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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4章 怎么办?

    乌石堡面积有限,可见卫王只带了亲信在身边。燕三郎低声道:“卫王打算撤去哪里?”

    “看这方向。”姚府车队这一路稍稍变向,但大体是往西走,“是往卫国原本的领土进发。那是卫人的老巢。”

    大卫立国很早,靖国灭亡之后,它吞并了大量领地,才有了今日的幅员。因此西边的国土才是它的祖地。

    人在落难时都爱往家跑,卫王做这个选择也是理所当然。

    正说话间,外头又是一阵喧哗。燕三郎出屋去看热闹,发现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还走不了两步,就有卫兵迎面而来,冲他瞪眼:“干什么!”

    少年缩了缩脖子,畏缩道:“解、解手。”

    卫兵往不远处的茅坑一指:“上完了赶紧回屋,外头不许乱走!”

    “是,是。”燕三郎赶紧去了。

    姚府赶路大半天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现在上个号都得排队,并且队伍还很长。燕三郎站到队伍末端,转头刚好就能望向寨门位置。

    现在有十来人推动绞盘,打开了寨子大门。

    外头有队伍鱼贯而入。

    燕三郎默默数了数,有三十余辆马车。

    新来者也像姚府刚刚到达那般,贵人下车移步室内休息,下人开始整顿车马忙得不可开交。燕三郎看到这里,心里有数了:又是权贵抵达。

    有几个车夫、伙计大步向这边奔来,排在燕三郎后头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卫兵立刻上前喝止:“叨咕什么哪,不许说话,上完了赶紧回去!”

    这几人只好闭嘴。

    燕三郎回屋,头一句话就对贺小鸢道:“这里开启了禁制,各种遁术不能生效了。”

    卫王还真是小心谨慎哪,贺小鸢皱眉。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开,她赶紧收起结界。

    两人走了进来。

    乌石堡的规模只为千余居民准备,现在突然涌入大量外人,一下就拥挤不堪,住处成疑难。二管事带人检查各屋,发现这屋只有贺小鸢和燕三郎两人住,不由得连道“奢侈”,于是往这里又安排了两人,这样就变作了四人同住一屋。

    这两个也是其他车行随队的大夫,并非门阀聘请的医官。

    这还是大夫才有的待遇,如姚府其他下人,甚至是七、八人挤一个屋子,那就连躺下去的余地都没有,夜里只能坐着睡了。

    寨子里不能乱走,也不许聊天,但是同屋的人说话,外头的卫兵就管不着。有外人在,燕三郎和贺小鸢就不能畅所欲言了,很是不便。

    他试着和新来的两名大夫套近乎,但这两人也是车马行叫过来的,本身并不是府里的人。他们只知雇主是谁,对人家府里的事儿并不了解,并且出发前大概又被教育了祸从口出的道理,因此对他爱搭不理。

    不过燕三郎也打听到了,这支车队是由两户人家拼成,都是当朝豪门,还是姻亲关系,平时出入盛邑都是前呼后拥,华车美服,不过现在有资格开进乌家堡的,也不过是三十来驾马车而已。

    屋里多了两人,他和贺小鸢的沟通就不方便了,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商量计策。

    贺小鸢黛眉微蹙,有些烦躁。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发讯给韩昭,让他能顺藤摘到卫王这只大瓜。但她没料到车队选了乌石堡落脚,这里既不是开放的郊野,也不是四通八达的城镇,只要走出屋子,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住。

    这种全封闭化管理,让她更不要想溜出乌石堡放送讯号。

    她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做下记号。但”卫王就在乌石堡“这个消息,却没法子送出去。

    要是错过了今晚,镇北军还能不能撵得上?这儿距离盛邑已经很远了。

    燕三郎也在盘算。

    如今堡内各家都挤在一起,卫王身边必有高手,遁地术还使不出来,一旦动手很有可能被人瓮中捉鳖。最好的法子,还是引镇北军追来,他才好在兵荒马乱中浑水摸鱼。想来那时,卫王着紧自己性命,也不会去管区区一顶帽子的下落。

    他才阖上眼,耳畔就传来千岁的问话:“怎么不给姚立岩放个蜘蛛,也好听听他和卫王聊了什么。”

    燕三郎缓缓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却不吭声。天黑以后,千岁作为木铃铛的器灵可以传话与他,别人不可闻,但他说话却是满屋人都能听见。

    他手掌向上,拇指与中指、无名指相碰,食指轻叩拇指几下。千岁知道他这手势意味着“危险”,不由得哼了一声,也不反驳。

    卫王逃命,带在身边不少高手罢?诡面巢蛛虽然隐蔽,却非万能,至少在贺小鸢那里不好使。万一这回也被发现,他们就有麻烦了。

    千岁接着道:“那么眼下有两件事需要确认,卫王是不是在乌石堡,以及他有没有带着苍吾石。”

    燕三郎目光微动。这两样其实可以合并为一件事,那就是确认卫王的下落。苍吾石是老萧家的传家宝,对他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哪怕是仓皇跑路,卫王也不甘心把它留给韩昭和小王子才对。

    所以这东西多半被他随身携带,燕三郎能找到卫王,应该也就能找到苍吾石了。

    日落了,晚饭时间到。

    主子们吃的当然还是好饭好菜,但跟车的仆役只有一块红薯,一碗杂饭。杂饭是用粟米和小麦混煮,里面还掺进豆子,吃一口,满嘴是碴。

    运气不好的话,还能吃到砂子。

    各家的仆役原在府里做工,饭食比普通平民还好些,吃到这个只能是食难下咽。好在赶路两天,人人都是又累又饿,勉强还能吞下去果腹。

    三管事仗着职权之便,私自给贺大夫这对姐弟多打了一碗饭,塞了半块红薯。

    卫王弃都西撤太过突然,没有哪一家预先做好准备,能顾上主人家就不错了,仆役们只能陋食。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陆续又有三队马车赶到。

    乌石堡一下子爆满,到处都是人。

第525章 到底在哪?(加更)

    光是协调住处,就花去了大半宿的时间。从主子到奴仆,人人都不满意。

    燕三郎的房间又多挤进来两个人,现在是六人一间了,谁也没地方睡觉。

    天上月明星稀,夜色已经深沉。贺小鸢站了起来,对燕三郎道:“我们去弄点水喝,口渴了。”

    两人出了门,往水井边上走。卫兵上来拦问,贺小鸢亮明身份和铭牌,对方也未为难他们,只说:“喝完了就快点回去。”

    燕三郎观顾左右无人,才低声问她:“着急了?”

    “嗯。”贺小鸢目不斜视,低低应了一声。

    这都到后半夜了,再不动手就晚了。和仇人同处一地,她只觉心如油煎,恨不得奔去山上,将卫王一刀两断!

    二人转进小路,一路黑灯瞎火,旁人也看不清他们举动,燕三郎这才开口:“想动手还是想传讯?”燕三郎也知道她只做两个选择,要么传讯出去,要么对这里人下手。

    “出手。”贺小鸢已经想明白了,就算能传讯出去,镇北军赶来也需要时间,那时卫王都快到目的地,自己想杀掉他就太难了。

    燕三郎目光闪动:“怎么做?放瘴气么?”

    “不。”前面走过两个小厮,贺小鸢待他们走远才低声说了两个字:“井水。”

    燕三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打算在井里下毒。

    乌石堡地处山区,四面筑起罕见的高墙,原是为防御盗匪入侵,卫王选中这里作为落脚点,安全大有提升。但这里在半山腰上,前后都是密林,左右两侧高山,很是挡风,再加一堵高墙拦截,山风吹到寨子里面已经变成晓风徐徐,冬天也不会刺骨。

    这本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宜居环境,可见寨民智慧。不过风力很小就说明空气流通性差,燕三郎几乎是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他是贺小鸢,就会选择大范围毒瘴,令敌人不知不觉中毒,失去战斗力。

    千岁却笑道:“你抬头看看,权贵居于高处,瘴气难不倒他们。”

    燕三郎闻言抬头。的确,乌石堡依山而建,地方不大但很立体,地位高的人住得也高,顶点与地面的垂直距离至少有四丈(十三米)。如果卫王当真在乌石堡内,他就该住在那里。

    毒雾最惧散风,高处风力增强,这玩意儿的效力即便还在,也恐怕要大幅度减弱。

    可是贺小鸢的首选却是在井水中下毒。

    他们住进来小半天,贺小鸢已经摸清整个乌石堡内有井水十四口,没有流动的溪泉。本来半山腰的地势较高,溪流不从这里经过。山顶上的权贵可以免受毒雾侵扰,却不能不喝水。

    贺小鸢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就他已知,至少有三名卫人大将死于她制造的“意外”,却连她的把柄都抓不着。燕三郎也不得不感叹,如她这样的行家里手,就算心急如焚,筹划也还是比他更要周全。

    但他却摇了摇头:“不妥。”

    这回是贺小鸢不解了:“为何?”

    “孙家没来,他们比我们还早一步离开盛邑呢。”燕三郎目光闪动,“还有其他落脚点。”

    贺小鸢脚步微微一顿,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她一惊之下,急躁被抚平,人也冷静下来:“好,我知道了。”

    当廷疏谏大夫姓孙,原本没什么钱财,不过娶了大富商的女儿。富商又没有儿子,死后家产都留给了这位孙大人,于是孙家暴富。

    钱财还在其次,孙家名下管理不少老字号,其中“兴南醋铺”卖出的香醋销量占到盛邑的三成以上。考虑到盛邑人口众多,这项进账就极为可观。

    好巧不巧,贺小鸢手下就有一个攸人探子安插在醋铺总店管小账。廖家人被斩首当天,孙家突然要求各家门店盘账,着掌柜们把铺子里的钱都送去孙府,原话是“一刻也不许耽误”。

    这只是贺小鸢收到的情报之一。鸟群往盛邑空投情报前后,她接到的消息如雪片一般,有些难免看过就疏漏了,却没料到燕三郎好记性,这时突然提起孙家,贺小鸢立刻反应过来。

    孙府连生意周转的钱都卷走了,不可能不跑路啊。可是这都后半夜了,孙家却没来乌家堡。

    为什么?

    半路上出事的概率很小,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们去了别的地方。

    也即是说,撤离盛邑的权贵不止这几批人,他们的会合地点也不仅止是一个乌家堡而已!

    这个推测很合理,毕竟人马分散作几路,被撵上的风险也相应降低。

    那么麻烦来了:卫王在哪一路?

    如果他不在乌家堡,而是藏在其他会合地点呢?

    得燕三郎提醒,贺小鸢顿觉棘手,但她咬了咬唇:“卫王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为何?”他遗漏了什么?

    “直觉。”

    “……”

    贺小鸢耸了耸肩:“再说,我运气向来不差。”

    燕三郎无语,只得道:“只怕镇北军也会跟错。”

    卫王把撤离的权贵分作几路,加大了镇北军追踪难度。所以他们如果不把准确消息传回去,恐怕是等不来后援了。

    井边站着两个卫兵,又有个小厮专门打水。

    井水还没打上来,等候取水的队伍就已经排出七、八人,燕三郎和贺小鸢走到这里就噤了声。

    小厮提起水桶,往众人碗里倒水。

    轮到燕三郎了,他一口饮尽,又取了一只羊皮水囊出来:“麻烦你了。”

    这水囊的口子太小,用水桶哪灌得进去?燕三郎好意道:”我自己来罢。“低头就要把水囊浸入桶里。

    两个卫兵连连喝止:“住手,你干什么!”

    “灌水啊。”少年一脸不明所以,“一碗不够喝啊,兵爷。”

    “退开,不许靠近井桶!”

    燕三郎只得悻悻退开,但心里明白,这是防止有人在桶里下毒。防备这样细致,乌石堡里有高人哪。

    他又喝了一碗水,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像公鸡被捏住嗓子。

    “打桶水来。”

    这种声线有别于正常男子,一听就知道是宫里的太监。

第526章 贺小鸢的手段

    王公才会用上内侍。

    燕三郎循声看去,几个太监年纪不大,最多就是三十出头,衣裳料子都比其他人好一大截。为首的公公神态倨傲,甚至不屑跟三管事说话,都由边上的小太监代言。

    卫兵立刻向他问好,燕三郎得知这位是钱公公。

    小厮赶紧打上一满桶井水,满面堆笑。钱公公厌恶地看他一眼,取出瓷杯接了一点,喝上两口,点了点头:“嗯不错,挺甜的。”

    水井很是有趣,明明相隔几丈的水井,有的打出来是甜水,有的打出来却是苦水。钱公公显然奉了命令,要给主子找甜水井。

    可他紧接着下一句话就是:“这口井也征用了。从此刻起,仆役下人一律不能靠近这里。”

    燕三郎等就站在近前,离钱公公不过几尺。太监话音刚落,卫兵立刻上来赶人。

    他和贺小鸢不用人家变脸,已经快步转身。天暗,井边又站着不少人,钱公公也没注意到他俩。

    不过两人离开之前,不远处跑来两个卫兵:

    “加急来了!”

    声音虽小,却架不住燕三郎和贺小鸢都有一副好耳力。

    钱公公闻讯,一转身急急往城门方向而去。

    这时燕三郎两人已经退出六、七丈,但,耳中还听见钱公公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手下的小太监:“你再打一桶水,把那人清洗干净。”

    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人”指的是谁?钱公公这说法很是有趣,不说打井水给谁洗澡用,而是把人清洗干净,就如同洗物洗菜一般。

    或许这人地位卑微。

    可是位阶太低,又怎么能劳动钱公公专门找人给他提水?

    正思忖间,钱公公已经走开了,行色匆匆。

    燕三郎看着他的背影:“此人可用。”

    卫王西撤还要带在身边的内侍,品级不会太低,也必定知道更多内幕。

    至少,卫王在不在乌石堡这个消息,他们肯定清楚。

    贺小鸢手上亮出个瓷瓶,向他晃了晃,旋即收起,动作快得普通人都看不清:“一会儿他就会来找我们了。”

    她已经下手了啊,动作真快。

    “放了什么药?”燕三郎有些好奇。

    贺小鸢微微一笑,燕三郎分明从她眼里看见了满满的恶意:“等着瞧就是。”但她递给燕三郎一样东西,“收起来,一会儿说不定用得上。”

    燕三郎默默收取,远处就传来辘辘之声。

    两人抬眼看去,恰见寨门缓缓开启。

    又有车队到来?

    门开了,有一骑飞奔而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寨门重又关闭。

    就这么一人一骑?

    燕三郎眯眼看去,只见马上骑士轻革常服,大口喘气,面现疲惫,骏马也是浑身汗气蒸腾。

    他明白了,所谓的“加急”看来是情报加急。

    这时钱公公也赶了过去,从骑兵手里接过一个皮卷。边上侍从另牵过一匹骏马。钱公公翻身上马,飞快往乌石堡的高处去了。

    燕三郎已经走到亮处,附近就有卫兵巡逻。他不敢造次,只是嘴皮微动:“这么巧?”

    身后传来千岁一声轻笑:“今晚看起来会很热闹呵。”

    两人回屋,靠墙坐下。同屋的人也没有伸展的空间,都是倚墙而坐,但白天太过劳累,有两个已经鼾声震天。

    燕三郎闭目调息,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有如熟睡。

    时间就在黑暗中一点一滴过去。

    ……

    一个时辰以后。

    众人犹在熟睡,外头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燕三郎睁开了眼。

    紧接着木门从外头被推开,几名侍卫走了进来:“谁是大夫?”

    “我,我是。”同屋的人都被吵醒,贺小鸢揉了揉眼,看起来满脸惺忪,“有什么事吗?”

    另外两名大夫也醒了,一脸茫然。

    侍卫不由分说:“跟我们走,看病!”

    “啊……好。”贺小鸢赶紧抓着燕三郎,“走吧。”

    侍卫看着燕三郎皱起眉:“慢着,这小子……?”

    贺小鸢赶紧出声解释:“这是我家僮子,专门帮我配药的。”

    时间紧迫,侍卫也不疑有它:“行了,快点!”

    燕三郎赶紧背起箱子,四名“大夫”一同走出房门。

    外头仍旧漆黑一片,距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

    夜风是刺骨的寒凉。

    侍卫带着四人往矮丘上走。

    沿路两排都是黑石房子,比起底下的宽敞又整齐,有些门口还有卫兵站岗。显然住在这里的都是权贵。

    可是侍卫还是越过这些屋子,带头往上走。

    地势越高,说明居住的人地位越高。那么,到底是谁临时突发急病了?

    又走了二十息,侍卫才将四人领近一间大屋。

    屋里灯火通明,屋前屋后都有卫兵把守,燕三郎甚至还能感觉暗处隐着好几双眼睛。

    侍卫走到这里,还得通报一声“新请的大夫来了”,才能获准进入。

    屋子很大,分作里外三间,外间待客,中间起居,最内间才是卧房。侍卫带两人走进的就是卧室。

    这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双椅。不过现在屋里人多,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里,其他还有四、五人站着,正在窃窃私语。

    这里最养眼的乃是一名丽人,乌发红唇、肤白如雪,可惜两眼哭肿,跟桃子似地。不过就算这般,也没掩住她的国色天香。

    燕三郎第一眼看见她,即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心里却暗暗吃惊。

    这女子,长得和廖红泫太像了,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

    只是她皮肤比廖红泫白皙一点,看来更加养尊处优。

    不用多想,燕三郎立刻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廖红泫的双胞胎姐妹,廖太妃。

    他懂了。卫王逃出国都,还要抓人质在手以保自己安全。廖太妃是裕王生母,也被押着上路了。

    不过廖太妃对来者陌不关心,一双美眸只望着床上的病人,面色木讷。

    侍卫进入,立刻向坐着那人行礼:“罗大人,车队大夫带到。”

    “嗯。”那位罗大人挥散侍卫,抬眼看了看眼前四人。

    这人生得有三分清秀,眼里有精光闪动,仿佛能刺穿人心,燕三郎只望他一眼就低下头,但把他的形貌都记了下来。

第527章 治病如儿戏

    其他大夫也觉他目光慑人,均不敢与他对视。

    “这人病得厉害,群医束手。”罗大人往床上一指,“你们谁能救得活他,赏黄金百两!”

    四人一起动容。黄金百两,对普通人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但罗大人紧接着就道:“要是治不好,你们就给他陪葬吧。”

    四人脸上的喜色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小鸢看了那几个站立的大夫一眼。这几位衣料很好,年纪都在五旬以上,胡子也精修过了,聚在一起讨论病情,却不理会新来的车队大夫,很有两分倨傲。

    她知道,这应该是权贵们带来的医官。病人出了问题,首先请到他们来诊治,可是病情也不见好,八成还更加恶化,这位罗大人无法,才找人去唤来随车大夫一起想办法。

    通常来说,宫廷医官的水准应该在民间这些赤脚大夫之上,罗大人此举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屋里很亮,燕三郎也借机把床上的病患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人须发纠缠,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头面了,面貌已看不清楚。但胡子半白、头发全白,年纪至少是六旬以上,骨瘦如柴。

    燕三郎目光一凝。

    这人的衣裳很新,但医官们诊疗时已经将上衣剥下,于是露出底下遍体鳞伤。燕三郎一眼扫过,至少辨出十几道鞭痕,伤口脓肿溃烂,可以说身无二两好肉。

    他还留意到这人搭在床边的手,五个指甲都被拔去。都说十指连心,这种酷刑绝非常人能够忍受。不过伤口已经结痂,还长出了小肉芽,可见这是旧伤了。

    此人身上的鞭痕也是新旧交替,有些反复迸裂,已长烂痈。可见这人原本所处的环境很不好,伤口才会感染至此。

    当然现在伤口都覆上了药物。

    可他满面通红,胸膛起伏微弱,呼吸时断时续,并且有浓重的痰音。

    廖太妃看着,眼眶不自禁又红了。廖家原本风光无限,猝然间遭此大难,死的死、病的病,如今活在人间的还能有几个?

    尽管瞧不起车队大夫,可碍于有罗大人在场,医官们还是让开一个缺口,令他们得以检查病人伤势。

    与贺小鸢同屋的车队大夫把了脉,再看病人眼睑舌笞,低声问道:“先前吃了什么东西?”

    “一碗黑米粥,一个白煮蛋,一只烧鸭腿。”立在边上的侍女拎起一张白纸,纸上有字,“他还要求我泡一盏雀舌茶。”

    病人先前吃剩的食物都在桌上,众医官已经验过。

    “吃食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罗大人接过话头,一脸不耐,“晚饭后开始发烧,众医官给了汤剂都不见好,现在每刻钟要给他擦洗一次身体降温。”

    贺小鸢和两名车队大夫恭恭敬敬向医官请了医嘱来看,燕三郎身为“药僮子”也迅速瞟了一眼,看见医官们开出来的诊断是火毒攻心、气血两亏。

    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贺小鸢动了手脚,看见这份医嘱也会深以为然。果然两位随车大夫看着罗大人咽了下口水:“大人,几位圣手开出的医方已经很完备……”

    罗大人眼睛一瞪:“你们也是束手无策?”

    两人顿时支吾:“我、我们……”他们平时跟着车队走南闯北,擅治外伤、瘀肿、风寒、中毒等常见病痛,却不是坐堂大夫,于疑难杂症并没有多少心得。

    贺小鸢正在观察桌上的东西,这时头也不抬道:“我们看明白了。这方子上的药物没甚问题,就是份量不大对头。”

    她一开声,就成众人焦点。罗大人皱眉:“说清楚。”

    “轻了。”贺小鸢指了指药方,大大咧咧,“我想这上头的药量加一倍,或可救治。”

    此言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一名医官忍不住了:“小姑娘,病人虚受不起,药力再加一倍,他必定撑不过去。”

    众人看病患满面胀红、皮肤仿佛是下一秒就要爆开的模样,深以为然。这随车大夫太过年轻,又是女子,一张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若非现在压力太大,几位医官真想好好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话不能乱说。

    她这样简直治病有如儿戏!

    贺小鸢哈了一声:“病人是底子太弱,原本濒临油尽灯枯,今晚又遇到寒邪入侵,就像摇摇欲坠的破房子遇上一把大火,三两下就会烧个干净。”

    各位大夫默然,这和他们先前诊断出来的有甚不一样?

    “所以诸位用药极尽小心。”贺小鸢两根手指拈着药方,晃了又晃,“按这药量来看,就是拿着杯子给着火的房子泼水,这里浇熄一点,那边又烧起来了。最后房子还是会被烧光,这人也就死了。”

    她满脸都是不以为然。

    轻狂,太轻狂了!有位医官忍着气,斜睨她问:“那么按你之见?”道理谁都懂,可是这“房子”实在太破,连浇水浇大劲儿了都会倒塌,他们能不小心翼翼吗?莫要火还没扑灭,房子先没了。

    “首先,寒邪持续入侵,要先将这源头给掐断才好。”贺小鸢竖起一根指头,“其次……”

    “慢着!”这回是罗大人叫停,“什么叫‘寒邪持续入侵’?”

    眼下屋子里温暖如春,火气大一点的人都要冒汗了,还哪来的“寒邪”?

    贺小鸢四下里看了看,从桌面拿起杯子:“病人就用这个喝茶?”

    侍女应了声“是”。

    “那是多久之前?”

    ”他喝下去,约莫是一个半时辰之前;发病是一个时辰前。“

    ”那也不该是这个温度。“贺小鸢看向屋角的火塘。桌子离火塘很近,还不到三尺。现在炭火还烧得很旺,她站在这里都能觉出暖热扑面。

    可是病人气血两亏,在寒夜里面当然喜欢靠着炉火喝热茶,这是人的本能反应。

    她向着燕三郎一招手:“取鲎妖的血剂来。”

    少年立刻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布囊,众人看见他抽出的竟然只是一张尾指宽、尾指长的纸条子,颜色呈现淡黄。

    贺小鸢接过纸条,顺手将它放进盏中的残茶。

第528章 说好的金子(加更)

    雀舌茶汤色原本是青中带微黄,这纸条浸了茶汤,一下却沁出了蓝色。

    起先只是浅蓝,颜色飞快转深,直到最后变作了靛蓝!

    贺小鸢这才将纸条抽出,向着众人一晃:“几年前,我在海边救起一只鲎妖。它赠我几滴血液以报救命之恩,我就做成了这几张试纸。”顿了一顿,面露得意,“众位大人可知道鲎血的效用?”

    那物虽然稀罕,却不是绝无仅有,有位医官就看不惯她尾巴都要翘去天上的样子,微微一哂:“这里谁不知道那是试毒的良剂?”

    “纸条呈深蓝,说明这茶里寒气太过。”贺小鸢补充道,“鲎妖待在深海里时,血液就是蓝色的。”

    罗大人却没心思去管鲎妖小知识,迳直接过杯子,果然入手冰寒!“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寒气像是能顺着手指、胳膊一直入侵,倘是多握上十几息,那寒意就沁到了心底去。

    古怪的是,先前他赶来时也碰过这个杯子,温度正常。并且不仅是他,在场所有医官都检查过了,没觉出有甚古怪之处。

    可是现在这杯子却冻得像冷窖里取出来的冰块,偏偏表面也不结霜。方才众医官已经检查过它,确认它没有问题,现在也没人再去碰它,居然漏过了这样的异状。

    明明放在炉火边上,为什么它越来越是寒凉?

    他看了看杯子,乃是很正常的陶杯。原本住在这里的寨民不知用了多久,色泽都有一点黯淡。

    “若是杯子没问题,茶叶没问题“贺小鸢转头问侍女,”唔,茶叶没问题吧?”

    侍女赶紧摇头,有一名医官也道:“我方才专门验过茶叶,无毒无害。”

    贺小鸢接下去道:“茶叶也没问题,那或是水有问题了。”

    医官中最年长者已经接过罗大人手中陶杯反复察看,这时面色凝重:“我们要重新验过。”

    他们都是宫廷医官,医术精湛,既已发现突破口,就不需要几个随队大夫再插手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新一轮的诊断、讨论,杯子里的水也被重点关照。

    又过了一刻多钟,医官首领才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向罗大人递上新药方:“大人,有赖于这位姑娘的新发现,方子和药量都做了调整,但若说药量加倍,那是绝不可行的!”说到这里看了贺小鸢一眼,后者“切”了一声,翻个白眼,“那还不是我查出来的病因?”

    她说的是实话,但众医官都没给她好脸色。

    说到底,这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随队大夫而已。

    罗大人点头。既然医官们胸有成竹,他的心也放了下来:“病因就是沏茶的水?”

    “是。”医官们道,“那井水寒凉彻骨,并且释效缓慢,所以我们方才拿这杯子并未觉出异常。偏偏它不仅被拿来冲茶,还用于擦体降温,这样寒毒就一次又一次侵入病人身体,也是我们屡屡用药拔除不止的原因。”

    罗大人向其他医官挥了挥手:“行,快治吧。”又转向为首的医官问道,“这寒毒怎么来的?”

    “寒冬时节,深山地底沁凉。从那里涌出的井水也带出了寒气,这不奇怪。”医官解释道,“不知那口井水今晚还有别人喝过么,可有中毒或者高烧案例?”

    这就要问几个随队大夫了,毕竟仆丁和役夫们要是生了病,就会来找他们。

    几位随车大夫都摇头。于他们而言,这一晚上太平得很,在侍卫找上门前,他们睡得正香呢。

    “那就是病人体质问题,才会被寒毒趁虚而入。”医官轻声,“廖……这位的身体亏耗过度,拖得一日是一日,早晚数症并发,这才是获病内因。寒毒不过是个引子。”他本来还想说病人再也受不得舟车劳顿了,不过想起眼下环境,这句话又咽回肚里。

    罗大人嗯了一声:“尽力治好,先熬过这几天再说。”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谁敢拦下他?

    燕三郎咕哝了一句:“金子,说好的……”

    声音不大不小,含含糊糊,但刚好能让罗大人听见。

    罗大人脚步一顿,向左右吩咐一句:“赏!”

    很快有人送来黄金百两。贺小鸢笑逐颜开收了去,另外两个随队大夫盯着她手里的金票直咽口水。

    百两黄金可是很沉重的份量,搬运不便。罗大人给的乃是陆通钱庄的金票,这家钱庄背靠卫廷,到目前为止都是信誉优良。

    当然,卫国眼下正逢剧变,今后经济民生有甚变化可不好说。贺小鸢两人作为随队大夫,哪敢再跟罗大人讨价还价。

    燕三郎还听见罗大人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去查井水……寨民反应……“

    这人终归不放心,要去彻查井水里是不是被人下了毒。不过贺小鸢用毒的本事还在救人之上,燕三郎并不担心罗大人能查出什么来。

    医官们都在忙忙碌碌,几位随队大夫呆在屋子里袖手旁观,倒是落得一个清闲。

    病患未好转之前,卫兵不会放他们回去。

    燕三郎中途去了一趟茅房。这里的五谷轮回之地掩在树林当中,离黑石屋还有一段距离。

    他走出来后,刚取瓢子从石臼里取水冲手,耳边忽然传来千岁的声音:

    “卫王身边有高人同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燕三郎下意识抬头去看高处。上头还有一座小孤峰,不高,但显眼。看来卫王就住在那里。

    “不止一个。”千岁冷冷道,“有些人格外擅长匿形之术,气息不显,但我还能感觉到危险。”

    “你也打不过?”

    他问得太简单粗暴,千岁噎了一下,语带恚怒:“胡说八道!只是我的愿力宝贵,不可胡乱浪费!若仅有我们三个出手,这趟说不定都捞不回本钱!”

    “好,我知道了。”就是打不过。但燕三郎并不争辩,两人心里有数就得了。

    要知道这次木铃铛给出的是红光任务,那报酬大概是青光任务的百倍之多。即便这样她还认为一不小心可能亏本,那么山顶上的人有多难对付,可想而知。

第529章 让他来找我们

    当下他整理一下衣物就回去了。

    贺小鸢正坐在中屋,找了个角落坐着,边喝茶边等结果。另外两名随队大夫有些好奇,找她套近乎,结果被她毫不客气地怼了几句。

    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两位大夫也不想跟她多说话了,抬腿就离他俩远远地。

    外室和卧房都有卫兵把守,但中屋无人。

    瞅着左右都没耳朵,也没人理会他俩,贺小鸢这才悄悄布了个小小的隔音结界,确保声音不会走露出去:“你可知那病人是谁?”

    燕三郎不假思索:“廖青廖丞相!”

    那人受过非人的折磨,身上处处都是酷刑的痕迹,并且可以看出是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早在卫王弃都西撤之前。

    并且他能和廖太妃一起当狱友,让卫王撤退时也要带在路上,让罗大人那般着紧他的生死呢?

    再结合此人的年龄,燕三郎脑海中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当然是前丞相廖青!

    廖家人基本都被处死,除了当时被软禁在宫里的廖太妃之外,只有廖青和几个儿子活了下来。得知这消息时,燕三郎就判断卫王要逃了,而把廖青带在身边,紧要关头也能当一张底牌来用。

    毕竟韩昭拥小王子萧宓举事,而萧宓是廖青的外孙。卫王抓来了裕王的生母和曾祖父,假设镇北军真地赶上来了,韩昭看在萧宓的份儿上,也不能不顾廖青的死活。

    所以,廖青得活着。

    贺小鸢当然也明白这一套道理:“好极,看来卫王的确就在乌石堡!”

    廖青既是卫王的底牌之一,那么他在哪里,卫王也就在哪里了。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凛冽:“看来我的运气当真不错。”这就叫错有错着,居然当真跟上了卫王的队伍!

    燕三郎低声道:“不忙动手,先把这消息传出去。”己方只有两人,镇北军若能及时赶来,那就是莫大的助力!

    “知道。”贺小鸢深吸一口气,“待离开乌石堡再说。”这一夜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

    “趁这功夫,我还要对付一个人。”燕三郎也不跟她客气,“钱公公。”

    钱公公是卫王逃跑时带在身边的大太监,看起来品阶很高,他多半知道苍吾石的下落。这才是燕三郎的当务之急,否则那顶王冠若是还留在盛邑当中,他就多走了近百里的冤枉路。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

    “你方才也在他身上动手脚了罢?”

    贺小鸢微微一笑:“当然。”

    燕三郎侧头看着她:“你在井水里下了什么毒?”

    “寒毒。”贺小鸢耸了耸肩,“万丈深海里孕育一种寒晶,只需要指甲盖大小,就能改变周围水域。那并不是导致表面的低温,而是深入骨髓的寒毒,你打上这样的水,烧开几次都没用,喝下去必生寒气。”

    “我看其他寨民无事?”当时一同取水的还有多人,至后半夜也没有病患找上门来。

    “暂时无事而已。”她笑得饶富深意,“到天亮你再看看?”

    燕三郎想起她在廖青榻前的表现,就像个浅薄的随队大夫,连药剂药量都判断错误。其他医官不把她放在眼里,那位罗大人才不会疑心到她身上去。

    真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女人啊,燕三郎挠了挠头,不对,千岁排第一,贺小鸢才能排去第二。“廖青几近枯竭,所以寒毒发作最快?”

    “正是。”贺小鸢悠悠道,“病疫总从最薄弱处爆发,我们这回也是误打误撞,弄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原本她在井水里放入寒毒别有目的,不过眼下这结果反而更好。至于廖青差点因为寒晶送命,那关她什么事?她可不在乎一个卫人大官的生死。

    燕三郎看着她,不掩眼中的好奇:“你到底如何将寒晶放进井里?”贺小鸢根本没靠近水井,莫说其他人了,连站在她身边的少年都没看清她怎样出手。

    贺小鸢笑了笑,反问他:“我有没有问过,那个神出鬼没的红衣女人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燕三郎懂了,谁还没有几个小秘密?

    他切换了话题:“我们去请钱公公吧。“

    “钱公公哪有那么好找?”贺小鸢摇了摇头,“这货晚上八成也要陪在卫王身边睡觉。”

    卫王夜寝,太监就要在外间守夜。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没有忧烦之色,燕三郎就晓得她有对策了,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来找我们。”贺小鸢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

    接过重要情报,钱公公策马上行,很快到了乌石堡上界。

    这寨子依山而建,越往上房屋越少,小孤山上只有五座黑石房子,整砌得比别处都好。

    当然,现在这里被征用了。

    夜已深沉,但五座黑石屋灯火通明。周边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地面,连棵小树都没有,显然任何潜入者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钱公公才靠近,中间的黑石屋里立刻有人出迎。“钱公公,王上好不容易睡着。”

    “十万火急!”钱公公同样小声道,“国都的情报送到了。”

    他随着小太监走了进去。

    紧接着有一人从外围的石屋踱出,对他道:”钱公公,得罪了。“

    钱公公站定不动,这人绕着他洋洒红色粉末,并且注意从头发洒到靴子。粉末并不沾人,落下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仿佛四下无踪。

    ”很干净,请吧。“这人摆了个请通过的手势,钱公公大步走向正中间的黑石屋。

    这红色粉末,就是用来检验残余的神通和咒术,毕竟这世上的诡祟之术防不胜防。如果钱公公身上被人做了手脚,粉末自会挂身、变色,以提醒主人。

    材料很珍贵,但值得。

    就耽误这么点功夫,原本在黑石屋中休憩的卫王已经坐起,披头散发,眼里的血丝未褪。侍女端来清茶,他不理会,只对着钱公公伸手:“拿来!”

    太监就是他的家奴,在奴才面前不需要顾及形象。

第530章 理清原因

    钱公公双手呈上皮卷,卫王一把抢过,随便扯开火漆印。他只看了第一句话,就觉眼前一黑:

    “国都午时沦陷,韩昭携叛军进驻。”

    “怎会这样!怎能这么快!”卫王一把抓起茶杯,咣啷一声摔在墙角,“涂庆重不是担保他会拖住叛军么!”

    周围宫人惶恐,一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杯子碎片反蹦回来,划破侍女眼角。

    鲜血沁出,可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废物,当真是废物!”卫王粗喘几口气,强抑心头砰砰乱跳,这才接着展卷阅读。

    气血上涌,他手都有些颤抖。

    皮卷上的文字言简意赅,但是将盛邑发生的事都描述到位:镇北侯兵临城下,涂庆重等坚守不出。韩昭将小王子带到战场,与留守群臣对峙。

    最重要的是,涂庆重请出太庙里供养的血蝉给“小王子”验明正身,居然证实他当真就是王室正统血脉!

    涂庆重当场就哑口无言,只得放镇北军进城。

    当天夜里羽林军叛变,迎萧宓入主天耀宫!

    看到这里,卫王忍不住一拍桌子:“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萧宓之死千真万确,他都见过了信物。如今那个觊觎他王位的小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血蝉不会出错。多年来,卫国王室一直都用这种方法验证血统的纯净度。这回血蝉长出的血红翅纹清晰,就说明那小子的确就是老卫王的直系后裔!

    这是怎么回事?

    钱公公凑前一步,紧声道:“王上,廖青的孙女廖红泫十二年前、哦,算到现在应该是十三年前突发怪病被送走;前些日子,宣龙卫发现她在荷香镇已经嫁人生子,那孩子与裕王年岁相仿,面貌神似。您看这?”

    话才说完,他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险些一下坐去地上。不过在君王面前绝不能失礼,钱公公还是咬牙忍住了。

    那一夜朴鱼追查廖红泫下落,却再也没回来。但马儿掉落巨坑之前发生的事情,宣龙卫事后如实上报,是以卫王也知道廖红泫过去十年都住在荷香镇,并且还嫁了人、生了孩子。

    最重要的是,荷香镇的镇民见过裕王殿下的画像之后,指认这就是廖红泫的儿子!

    当时卫王看见这条情报冷笑不止,廖青和韩昭要是企图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鱼目混珠,只是找个样貌神似的孩儿来冒充裕王,他可是求之不得。

    卫王已经计划好了,等到韩昭推出那孩子混淆众人视听,自己就发布檄文揭穿他的骗局,如此镇北侯的声望必定一落千丈,军队战力也会跟着动摇。

    最重要的是,韩昭师出无名,其他廷军、边军必会群起攻之。

    但他心底隐隐不安。廖青不傻,赌上整个廖家、几百条人命为代价的政变,怎么会筑在这么不靠谱的基础上?再说镇北侯更是聪明人,会傻乎乎地拥立一个冒牌货吗?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怎么也真不了!

    卫王喃喃道:“难道廖红泫抚养的是萧宓?不对啊,如是这般,她自己的儿子又上哪儿去了?并且镇民指认……”

    镇民分明指认,她儿子就是画像中人。

    廖红泫在荷香镇住了十来年,镇民看着她的儿子从小长大,几乎不可能认错。

    卫王眯起眼:“十三年前得了怪病,搬去乡下……嘿,她哪里是生病,分明就是有孕了,廖家为了避丑,才将她送走。”未婚先孕,这在当时如日中天的廖家可是丑闻一桩,廖青找个理由将廖红泫送走,情有可原。

    “她生了个儿子,长得跟裕王一模一样,还得到血蝉认可……”卫王原本轻敲桌子,说到这里顿住,脸上神情也是呆了呆,突然拍案而起,“原来如此!”

    “廖太妃是她妹妹,廖家这对姐妹本就是一母双胞,样貌神似!”他恨恨道,“父王真会给我找麻烦,居然打了一发双响炮!”

    肚里又是一阵剧痛传来,钱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晚上吃坏肚子了?

    那不对啊,御厨给王上做饭,余下一些被他取来吃掉。都吃一样的东西,若是饭食有问题,王上怎么没事儿?

    那小腹怎么痛如刀绞?钱公公拼命回忆,突然想起自己喝过的那半瓢子井水!

    廖青吃了那口井的水,一下子发起高烧,医官都险些束手。他、他自己也喝过那水了,难道水里有毒?!

    钱公公额上沁出冷汗,只想赶紧去找医官。可是卫王正在发怒,他哪来的胆子溜走?

    这样下去,不会死吧?

    卫王不知他心中惴惴中,依旧语气森然:“那小子,根本不是萧宓!”可那也是王室正统,除了原本的身份见不得人之外,从血统来说还是有资格继承王位!

    这才是最令他头疼的地方。

    就在这时,罗大人求见。

    “廖青高烧正在减退,医官说,天亮之前病情可以稳定。”罗大人汇报得很详细,“病因是他所用的井水太过寒凉。下官差人取井水化验,并无其他毒素。”

    果然,就是井水不好!钱公公险些跌足。当时他唤小太监去尝水就好了,何必自己亲上?

    悔之晚矣啊!

    卫王长舒一口气,但也将信将疑:“只是意外?”

    “寨民也称,这几口井里的水寒气大,进山的外人也喝不惯,时常就病倒。”罗大人轻声道,“廖青体质偏弱,比常人更受不起。医官建议,您也喝一点汤药预防。”

    “廖青不能死。”卫王从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给廖太妃也送点药,她更不能出事。”

    “是!”

    罗大人接了命令就往外走,钱公公送他出去。走到黑石屋外围,钱公公才赶紧问:“那汤药还有没有?”

    “有。”罗大人看了看他,咦了一声,“公公脸色不好,莫不是也喝了井水?”

    “找井的就是咱家,当场就喝了一大口呢。”钱公公苦笑,“我现在腹痛如绞,罗大人千万帮忙哪。”下腹已经传来沉坠感,想来马上要跑茅厕了。

第531章 钱公公的隐疾(加更)

    “好,我这就让医官送一份汤药过来。”

    这位罗大人办事果然靠谱,并且汤药早就由医官着手熬制了,因此大约是一刻钟后,钱公公就拿到了治疗寒毒的汤药。

    这时,他已经跑厕两回了。热乎乎的汤剂下肚,虽然味道又酸又苦,钱公公还是长吁了一口气。

    啊,得救了。

    ¥¥¥¥¥

    贺小鸢和燕三郎在黑石屋安心等候。

    医官已经熬好汤药,给廖青灌了下去。

    外头还奔进一个小太监对医官交代几句,于是医官给廖太妃也喂了药,然后再打一碗汤剂交给小太监带了回去。

    燕三郎耳力好,对话一字不漏听在耳中,于是知道这碗药是带给钱公公的。

    他看了贺小鸢一眼,后者笑而不语。

    耳边传来千岁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嗤:“神气什么?”

    一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廖青服了汤药、停了冷水擦身,渐有好转。他的命灶太弱,就像风里的蜡烛摇摇欲灭,医官不敢给他用重药,只得每过两刻钟就喂服一点点药水,又要想法子和缓药效。

    再一次号脉以后,老医官终于点了点头:“暂时没事儿了。”

    众人都是长长吁出一口气。廖青要是死了,大伙儿都吃不完兜着走啊。

    燕三郎就听见千岁没好气地嘀咕一声:“死太监人呢?不是说他会来找我们?”廖青好转,他们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燕三郎去看贺小鸢,见她脸色也不太好。

    失手了?

    “无妨……”这时候埋怨责备都没有用,他们该想好下一步怎么办。

    但是接下来的“我们另想办法”几个字,燕三郎还未说出口,千岁忽然咦了一声:

    “来了。”

    燕三郎立刻也转了口风:“……他已经来了。”

    又过十几息,贺小鸢讶然看他一眼,显然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这少年的耳力,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很快,有人自外头推门而入。燕三郎一看,果然是钱公公。

    不过钱公公此刻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走起路来都有两分说不出的别扭。

    医官都认得卫王身边这位近侍,纷纷招呼,先前怼过贺小鸢的一名医官仔细看了他两眼:“钱公公,您这是?”

    “陈太医,咱家不爽利。”钱公公环顾四周,把他拉到一边,“先前喝了寒气逼人的井水,腹泻得厉害,两刻钟就跑肚五次,唉哟。”

    陈太医点头:“那井水的确寒凉,我给你拿点汤剂。”药是现成的,他转头就要走开。

    钱公公一把拽住他:“开给廖青的药,我也吃了。”

    “哦,方才那份汤剂是给你的啊。”陈太医一怔,“腹泻可是止住了?”

    “止住了。”钱公公欲言又止,“可是、可是我的老毛病犯了,还有点儿、有点儿严重,都出血了!”

    陈太医显然很清楚他的“老毛病”是什么,想了想,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小药匣递给他:“回去抹上,别乱动。”

    钱公公打开来,看见里面是青绿色的膏药:“这个管用?眼看要天亮了,我还得继续侍候王上。”可没时间休息了,他眼睛底下挂两个大黑眼圈。

    “先替你缓一缓。”陈太医如实相告,“这两天吃食清淡一些,牛羊鹅肉和水产是万万不能碰的。”

    该死,今晚他还啃了鹅腿!钱公公谢过他,领了药物就往外走,显然急着回去上药。

    黑石屋这里已经用不着几位随队大夫了。侍卫就对四人道:“你们回去吧。”

    他包接但不包送,四人要自行回去。

    另外两位随队大夫也知道这对姐弟刚得了钱财,不愿与他人同路,因此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走了。

    贺小鸢和燕三郎出了屋门就追着钱公公去了:

    “公公留步!”

    钱公公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闻声拦住他们:“作什么,不得冒犯!”

    贺小鸢堆起笑容对钱公公道:“公公,那药可没甚用处。”

    钱公公斜看她一眼:“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知道。”贺小鸢继续保持笑容,“那里面好几味药香独特,小女子一闻就知道了,这药是治疗痔……”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钱公公脸色立变,用力“嘘”了一声打断下文,朝小太监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赶紧退出几丈开外。

    贺小鸢不待他开口就道:“把一把脉,就知前后了。”

    钱公公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哪有看病不让大夫把脉的,于是捋起袖子伸出手。

    贺小鸢搭指按在他脉门上,眼珠子转了两下,嗯了一声,缓缓点头。

    看她一副有谱的样子,钱公公急问:“怎么回事?”

    这女子虽不是太医,但能被罗大人请来黑石屋,多少会有两把刷子吧?

    “您现在,疼得紧吧?”贺小鸢两眼都是同情。

    “是啊,走起路来有如刀刮。”方才是肚痛如刀绞,现在么,是那地方有如刀割,都不好受哇。

    贺小鸢轻咳一声:“方才我在边上,不小心听见了您和陈太医的对话。您喝了寒凉的井水,又吃了一剂开给病人的汤药,可对?”

    “对。”钱公公有点不耐烦,“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病人身上寒气过重,底子又很薄弱,所以配给他所服用的汤药利火又筑基,光是老参就用了两味,还都是五十年份往上的,驱寒的同时还给他补身子。”贺小鸢笑得恭敬,“给他用当然没问题,可是给您用嘛咳,您原本就有痔……”

    那两字刺耳,钱公公脸色不好,贺小鸢很识相地换了个更隐晦一点的名词:“……您原本就有坐痈,看您眼里血丝浓重,这两天想必又是舟车劳顿、疲惫得紧,导致虚火上升,再吃进利火大补的汤药,这毛病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她指了指陈太医给的药膏:“这药不能说不好,但效力还是轻了。您就算多抹上几回,也是隔靴搔痒,起不了多大作用。”

    这说得头头是道的,钱公公多看她两眼:“那怎么办?”

第532章 下层的小生态(双更合一)

    “这药里,得再加一样东西。”贺小鸢轻声道,“就是那口寒井里的水。”

    钱公公想起先前跑肚跑得痔漏的痛苦,声音都扬起三度:“还用那水?”

    “用的,用的。以寒攻热,可以缓解,并且见效很快!”贺小鸢笑道,“只是井水至寒,用量要商榷,我来替您调配!”

    钱公公“嗯”了一声,想着这女子也在乌石堡里,翻不出他的手心,也不虞她动什么手脚。于是他把小太监唤过来,吩咐他去打水,然后就回身往上走去。

    贺小鸢两人赶忙跟进。这里到处都是卫兵来回走动,有钱公公领着,他们才能畅行无阻。

    钱公公自己的住处得不远,走上几十丈就到了。就这么一点儿路,他也走得辛苦,想起天亮之后还要经受车马颠簸,他就更着急治愈。

    不多时,井水送到。

    贺小鸢反复斟减配药,最后把药匣递给钱公公:“您先抹上,小女子在这里候着。两刻钟后就要减量。”

    钱公公拿着药进了内屋,一抹之下,哎哟!

    先前那种火辣辣的焦灼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下而上的清凉感,像是大夏天吃了冰西瓜,浑身每个毛孔都通透了。

    “公公,如何?”贺小鸢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不错,有效果。”泰公公穿好裤子,就听这个女大夫道,“您最好在榻上趴一会儿,少坐少走动。”

    泰公公依言趴下。

    他奔波劳累两天,这一晚上又办皇差,又是腹泻,又是坐痈发作,实在被折腾得不轻。才沾着硬榻,就觉身体沉重得快要散架,疲惫感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也就是十几息的功夫,钱公公就坠入了梦乡。

    以外头两人耳力,当能听见他打起的微鼾声。里屋还站着个小太监,贺小鸢不好说话,只侧头瞥了燕三郎一眼。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燕三郎怎么作为。

    她并没有看见,一缕红烟从木铃铛里溜了出去,潜进内室。

    也就是十几息后,钱公公忽然道:“出去,都出去。”

    鼻音很重,像是呓语。但小太监还是依言走了出去,留下钱公公一个人休息。

    接下来,屋内就没了声音。

    两人耐心等候。

    现在轮到燕三郎老神哉哉了。贺小鸢几番转头看他,示在催促,他却闭着眼,不言不动,像是假寐。

    这小子,到底动手了没有?两刻钟过去,贺小鸢忍了又忍,正想踩他一脚,不意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快,敲门声响了起来:“钱公公可在?王上那里着您伺候。”

    燕三郎看一眼窗外,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折腾一夜,天终于亮了啊。卫王想要继续赶路,急不可待。

    小太监应了门,又飞快进去唤醒钱公公。

    不一会儿,这大太监就着装整齐,从内屋走了出来。

    他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疲劳并没有缓解,但脸色明显转好。贺小鸢二人赶紧站起,兢兢业业问他一句:“您觉得如何?”

    “好多了。”隐疾带来的疼痛大为缓解,钱公公现在只觉底下很清凉……

    唔,好像有些过于清凉了,他一起来就打了个喷嚏,尽管屋里塘火烧得很旺。

    “我对药物又做了调配,减了份量。”做戏要做足,贺小鸢双手捧出药匣,恭敬奉上,“另外这里面还有润燥温养的丹丸,每天一丸共五丸,公公切记从今起每日服用,否则留下病根、日常泻痢就不妙了!”

    钱公公本来着急走出,听她说得这般严重,当场就吞了一丸,这才大步离去。日常泻痢……这也太可怕了,他平时服侍在国君身边,哪是想跑厕就能跑厕的?

    小太监跟上去之前,赏给贺小鸢十两银子。

    两人也跟着出去,返回自己住处。走到附近无人处,贺小鸢才抛了抛手上的银子:“居然还有外快……喂,办成了没有?”

    燕三郎点了点头:“办成了。”

    何时办的,她怎么一点都未察觉?贺小鸢眯起了眼:“是千岁出手?”她知道千岁必定就在附近,但红衣女郎一晚上都未露面,这就古怪了。

    “是。”贺小鸢给钱公公多加了一点安神镇定的药物,令他迅速入睡,千岁就借机潜入内屋,施展摄魂之术询问钱公公细节。

    因她撑起结界,外间的人什么也未听见。至天亮,她又返回木铃铛。

    “有甚消息?”

    “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贺小鸢耳边突然响起千岁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人影都未见一个,“你要先听哪种?”

    罢了,对这女子的行踪飘忽,她是服气的。“两个好消息。”先甜后苦吧。

    “苍吾石的确被卫王带在身边,我们没有白跑;还有,镇北侯已经拿下盛邑!”

    贺小鸢吃了一惊:“那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

    “并未开战,镇北侯和小王子劝降了守军。”千岁还把卫王的揣测也一并说了,但燕三郎并不惊讶。他和萧宓相处过一段时间,心里早有怀疑。

    不会吧,这胜利未免来得太容易了些。兵不刃血呀?贺小鸢掐了掐自己的腿。有点疼,看来不是做梦。

    燕三郎接口道:“卫王弃都逃走是一记败笔,顿时引得整个盛邑人心浮动,战意颓废。自然我们还不清楚卫王自己的考量。”

    他顿了一顿:“镇北侯只要证明萧宓就是裕王殿下,即可以争取人心;当然了,这种事最讲究的是里应外合。和平进城能成功,一定有人在城里推波助澜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韩昭和萧宓再怎样声情并茂,如果没人跟他同台演戏唱角,盛邑绝不会大门洞开。

    这话说出来,贺小鸢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她早知这小子精明又早慧,可在娑罗城时,他于政事分明还没有这样精通,经常问出一些……可爱的问题。

    才过了几个月,少年就能说得头头是道?

    贺小鸢心头掠过”后生可畏“这几个字来。但她不知道,燕三郎师承连容生,后者也重因材施教,认定燕三郎讷于言表、敏于心志,日后并非泛泛之辈,因而平时常给他讲帝王心术、宦海佚闻,着重点题人心、人性、人情。

    燕三郎学得认真,但到底欠缺了实践。这一趟从春明城走到娑罗城,又从娑罗城北上卫都盛邑,几个来回数千里路开阔无数见识,给了他最宝贵的经验来反思从前所学。

    ”反正,韩昭在别人见不着的地方也捣鬼了。“贺小鸢没好气地下了个总结,”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燕三郎就不知道怎么答了,因此没有接腔;反倒是千岁轻笑出声。

    那笑声意有所指,贺小鸢轻哼一声:”怎么?”

    山里头的冬天,清晨呵气成烟,可她只觉得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如此清新。

    “别高兴太早。”千岁懒洋洋道,“还有坏消息呢。”

    两人竖起了耳朵。

    “第一,嵌着苍吾石的那顶淡金缨络帽子,现在就戴在卫王脑门儿上。”千岁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卫王是当真喜欢那顶帽子。

    贺小鸢忍不住笑了:“真是天助我也,看来你非帮我弄死他不可了!”

    “是。”燕三郎低声道,“可这也不容易。千岁能感应到卫王身边潜伏着高人,很难对付。这是第二个坏消息。”

    贺小鸢目光微闪:“加上千岁也不行?”她一直没探到红衣女郎的底。

    千岁不吱声了。

    “敌众我寡。”燕三郎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做没把握的事。”

    贺小鸢呼出一口气:“那么依你之见,还是要借助外力?”

    燕三郎还是保留原来意见:“镇北军一定会追上来,局面越乱,我们越有机会;并且韩侯爷本人也是异士的克星,有他相助,何止是事半功倍?”

    的确,韩昭现在统御大军,不伤一兵一卒就拿下盛邑,正是士气最高涨之时。卫王身边的异士再厉害,一旦与之为战,神通术法先被豁免好几成。

    “那就要拖慢这支队伍的脚步,让镇北军赶上来。”这可不容易,卫王有先发优势,已经走了两天了。贺小鸢若有所思,“不若我再投点儿毒,放翻一大片人?”

    “不妥。”燕三郎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毒计只能用一次。卫王已经提高警惕,若是队伍本身再出事,一定会引他怀疑,彻底清洗这支队伍。”他俩可经不起查!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从钱公公那里获知,卫王要去木芙城。”

    “木芙城?”贺小鸢把这地名念了两遍,“知道了。”

    这时二管事对向而来,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一名姚府的侍卫。

    他一抬头见到二人,松了口气,换上恚怒之色:“乌石堡内宵禁,你们偏偏彻夜未归,是溜去了哪里!”说到这里,转头对身后侍卫道:“把他们带回去,先治病,再论罚!”

    贺小鸢后退一步,避开侍卫伸过来的手,冷冷道:“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二管事斜眼看着她:“我管你们去哪!别以为治好了贵人的病,就有资格趾高气昂!我告诉你,现在车队出了状况,遍寻你们下落不得,这叫玩忽职守!”

    贺小鸢微微一笑:“钱公公有恙,方才找我们去医治。”

    二管事愕然。

    作为姚府的大管事之一,他当然知道钱公公是谁,那可是王上身边的近侍。

    但他可不晓得,钱公公竟然也在这支队伍里!

    二管事咽了一下口水,不想弱了气势:“胡说,就算钱公公真在队里,他身边也有太医,能找你们这两个游方郎中治什么病!“

    贺小鸢耸了耸肩:“就和治疗那位贵人一样,是隐疾。”

    二管事一噎。

    他怎么就忘了,贺小鸢的确治好了一位贵人的病,在太医束手的情况下。

    “您若不信,大可以差人去问。”贺小鸢回身往半山腰上一指,“钱公公就住在从上往下数第十五个黑石屋里。”

    二管事顺着她的手指,将信将疑看了一眼。他有三分确定这妞儿只是在胡诌,可自己哪有胆子去问?

    “行了。”他不悦地挥了挥手,“争这些作甚,你还有一大堆病人。医者父母心,你不着急吗?”

    贺小鸢眨了眨眼:“那么这回就是二管事‘请’我过去喽?”

    二管事呼出一口气:“快去吧。”

    那侍卫也听懂了,对贺小鸢两人客气得多。

    望着两人背影,二管事哼了一声,肚子里有火。

    ……

    燕三郎老老实实背着箱子走在侍卫后头,耳中听到千岁悠悠道:“你若想弄死他就吱声,分分钟的事,只要在一百种花样死法当中替他任选一种。”

    前有外人,燕三郎不吱声,只是摇了摇头。

    “胆小鬼。”千岁哼了一声,“你就跟那个尤娘子一样,明明厌他厌得要命,还不敢动手。”

    尤娘子?燕三郎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那是跟他同车前往乌石堡的姚府下人。当时,尤娘子的言语中流露出对二管事的一点不满。

    “几年前,姚府西厢的小库房原本要交给尤娘子的丈夫掌管,结果二管事收了别人的好处,把这肥差给夺了去。尤娘子不服,想要越上告状,结果丈夫隔天就摔伤了,在家养了半年才好,在姚府的差事都险些丢掉。”

    燕三郎挠了挠后脑勺。姚府当中,也自成一个小生态啊。不过千岁能听到的鸡零狗碎可真不少……

    “尤娘子丈夫在家休养期间,二管事亲自拎着点心水果来看望,笑眯眯劝他好好养身子,千万不要再跌伤。”她打了个呵欠,“他前脚刚走,尤二娘子就把他送的东西全剁碎了扔掉。”

    “你看,那也是个有心无胆的,分明知道给自家使绊子的就是二管事,但连报复都不敢。就和你差不多,哼哼。”

    燕三郎对这种八卦无爱,也不争辩。杀掉二管事,除了解气还有什么好处?

    (今天双更合一,还有一次加更,12点半左右放出)

第533章 卫王的打算(加更)

    姚府突然死了个二管事,只会徒惹不必要的目光、不必要的关注,更不利于他们行动。

    再说受点气算什么,他在黟城什么亏没吃过?不过是一点刁难,他根本无视。

    前方的侍卫将他们引到下方的居住区,另外两位随队大夫已经在这里忙活开了。

    原来从寅时开始,各家车队当中就陆续有仆役发起高烧、上吐下泻。病情来得迅捷无比,贵族们反应过来之前,这里就病倒了一百多人。

    据其描述,都是半夜腹痛如绞,脏腑像浸在冰水里,其四肢寒凉,摸起来都有些冻人。燕三郎一看便知,他们喝了寒井里的水。不过这趟能跟着卫王跑路的,都是身强体壮扛得住造的人,因此病情远没有廖青那么沉重,只要吃了驱寒的汤药,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几位大夫交代了方子去熬煮,但喝下见效还要在一个时辰以后。

    燕三郎两人返回住处时,天亮在即。

    时间紧迫。卫王下令,将这百多人扔在乌石堡,车队按时上路,一刻都没有耽搁。

    少了百来人,车队里就有十来几辆车空了出来。有一辆恰好是姚府的,原本坐满了人,现在则堆满了货。贺小鸢就把罗大人打赏的十两银子都用了出去,向三管事换来了单独乘车的权利。

    车里本来也没剩多少空间,,三管事很快点头。

    虽然车帘破旧还漏风,但至少车里没有旁人在,说话行事不须顾忌。

    午后,她借着方便之机离开了一小会儿。

    她爬回车上顺手放了个隔音结界,燕三郎一边抚着猫儿一边问:“讯号送出去了?”就像贺小鸢没弄清千岁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也没看清贺小鸢使毒和发讯号的手法。

    在书箱里憋屈了两天,芊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透透风,顺便向主人撒撒娇表示不满。

    它趴在燕三郎的膝盖上打滚,又拿脑袋去蹭他的手。千岁也由着它,不吭声。

    这个白天,她好像也很沉默。

    “当然。”贺小鸢拍拍靴子上的土,“这一路过来我都留有记号,一定有人缀在后头,方才我只不过把卫王的情报送出去。韩昭手下收到了,自然会飞讯与他。”

    她叹了口气:“就看他多久能赶过来了。”韩昭一旦知道卫王在这里,知道队伍要去木芙城,必定会调动军马追上。

    世事无常哪,从前她恨不得此生与他再不相见,如今却是望眼欲穿,巴不得韩昭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才好。

    “对了,你们从钱公公那里有没有问出,卫王为什么选择木芙城?”贺小鸢拉回思绪,“木芙城曾是卫国陪都,富庶繁华自不必说,但它座落于平原之上,无天险可守,城墙也远不如盛邑坚固。如果只是退守一地,卫王呆在盛邑就好,何必千里迢迢逃去木芙城?”

    国君弃都而逃,对民心、对士气都是致命一击。卫王必然是抱定了“只要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的念头才撤退的,那么他的目的地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被镇北军打下来。

    卫国境内,还有比盛邑更坚固的地方吗?贺小鸢想不出来。“我听说盛邑的城墙还有极其强大的防御,教人有去无回。若是今回动用到它,镇北军大概不能轻松拿下盛邑吧?”

    话音刚落,猫儿叫唤一声,听在燕三郎耳里就是千岁的嗤笑:“卫王又不是傻子,能动用的武装为什么不用?想来这当中一定有些隐情。”

    燕三郎只作没听见:“卫王集思广议时,钱公公就伺候在一边。据他所闻,去往木芙城的路上会先经过嚎风峡。只要在五天内快速通过那个峡谷,队伍就安全了。”

    贺小鸢皱眉:“那是什么地方?”她虽然在卫国境内活动多年,到底不可能对每个地方都了若指掌。

    “嚎风峡的地面被蚀得千疮百孔。每年小雪节气前后,地底生出罡风,从这些孔洞钻出地面。”燕三郎复述千岁的话,“罡风侵体如钢刀,只消一刻钟就能把人刮得只剩骨头架子。即便是修为精深的异士也不敢深入其中,更不用说普遍士兵了。”

    他顿了一顿:“从今天算起,再有五天就是小雪节气!”

    贺小鸢听明白了:“卫王想抢过嚎风峡谷,把天堑里的罡风留给追兵?”

    “是。那里丛山峻岭,进出峡谷的山路只有一条。追兵要是过不去,就得退回来绕个大圈。等他们绕过嚎风峡谷再往西北,那至少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兵贵神速。镇北军要是被拖在山区里三个多月,卫国会发生多少大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镇北侯权衡利弊,必然只好暂时偃旗息鼓,等重新做好准备再说。

    “那么卫王可以坚持更久,有时间等待各路人马返回勤王。”照这样看来,卫王弃都的选择也不是那么糟糕了,至少争取到他最稀缺的时间。燕三郎低声道,“再说镇北侯,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他能占下盛邑全靠举事突然,但国内不服者甚众。“

    贺小鸢笑了笑:“如果他不在短时间内杀掉卫王、将萧宓扶为王室唯一正统,好些个州郡和带兵的大将恐怕要趁机自立了,后患无穷。”

    站在攸国的角度,当然希望这恶邻四分五裂、内乱横生;可她想象那一幕,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凭他们两人要拖慢卫王西逃的脚步,谈何容易?

    白猫挠了挠燕三郎的手背,他立刻给它倒了一钵清水。

    看着白猫伸出小粉红吧唧吧唧喝得欢快,显然是渴了,贺小鸢也是佩服,不知他怎样精确地了解猫儿的需求。

    ……

    车队走得很快,直到傍晚才稍事歇息。今晚可没有类似乌石堡这样安全又封闭的地方可以落脚,尊贵如卫王也只得憩在一个小镇里。

    这里已进山区,镇子同样依着矮山而建,外头都是大片梯田。镇子四周,山脉如巨龙俯卧大地。抬头望,天空就像被局限在画框当中。

第534章 黑色恶魔

    走到这里,又有两家权贵与主车队汇合。燕三郎暗中留意,如今这支队伍的人数已经接近了四千人,走到哪里都很醒目。

    幸好这里距离盛邑已经很远。

    急行军三天,人马都疲敝不堪。有人病倒,有人受伤,就有人要找大夫。燕三郎随着贺小鸢四处出诊,再一次感叹起这个伪装身份的便利来:

    在这特殊时期,也只有大夫才能在队伍里来去自如,不受卫兵阻控。

    又看过四、五个病人,对贺小鸢来说都是小疾。她快手快脚处理完,取了晚饭要回车上吃,路上正好遇见姚府三管事。赶了三天的路,他眼角涨着血丝,人都瘦了大一圈,可见其劳碌。

    贺小鸢笑吟吟同他打了个招呼,看他两眼,忽然唉哟一声:“您这两天如厕怕是不太顺利吧?”

    她是大夫,三管事谈起这个话题可没有面对女子时的尴尬,只是叹口气:“可不是?一蹲就得一刻多钟,还不爽利!”

    一刻钟不算什么,问题是车队一直在快速前进,他蹲坑一小会儿就得提裤子上路,一路上别提多难受了,偏偏府里杂事无数,都要找他。

    他是三管事,不是大管事,侍候老爷公子们轮不到他,仆役琐事才归他管。一天里的鸡毛蒜皮好几百件,连几个小厮为半块馒头吵架都得找他。

    三管事随队走了这几天,燥得火气好大,嘴里都起了好几个大泡。

    贺小鸢莞尔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拿去用,每次饭后一粒,保你通畅,还得一夜好眠。”

    正是他所急需,三管事大喜:“这可太感谢了!”要给银子,贺小鸢坚决不收。

    燕三郎冷眼旁观,脸上的陪笑恰到好处。贺小鸢拿出手的药,韩昭和茅定胜轻易都不敢用,这位却像拣了便宜。果然无知者无畏。

    贺小鸢送出了药,紧接着不经意问:“对了,咱这是上哪儿去呀?”

    “我也不清楚。”他只是姚府的管事,平时在盛邑城里可以横着走,但是很显然,这支车队里的贵人多如米粒,有些从不露面,他还没资格过问高级机密。他甚至还有个吓人的猜测,但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跟着走罢。”

    三管事叹了口气,掸了掸帽子上的薄霜。这鬼天气,太阳一下山就阴风四起,好像一直能吹进他骨头缝里!

    贺小鸢也只是起个话头,谅他也不清楚最终目的地:“大雪封山,这时候再往山里走可是不要命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队伍即将深入十万大山,这种地方从秋季起就不欢迎人类进入。就算是熟悉本地风土的猎人,错非生计难以维持,否则也不愿冒这种风险。

    三管事哎了一声:“这个你倒是可以宽心。老爷说这乌顶雪山也就是站在这儿看着吓人,真正走进去了反倒无事。本地人冬天也经常进山的,里面没有雪!”

    贺小鸢一脸诧异:“这么高的山,里面没雪?”

    “我们要走的那条路非但没雪,这个时候气候宜人,听说里面植物都长得好,有很多百年的花草。”

    贺小鸢更奇怪了:“在这种天气里?”

    “世上无奇不有么。”这时姚府有个小厮领着两个镇民过来,对三管事道,“老爷交代,进山前的准备都按这两位向导的要求做。”

    本地人对大雪山的脾气肯定更了解。燕三郎看这两人正值壮年、身形和目光都灵活,料想应是山中猎户。

    这两人即对三管事道:“准备鸡、羊、猪三牲,这么多人想通过黑色恶魔就要先祭祀;此外,进山过程中不得喧哗打闹,不得高声呼喊,不得朝地上吐唾沫,免得惊扰了山泽!”

    燕三郎听见“山泽”两字,耳朵都要竖起来。山泽就是山神,他身边曾有个曲云河就是这等身份。所以说,他们要经过的地方有山泽?

    三管事咽了下口水:“黑色恶魔?”

    “对,黑色恶魔就是赤弩峰!必……”向导想了想,才想出这个词汇,“必经之路。“

    他们又摆手道:”别怕,黑色恶魔已经很久很久不发怒了。我们常年都在走,不要触碰以上那些禁忌就能安全通过。”

    接下来,向导又要求车队在走近黑色恶魔之前,把拉车的牲口四蹄都用软草或者皮毛包裹起来,以免发出踢踢的响动,车轱辘和轴承也要上油,免得走起来嘎吱作响。后一点可不容易,因为冬季油脂都会凝固……

    不过谁让三管事就是干这些杂务的?向导交代得琐碎,他还得一一记下去办。

    贺小鸢也就笑眯眯站在一边听着,直到向导说完,由小厮领着去下一家继续做交代了。

    三管事自去忙活。无论如何,在冬天穿越雪山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燕三郎轻声道:“卫王要抢着过雪山,甩掉后边的追兵。”走到这里,车队的氛围也稍微放松,不再风声鹤唳。卫兵们也懒得去管仆丁之间交头接耳了。燕三郎猜想这是车队已经远离盛邑,并且负责断后的军队没有查探到追兵到来所致。”至少他对于这个季节还能顺利通过雪山很有信心。“

    镇子很小,常住人口都没有车队人数的三分之一多。卫王和权贵可以征用镇上最好的宅子居住,但宫人和仆役们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只能窝回车上。

    车上的布帘子哪里有密封性可言?夜里的寒风从帘隙里吹进来,冰凉刺骨。

    贺小鸢刚走进来坐下,目光在车内一扫,忽然道:“有人来过。”

    “嗯。”燕三郎环顾四周,指了指桌边的火折子,“这东西换了位置。”

    也就是说,有人趁他们离开期间上过这辆车,还点过灯。

    可是车里看起来好端端地并不凌乱。贺小鸢脸色阴沉:“莫不是有人起了疑心?”当下着手检查。

    他们的旅程才刚开始,若是被人盯上,想再往外传出消息可就不容易了。想到这里,两人心中都是一沉。

第535章 手段无所谓

    她和燕三郎都有储物空间,贵重的、见不得人的东西尽可以收存。不过为免两手空空惹人怀疑,他们还是将部分物品置于行囊和马车当中。

    下车前,贺小鸢正在研磨几份药物;可如今揭开收东西的木盒,里面物什不翼而飞。

    大半支五十年份的丹参和两根针胎花枝不见了,用来称重计两的一副银秤子、两柄银刀、桃木刀也不见了。

    除此之外,两人的衣物也被翻动过。

    看到这里,燕三郎倒是眉头微松:“看来只是个贼。”如是卫王派出来的宣龙卫,应该看不上这点东西。

    “那就不管。”贺小鸢吊起的一颗心也稍微放松下来,冷笑道,“拿了我的,最后还得给我还回来!”

    当下两人照常吃饭。

    这次撤退太仓促,各家带走的多是金银细软,反而短缺了粮食。现在分发下来的食物,成年男子也只有半稀的杂粮粥一碗,馍头半个。

    不过贺小鸢和燕三郎拿到手的粥里还加了几个红枣,三管事又偷偷塞给他们每人一个白煮蛋。

    这简直奢侈。

    不过在这种逃难时刻,大夫总是特别受优待,毕竟谁也不晓得自己何时会求人家救上一命。

    燕三郎没喝,只是取出鸡肉丝撕碎了放在粥里,再把白猫抱出书箱:“吃吧。”

    这些鸡胸肉是他在盛邑里焙炒装罐的,水分都已经被炒干,还加入了芝麻,香得很。

    猫儿大口吃粥的同时,少年自己也取出牛肉干,就着清水啃了起来。

    肉干很硬,幸好他牙口很好。贺小鸢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啧啧道:“你上辈子一定欠了这头猫很多。”

    “也许。”千岁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肯定活了很久。如果他有“上辈子”,会不会曾经遇到她?他把剥好的鸡蛋凑到猫儿嘴边,它瞥他一眼,不吃,嫌弃地扭头。

    燕三郎这才一口吞了鸡蛋。

    贺小鸢问他:“想出办法了么?”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眼儿比筛子多,搞不好真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燕三郎摇了摇头:“在保证我们安全的前提下,没有。”如果他们搞事情,必然会惊动卫王身边的高人。这支队伍里,首先被怀疑和清洗的一定是外来户,比如他们这样的随队大夫。

    除非他们的行动快而致命。

    贺小鸢眼里闪过一抹厉色:“那就……”为了报仇,她可以排除万难,冒点险算什么?

    就在这时,边上的女声突然打断了她:“或许还真有个法子。”

    太阳下山了,车帘掀起,千岁登车而入,坐在燕三郎身旁的座位上。

    贺小鸢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她没听见千岁的脚步声,并且车帘正好冲着林地,幽黑得很。

    千岁挨得很近,几乎和燕三郎肩并肩。少年下意识退开一步。

    千岁横了他一眼,才对贺小鸢道:“就凭你俩,没可能拖慢队伍的脚步。卫王身边藏有高人,你肆意妄为,不过徒送性命。”

    贺小鸢也不生气,心道“加上你呢”?但没有说出口。只要能够杀掉卫王,她什么苦也可以吃,被人呛两句算什么?“有何高见?”

    燕三郎则是问:“请外援?”相处多年,他对千岁的思维方式也很了解。

    “唔……”她罕见地迟疑一下,“算是吧。”

    贺小鸢一下坐正身体:“愿闻其详。”

    “乌顶山脉占地广袤。即便要横穿最狭窄的腰部,也要两天两夜打底。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支队伍要取道赤努峰才有望平安穿过整片雪域。”千岁抚着精巧的下巴道,“也只有这么走,卫王才有希望在嚎风峡的地底罡风横扫山谷之前,抢先通过那里。”

    燕三郎一点就通:“我们的机会,就在赤弩峰?”

    “或许吧。”千岁往西边一指,“我去过一次,但时隔太久。直到三管事说起那里冬天不留冰雪,我才找到一点回忆。如果真是我记忆中那个地方,从前赤弩峰在冬季都像火炉,光脚踩上地面,直接就会被烤熟;至于夏天更不用说了,地面都烫得冒青烟,几乎没有植物可以生长,地表经常还冒出滚烫的岩浆。”

    燕三郎听了即道:“确是不像。方才三管事说,赤弩峰有百年的花草生长。”而千岁记忆中的赤弩峰却是个火焰山,不毛之地。

    千岁沉默了一下:“或许经过这些年,情况有变。”沧海都能变桑田,一座山改了脾性有什么奇怪?

    贺小鸢懂了:“地热?那跟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外援在哪里?”

    千岁轻咳一声:“就是黑色恶魔。”

    “赤弩峰?一座山怎么会是外援?”莫说贺小鸢,燕三郎也没听明白,“哦,你是说,这里的山泽会帮着我们?”方才向导就重点提起,靠近黑色恶魔之前要隆重祭祀。

    “我们的目标,只是拖住这支队伍前进的脚步。手段无所谓,对吧?”

    贺小鸢沉声道:“正是!”

    燕三郎却怀疑地看了千岁一眼。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说的“手段无所谓”,一定不像表面上这么轻描淡写!

    结果千岁拍了拍他的脑门儿:“你道赤弩峰为什么被称为黑色恶魔?”

    这理由不难猜:“因为它极其猛烈地喷发过?”

    “正确!从前它三天两头发作呢,方圆数百里生灵绝迹。”千岁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引它再一次喷发就行了。”

    燕三郎:“……”果然,他的阿修罗行事手段向来惊天动地。

    贺小鸢倒是很感兴趣:“那倒是好。火山喷发是天灾,卫王不会疑心到我们头上。但这座火山沉寂了很久,怎么才可以重新引动?”

    “吵醒它就好。”千岁笑道,“这座火山与别处不同,地底藏着一个岩火孕育而出的怪物,名字就叫赤弩。眼下它八成就在山下沉睡,这家伙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

    怪物?贺小鸢迟疑:“它就是山泽?”

    燕三郎看向千岁的眼神,也更怀疑了:“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啊,那时它还醒着。”千岁吐了吐舌头,“还冲我大发脾气。”

第536章 你跳火坑吧(加更)

    燕三郎侧头看着她:“那是多少年前?”

    “大约是……”她差点脱口而出,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冲他瞪起美眸,“关你什么事!”

    燕三郎挠了挠头,暗道可惜。当然不关他的事,根据向导和千岁方才的说法,黑色恶魔喷发在很久很久之前,但千岁却见识过。

    emmmm~

    差一点就可以推导她的年龄了。

    贺小鸢抓住了她后半句话的重点:“你招惹过它?”

    “是啊。”千岁一摊手,“乌顶雪山是它的立身之本,也是它的地盘,赤弩在这里几近无敌。卫王要是撞在它气头上,包准可以吃不完兜着走,哪怕身边能人无数。”说着看了贺小鸢一眼,“在乌顶雪山地界,赤弩比起韩昭更难对付。”

    “你当年怎么招惹它的?”燕三郎关注的重点在这里。

    千岁扁了扁嘴,不想说,然而两人目灼灼盯着她。

    好半天,她才不情不愿道:“我抢走了它的心脏。”

    贺小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你、你什么?”

    “我拿走它的心脏。”千岁重复一遍,“赤弩之心在地底经过万万年高温淬炼,纯净坚硬,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它的强度了,是最好的炼器底材之一。那时正好我的法器硬度不够,我就来这里取长补短了。”

    “取长补短”,词儿是这样用吗?贺小鸢哭笑不得。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千岁不满道,“这和人类捕猎飞禽走兽、取其皮肉筋骨有什么区别?你们动手前问过人家同意了吗?”

    “没区别。”燕三郎无奈,“只不过你抢走的是山泽的心头肉。”

    “这种岩火怪物和人类不同,不止一个心脏。”千岁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燕三郎只觉惊人的热力透衣而入,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没了一个,它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是力量削弱了那么一丝丝,需要多花点时间休眠恢复罢了。”

    贺小鸢和燕三郎互视一眼,均自了然。

    难怪赤弩山太平了这么久,都可以允许其他生灵自由通行了。原来是岩火怪物失去了心脏,不得已陷入沉睡。它丢失的力量,肯定不止“一丝丝”。

    贺小鸢若有所思:“它一定恨死你了。”

    “是啊。”千岁笑眯眯地,“所以只要让我把它叫醒,它一定会狂暴的。”

    生于地火中的怪物会怎么个狂暴法?简单,火山喷发呀!

    燕三郎顿时有不祥的预感:“你说的‘叫醒’,该不会是指……?”

    “对!它现在睡得跟猪一样,离得越近才越有效。”千岁肯定了他的猜测,“也就是说,你得从火山口跳进去……唔,带着我。”

    燕三郎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那和直接刺杀卫王有甚区别?撤得及时说不定还能活!”怪不得她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半天不说重点,原来挖了好大一个坑在这里等她。

    还是个大火坑!

    天灾和**,他选择后者,谢谢。

    “哎哎,急什么?”千岁好整以暇,“赤弩动作迟缓,智商低下,连话都说不利索……嗯,岩火构成的怪物,本来也没甚智力可言。所以在它狂暴之前,你有的是时间逃出来。”

    不待燕三郎开口,她又抢着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我怎么会让你选必死之路!”

    燕三郎顿时没话说了。

    对呵,他是木铃铛的主人。在没解除契约的状态下,他要是死了,千岁又要被封印起来,不知多久难见天日。

    她不仅不会害他送死,反而要千方百计保他小命。

    他抹了一把脸:“照这样说,我还有机会活着逃出来?”

    “可不是么?”千岁笑了,“我们要好好筹划。”她转头看向贺小鸢,“镇北军还要多久才能赶过来?韩昭真是慢死了。”

    按理说,贺小鸢这几天一直与他们同行,理应不知答案才对。然而她不假思索:“今晨我就放出消息,假设韩昭的手下能顺利接到,镇北军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赶路。”

    镇北军从北境到东南前线侵攸,又被拉去中部打褐军,然后韩昭亲率大军北上攻都,打的都是大仗、硬仗……论急行军的速度,梁国各路大军比起它可差得远了。

    不过,在风雪中赶路,哪怕是镇北军也会被拖慢速度。卫王现在掌握了先发优势。

    “并且卫王也很清楚,后头必有追兵,所以才要赶抄近道抢行嚎风峡。”贺小鸢语气肯定,“换言之,就算镇北军两天内不能赶到,只要黑色恶魔拖慢了卫王的脚步,他也不可能如期通过嚎风峡,一样会被罡风所阻。”

    燕三郎点头:“卫王也不傻。穿过赤弩峰时,他一定让全队加强戒备。”

    三人又商量一会儿,夜色越发深沉。

    多数人白天疲惫不堪,这会儿酣然入睡,但燕三郎却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往这里而来。

    杂乱、沉重,还隐隐透出了焦急。

    贺小鸢也睁开了眼。

    燕三郎掀开窗帘,看见不远处有个瘦小男子快步奔来,跑得气喘吁吁。

    紧接着营地里面又奔出几人,左右张望一下就追了过来。

    跑在前面这个,脚步有些蹒跚,很快就被撵上。

    那几人连拖带拽,用力把他往后扯去。

    瘦小男子急了,放声大呼:“徐大夫救我,徐大夫!”

    他险些扯破嗓子,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出去很远。营地里的人们原本睡下,被他惊扰,一车一车都掀开窗帘往外看。

    抓着他的人更着急,就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后者拼命挣扎,其他人则道:“要小心,别碰到他的手!”

    正拉扯间,贺小鸢忽然跳下马车,大步走了过去,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

    抓着他的那人赔笑:“没什么,他喝酒喝高了,半夜撒疯。”

    “撒疯为什么找我?”贺小鸢上下打量这几个人,“他认得我?”

    “兴许看过病。我这就带他回去,不吵你们……”话未说完,这人“啊”地一声大叫,突然松开了手。

    瘦小男子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皮破血流。

第537章 受人指使

    “我中毒,求徐大夫救我。”男子借机嚷嚷,声量可以惊起夜鸟,“其他大夫都治不好我!”

    他挣扎着抬起双手。

    附近还有几辆马车,呆在车里看热闹的人瞧见他这双手,都忍不住“咝”地一下倒抽冷气。

    这人两只手都肿了,手心手背高高鼓起,十个指头比萝卜还粗。简单来说,就像是皮肤里面灌饱了水,用力一按就要爆开来。

    甚至因为皮肤被撑薄了,底下的血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被什么毒虫咬伤?忒也厉害了。

    贺小鸢目光波澜不惊,只问他:“怎么肿起来的?”

    瘦小男子咽了下口水,一时答不上来。边上那几人想把他拽走,却被贺小鸢一眼扫过,目光凌厉:“放手,否则你们很快要步上他的后尘,手比他还肿!”

    这几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下意识松了手。

    “说。”贺小鸢提醒他,“再拖上半刻钟,你这两只手都不能要了,必须截掉!”

    瘦小男子吓得扑通一声,给她跪了:

    “我说,是我猪油蒙了心,晚上偷溜进您车里想找点儿有用的东西,回来就这、这样了……”

    燕三郎看着他:“什么是有用的东西?”

    这人一呆:“啊,钱,钱和药物!”

    贺小鸢眉头一挑:“周围这么多马车,为何选上我们?”

    “啊……”瘦小男子哭道,“我看见您最近收了很多诊金。”

    看热闹的已经站出了两圈人,此时议论纷纷:“这不是王家车队里的杜老六吗,看不出又能打杂又能偷东西。”

    “连大夫的钱也偷,真不是个玩意儿!”

    贺小鸢冲着他伸手:“我的东西呢?”

    杜老六赶紧把药材和银秤上交。不过他手掌肿胀,想掏东西都是万分艰难。

    贺小鸢收好了就往回走。

    杜老六爬起来就去拦她:“徐大夫救我啊!”

    “你没说实话。”贺小鸢避开他的手,“为什么只偷我们,不偷别人?”

    “我、我说了……”

    燕三郎一指他身后几人:“如果无人指使,这几个为什么要拦着你,不让你就医?”很明显,这几人要阻止杜老六向贺小鸢求治。

    杜老六和那几人都是一呆。

    “剁得干净点儿,免得余毒爬上手腕、攻入心脏。”贺小鸢向杜老六嫣然一笑,“好在剁手不是个技术活儿,其他大夫也能办到。慢走不送。”

    杜老六大惊,咬了咬牙正要开口,人群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里怎么回事?”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儿,二管事走了进来,一双眼睛狠瞪着杜老六。

    杜老六咕嘟一下,把话又咽了回去。

    “二管事。”贺小鸢声音清亮,“杜老六受人指使,来我这里偷东西!”

    二管事目光在杜老六全身扫视一遍:“谁?”

    杜老六咽了下口水,嗫嚅不言。

    贺小鸢笑道:“您过来之前,我就快要问出来了。”

    “大半夜的,惊扰了多少人睡觉。明儿还得早起!”二管事声音里透着不满,“他手肿得太厉害,你能治就给他先治。”

    燕三郎梗着脖子道:“这要是治好了,他就不肯说出幕后主使了。”

    “幕后主使”这四字刺得二管事眉头一皱:“你把他治好,人就交给我来审。”

    “可是……”

    “可什么是!”二管事瞪着燕三郎,这小楞头青敢跟他作对是么?“你觉得我会包庇他?”

    “当然不会,二管事向来公正。”三管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先对他赔个笑脸,而后转向贺小鸢轻咳一声,“治吧,赶紧。”

    贺小鸢和燕三郎交换一个眼色,后者微微颌首,她才吁出一口气,不情不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扔给杜老六:“外敷,一刻钟后就能消肿。”

    杜老六千恩万谢接过。

    “都回去睡觉,没热闹可看了!”二管事对着周围人群喝了一声,然后给杜老六一个冷脸:“跟我来,别耍花样。”

    他领着杜老六走了,吃瓜群众也都散了,回自己马车上继续睡觉。

    贺小鸢则小声道:“三管事,请上马车一叙。”

    三管事点头,爬上了燕三郎的马车。

    少年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就听贺小鸢问得开门见山:“杜老六是二管事派来的?”

    三管事赶紧在帘外张望一番,见附近无人偷听,才低低道:“这个杜老六是二管事的远房亲戚,我听说他从前手脚就不干净,后来在当地混不下去才来投奔二管事。”

    难怪二管事会出面。贺小鸢将昨晚的事说了,又道:“二管事为甚处处针对我们?”

    三管事轻咳两下:“原本与你们同屋的两个大夫,有一人是他找来的,或许有些抱怨,又或许听说你们得了上头的赏识和奖金。”

    燕三郎突然道:“既然杜老六是二管事亲戚,这事儿最后要不了了之吗?”

    三管事微怔,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你到底年纪还小啊。”也不正面作答,只是好言安抚两人几句就离开了。

    夜不长了,他自己也困得要死。

    待他走远,贺小鸢才轻嗤一声:“含糊其辞。我们还不是受他连累?”二管事从一开始就看他俩不顺眼,还不是因为把他们当作了三管事找来的人?

    燕三郎轻轻嗯了一声。

    又过两刻钟,窗外溜进一缕红烟,化作人形落在燕三郎边上。

    正是千岁回来了。

    燕三郎眼睛都未睁开,就问她:“听到什么了?”

    二管事的马车离这里不过是二十丈远,在千岁的活动范围之内。

    “茶呢?”她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为谁风雪立中宵,一口热茶都没有?”

    燕三郎立刻动手,给她倒上一盏热茶。

    她吹着热气啜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杜老六已经涂好了药也消了肿,在这期间二管事把他骂了一通。唔,骂他是废物,偷东西还被人摆了一道。”

    贺小鸢抱臂在前:“二管事授意他来偷东西?”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在非常时期得罪小人是件好麻烦的事。

第538章 天助我也?

    “嗯哼。”千岁笑道,“二管事在你们这里吃了两次瘪,不太痛快,所以想让你们也不痛快。再说他知道你治好廖青的病得了赏金,就指派杜老六来动手。如果你没在箱子上放毒,二管事就能让你们吃下这个闷亏。”

    说到这里,她对燕三郎表示了不满:“我昨个儿就说了,这种人早弄死早好。”

    贺小鸢也有顾虑:“我们后头还有行动,被这么个东西盯着,放不开手脚。”放在平时,二管事对她来说就是一般的存在,恶心还爱坏事,抬抬腿就能踩死。

    燕三郎却依旧摇头:“不急。”

    千岁嘟起红唇:“为什么?你也太磨迹了!”

    “这一路西逃,卫王提起了十成的警惕。今晚事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二管事暴毙,与他生前起过冲突的人都会被盘问。我们就算能躲过这一波,后面恐怕还会被盯紧。”他问千岁,“你愿意被二管事盯住,还是愿意被卫王的爪牙盯上?”

    千岁撇了撇嘴,都不愿意可以吗?“放他活着,简直是对我们的轻蔑!”

    “集中精力。我们的目标是卫王!像二管事这样的人物,对我们构不成真正威胁。”燕三郎眉目沉静,“等此行任务结束,就由得你来。”

    千岁冷笑着剔了剔指甲:“一百种死法?”

    “一百零一种都可以。”

    她轻哼一声,对面的贺小鸢也不言语,显然认同了燕三郎的话。

    这时三管事的命令已经和物资一起分发下来,马夫除了精心伺喂口粮之外,还要拿布草包裹马蹄。

    马儿的响鼻声和不安的蹄声传遍营地,贺小鸢倚在车厢上向外观望一会儿,再回头时,红衣女郎已经消失。对此,贺小鸢已经见怪不怪,她只注意到燕三郎把猫儿揣进怀里,再拿一件厚重棉衣,连他带猫一起盖住。

    随后,少年就阖眼假寐,调匀了呼吸。

    于是白猫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边,舒服地拱了拱他的下巴,再顺便看了贺小鸢一眼,轻轻喵呜一声。

    它的瞳孔又圆又大,无邪而纯真的眼神像极了人类的婴孩。

    但贺小鸢知道,这都是骗人的。她还有一件衣服上的破洞能证明,那猫的脾气真是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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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公不作美,后半夜飘雪,到寅时都没停。

    这时候卫王车队的人马已经整装待发。镇里的居民从被窝里被拽起,替王队扫除山路上的积雪。

    众人忧心忡忡。冬天过雪山已经够可怕了,现在还得冒着严寒和风雪,这是难度再升级吗?

    但是上峰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打头的马车辘辘向前走,后头的也只有赶紧跟上。显然对卫王来说,酷寒远没有镇北军致命。

    宫人们在不安中窃窃私语:“这真是疯了!”他们的王到底怕镇北军怕成什么样子?至少等到天晴雪停再上路,也不见得镇北侯就能赶上来!

    真是天助我也!贺小鸢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幸好她躲在车帘后面,除了燕三郎谁也看不见这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老天爷送卫王这场大雪,整支队伍的前进速度势必被拖慢不少。

    好,好极了,越慢越好!

    车队很快走出小镇范围,进入延绵山区。出镇三里之后,路面的积雪无人清扫,马蹄子一下就能踩进去半尺深。

    浮雪盖住坑洞,这就太危险了,有几匹马一脚踩空,险些折断了腿。

    马车不得不放慢脚步,谨慎前行。

    贺小鸢心怀大畅:“等到深入雪山腹地,积雪更厚,这车也别想走了。”越往前山越高,气温越低,当然积雪也更厚。

    燕三郎不语。黟城郊野下过一场罕见的大雪,林场的雪到腰部深,守林员的大门被堵死,出都出不来。乌顶山脉的雪,看起来脾气同样不好。

    卫王的算盘打得不错,籍由温暖如春的赤弩峰可以横穿天堑,去往平原和峡湾。可他是不是忘了,从这里到乌顶山脉腹地,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丛山峻岭,不知道多少座雪山要翻!

    这一段路,可没有地热相助。

    “嘿嘿。”千岁又在冷笑了,只有燕三郎听见,“卫王像是这样没脑子的人?就算他没有,身边的智囊还没有么?”

    卫王的算盘是逃出生天,不是自寻短见。

    约莫在千岁说完的一刻钟之后,有匹马一脚踩空,惨嘶着掉下万丈悬崖。它拉着的马车也不能幸免,连人带货一起下去了。

    旁观者失声尖叫。

    望见这一幕的马夫,下意识都勒紧了缰绳,驱车更加仔细,无论卫兵怎样来回呼喝。

    毕竟,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尽忠?

    车队在雪中艰难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照这样下去,两天后他们或许都还未靠近赤弩峰哩。

    唯一的好消息,是风雪已经止歇,视野恢复良好。

    也就在这时,正前方忽然传来惊呼声。白猫嫌燕三郎动作太慢,早一步钻窗跳上顶篷,霸占最好的景观位趴下来看热闹。

    这样的大晴天,前方居然刮起了龙卷风,上大下窄,像个大漏斗。长长的尾巴好像就拖在山路上,恰好就是众人的必经之道。

    车马纷纷停了下来。

    猫儿抬高鼻子,嗅了嗅空气:“龙卷非自然形成,有人动用了神通。”

    燕三郎也走出车外凝神观察,这时凑在窗边,低声对贺小鸢道:“前方的大车并不惊慌,应是事先得了消息。看来,卫王身边的人出手了。”

    打头阵的几辆马车老神在在地停在半截道儿上,车夫还下来安抚受到惊吓的马儿,无人惊惶奔跑,可见这场龙卷风无害。

    但它声势着实浩大,并且看起来和普通的龙卷风也没甚不同,长尾拖在地面,沿着山路前行,边走边将地面上的积雪都吸了上去,露出底下黝黑的冻土和泥巴。

    山林寂寞,从来无人打扫,积雪厚度可观。因此前方那玩意儿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雪龙卷,身形越来越凝实,但体型反而是越来越小了,就像空气都被挤了出去,余下来的部分则变得越来越扎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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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王娇养指南介绍:
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