虏从界岭口破关入塞的消息传来,周边开始坚壁清野,所有百姓都到城中避难之后,知县张棨在为百姓们安排食宿的同时,也对城内的丁壮老幼和避难而来的百姓进行了一番详加调查,并从中选出了一万余名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社兵,分发武器,分到城头之上,甚至是直接负责的垛口边。每个城垛八名,按时换班,以为正兵的辅佐。又发动城中的富商和乡绅,捐献粮食和衣服,加上太子运来的物资,玉田现在是粮草充足,纵使建虏围困三个月,也是丝毫不惧。

    因此,当建虏大军滚滚而来时,张棨虽然有点紧张,但却一点都不害怕,眼望着建虏大营,他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多铎率领的建虏主力并没有在城下停留,而是向三河去了,虽然巡抚潘大人破坏了玉田到三河的桥梁道路,还挖了不少陷阱,但时至冬季,夜晚寒冷,那些河流已经冰封也未可知,如此一来,桥梁就没有了用处,一旦建虏主力快速行军,抵达三河,岂不是又要重演己巳之变的旧事?”

    这不止是张棨,也是城中很多文官的担忧,为此,张棨专门派人去通知太子殿下。

    阎应元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太子殿下睿智深远,既然能在蓟州南原挖掘壕沟,阻绝建虏进军的道路,又令我等死守玉田,又岂会想不到建虏有可能会绕城而过,直趋三河?我料殿下必有防备。建虏主力怕是难以前行,很有可能会折返回来……”

    张棨吃了一惊:“那岂不是建虏十几万大军都要在我玉田城下?”

    阎应元缓缓点头,眼神从容而坚定。

    张知县却忍不住有点惶恐,玉田只有四千兵,能挡住建虏十万大军吗?不过当看到阎应元坚毅的脸庞时,他忽然又恢复了信心,捋须笑道:“那正好,让建虏见识一下我玉田的厉害。”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湘云幽幽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简易的堂室里,光线灰暗,鼻子里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微辣,有点呛鼻子,但非常提振心肺的气味,她本能的摸身上的衣服和伤口,发现左肩的伤口被包好了,衣服也完整,这令她安心。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令人感觉很舒服的棉被,脑子却仍旧是晕晕的,左边半个身子隐隐还有些麻木。

    “你醒了?”

    正自恍惚,想着自己身处何地之时?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素衣白裙的妇人正站在榻前,冲她淡淡笑。

    “啊……”

    李湘云差点惊叫了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到了阴间。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妇人,居然是红娘子!

    红娘子和李岩不是已经被朝廷斩首了吗?怎么会站在我面前?

    惊异之下,她撑着就要坐起来。

    红娘子却伸手扶住了她,柔声道:“不要动,你伤口刚刚包扎好,宜静不宜动。”

    又摸她额头,看她发烧没有?

    “你……”李湘云眼睛里的惊异藏不住,她盯着红娘子的脸,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作为献营的使者,她曾经去过闯营,和红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对同为巾帼的红娘子十分佩服,虽然红娘子并没有注意到她,但她却将红娘子的样子,真真切切的印在了自己的心里,所以没有错,眼前的人就是红娘子,虽然不再是红装,换成了白衣,声音好像也柔和了起来,但眼神和气质却是不会错的。

    “我是医者。”红娘子却并不知道李湘云的身份,只知道李湘云既然女扮男装,又和建虏厮杀,一定是有些来历的。但她并不问,自从太子殿下饶了她和她夫君李岩的性命,令她二人学医赎罪以来,她不但渐渐学了医术,也学了医德,不过问病人的**,是一个医生的基本。在她眼中,李湘云只是她的一个病人。

    李湘云呆呆不说话,不明白行侠仗义,游走江湖,是闯营骨干的红娘子,怎么忽然变成一个郎中了呢?

    红娘子如此,李岩呢?

    “啊,黎叔!”微微呆愣之后,李湘云却忽然想到了更重要的另一件事,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他没事,你不用担心,李医官已经取出了他所中的毒箭,不过体内的毒还没有去除干净,听李医官说,最少还需要两天的时间,他才能醒来。”红娘子淡淡笑。

    李湘云呆呆地,心中滋味却是无比复杂,她献营和官兵是死对头,想不到今日她和黎叔两个人却都为官兵所救……随即她又紧张了起来,那日她闯进太子营帐,黎叔为了救她,劫持了官军营中的一个女子,万千火把之下,很多人都看到了黎叔的样子,现在黎叔被官军救治,会不会有人认出黎叔,将黎叔绑去邀功请赏呢?

    想到此,李湘云脸色微微发白。

    虽然黎叔进行了乔装,胡子比开封之战时长了很多,同时玉田城中的官兵未必就有当时站在一线的京营官兵,但仍然不能抱持侥幸,她必须立刻带着黎叔离开!

    见李湘云脸色苍白,红娘子并没有多想,她以为只是苏醒之后的疲惫,于是柔声道:“你饿了吧,等着,我给你盛粥去。”

    等红宁子离开,李湘云立刻挣扎的坐了起来,这间堂室里摆着七八张的床榻,但却只有她一个病人,明显这是一间女病室。穿上鞋,扎紧了衣服,虽然长刀不在手,但桌子却有一把小刀,不管是谁的,拿起来操在手中。咬着牙,忍着半边身子的麻木,轻步走到门边,侧耳向外静听了一会,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李湘云掀开帘子,轻步而出。

    晨光刺眼。

    已经是一天的中午。

    想不到自己竟然昏迷了一夜。

    院子里没有人,但却有五六个穿着白色儒衫,戴着白色帽子,看起来都非常年轻的男子正聚在隔壁堂室门口小声商量着什么。当李湘云先掀帘而出时,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李湘云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隔壁门口居然站了这么多人!

    “当当当当~”锣声忽然响起。有人在院子外面的街道上高喊道:“建虏马上就要攻城了,知县老爷有令,百姓们无需惊慌,官兵社兵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忽然的锣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为化解了李湘云的尴尬,。

    随着锣声,整个县城都骚动了起来。街道之上,脚步纷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奔跑。

    “砰!”

    锣声还没有停,忽然一声巨响,整个院子晃了三晃,就像是有一把巨锤,狠狠锤击了一下地面,院子里的人都吓的蹲下身,李湘云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这是城外的建虏在放炮!

    建虏,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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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斑鸠铳

    “砰!”建虏发射的炮弹越过城头,落到城中,砸穿了好几座的屋顶,有街道上的百姓闪躲不及,被炮弹炸死炸伤。

    听到哭喊声,那几个穿着白衫的男子立刻就冲了出去。其中有两个人还拿了类似于“担架”一类的东西。

    李湘云不认识担架,但她却知道,这几个郎中是去救人了。

    机不可失,她也要去救人。

    依照原计划,李湘云向隔壁跑去,刚才穿着白衣的郎中们都聚集在隔壁门口,常理推断,隔壁应该就是男病室,而黎叔一定就在里面,带了黎叔,她就可以离开这股混乱,躲到民宅中,再不用担心身份会被官兵识破。

    “轰轰轰……”

    这中间,炮声连续不断的响起。建虏的炮击一直在继续。但却没有再落到这一片区域了。

    到了隔壁门口,掀开帘子,立刻就闻到一股微辣呛鼻的味道,看见里面摆了几十张的床榻,但全部空空,只有最里面的那一张榻上好似躺了一个病人。李湘云压住心中激动,冲过去一看,果然是黎叔。

    黎叔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黎叔,黎叔~~”

    李湘云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她半跪在榻前,轻轻摇,轻轻唤,但黎叔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李湘云一点都不犹豫,她将黎叔扶起,背到身上,就想要离开这里,

    “如果你想要救他就放下他,不然出了这个堂室,他必死无疑!”

    一人忽然挑帘走了进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微有胡须,模样英俊,穿白衣戴白帽,脸色也有点苍白,此时皱着眉头,很是不满的看着李湘云。

    李湘云吃了一惊,啊,居然是李岩。

    开封之战时,李岩是闯营的年轻将领,骑白马,悬长剑,何等的英武干练,现在却成了一个穿着白衣、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书卷或者是医册,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医者。

    和红娘子不同,李岩像是认出了李湘云,他盯着李湘云,冷冷地不说话。

    ……

    “砰!”

    建虏开炮轰城之时,阎应元正在西门城楼之中,和知县张棨商议防守之策,听到大炮炸响的声音,张棨吓得跳了起来,阎应元却是不慌不忙,起身整理铁甲---在拒绝了建虏的投降,并将劝降的使者直接射死在城下之后,建虏的炮击来的理所当然,毫不意外。

    “报~~”

    传令兵冲了过来:“总头,北门外的建虏也开始发炮了!”

    阎应元点头,一手提了自己的硬弓,一手抓了铁盔,迈步走出城楼。

    城头之上,在建虏火炮的轰鸣之中,所有士兵都猫着身子,躲在墙垛之后,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鸟铳或者是弓箭,躲避建虏的炮弹。为防建虏的炮弹和弓箭,每个墙垛上都捆绑了木板,有炮弹落在木板上,将木板砸的粉碎,但墙垛后的士兵却安然。

    作为防守方,士兵就位,滚木砖石都准备齐全,铁锅也都架了起来,下面燃起柴火,咕嘟咕嘟的熬着粪汁,气味极其难闻。

    十几门的火炮在城头上一字排开,虽然不是京营最新的青铜小炮,也不是佛朗机炮,而是比较落后的大将军炮和虎蹲炮,但就玉田这样的小城来说,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当阎应元出现时,所有炮手都侧头看来,想知道是否要开炮还击?

    但阎应元却没有表示,玉田炮少,而且都是射程短,威力小的老炮,敌人还在五百步之外,现在还远没有到开炮的时候。

    阎应元走到墙垛口,往下看。

    炮声隆隆,白烟弥漫之际,城外汉军正白旗和正蓝旗的军旗清楚可见,两个汉军旗一共摆出两个大阵,分三重阵势,前面架起几十门佛朗机炮,此时正在对玉田猛轰,大炮之后,攻城的汉军旗士兵已经排好了阵势,有简易的盾车,有云梯,弓箭手和手持盾牌的刀斧手,层层而列,此时,一名汉军旗将官正纵马来去,摇动手臂,大声呼喊,好像是在鼓励众军的士气。

    一刻钟后,炮击渐渐停止。

    这一轮炮击虽然没有对玉田城墙造成致命伤害,但却也砸伤砸死了不少城头的守军,落到城中的炮弹,更是伤了很多百姓。若不是阎应元,而是他人领军,城头上的守军大炮早就按捺不住,开火还击了。

    “攻城!”

    正白旗之下,石廷柱马鞭一挥。

    “咚咚咚咚~~”战鼓擂响。

    汉军旗的攻城大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汉军旗的攻城很有章法,最前方是盾车,用以抵御城头的火炮和弓箭,弓箭手和鸟铳手躲在盾车之后,等靠近城墙后,他们就会向城上倾射箭雨和铅弹,再之后就是一些辅兵推着独轮车,里面装载土石,准备填平城墙前的壕沟,最后才是真正的攻城主力,身披重甲、防护严密的刀斧手,中间夹杂着一些扛着云梯的皮甲兵。

    虽然汉军旗的战力比不上建虏八旗,不过却强过一般的明军,毕竟他们以前都是大明最精锐的边军,这也是甲申之变后,吴三桂李成栋等汉奸军能席卷江南的原因。

    而且这些汉军旗士兵大部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正常情况下,以将近两万人的兵马,攻击只有四千守军的玉田,又有火炮相助,应该是轻而易举,这也是多铎大军主力没有在玉田城下停留,直接将攻城任务交给三个汉军旗的原因。当然了,多铎急于进兵,不想在小城停留,也是原因之一。

    吱吱呀呀,盾车的轮子压在冬日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磨牙般的声音。

    汉军旗攻击大阵越来越近。

    城头守军一个个握紧了兵器,除了参加过开封之战的精武营士兵和一些老卒之外,剩下的人都是紧张。尤其是当一发炮弹准确的落在城头,炸死炸伤七八个守军,掀起一片血雨碎肉之后,士兵们脸上的紧张和恐惧之色就更加明显。

    阎应元却是冷冷,他全身甲胄,提着长把的朴刀(双手刀),站在城头上最显眼之处,一动也不动。

    见总头不动,众军也渐渐安定下来。

    “目标云梯,开炮~~”

    汉军旗进入四百步之后,信号兵猛摇旗帜,炮兵把总得了阎应元的命令,用尽所有的肺活量,嘶声大吼。

    “砰~~~”城墙晃动,城头守军的大炮,终于发出了怒吼。

    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汉军旗阵中的云梯。

    铁弹子落到汉军旗的兵阵中,激起一阵血雨和惨叫,但因为汉军旗采用的松散阵型,加上守军火炮并不多,因此虽有伤亡,但并不惨重,而能直接命中云梯的炮弹更是少之又少。

    炮声中,汉军旗前进的阵型并没有受到影响,随着咚咚战鼓,渐渐向逼近玉田城墙。

    “放箭!”

    进入六十步,城上守军张弓搭箭,开始向汉军旗倾射箭雨,同时,“砰砰砰砰”鸟铳开始连续施放,因为是居高临下,所以汉军旗前推的盾车无法抵挡从城头射下的铅弹和箭矢。比起零星的大炮,密集连射的鸟铳俨然是有更大的威力,白烟升腾之中,汉军旗士兵倒下一片,阵型稍有凌乱,在六十步之内,他们的单层铁甲无法抵挡新式遂发枪,但汉军旗也不白给,弓箭手和鸟铳手纷纷扬弓和举枪,朝城头还击。

    铅弹在空中呼啸,箭矢来去,城上城下不断有人倒下,同时陷入血雾和惨叫之中。

    ……

    汉军旗后方。

    正白旗都统石廷柱皱着眉头。

    作为一名曾经是大明辽东边军副将,但在崇祯四年就投降建虏的老牌汉奸,他对明军战力有非常清楚的了解,在他看来,大明也就辽东军和秦兵有战力,或者再加上一个四川的白杆兵,其他部队都不堪一击,但玉田守军面对炮击的不慌不乱,和面对汉军旗攻击的反击力度却超过他的意料。

    看来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玉田,怕是不可能了。

    ……

    枪声血雨之中,盾车被推到了壕沟边,而中间的两辆盾车,更是直接推到了西门的石桥前。

    玉田全城由两丈深的壕沟围绕,西东南三门前各修建有石桥,供百姓出入,东门更是在石桥之后又修建了吊桥,西门和南门没有吊桥,原本有人提出,应该把两门前的石桥都拆掉,不然建虏直接就冲到城门下了,但阎应元不准,他故意要留着石桥。

    盾车到位之后,听见一声呼喊,推车的辅兵后退,弓箭手上前一步,以盾车为掩护,拼命朝城上射箭,而推着独轮车的辅兵则从后面冲出来,将车中的土石倾倒在壕沟之中。

    立刻,这些独轮车辅兵,成了城头守军优先招呼的对象,鸟铳,箭矢纷纷向他们急射。

    而在石桥边,汉军旗不用填埋壕沟,直接就可以过桥杀到城门下,先是盾车在石桥前停下,两边一分,弓箭手冲出来向城头倾射箭雨,压制明军,接着一百多个举着圆盾的重甲兵列阵而出,组成一个龟壳阵,保护着中间的二十几个兵丁,疾步向城门奔来。

    阎应元在城头看得清楚,那二十几个兵丁的怀里都各抱着一个腰口粗细的大陶罐。不用问,一定是火药,二十几罐的火药堆积到城门口,一旦爆炸,会有相当的威力,虽然玉田的城门都是铁皮包裹,坚固无比,但能否经得起火药的爆炸,却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因为有圆盾护卫,不管弓箭和鸟铳都不能伤害到阵中的二十几个抱着陶罐的火药兵,只能看他们逼近。想要用粪汁等方式攻击,又怕是来不及,不止是阎应元,城头的守军也都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不禁都是微微色变。

    “斑鸠铳,放!”猛听见阎应元一声大吼。

    “砰砰砰砰……”

    白烟冒起,鸟铳击发,铅弹从枪膛中呼啸而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同于普通的鸟铳,这一轮鸟铳击发的声音,明显更响更猛烈,白烟更密集,连续的轰鸣声中,感觉城楼都在微微晃动。

    所有人,城头明军和城下的汉军旗,都意识到了这一轮铳击的不寻常。

    而离着最近,守在盾车前后,对城头实施压制射击的汉军旗弓箭手则是惊骇的发现,就在刚刚的这一刹那,铳声过后,原本阵型整齐,圆盾在手,重甲在身,一百多个精锐甲兵组成的龟壳阵,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大缺口,就好像是一只行进中的乌龟,忽然就人剜去了三分之一的血肉一样。

    如同是有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空中挥过,血雨惨叫中,一百多个重甲兵,瞬间就倒下了三分之一,这还多亏有圆盾,不然倒下的会更多。

    原来,明军在城门口使用的不是普通的鸟铳,而是斑鸠铳。

    太子虽然没有给阎应元更多的兵马,但却为玉田输送了大量的兵器和火药,其中包括一千枚火器厂最新制造出来的“手榴弹”和一百支经过改造,变成遂发的重型斑鸠铳。

    阎应元将一百支斑鸠铳全部布置在了城楼上,正面对下面的石桥。

    斑鸠铳威力强大,在一百步之内,可以轻松撕开建虏的三重铁甲,将其打的血肉横飞。即使是一百五十步,也能对单甲和薄甲的建虏,造成致命、无法逆转的伤害。

    石桥距离城头不过六七十步,且汉军旗阵型密集,正是斑鸠铳施展威力的最佳场所。刚才的这一轮集射,不但是三重铁甲,就是重甲兵手中的圆盾也是抵挡不住斑鸠铳射击的巨大力量,不是被铅弹砸的脱手落地,失去了对自己和身边同伴的保护,就是直接被贯穿,顺道在后面士兵的身体上,再穿出一个血洞。

    “啊……”

    原本坚固的乌龟壳,但在斑鸠铳的威力下,却像是纸糊的一样。

    每一个被斑鸠铳击中的士兵,不是胸口出了一个大洞,就是被消去了半个脑袋,甚至有斑鸠铳的铅弹一连贯穿两名士兵,将两人同时送上西天的。

    斑鸠铳打开缺口,普通鸟铳再连续的击发,将一百多个重甲兵打的血肉横飞,残破的尸体在石桥上扑倒了一片。这些重甲兵都是汉军旗的精锐,久经战阵,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稍微坚持了一下,很快就崩溃了,纷纷夺路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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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不动如山

    而没有了重甲兵的保护,中间那二十个抱着火药陶罐的火药兵登时就变成了活靶子,纷纷扔了怀中的陶罐,转身也想要跑,但来时容易去时却难,一阵急雨般的铅弹从后面射来,将他们全部射倒在石桥之前。

    ……

    汉军旗后方,正白旗之下,石廷柱脸色铁青,刚才冲击石桥的,正是他汉军正白旗的精锐重甲兵,原本一切顺利,只要炸开玉田城门,大军蜂拥而入,战斗就会变的简单,即便一次不能炸开,也可以第二次,第三次,总之一定要炸开,不想快要接近城门的重甲兵竟然遭此重击。

    怪不得守军不拆除石桥,原来是有厉害的火器在城楼上等着呢。

    但石桥终归是玉田防御的弱点,事到临头绝不能退缩,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坚持,于是冷冷下令:“擂鼓!再攻石桥,任何人都不许后退,违者,斩!”

    几乎同时,汉军正蓝旗的佟图赖也下了同样的命令,虽然他是晚辈,没有石廷柱丰富的实战经验,但经过短暂的攻城,却也看出玉田城绝不是轻易能拿下的,前冲的汉军正蓝旗在城头弓箭和鸟铳攻击下,不断倒下,伤亡超过他的意料,但他却不敢下令撤退,因为多铎的军令很清楚,给他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必须拿下玉田城。

    见石桥上的建虏重甲兵被击溃,城头之上,知县张棨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对阎应元不拆除石桥的决定,是有疑虑的,但现在他隐隐有点明白了,石桥狭窄,距离正好,是斑鸠铳和鸟铳枪发挥威力的最佳场所,阎总头,是想要把石桥当成屠宰场啊。

    但风险也是巨大的,一旦建虏不顾一切的冲击石桥,攻到城门下,进入斑鸠铳和鸟铳都射击不到的死角,玉田必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杀!”

    此时,虽然石桥攻击受挫,但填平壕沟,攻击城墙的汉军旗大军却陆续将云梯搭上了城墙,随即纷纷爬上,向城头攻去。

    双方短兵相接,惨烈的城墙攻防战正式开始。

    炮声,铳声,弓弦震动,箭矢破空,滚木雷石齐下,云梯从城墙摔落,刀枪刺入血肉,惨叫落地,双方士兵因为剧痛或者是临死前的巨大悲鸣,咒骂声,叫阵声,哭喊声,剧烈的战鼓声,将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声,所有声音都交织到一起,编织成了一曲惨烈的战场交响曲。

    ……

    此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下午,终于,石廷柱和佟图赖支持不住了,他们麾下的兵马连续猛攻,从石桥到城墙,乃至壕沟边,在每一个地方都扔下了累累尸体,特别是石桥,因为石廷柱的命令,他麾下的重兵一直想要在石桥打开缺口,用火药炸开城门,然后大军挥兵入城。但明军对石桥的守卫太严密了,不但有斑鸠铳和连续发射、好像子弹永远都用不完的遂发鸟铳,将石桥变成了一个绞肉机,每一个冲上桥头的汉军旗士兵都被绞成了一堆堆的碎肉,更有一锅锅倾盆而下的“金汁”锦上添花,令汉军旗惨叫连连。

    原本,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有一队重甲兵不顾死伤,举着圆盾,成功护卫陶罐火药冲到了城门前,正想要摆放炸药。

    “哗!”

    “哗!”

    “哗!”

    一锅锅煮得沸腾的金汁(粪汁),从城楼上倾倒了下来,给正在城门前忙乎的重甲兵洗了一个痛快的粪水澡。

    滚烫腥呕,浓黄恶臭。

    重甲兵的重甲或许能放箭矢和铅弹,但却防不住高温的金汁,尤其是脸部和手臂,当头灌浇之下,登时就被烫的皮开肉裂,惨叫连连,有人下意识的却摸脸,不想去连皮都摸了下来……

    勇士们或许能承受铅弹和箭矢的攻击,但却承受不了金汁的恶臭滚烫。

    汉军旗胆气顿丧。

    在明军顽强的守御下,攻城兵马已经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士兵都已经显现出了疲态和恐惧,失去了上冲的勇气和战意,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是浪费时间和徒自增加伤亡。

    但石廷柱却不敢立刻下令撤兵,而是转头看向了督战的图尔格。

    多铎临前行,留下五百白甲兵和一千蒙古兵,交给图尔格统领,图尔格是建虏开国五大臣之首额亦都第八子,镶白旗人,为多铎所信任,历史上,崇祯十五年,建虏入塞时,本是阿巴泰为首,图尔格为辅,图尔格率兵从黄崖关入,和阿巴泰一起攻下了蓟州,但这世一切都已经改变,图尔格不再是副帅,而只是一个督军。

    图尔格今年四十八岁,为建虏宿将,眼见汉军旗猛攻了一天,但玉田却纹丝不动,心知并非是汉军旗怯弱,实在是明军守城有方,见石廷柱投来探询的目光,知道石廷柱的意思,于是点头同意:“玉田急切难下,先撤下来吧。”

    石廷柱这才下令:“鸣金,收兵!”

    “当当当当……”

    听到鸣金声,汉军旗士兵如蒙大赦,纷纷夺路逃回,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尤其是石桥前后,横尸狼藉,残肢碎肉遍地,俨然就是一个地狱屠宰场。

    几乎同时,攻击北门的金砺也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汉军三旗猛攻了一天,除了在玉田城下留下了一地尸体,再无所获。

    城头欢声一片。

    一个时辰后,汉军旗派出使者,向城头喊话,请求派人到城下收尸,守军应允了。包衣奴才们收尸时,城头并不放箭攻击。这倒不是仁慈,一来这是惯例,松锦之战最激烈时,双方战后都是允许收尸的,二来尸体堆积在城下,容易引发瘟疫,虽然现在是冬季,但仍不可不防。

    这也是守城战,守军很少能获取敌人首级的原因,常常一场守城大捷,获取的首级连一百颗都不到,因为守军不可能冒险出城割取首级,斩获的首级全部来自冲上城头的敌人。

    守军允许收尸,但却不允许敌人将云梯等攻城器具带走,火把扔下,将其全部烧毁在城下。

    火光熊熊中,阎应元巡视城头,检查受损的墙垛,安抚受伤的士兵,脸色依然很凝重。

    今日虽然击退了建虏的攻击,杀死杀伤的汉军旗将近有四千人,但城中的伤亡却也不小,另外,从汉军旗汹涌的攻击来看,敌将攻下玉田的决心不小,今天的攻击恐怕只是一个开胃菜,更猛烈的攻击应该还在后面。

    不过敌人来的越是凶猛,阎应元心中就越是振奋,因为这意味着京畿一代的压力会大大减少,建虏远道而来,在太子坚壁清野的策略下,很难在周边获得补给,粮草必然不足,只要玉田顽强守卫,不需要多,只需要十到半个月,建虏不退也得退!

    “总头,伤亡统计出来了,器械损失也有了数目……”

    汪奇来报。

    听完报告,阎应元微微点头,总体损失都在他的预料中,而最令他欣慰的是,所有受伤的伤员都得到了有效的救护,这多亏了太子派来的那一队医官,医官们在城内设置了两处救护所,即使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也依然组织民夫,使用“担架”,将城头的伤员,不停的运送下来,不使任何一个受伤士兵在城头因为失血而死去。

    不同于过去的医官,太子派来的医官的救治术非常新奇,没有什么内服外贴,不管是剜取箭头,还是割除被鸟铳大炮所伤的烂肉,都是立刻动刀,毫无等待,受伤士兵被捆在床榻上,疼的死去活来,感觉不像是一个医室,倒像是一个屠宰场。

    但就救治效果来看,却是非常好。

    轻伤士兵很快就恢复,即使是重伤者,也有恢复的可能。

    这一点,已经在开封之战得到了证明。

    从城头下来,阎应元去往救护所,安抚受伤的部下,一进救护所,他就看到了医者李岩。

    李岩不止是一个医者,同时也是一个仍未完全归心的前流贼,是军中重点看护的对象,据阎应元所知,原本被派来的医者中,并没有李岩的名字,是李岩主动请缨,要到玉田来。请求送到太子殿下面前,太子想了想,同意了。而李岩学医刚不过半年,尚没有主刀的能力,所做的工作乃是当李儒明李医官的副手,阎应元进到救护所时,他正端着一盆血水,从“手术室”走了出来,见到阎应元,他立刻放下铜盆,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阎应元深深一鞠。

    同上,李岩不止是一个医者,同时也是一个曾经的统兵之将,听到擂动的战鼓,心中自有澎湃之气升起,尤其今日面对的是外辱,李岩心中的激动就更是难以压制了,而一日激战下来,玉田不动如山,他对阎应元的守城之能,十分佩服,因此这深深一鞠,完全是发自内心。

    阎应元微微颌首,抱拳还了一礼。

    李岩端起铜盆,继续去忙。

    而在女医室里,一个人正冷冷看着他们两人。

    ……

    玉田激战,汉军旗攻击受挫的同时,密云墙子岭之外,一队汉军旗俘虏却正自出关,准备返回辽东。不同于入关时的军容鼎盛,现在这几十个汉军旗俘虏都垂头丧气,脸上都是死里逃生的余悸,脑后的辫子也是有人有,有人无,身上的甲胄和兵器却是都没有了,只剩棉衣,不过庆幸的是,明军还算是宽厚,一人给了他们一匹马和一些干粮,保证他们可以回到辽东。

    而在他们之后,押送他们那一队明军却是盔明甲亮,队列整齐,眼见出了墙子岭,为首的百总右手一抬,身后的士兵立刻停止前进。

    同时,前面的汉军旗俘虏也都停住了。

    队伍的最前方,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锦衣,脸上笑眯眯,看起来像是商人的男子勒住马匹,向同行的另一人抱拳说道:“表哥,我就送你到这了。替我向舅舅问好,弟弟再多一句嘴,圣上英明,太子殿下宽厚,只要舅舅归来,殿下必不会咎责,望表哥一定尽心尽力,劝舅舅早日归来!”

    原来他是吴襄的长子,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的哥哥吴三凤。不同于吴三桂的英武,吴三凤天生孱弱,习不了弓射,只靠着老爸的余荫,勉强混了锦衣卫百户的虚名,今日奉太子殿下的命令,特地送汉军旗俘虏出关。

    和他同行的人,当然就是祖大寿之子祖泽润了。

    祖泽润身穿棉衣,戴着一顶大帽子,全身严严实实,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汉军旗将领,倒像是一个霜打了的茄子,在马上抱拳回礼,强打笑颜:“放心,太子殿下的钧旨,罪民绝不敢忘,回到沈阳,一定将殿下的意思,转告家父、洪承畴,还一干辽东旧将。”

    这番话不是对吴三凤说的,其实是和跟着后面的明军士兵说的。

    吴三凤点头,再次抱拳送行。

    祖泽润一行人离开,刚开始还假装镇定,走的不紧不慢,等到墙子岭三里地,将明军远远抛在后面后,他们就再也忍不住,猛的一声喊,所有人都拼命策马,向前狂奔,只恐明军出尔反尔,追上来再将他们斩杀……

    “哒哒哒哒……”

    通往京师的官道上,马蹄如雨,传送邸报的驿差连续鞭马。

    在墙子岭大捷之后,太子殿下释放了祖大寿之子祖泽润和一部分汉军旗士兵,令他们向建虏传递消息,试图用阿巴泰换取祖大寿和洪承畴的事情,迅速就传了开来……

    京师。

    “墙子岭大捷~~虏帅阿巴泰投降~~”

    两个震天的好消息,同时传到京师,因为建虏入塞而人心惶惶地京师,瞬间就轰动了,百姓们奔走相告,喜不自禁,砰砰砰,很快的,城中就响起了庆祝的鞭炮声。虽然建虏主力还在,虽然太子击败的只是建虏的偏师,但对渴望胜利,宛如久旱盼甘霖的大明百姓来说,他们期盼胜利,期盼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或者说,他们对建虏的恐惧太久太久了,一次不算彻底,但却足以提振人心的胜利,将他们每一个人心中的激动都激发了出来。

    满城的鞭炮声中,紫禁城,乾清宫。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得到消息的朝臣,一窝蜂涌了进来,向崇祯帝贺喜。

    绯袍蓝袍的官员,黑压压的跪在殿中,都快要把大殿挤爆了。

    --感谢“书友20180220143857719”,感谢“暗堡的”的打赏,谢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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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回崇祯十五年,崇祯、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且看如何在这天崩地裂、枭雄奸雄并起的大时代中,卷起千堆雪!公布一下群号,有疑一起聊694049059崇祯十五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五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